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说:“前一世想害司木的,是那小皇帝的娘对吧。”
想到这个就来气,那女人脑子里面就装了个香灰坛子,整日里请些不入流的道士,满嘴的胡言乱语,却被她奉为圭臬。算出慕采棠命中有天劫,天劫个屁,就算真有也早应在司木身上了。她却整日担心会牵连到公孙樾那个废物,公孙樾他老子就是个老废物,思什么故人,念谁的好!那日要不是昴星君扮成道士,想办法让他下了送慕采棠回家的口谕,本座是真的打算推平了什么永乐宫。圣旨到了,公孙樾当时居然还想拦着,真不知他哪来的脸皮。他也不是李璟那个二百五,他清楚着呢,却还是让他堂哥背了黑锅。
“对,本座在东宫的时候问了那里的土地。那女人不是信妖魔鬼怪么,后来本座让那帮蠢货没事去她宫中逛逛,只要不出人命,随它们怎么玩。”
宸不赞同地摇头,“于她而言,只会变本加厉。”
谁他娘的在乎!
本座蹦了一脑门的青筋,正欲发作,何小宝忽然扑过来,“阿魇你那世陪在他身边,好玩吗。”
本座推开这个粘人的兔子,“好玩,慕采棠小的时候什么都怕,怕虫子怕鬼怕他姐姐还怕漂亮的姑娘,长大了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然你以为他的才子名声哪里来的,还不是秦楼楚馆里传出来的,要不是碍着那丫头当了皇后,才子前面得加上风流二字。”
何小宝把自己笑成一朵花,歪在本座的膝盖上,本座抖了抖腿,没把他抖下去,也就懒得计较了。
李公子从二楼下来,看见本座,眼睛一亮,本座当即觉得今日不宜出行。哪知这个小老儿脸皮如斯厚实,也不管这桌上坐没坐人,指使着小二搬来椅子,一屁股坐到本座身边。
“小公子,许久未见了。你那表哥今日怎么没与你一起来?”
本座侧过脸,上下打量他。“他前日去潇湘馆偷看姑娘更衣,被路过的衙役逮住了,现在正在吃牢饭,你有何贵干?”
宸惊异地看过来,这头蠢龙,编排昴星君难道还要本座提醒吗。
“这……咳咳,”李公子不知信了几分,掩嘴咳嗽起来,“这位是?”
宸站起身,行了一个礼,这就让本座很不解了,他见着本座的时候行礼了吗!
“在下殷宸,是阿魇的远亲,来京城游玩,碰巧遇见了。这是吾之表弟,名唤何小宝。”
何小宝冲李公子眨巴着大眼睛,李公子喜上眉梢,连声说着这孩子讨喜。
“陈公子一家真是,一表人才,在下许久未见到像公子一家这样精致的人物了。”
这小老儿,不会又是来唠闲的罢。
“老板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公子倾着身子,凑到本座耳边,本座下意识往后一靠,躲过去,李公子责怪地看了本座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小公子知道上次与你们一桌的那位贵人……”
本座斜乜了他一眼。“这不刚讲完他,你敢在店里这么编排,应该就不怕人找上门来罢。”
李公子大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那那……那这……这是要小老儿……送命啊!”
本座觉得好玩,正准备再吓吓他,谁知宸开了口。
“老板不用担心,那位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就算真听到了,也就是笑笑不会在意。”
本座盯着这个尽会拆台的下属,有些头疼。
宸看过来,轻轻摇了摇头。
嘁——几根香的缘也叫缘?
本座问他,“你既然怕,还留这张放作甚么。”
李公子说:“大家赚口吃饭钱都不容易,他娘还要吃药,小老儿不忍心让他卷铺盖走人。”
何小宝放下手中的果子,小声惊呼,“你真是个好人!”
李公子摆着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什么好人!个傻兔子!这小老儿只是对这些捻七搞八的事情兴趣浓厚而已。
果不其然,李公子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想来小公子和那贵人熟的很,不知张放今日讲的,能对上几分?”
本座简直要被这小老儿气笑了。
“你也知道我与他熟的很,还敢来问我?”
李公子羞涩地笑了一下,看的本座头皮发麻。
“小公子与那位贵人,看起来并不对付嘛。”
啧啧啧,这位李公子怕是脑子里长满了胆子罢,很有意思,本座喜欢。
本座沉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李公子捻着胡须,笑眯眯地说:“这娘娘,真是靠慕才子上的位?”
“自然是真的。”
“这……那位贵人当真与才子是?”
“没那么龌龊。”
“哦哦!小老儿就说嘛。那是李将军和才子?”
“……”
“懂了懂了!”
“你懂什么了!也不是!”
李公子喜庆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来,这老头儿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哎呀不瞒小公子,”李公子又重新抖擞起精神,“老身年轻时曾和那慕公子有一面之缘,他去买种子,老身在隔壁店里看见了,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出尘绝逸的人物,打听了才知道是慕家的公子,后来老身还专门买了慕公子一副真迹藏在家中。”
所以你赶着今日使劲编排他是么?
本座倒不知道司木上辈子有那么勤快的时候,居然还亲自去买种子。
李公子说:“所以老身听闻慕公子命丧白马寺,心中悲恸,还专门去了慕府祭奠他。哪知慕府被封了起来,现在想想,可能正是那两天,今圣一直待在里面。这般情谊,着实令人动容。”
得,又绕回去了。
“可惜慕公子错看了人,那管家怎能如此狼心狗肺,看到自家主子有危险就临阵脱逃,知道死讯了干脆销声匿迹。要知道慕公子头七回魂,看见曾经相依为命的人这样待他,岂不是走都无法走的安生。”
……
……
……
这位李公子,莫不是命格家的鲤鱼精转世罢。
什么头七回魂,我与昴星君约在水鬼的茶棚里,他的魂魄离了身体,就一直在桥下排队。那是我送他的最后一程,慕采棠刚丧命,还留着些许尘世的样貌,与司木有那么几分不像,我离开慕府后就恢复了原貌。他为李璟挡的那一剑,其实没有必要,李璟八字极重,命硬得很,那一箭若是钉在李璟身上,纵然凶险,却也不会要了命。
昴星君不吃阴间的东西,只靠在竹椅上,看着忘川萤火点点的河面,说要不然我们二十年后再来找他。
本座当时真真心神俱疲,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陪在他身边,凡人的寿命多短啊,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活到七十便可称作古来稀了。更何况,他总是福薄命短。昴星君想来与本座一样,没有办法一次次陪着他长大再看着他送死。所以第九世才想了那么个下三滥的路数,奈何慕采棠生前拒绝了他。
他那一世走之前其实并没有与我讲那么多话,只说公孙樾总想一个人担着所有,此刻自己若是再不去陪着他,害怕他心凉。
也就是这句话,把我钉在原地,看他搬出杨忠的软甲和佩剑,穿戴整齐,却始终讲不出那几个字。我问他你还会回来吗,他冲我轻描淡写地一笑,说当然,然后转身出了门。但其实结果如何,我早就知道了,只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当时当日,我脑海中空旷的什么都留不住,却不知为何唯有一个念头死死地徘徊不去。
百年前司木重回若水之际,昴星君是否就是这样目送着他离开的。
我不曾问过昴星君,既然我不曾问,他自然不会提起。我一直认为他欠我良多,现在想来,这样的说法着实有些可笑。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本以为昴星君不会再回来,本座将他们接到绾水街的宅子。宸在路上问本座,那故事里的人是不是都还活着。
“自然都活着,前些日子那废物皇帝还准备找陈荆,被太白唬住了,不然本座有他好看的。”
宸不阴不阳地看了本座一眼,“那皇帝不认得汝?”
“他又没见过本座,如何认得?”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没事还得避着李璟些,这小子命里带煞,我当年去了东宫才知道他一个凡人,居然能透过慕辛的皮相看见本座。”
“公孙家的小皇帝看不见?”
呵,就他?
“那废物皇帝一辈子,仰仗的都是旁人,什么都想顾着,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幼时怕他那蠢货娘被砍了,还不知瞒下了多少事,你不会真以为那活物就动了一次杀心罢?”
“汝在气他。”宸肯定的说。
“本座气他作甚,他又算得上老几?死守太和殿?也是想的出来。他拿自己作饵想挑起三方相争——说到这里也真是笑死人,他的蠢应是继承了他娘的,他娘一家都蠢得无药可救,那国舅公居然想着篡位?不是本座说,他真觉得他剁了皇帝能在那位子上坐的安稳?还是认为公孙延他爹会帮他扫荡了姜易和李家军,就算那徽王真赢了,他想与公孙止争着做黄雀?那老葫芦怕是吃多了猪下水,一脑子肥肠,他妹妹蠢是一回事,见了他拿自己儿子开刀,会饶过他?——不是本座说,他们那场狗咬狗的仗简直打的惨不忍睹,就算李家军来不及赶到,后面也能掐出一台戏。公孙樾靠着那棵桃花树就足以吓得徽王亲军倒戈,你觉得徽王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宸咳了一下,缓慢道:“没想到汝居然还清楚内里。”
他这是瞧不起本座?
“公孙延他爹害死了自己大儿子,过来‘讨公道’,顺便干掉那蠢货皇帝,篡个位。公孙止想借着他叔叔杀掉他弟弟,再带着禁军把他叔叔抓起来,公孙樾没子嗣,老大又是个瞎子,也该轮着他了。至于那国舅公,握着一支不听姜易命令的军队,本座一开始以为他和公孙止是一伙的,后来看,纯粹脑子不好使。”
“不管怎么说,他们几人的倒都是想公孙樾死,但又都想都等着别人先下手。却不知道遗诏早就写好了,传位给他七弟,托两位老将军监国。所以我就不懂了,这到底碍着慕家什么事儿了,要他兴致勃勃地跑过去送命。”
兔子拉住本座的手,软趴趴地说:“可司木不就是这样么。”
这混账兔子好端端的插什么话!
本座在路上买了些糕点,又在路过的酒楼里给它们两个买了些吃食。什么时候居然轮着本座照顾别人了,而且这两个不长眼的蠢货居然没有人主动拎东西,着实欠揍。
宸说:“怎么了?不走了吗?”
本座看着他,恨不得把他脸上盯出个血窟窿。
宸一脸茫然,本座正欲发作,手上的食盒被人接了过去。
没眼色!所以说到底,你一条轮回了几千年还一直有前世记忆的东西,连个成精不久的兔子都比不上!
昴星君说:“这位是……”
本座头皮一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见昴星君一袭白衫站在那里,何小宝眼睛盯着昴星君提着的食盒,兴趣盎然地吃着手指。
世间妖魔,到现在没死干净,靠的都是气运吧!
宸微微挑眉,说:“昴星君。”
昴星君听后了然一笑,“原来是故人,久违了。”
兔子拉起他衣衫的下摆,扯的他低下头,然后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昴星君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兔子的头,“当然记得。”
兔子开心的抱住了昴星君的腿。
本座还能说什么?
本座什么都不想说了!
昴星君说:“我就说魔主昨日怎么没有回来,原来是寻着他们二人了。”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它们两个哪有人?
“说的倒像昴星君昨日不在外闲逛一样。”
拎着食盒也不忘显摆扇子的昴星君说:“我昨日邀请容粹,我们二人等了你许久,不见你回来,吃了饭我便送他回去了。”
听的本座牙齿都酸了,还送,又不是赶着月中有小鬼来往两界,昴星君真是肉麻的本座不知说什么好。
他似是看懂了本座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隐身跟在后面。”
其实你昴星君只是想偷窥罢!
本座说:“既然遇见了,那刚好,我现在与他们一起住在客栈,就不去那什么宅子了。”说完,本座看了一眼宸,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不情不愿地要去接昴星君手中的食盒。
“客栈?”昴星君避开宸的手,笑的十分欠打,“这条路上没什么客栈罢,魔主是专门来这家糊弄人的酒楼?”
……
“噢。”昴星君又说:“多年未见,不如我再添上几个菜,大家一起叙个旧?”
嗯哼?叙旧?叙完了你再和宸打一架?
何小宝高兴地说:“好呀好呀。”
这脑仁只有芝麻大的讨厌兔子!
昴星君问:“你们怎么找到魔主的?”
宸嚼着口中的饭默不作声。
昴星君说:“嗯,不想说也无妨。”
昴星君又问:“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昴星君又说:“哦!这怎么可能告诉在下呢,失礼失礼。”
昴星君再问:“打算留多久?”
……
“好吧,”昴星君摊手,无奈的说:“你们就是想占一顿饭钱的便宜,这算哪门子叙旧。”
本座瞪了何小宝一眼,何小宝把伸长的脖子缩回去,不敢吭声。宸斯文地放下碗筷,喝了一杯茶,看向昴星君,“多谢仙君款待,吾等告辞。”
昴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以为你这小蛇,多少要对在下客气一些呢,我们有许多旧账没算吧。”
本座吃着糖心酥饼,觉得十分有趣,昴星君欠了宸一屁股账,他是要追着讨打么。
宸八风不动地说:“阿魇这些年还劳仙君照拂了,仙君若有一日有难,吾定不会袖手旁观。”
咦?!——
昴星君说:“得得,我能有什么难,你积点口德。我就是问问,你来多久了。”
宸答:“没有几日,今儿是头一遭去那地方。平日里吾等不喜流连世间,京城太吵。”
本座抬头,看了一眼宸,他吃错什么了。
何小宝见有宸开了口,放下手中的烧鹅,凑到昴星君身边开始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本座看的十分不爽,站起身。
“本座有事,你们慢聊。”
“魔主要去哪里?”昴星君问。
恁的多管闲事的昴星君!
宸说:“汝要去哪里?”
……
“刚听了一肚子往事,我去慕家看看。”
他们二人微妙地都停了下来,昴星君率先说:“咳,说来说去,我还不曾见过司木上辈子住的地方呢。”
宸说:“吾亦十分好奇。”
这要再看不出来他们心中有鬼本座就该和那蠢兔子一起啃烧鹅了!
“说吧,怎么回事。”本座重新坐下,看着他们二人。
昴星君笑:“看你说的,若是不想我同往,我不去便是。”
宸说:“吾倒是真想看看。”
本座盯着昴星君,他倒是很坦然,若有似无地瞟了本座一眼后就将目光投在窗外。入了秋,白昼开始变短,此刻屋外灰蒙蒙的一片,但人声嘈杂,灌进耳朵里,不免让人心浮气躁。昴星君说:“再过些时日就要入冬了,我要出去一段时日,司木若是问起来,你不要瞎说。”
本座讶然,还未开口,又听昴星君说,“我刚路过茶馆,李公子问我什么时候从衙门放出来的。”说完笑吟吟地看向本座,本座闭了嘴,不与他一般见识。
“那就告辞。”宸站起身,伸手在何小宝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何小宝恋恋不舍地看着一桌子还未吃多少的饭菜,昴星君命人给他打包了,何小宝抱着食盒,这才跟了上来。
慕府,还是那个样子,外面看起来鬼气森森,原先我栽下的树又长了二十来年,葱葱郁郁地探出墙头,不知道当年的躺椅还在不在,慕采棠那晚与我约好明日再下的棋局,本座偶尔想起来,也会觉得遗憾,那么多年了,纵使本座当时有心,如今也无法原封不动地再摆出一盘一模一样的。宸与那兔子跟在本座身后,不知为何,竟一言不发。
本座绕过正门,正门的台阶上还是那样稀疏地布着苔藓,秋天雾重,总显得湿漉漉的。这一下让人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往日里李璟向来是从后院那里推门而入,公孙樾倘若没有跟着李璟,就会做派十足地一定要去捣腾那铜狮子门环,后来是哪个冬日雪下得太大,他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把慕采棠吓到了,自那之后,即使这正门总是用不上,也会叫小六过来打扫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