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星君照看着炉子里的火,有问有答:“都给你知道了还怎么坑?”
本座从屋顶跳下来,准备把昴星君的头也一并塞进炉子里烤了算了,昴星君则转身递了一碗鱼汤过来,碗底若隐若现地沉着两块豆腐,葱花飘在面上,闻起来很是不错。
“你尝尝,还缺什么味不?”
本座喝了一口,觉得什么都不缺,但昴星君一个凶神家的仙君,怎么跟灶王爷的徒弟似的。本座喝干净了汤,把碗扔在桌子上,翘起二郎腿,等着下文。
昴星君拿过碗,又盛了两勺清汤,放在本座面前。本座招呼宸一起下来吃,宸很是嫌弃的说他不吃水里的东西。
啧啧啧,好像没成精之前他小鱼虾米吃的少了似的。
昴星君说:“我若真想害你你能活到现在吗。”
本座回他:“本座若想杀你你能活到今日吗?”
昴星君一摊手,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怕了你了。”
宸在屋顶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跳下来,把拴在墙角的兔子精放开,它没命似的扑向昴星君,要往锅里扒拉,宸说:“它这么想进去就让它如愿吧,地上跑的吾吃。”
昴星君拎起兔子的耳朵,它瑟瑟发抖地不再扑腾,最后主动趴在石桌上,昴星君把鱼骨头挑出来放在它面前,兔子精很不满意地从鼻孔里喷气,但见没人理它,只得爬下去舔还没熬化的鱼肉。
下午的时候我们四——没有一个是人,一起去茶馆,宸自庙会之后严令禁止兔子精随便化形,每每出门,总得抱着。本座是不可能当那兔子的坐骑的,所以宸的形象都败坏在他怀里的那团兔毛上了。那日去了,没见到司木,眼熟的小二见我们来了,连茶都没上,直接说陈公子感了风寒,在家养病呢。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本座看向昴星君,昴星君客气地和那小二到了谢,说:“那今日就不叨扰了。”
小二笑嘻嘻地回:“我就知道几位是专门来看陈公子的,咱们李公子口中的那位贵客也是,听说陈公子生了病,转身就走啦。”
去陈荆家路上的时候本座问:“小皇帝不会也跑过去了罢?”
昴星君说:“怎么?魔主怕他?”
昴星君是担心陈荆担心的魂都飘没了么,本座为什么要怕小皇帝?
宸在后面咳了一声,说:“不带点东西过去么。”
于是我们众人跟着昴星君去了济世堂,济世堂的坐堂医是个吊眼睛老头,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听说是风寒,便非常不屑。
“回去,生姜煮了水灌两碗,睡一觉逼出一身汗就行了,来捣什么乱。”
昴星君说:“不然不劳烦老大夫,在下自己抓些药花钱买行吗?”
那老头虚眯这眼睛,瞥了一下我等,本座近日都很懒散,也懒得与这些闲杂人士计较,昴星君毕恭毕敬地放了银钱在老头面前,老头又盯着银子看了半天,发出一身嗤笑。
“有钱人家……”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然后晃晃悠悠地起身,抓了几味药材,包好了递给昴星君。
这快被黄土没了顶的老鬼怕是和银钱有仇?
昴星君接了草药,客气地说:“改日容粹病好了,还让他亲自来和您道个谢。”
老大夫眉毛一挑,问:“陈容粹?”
昴星君“嗳”了一声,笑吟吟地看过去。
啧啧啧,本座看这老头怕是不吃你昴星君这套。
果不其然,老头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昴星君,似乎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很是没什么好看,哼出一个鼻音,算是应下了,然后八风不动地又坐回他的太师椅上。
昴星君失笑,招呼着本座走出了医馆。
一场大获全败的昴星君。
本座霎时心情十分舒畅。
然后沿途又买了些骗小孩的蜜饯,打包了几分清爽的小菜,一并带到了陈荆家中。走到门口的时候,昴星君忽然停下,幽幽地问,李姑娘……会不会在里面。
本座被他惊起一身寒毛。
宸说:“李姑娘是谁?”
兔子支起脖子,歪着脑袋看向本座与昴星君。
昴星君忽然笑了,“骗你们的,他刚病,又不是住在一起,怎么可能在呢。”
本座觉得昴星君这鬼德行很是欠揍,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门从里面拉开了,陈荆衣冠不整地站在门口,叹着气说:“再大点声就把她招来了。”然后看向昴星君,问:“你怎么认识李婆婆家的孙女了?”
昴星君微妙地顿了一下。
宸又开口:“李姑娘是哪位?”
陈荆无奈道:“先进来吧。还要谢谢你们来看我。”
真如昴星君所料,陈荆是打算睡一觉看能不能扛过去,结果屋子里连口热水都没喝的。昴星君自觉去院子里烧起炉子熬药,本座坐在床边,陈荆披着厚厚的衣物靠在床头,脸色红的十分不正常,嘴唇干裂。
本座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他本能地往后一躲,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阿晏,小心过了病给你。”
“你难受的话就躺下吧。”本座收回手,看见他嘴唇上因为笑而裂开的口子,里面渗了血出来,实在很想帮他拭去。
宸站在窗口,看着院内的昴星君,冷不防地说:“他这火点的够呛。”
这不是废话么,让他昴星君下场雪还好,点火?没点火种燃着,那真是勉强他了。
本座站起身,对陈荆说我出去看看。他侧着头轻点了一下,张口说有劳了。
一句话将本座推开十万八千里。
本座将昴星君赶开,亲自熬起了药,等再回屋,陈荆已经睡着了,昴星君坐在床边,将他额上发的汗拭去,本座端着药碗,觉得无论是自己,亦或是宸,此刻都显得十分碍眼。昴星君见本座站在门口没动,慢慢地站起身,他眉目低垂,看起来温良谦恭极了,对着本座无奈地一笑,低声说:“他睡着了。”
废话,本座也不是没长眼睛。
昴星君又说:“等他醒了再喝这药吧,我守他一晚,魔主你呢?”
我看了看宸,他还站在窗口,兔子精从他怀中艰难地探出脑袋,望着陈荆。昴星君笑,又说:“你若不放心,大家一起留下也无妨。”
本座不知道宸在想什么,但他最近黏本座黏的太紧了,他之前隐隐说了些旧事,我一概不知,问了,也没人能答得上来。但他显然在防着昴星君,上次酒楼居然还说他欠了昴星君一个恩情。既然这么些年他一直躲着,那就必定是当年的事了,当年的事,纵使本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如何能欠着昴星君。
“你带他回去,我今夜也守在这里。”
宸要开口,本座打断他,又说:“你们本就与陈荆不熟,留下来反而古怪。”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推开门离开了。
昴星君看着宸离去的背影,笑着倚在门口,本座将药碗搁在陈荆床头,一转身,看见昴星君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不由得就想生气。
昴星君说:“魔主有事求小仙,还是客气一些的好。”
……
本座深吸了一口气,把他踢出门外,一并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昴星君毫不在意地掸去身上的灰尘,看着院内的炉火,哑然笑道:“心者君火,魔主真是大方。”
本座懒得理他,抬手给陈荆的屋子放了一个结界,这样即使昴星君与本座在这院内打起来,他也什么都不会听到。本座问他,你何时让宸欠下了恩情?
昴星君摇着头笑了起来,“原来就是这事,弄出这么大名堂,小仙还以为自己不知何处又得罪了你,等着被问责呢?”
“问你话呢,别打岔。”本座把他手上摇着的扇子打掉。
昴星君不紧不慢地捡起来,诚恳道:“当日是我放司木离开的,玉帝那里的情也是我去求的,不然怎么可能收的起司木那点真元,怎么会让你从若水旁边离开。那小蛇想必知道实情,才这么说的罢。”
“当日阵法未成,本就伤不到本座。”
“魔主托大了。”
“……就算七星使出来捣乱,确实能伤到本座,那又如何,你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本座不想他欠你这人情,你说吧,要本座替你做什么。”
昴星君抬起了手,不知他想要做什么,那只手在空中定了片刻,又落下来,他不再继续维持那个笑容,退了两步,轻声说:“不,那是我还你的。”说罢忽然转身走到院门口,双手一拉,将门打开,李姑娘踩着小碎步在门口徘徊,见着昴星君,一张脸突然熟透了,吭吭巴巴地说她来找陈公子。
“陈公子?”昴星君说:“容粹今日身体不适,姑娘还是请回吧。”
“你,你是哪位?”她说着想要从昴星君身边挤进来,昴星君也确实挤不过她,只得伸手去拦。
“啊呀!你,你怎么随便碰小女子。”
本座倒抽了一口冷气,抬眼瞪了她,她先是微微怔住,脸上红的更厉害了,似乎随时都可以冒出烟来。
“你你你,你又是谁?怎么都在陈公子的院里。”
“你是谁才对?这位陈公子与我家姐有婚约,你这样不清不白往他屋子里跑,说得过去吗?”
昴星君愣住,李姑娘也愣住了。
她的气焰像是被浇了一盆子冷水,凭空熄了一半,却仍是不甘心,梗着粗短的脖子说:“我,我与陈公子有缘分的!”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理由不太结实,又添了一句,白马寺求得姻缘!
昴星君轻轻拍了拍她不住发抖的肩膀,又换上那副假惺惺的笑容,温言道:“姑娘,缘分不能强求,庙里的签筒就那么几种解法,你若是日日都问同一件事,总会有那么个机缘能让你撞上大吉,不是吗?”
像是在她身上戳了一针,李姑娘忽然泄了气,本座看着她烙饼似的大脸一瞬间变得刷白,两条缝一样的眼睛里不住地落下泪水。脸面什么的,此刻于她都没了必要,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水,本座觉得若是不劝她,她怕是能把自己哭的瘪下去。可这能怎么劝,本座看向昴星君,昴星君亦是一脸无可奈何。他蹲下身,给李姑娘递过帕子,只会不住地重复这你不要伤心啦。本座听了十分头疼,这样的事情怕是没人能控制的了罢,可怜昴星君一腔好意,都成了她的伴奏。
她为何会如此难过,听她哭的,本座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喜欢他什么?”
李姑娘打了个嗝,仍在不住抽噎,但声音小了下去。她听了本座的问题,气色恢复了一些,哽咽着说:“陈……陈公子,心好……嗝好,又,又温柔,还不嫌弃我长得丑。”
昴星君悠然道:“他不会照顾别人,最擅长糊弄自己,现在都赚不到讨媳妇的钱,没爹没娘,身子骨还弱。”
李姑娘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可以养他!
昴星君的眼里多了一抹柔色,轻声回:“姑娘好心肠,可是他福薄命浅,怕是不能陪你一辈子。”
“你怎么敢这样诅咒陈公子!”李姑娘一把推开昴星君。
昴星君说:“姑娘莫动气,在下不过实话实说。他无父母缘,孤苦一人,此生亦不会娶妻生子,不然便会害了对方,走不通功名路,命里劫难一环扣着一环,他不曾与你讲过他小时候吗?这都是当年的道士卜出来的,已经应验了一半,另一半,怕是……”
李姑娘在地上呆住了,她看着昴星君半晌没说话,忽然扭过头,对着本座说:“那你姐姐!”
本座一惊,昴星君马上回她:“这位小公子的姐姐已经去世了,这趟过来,是要办冥婚。”
李姑娘吸了一口气,神色不定地看着我二人,像见了鬼。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陈荆的屋子。昴星君赶忙拦住她,她毫不留情地抓向昴星君的脸,“你放开我,你们对陈公子做了什么!”
本座一个头两个大,又不想真伤到这个凡间女子,可她实在是太过……吵闹了。
昴星君终于放下了那副君子面孔,冷声说:“李姑娘,婚约容粹原本不同意,是在那位姑娘死后,他才提出来的。他与那位姑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陈家夫妇去世的时候,是那位姑娘陪着他度过的难关,他最失落的时候也是那位姑娘鼓励他进京考取功名,在下方才说的卜言,那位姑娘心里也清楚,但还是愿意嫁给他。他们二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不过是一人提早走了一步,你就想着近水楼台之事吗,这样即使强迫容粹与你成了亲,你一样不是他心上人,你甘心吗?”
李姑娘扑腾的手脚忽然定住了,昴星君又说:“你若是不信,等过两日他风寒好了,再亲自来问也无不可。我二人就住在这京城之中,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可能,更何况你也见到我二人的样貌了,你去容粹说书的茶馆打听一下,连住处都可以打听清楚。这么说你也不用担心他性命了吧,在下劝姑娘,回去找个好人家说门亲事,容粹身上,姑娘当真耗不起。”
本座站在一旁,看她趔趄着退了几步,面如死灰般看着昴星君,昴星君似是不忍,又露出那副笑容,但这一次,李姑娘见了,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抹干眼泪,对着本座鞠了一躬,她说:“我比不上你姐姐,但……”后面的话又被她眼中前赴后继地泪水淹了去,本座被她折腾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微微一点头。她见了,破涕为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陈荆的屋子,一路小跑离开了。
昴星君关上院门,叹了一口气。
本座问他:“这种缘分真的有么?”
“月老便是做这样的事情,想来也是很心累。”
“见的多了可能就习以为常了。”
昴星君抬起头,看了看还未完全入夜的天,摇着头说:“也不然,月老偶尔与我们下棋,说起凡间痴男怨女,也是不住地叹气。”
“你能看到她的红线牵着谁么,这样给她点提示,也算积一件功德。”
昴星君听了本座的话忽然笑起来,他弯着眼睛说:“先不说小仙根本见不着月老的姻缘树,就算见着了,也不可以透露给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夫妻真是红线牵起来的,不是你该选谁,而是选了谁。”
本座一惊,四肢微微发麻,按下心头的汹涌波涛,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看不见?”
昴星君说:“什么?”
“那个什么树。”
他笑道:“当然不行,这树哪能随便给人看,不要说小仙,就是太白都不曾见过。因为仙家身上可能亦有缘分,倘若被连上了,就更不能知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本座白了他一眼,“被李姑娘吓到了。”
昴星君摇摇头,说:“可不是。但小仙曾听月老提起过。凡人的红线绑在小手指上,另一头连着姻缘树,若是找对了人,姻缘树上的那一头就会自动脱落,与对方的手指的红线连成一条,这便是正缘,姻缘树上可以寻到每个人的正缘。但若是没那个际遇,另一头便始终连在树上,一辈子总有许多时刻,觉得怅然若失。”
“你怎么这么好心与本座讲这些。”
昴星君说:“难得你问了我能答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司木其实没有什么缘分?”
昴星君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本座,本座八风不动地任他看着,看了许久,他闭上眼睛,然后说:“那样最好,反正小仙也不是要做什么,没那什么红线绊着,当个仙友,不引人瞩目,更无需应什么劳什子情劫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陈荆半夜醒过来,昴星君重新热了药,他见我二人还在,似乎很是不好意思,一再催促着让我们赶紧回去。昴星君站在床边,接过他喝空的药碗,又递过去蜜饯,陈荆失笑,说你把我当小孩子了。
本座问他,“你不愿意我们陪着你么?”
他含着蜜饯咳起来,撑着床板支起身子,说:“可那样你们就太累了。”
昴星君说:“出门在外,总得有一两个朋友,若是今日我这样病着,想来容粹也不会放心留我一人吧。”
陈荆无奈道:“我说不过你。”然后看了看本座,“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你闷吗?”
“我们二人刚在院子里聊天。”
说到这里,本座忽然想起李姑娘的事情还留了一个尾巴,一时之间,感觉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