“算了。”寒路显得很气恼,抓过顾无忧手上的小瓷瓶,坐回原位。
顾无忧抓抓头,其实有时候他挺怕和这个最小的师侄说话的,总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在掌门的要求下,寒路给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段泽道歉。
虽然他一直冷着脸,却没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加上寒路拿出了雪莲丹,喜得段泽见牙不见眼,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在寒路出禁闭,段泽伤势恢复差不多了之后,奕剑谷的小辈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样子。一干师兄弟连着顾无忧奔上早课。
奕剑谷同江湖门派另一个不同就是虽然各个徒弟都有自己的师父,但是平日里所修习的功课,都是几位长辈统一上课,绝不会有差别对待。无论是各类经典,还是丹药医理,甚至于剑法心法。
等上课的人都坐好之后,奕剑谷的四师兄裘占慢慢的,近乎一步一踱的走进来。
裘占是个相当年轻的师叔,比起掌门的威严,二师叔的不苟言笑,三师叔的剑拔弩张,四师叔永远不温不火的性格显得格外可亲。
自然,五师叔是不能比的。那就是个除了辈分外,和小一辈完全没差的人。此刻,这个该当做一干弟子表率的师叔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道德经是最乏味的了,就看着前面的裘占嘴巴一张一合,分明讲各种□□解药来很有水准的一个人,道德经却无聊得要死。
反正前面有坐得相当端正的寒路挡着,顾无忧睡得很安心。
凤烟坐在顾无忧旁边,她听了一会课后,就开始神游。见小师叔睡得正香,玩心大起,从书里把用作书签的枫叶拿出来,趁着四师叔不注意,轻轻将枫叶靠过去,碰碰小师叔的鼻头。
“阿嚏”。
学堂最后一排传来响亮的声音。正在摇头晃脑讲道德经的裘占往后面看去,坐在顾无忧前面的寒路赶紧端正坐好。
这样一来,裘占看向顾无忧的视线就被寒路挡住了。
裘占看了看学堂里的人,忽然放下书,问道:“无忧呢?”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向最后一排。
凤烟赶紧坐得笔直,并随同大家的视线,看向旁边,打了个喷嚏后依旧熟睡的顾无忧,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自然。
正在睡梦中的顾无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即坐起身,才抬头,就看见四师叔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大有你要是不醒我可以看到你睡醒的意思。
顾无忧一个激灵,立即讨好弯腰:“师兄好。”说罢,万分自觉的站起身来,罚站。
裘占说话的语气非常慢,慢道一字一顿,却有着不容置喙的肯定:“老祖宗说得真不错,你的心性就该罚。今日把道德经抄十遍,晚上给我。”
不知为什么,老祖宗对顾无忧的心性要求极高,从小就不准他发脾气,倔脾气,钻牛角尖。一旦顾无忧有这些症状,老祖宗便要他抄写经文。
从佛经到儒经再到道德经,近二十年来从未停过。
终于等顾无忧在情绪控制方面已经超脱成大师了,老祖宗这才准许他习武。那年,顾无忧十五岁。
顾无忧听了,把脸苦成了核桃:“师兄,我下午要练剑,晚上还要给三师兄做打手。放了我这次成不?”
裘占轻轻道:“我放了你很多次了。”语气虽然轻和,却不容更改。
课后,弟子们兴冲冲的跑出去练剑。凤烟把东西收拾了,走过来扬着一张俊俏的脸蛋,拉着顾无忧的袖子讨好的说:“小师叔,我帮你写好不好?”
顾无忧摇摇头:“算了,你和我的字迹又不一样。你去玩吧。”
凤烟摇着顾无忧的袖子笑道:“小师叔最好了。”
寒路听到凤烟撒娇的语气,心里挺不是滋味,本打算等顾无忧的,听到这话立即把东西收拾,从前门出去了。
在旁边等凤烟的左萝走过来,哼道:“别以为我没看到,分明就是你故意戏弄小师叔,结果被四师叔发现了。”
凤烟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对顾无忧讨好道:“小师叔不生气,我只是玩玩而已。”
顾无忧瞪了她一眼,挥手要她们俩滚蛋。
在一干师侄们兴致冲冲的舞刀弄剑,钓鱼捉虫的时候,顾无忧一个人埋在房间里,抄道、德、经。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顾无忧一个人,奕剑谷没用那么多房间,师兄弟们都是几人合住一间。顾无忧因着师叔辈的地位,单独享有一间。
房间里有清淡的凝神香缓缓烧起。
这是裘占和宫台一起配置的香料,放在小香炉里,经常飘荡在顾无忧的房间里。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黑色的墨,雪白的纸。随着纸上的一笔一捺,心思也渐渐变得澄澈。连思绪也跟着固定到了每一笔每一捺上面。
静气凝神。
虽然嘴上没有说,但顾无忧心里很感谢老祖宗要他练了这么多年字。每一次练字,都是在习情,磨练他的心性。
顾无忧记得年幼的自己并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时候的他偏执、任性,隐隐的还有恐慌和不安……这些年,都给磨没了。
寒路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书桌前,一个身形修长,如松如竹的青年正手握小篆狼毫,低头抄写经文。
青年一席淡绿色青衣,额前乌黑的发垂落下来。偶尔清风徐来,发丝轻轻舞动。青年的眉头舒展,气质悠远而静谧。他脸上平静得像一幅出仕图,无悲无喜。
顾无忧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他就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寒路来到奕剑谷近一年,就从未见过他苦恼过,永远都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也永远笑得春光灿烂。
这样平静如水的顾无忧让寒路一时失了神。
顾无忧搁笔,将抄满了道德经的宣纸拿起来,轻轻将墨汁吹干,这才发现寒路站在门口。顾无忧笑道:“你怎么来了?”
寒路走进来说:“我过来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是说晚上还要帮三师叔做打手吗,什么?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焙蛉ァ!彼底牛庸宋抻鞘种薪庸剑醋判缴闲闫嬲淖旨!?br /> 字体脱俗,笔力藏锋。寒路喜欢的紧,趁着顾无忧没注意,把纸折起来塞进自己手里。
顾无忧丝毫没注意到寒路的小动作,他揉揉眉心道:“恐怕没时间去了。四师兄虽然平日里温和,可是向来说一不二,我还是把道德经抄完好了。至于三师兄那边,要不你代我去吧。”
“可是我从来没有练过药。”寒路说。他来其实是想陪着顾无忧一块抄写道德经来着,没想到顾无忧却让他去炼药。心里自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从不会表现出来。
寒路的性格就像封闭的古井幽潭,永远平静如水,外人永远不知道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顾无忧自然没有注意,他拿出另一张纸,将毛笔杵在砚台上蘸满墨汁,轻描淡写的说:“没关系,三师兄不会让你干太有技术的活,有却川在,你只要帮忙看着火候,分拣药材就好。”
“嗯。”寒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后,便转身离开。
顾无忧手中狼毫一顿,看着寒路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他刚才怎么不高兴?
天气逐渐转凉,奕剑谷的人都是有修为在身,不畏惧这一点寒冷。可是坐落于青城山外围,距离奕剑谷不到二十公里的温江县却是一个地形封闭,民生贫困的穷县。
每到冷热交替的季节,温江县就有不少人家连同大人小孩都会感冒发烧。苦于没有钱买药,就只能拖着。奕剑谷偶尔会抽个空,让弟子们下山一趟,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让他们施以援手。
这一日,掌门召集了众人商量下山事宜。最后决定由羿峰和裘占带路,带着六个徒弟下山。
这次段泽也要下山,自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跑到顾无忧面前,兴冲冲的问:“小师叔想要什么,我给你带来?”
顾无忧低头想了会,道:“一时想不起来,反正你要是看着什么新奇好玩的,回来和我说说也是一样。”
段泽歪着头问:“难道小师叔你真不下山?”
顾无忧忧郁的摇头说:“不下。”语气坚定。
寒路因着这些日子跟在三师叔宫台身边炼药,学到了不少东西,加上性子沉稳,记忆超群,深得宫台喜爱。
离开前,寒路也走过来问顾无忧:“你想我给你带点什么,吃的还是玩的?”
他这样有选择的问,顾无忧反而不好直接拒绝,想了想便从房间里把自己攒了好久的丹药拿出来,交给寒路说:“你下山后帮我把这些药卖了,再帮我买个装玄兽的笼子来。这么大就够。”顾无忧比划着,“我想抓一只玄兽好久了,或许开春后有用。”
寒路点头。
不出几日,铁面的羿峰便身负长剑,带着众人出了山门。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张凯凌手背在背后,打趣道:“真不想下山去看看?”
顾无忧回头瞪了他一眼,“甭想诱-惑我。”说罢,转身进屋。
张凯凌看着顾无忧的背影,嘴角的笑忽而有些悲凉,他轻轻叹道:“你下山的日子也快了。”
第7章 来访者
他声音太低,支离的声音破碎在风里,站在旁边的左萝没有听清,便问:“掌门您刚才在说什么?”
张凯凌摇头:“没什么。”
等人一走,本就人丁稀薄的奕剑谷更显得冷清。顾无忧时而练剑,时而练字,时而跟在三师兄屁股后面做打手。在偶尔觉得无聊,无所适从的时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更凉了。
奕剑谷终于迎来了师兄师侄下山后,第十八天来的首位客人。
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气定神闲的瞎子,以及一个豆蔻年华般天真烂漫,长得分外讨喜的十二岁小姑娘。
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虽然是个瞎子,但丝毫不见瞎子的局促。他闲庭信步的走进来,仿佛完全能看到一样。这样的人,五官通识,已达到了辩音识物的境界。
所以即便不知道他是谁,负责接待的左萝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者与宫台的鹤发童颜不同,宫台当年是误食丹药,导致满头黑发变白。宫台的白,是白色中呈现一抹金黄,不仅丝毫不见老态,反而自有股威风凛凛的气势。
但这个老者却是干净得不惹尘埃的白,仿佛连绵万里的雪景在他的头上蔓延。白茫茫的一片,像极了壮阔辽远的大海。
悟道方面天赋向来不是上乘的左萝,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境界:山有尽而海无涯。
若是拿宫台与这位老者相比,就会发现宫台只是有限的高山,有压力却不是无可匹敌,但这位老者,却是无边无涯的大海,看着没有压迫,却让人不敢揣测其深度。
让左萝万万想不到的是,出来接待这位老者的,不仅有掌门,三师叔,小师叔,更有早已闭关数年的老祖宗,公羊烨兴。
左萝赶紧跪下,口中道:“弟子左萝,拜见老祖宗。”
公羊烨兴一头灰发,步履稳健,他穿着一身白色绸衣,随意的挂在身上,全身一件配饰也没有。早已不知活了多少个春秋的老祖宗轻轻拂手,口中道:“你们都下去吧,凯凌留下。”
“是。”众人颔首低眉回应。
来访的老者放开小女孩的手,分毫不错的指向站在公羊烨兴旁边的顾无忧说:“来,跟着这位哥哥出去玩玩。”
“哎。”小女孩脆生生的答应,抬头朝顾无忧灿烂一笑。
顾无忧有些意外老人会叫自己,倒也笑着带着小姑娘离开房间。
出去后,左萝忍不住问:“三师叔,这个老人是谁?”
宫台轻声叹道:“武当山的初潆真人。”
顾无忧觉得这个称谓有些耳熟,还在想初潆真人是谁,就听到左萝倒吸一口凉气。
真人者,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於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能号称真人的已经是不出世的存在,更何况是武当山辈分极高的初潆真人。
初潆真人常年住在武当山山顶,这一生也只出山过两次。
第一次出山,武当气数渐弱,香火不盛。初潆真人初下山门,引万年玄兽入住武当山,此后武当威名一时无俩,连同为正教三大支柱的宝禅寺和儒心教都无法匹敌。
第二次出山,魔云宗一统江湖十二个魔教分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江湖各大门派,大有侵吞正派的气焰。初潆真人再次出山,魔教内乱,统一之势土崩瓦解。
没有人知道初潆真人修为几何,但单就引万年玄兽入住武当山这一事之后,江湖上再提起这位真人,那便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了。
想到这,左萝看小姑娘的眼神都带有无比的敬意。恰好碰到小姑娘回头问道:“姐姐,有水喝吗?”
左萝赶紧敛声屏气,弯下腰说:“有的有的,你想喝什么水?我手上有毛峰,信阳毛尖,还有庐山云雾,你想喝什么?”
这些茶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碰的茶叶,一见小姑娘想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还怕小姑娘不满意,又接着说:“我那还收集了菊花上的露珠,你要吗?”
小姑娘万分纠结的看着她。
宫台看了直笑,“她估计只是渴了,想喝点水。你弄点温水来就好。”
左萝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赶紧去了。
宫台看了直摇头,说:“刚才我还在想真人怎么要你照看这小姑娘,看样子,真人到底是真人,这神机妙算的本事常人拍马也比不上。”说罢,又道:“行了,你带着她四处玩玩吧,我去丹药房了。”
顾无忧道:“是。”
待宫台一走,顾无忧弯腰问:“我叫顾无忧,你叫什么?”
小姑娘抬头说:“我叫夏落。”
顾无忧如数家珍道:“院子后面有好几个秋千,还有大吊床,待会我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夏落听了,神情颇有些不屑:“那多没意思,荡秋千是小孩子才干的事。听爷爷说你们青城山有很多珍奇异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顾无忧:“有是有,不过一个个的都太机灵的了,抓不着不说,快入冬了,它们都去冬眠了。你们武当山不是有很多仙鹤吗,还有那个万年玄兽?”
夏落鼓着嘴说:“仙鹤都看厌了,而且连摸都不让我摸,说是圣物不能亵渎,更别说让我骑了。至于那头万年玄兽,就是一只整天躲在池子里不肯露头的乌龟,连我都没见过它的全貌,简直没意思透了。”
夏落生得俏皮可爱,这样说话来自有股小孩子的古怪气。
顾无忧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待会带你偷偷溜到我四师兄的花圃去怎么样?我四师兄的花圃里有很多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的珍品,我们偷偷去看一眼怎么样?不过得说好,只能看,不能摸哦。”
听到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夏落眼睛都亮了:“可是这已经快入冬了,它们还开着吗?”
“开花的有是有,不过不多。但是还有很多长着各种形状的叶子,也很特别。”
夏落欢呼雀跃:“好,我们这就去。”
“等会,我们先喝点水再去。”
房间里,公羊烨兴的脸上是老友重逢的喜悦,与轻微的担忧。初潆真人一般不会下山,若下山,必是有大事。
他轻声道:“多年不见,你还这幅老样子。”
初潆真人端起木制的小碗,小饮一口凉茶,缓缓道:“我还好,只是你闭关练得怎么样了?”
初潆真人虽然年迈,声音却平和如中年,完全没有老态。
公羊烨兴叹道:“我早已过了知命之年,能不能突破这一关就看机缘吧。你不是会算命吗,要不你给我算这一卦?”说罢,公羊烨兴长笑一声,似乎对自己的大限毫不在意。
似有些不忍,张凯凌忍不住道:“老祖宗。”
公羊烨兴的年纪已经到了临界之境,若是再不能突破,恐怕有生之年再无望更上层楼,于寿命上也止在尽头。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公羊烨兴闭关不出的原因。
公羊烨兴一摆手,阻止了张凯凌继续往下说。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看开了生死,自然不需要后辈浅显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