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坐到徐阁老对面,“恭喜师弟中了头名。只是还是趁着秋日里,早些上路去京城,一则天气适宜,到了冬日行船,便太冷了,二则也好早些静下心来准备会试。”
“我刚刚就说过了,等你来说黄花菜都凉了。”徐阁老道。
林如海早习惯了,也不在意,接着道,“现今京中局势诡谲,师弟之才必是要高中的,难得却是高中之后。太上皇和今上之争愈演愈烈,前些天为了个闽浙总督的人选,逼得吏部尚书都致仕了。”
太上皇退位业已五年整,却依旧老当益壮地把持着朝政,朝中诸位也就只能一直享受着两个太阳的照耀。
这话题讲到了徐阁老心坎上,他道,“夹在媳妇儿和老娘中的小相公有多难,你日后就有多难,还只有更难的。”
江陵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更可怕的是你惹恼了你娘你媳妇儿,最多挨上两顿挠,惹恼了两位圣人,也就只能做咸鱼了。
林如海着实吃不消徐阁老这个比喻,苦笑道,“老师还请慎言。”
“慎言在外头呢。”徐阁老指着门外刺他一句,重又讲到江陵身上,“不过你这小瘪犊子素来会做人,讲不定能让你八面玲珑糊弄过去。”
“古来朝堂上在八面玲珑的,不是和稀泥的就是做佞臣的……”江陵说到一半,发现林如海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疑惑地看过去,冷不防脑袋上被挨了一下。
徐阁老怒道,“你才是奸佞,你才和稀泥,你见过几个朝臣了,还古来,我瞧你就是个奸臣胚子。”
林如海小声解释道,“老师当年就经常被称赞八面玲珑。”
江陵态度极好地给老头子斟酒认错,“我见识浅薄,老师莫怪。”
徐阁老余怒未消,朝他翻了个白眼。
三人临风把盏,几轮下来,一壶桂花酒将尽,江陵听林如海讲了不少会试注意事项,又有许多朝中局势分析,受益良多。
徐阁老搁下筷子,叹了口气。
江陵比了两根手指,朝徐阁老晃了晃,意思是他今天晚上叹两回气了,气得徐阁老抬手就要打他,“小瘪犊子,翅膀还没硬呢,敢嘲笑我了。”
“不敢、不敢,只是看您似有忧愁,想开解一二。”
“老了啊,看你们年长的是二品大元,年少的是新科解元,感怀子孙不肖罢了,我家中已两代无人入仕,徐家危矣。”徐阁老闷头饮尽杯中酒,“种这么多金带围,有个屁用!”
“您老不是还有曾孙子,由您悉心教养,来日必定能高中。”江陵劝慰他道。
徐阁老历经两朝,一路做到首辅,最后风光退休,自然有着江陵小朋友难以企及的敏感,“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林如海也跟着他叹气,“我膝下唯有一女,只怕,唉……”
他叹气声未落地,楼下忽然嘈杂起来,守着门的慎言急匆匆进来通报道,“来了一队衙役,说要找少爷。”
江陵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藕夹,搁下筷子笑道,“是说我杀人,还是放火?”
慎言满头的汗,“问了,不肯说,直说是上头有请。”
说话间衙役已经上楼了,领头一人拱手道,“江解元,和我们走一趟吧。”
态度很是倨傲不屑,从一干人头顶都是负值的好感度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不屑江陵。
江陵坐得八风不动,“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何处供职,又要请我去何处?就算是缉拿人犯,也该有个名目不是,你这样凶神恶煞地闯上来,江某是断不敢和你走的。”
慎言帮腔道,“我们少爷可是举人,身上是功名的,你们总该说个原因吧。”
领头衙役的便嗤笑道,“称你一声江解元,是给你脸,你这个举人老爷当不当得,自己心里清楚,莫以为钱能通神。”
江陵总共就俩小庄子,和林如海这样的资产阶级比起来,简直穷困潦倒,这钱能通个什么神,灶王爷都不带搭理的。
林如海沉下脸道,“既江解元的脸面不够,本官这个巡盐御史的总是够了吧?”
衙役仿佛才见到他一般,含糊行了一礼,“原来是林大人,请恕小的眼拙。”
“你们是扬州府的。”林如海瞥了一眼他的腰牌,“可有知府的手令?”
“这个就不是林大人能知道的了,知府大人命我等秘密行事,不可声张。”衙役死咬着不肯放。
林如海带的人就非慎言这种小书童能比拟的,此时两个贴身侍卫立到门里来,呵斥道,“放肆!我们大人是正二品大员,执掌两淮盐政……”
江陵摆手打断他,“诶,这些个压人的抬头就莫提了,早知道师兄身份,还死咬着不说的,我倒敬他是条汉子。”
衙役暗暗松了口气,“江解元请吧。”
只是这口气却松得早了。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不过就是这科乡试出了问题罢了。”江陵面色如常,一派清风霁月,堪称一句君子端方。
衙役自知刚才失言,被他看出端倪,不敢再多说,全都把嘴闭上了。
徐阁老心理素质过硬得很,拍拍他的肩膀,“清者自清,你同他们去吧。”
“稍等片刻。”江陵重新举起筷子,在衙役们疑惑的眼神里又夹了一块藕夹,然后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讲道理,刚刚光顾着听林如海说话,没怎么顾上吃东西。还有点饿,万一带去了不给饭吃,岂不是要饿死。
徐阁老大笑,“这才是我徐秉齐的徒弟。”
林大人亦点头,这心理素质,殿试妥妥的。只是殿试那会儿,也要挨饿,得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
衙役眼睁睁看着江陵吃了小半盘炸藕夹,又添了半碗饭,将面前一条西湖醋鱼吃了个干净,方才算完。
“诸位,走吧?”江陵漱完口站起身,还不忘把慎言托付给徐阁老,“这小家伙还劳烦老师替我送回去,别叫他乱跑。”
眼看好好一个解元少爷要被人抓走了,慎言再忍不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少爷,我舍不得你,少爷你可不能有事啊。”
眼前就是刀山火海,少爷怎么能就这么跳了呢。
江陵走到林如海身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今日茶楼恰好来了一帮纨绔,雅间统共七八个人,足足中了四个,薛蜓、朱棋轩、李适、金子宁,后三家师兄不陌生,悉数是盐商子弟,头一个却是金陵皇商薛家的旁支。楼下那时候来了许多人道贺,中间混了几人,皆非寻常书生,若说是凑热闹,可待我题字之时,这几人已然不见踪影了。此间门道我尚且不清楚,师兄许是能明白。”
他将四人名字复述给林如海,过目不忘这个金手指在他看来比好感度系统好用多了。
“我知道了,你暂且忍耐些时候,万事有我。”林如海想起来此刻扬州城中那位贵客,若是他派来的人,倒也合理。
江陵点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这几个衙役,慢悠悠晃出去了,仿佛是去饭后散步。
徐阁老差点没憋住笑出来,等人走了,脸上就忍成了个古怪的表情,要笑不笑。
林如海以为他心里堵得慌,忙劝慰几句,又让回去取安神丸,结果徐阁老却笑得停不下来,“这小瘪犊子记仇着呢,别看那装模作样,心里不定多得意自己中个头名,这会儿出了岔子,他不得气死。”
林如海也了解些江陵脾性,“这样好,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②师弟是个有出息的。”
徐阁老啧吧了下嘴,也觉得胃里空空的,“刚才光看他吃了,我也有些饿,你去让人给我下碗面上来。”
林大人喊了个侍卫去跑腿,“两碗。”
慎言在一边吸鼻子,真的是亲生的老师和师兄吗,怎么一点也不在意少爷。
那头的小瘪犊子江陵倒没有气死,虽然这群王八蛋直接把他关扬州府的大牢里了。
系统提示音适时地响起——恭喜玩家获得成就,奖励物品——无
他冷冷一笑,这游戏根本就活不过内测。
谁遇到这么坑爹的游戏不卸载。
谁!
作者有话要说: 讲道理,是你呀江宝宝,你有本事卸载呀。
本章引用:
1.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出自 唐?徐凝《忆扬州》
2.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出自苏洵《心术》
第3章
扬州府的大牢挺干净的,还有个单间给江陵,有床有桌子,并非电视剧里那样的稻草堆。
不知道是衙役怕他还没吃饱还是晚上饿,给端了盘包子。
江陵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恍若一个超脱世外的高人。其实他在闻那个包子的味道,挺香,好像是菜馅儿的?
肉包的就不要,外头的肉包馅里特别喜欢放葱。
大概这样入定了小半个时辰,隔壁来邻居了,江陵瞧不见,只能听到那人叫嚷着,“你要多少钱只管说!只要你放我出去!”
衙役愣是一声没坑,只听到锁链在地上拖过的动静。
慢慢的,牢房里安静下来,四周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老鼠在“吱吱”叫,江陵抬头看看透过天窗照进来的明月光,为了配合气氛,叹了口气。
“啊!谁在那儿!救命啊!有鬼啊!”隔壁的邻居疯了似的叫起来,“我听见了,他就站在我背后叹气,他在吹气。放我出去啊!我们金家有的是钱啊!要多少都给啊!一万两!两万两!三万两!”
这就叫起价来了。
江陵万万没想到,这人隔着面墙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叹气,这也不是武侠啊,他没这技能。
等邻居喊累了喘气的时候,江陵默默地挪到墙壁,幽幽地道,“金少爷……金少爷……”
隔壁嚎得声嘶力竭,抓着栏杆用力地晃。
江陵觉得很舒爽,只要隔壁一没声,他就开口吓人家。
对人来说,习惯挺重要的。
三五回之后,邻居已然习惯了这种灵异模式,并且产生了心灰意冷的大无畏模式,“你……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就死了之后一直呆在这儿?”
“我呆的太久啦,记不清为什么了。”江陵刻意沙哑了声音,“金少爷,我们也算有缘,你是为什么被关进来?”
“我,我没犯错!我什么都没干!扬州知府这个狗官!”
狗官点赞+1,老子凭本事考得第一,凭什么关老子进来。
不过江陵先生这会儿认为隔壁邻居很好玩,暂时不想思考狗官问题,他在栏杆上抓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刮声,冷笑道,“呵呵……你真得没错?下了地狱阎王爷可是什么都知道,说谎是要拔舌头的,让两个小鬼儿拉得可长可长,垂下来,晃悠悠的,和吊死鬼一样。”
“啊啊啊啊啊!!!”隔壁邻居爆出尖叫,响彻整个监牢,“我说!我说!我塞了三万两银子给程大人,他答应让我中举!!真的没说谎啊!不要拔我舌头。”
江陵一怔,紧接着问道,“呵呵,我怎知你不是又骗我?你说,哪个程大人?”
“程方程大人,本科副主考。”邻居说完这句就真的只剩喘气声儿了。
隔壁邻居姓金,还很有钱,贿赂中了举。江陵虽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未见人,也能猜出此人是今日见过的金子宁,对门考中其他三个估摸着也不清白。
三万两,可真黑。
江陵对把自己关起来的狗官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不信任,思忖着怎么把这事传给徐阁老和林如海。
“让他画押。”
重归寂静的牢房忽然有人说话。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江陵捂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仗着没人瞧见,很没有形象地趴在栏杆上往外看,但是扬州府大牢的栏杆做得有点窄,他头探不出去,在有限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大牢门口的绿色衣摆,用银线绣了竹枝,清雅又富贵。
“七殿下,那这位江解元怎么处置?”这次说话的并不是刚刚那个声音。
听得这位七殿下道,“什么都问我,那我替你做扬州知府,你替我回京城做皇子好了。”
傲气且不耐,语调很是凉薄,然而却盖不住天生的绵软声线。
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江陵越发想看七殿下生得什么样,年纪肯定不大。
扬州知府惶惶不安道,“殿下恕罪,臣实在惶恐至极,自然是由臣来处置这里。夜深了,还请殿下早些回总督府歇息吧,”
七殿下往外走了两步,忽道,“能套出话来也算有他一功,你随便赏他点什么好了。”
“臣明白,恭送殿下。”
江陵看着那抹绿色顿了一下,便消失在眼前,更讨厌扬州知府了。
隔壁金子宁半死不活地偶尔哼一声,还有点好笑。
江陵正要躺会床上,很讨厌的扬州知府走过来了,头顶一个大鸭蛋。
矮矮胖胖的扬州知府其实面相挺和蔼的,就是瞧着有些懦弱,“此番委屈你了,稍后本官就派人送你回去。”
“有劳大人,学生在此谢过。”江陵笑眯眯看着他,说好赏点东西的呢,你不是明白了么。
扬州知府让他瞧得无端有些心虚,心想自己有块徽墨拿给这人凑合下得了,头上的数字就跳成了5。
衙役急冲冲赶过来,低声和他说了两句什么,扬州知府瞪了他一眼,随后朝江陵笑了下,“林大人亲自来接你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江陵发现这人头顶的5变成了-5。
说话地方则换到了扬州府待客的小客厅。
林如海着一身官服,正坐在上位喝茶,见二人先后进来,看都不看扬州知府一眼,一拍江陵,“瘦了,师弟你吃苦了啊。”
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总共被关了没超过一个时辰。
扬州知府赔笑道,“不怪林大人恼了下官,可那是七殿下亲自下的令,放榜时候七殿下的人亲耳听到那朱棋轩问小江解元花了多少钱买的解元,这不就是误会了吗。误会啊,说开了就好,七殿下还让下官赏些东西给小江解元压惊,殿下这样平易近人……”
师兄弟俩听他歌颂约莫有一盏茶功夫的七殿下,江陵差点不认得七这个字了,林如海捧着茶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无妨无妨,小事而已。江陵,还不给知府大人道谢?”
“学生谢过七殿下恩典,谢过知府大人。”江陵拱手作揖。
林如海轻轻搁下茶盏,“既然是亲耳听到的,这会儿放人便是查证清楚了罢,我这师弟心眼实,别叫他难受。”
扬州知府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四周,“林大人有所不知,七殿下英明,早就察觉到主考有问题,已经命人急招了滁州、金陵、淮安、泰州四地主考连夜赶来重审此科卷子。”
他又歌颂了七殿下小半会儿,方切回来道,“小江解元的文章是头名,要送去给陛下看的,饶是程方也不敢作假,殿下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小江解元自然是实至名归。”
江陵拂了拂身上在大牢沾的灰尘,笑得朗如清风,“学生惭愧,惭愧。今晚叨扰大人了……”
“诶,怎么能说叨扰。”扬州知府故作亲热地冲他挑挑眉毛,“贤侄相貌才学,着实出众,往后要多多地往来才是。”
这就从小江解元到贤侄了,好感度却还是在负值不动弹。
林如海不咸不淡又说了几句,携了江陵回去,路上他问道,“你觉得扬州知府此人如何?”
“前倨后恭,不如何,他应该也不喜欢我。”江陵眼皮子直往下耷拉,“困死了,这一晚上折腾的。”
“是个小人,也是个聪明人。扬州此地盐商富贾云集,又是盐运司和总督府所在地,但凡要点脸,这扬州知府都坐不稳。”林如海道,“不过这点你也不输他。”
他这点年纪的时候,还有着少年人的意气,要是受到这种污蔑,绝对是要怼一把的,江陵倒好,人家喊贤侄,他居然还有脸称一句世伯,他是扬州本地人,扬州知府是东北来的,说话还带个大碴子味儿,哪辈子能世交。
江陵揉了揉脸,“这位七殿下是不是身份很贵重?”
“他母妃是谢氏出身,如何不贵重。初一进宫便是贵妃份位,去岁刚晋为皇贵妃了。”
皇贵妃即副后,皇后健在的时候册封的皇贵妃,几乎是明晃晃地写着受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