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魂飞魄散,便真是一点念想都留不下了。我之前隐约猜到了,所以不敢寻找他们。此刻那点侥幸被清清楚楚地打碎,我居然不再愤怒了,好像本就该如此,我为这一刻准备了快两百年,两百年摊匀了那点曾让我失控的情绪,我记得土地最后说的是,他死而无憾,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他这样死了,就成了我的遗憾。
兔子又变回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穿着肚兜,眼睛红红的,说不出话。
我说:“我现在与昴星君住在一起,你们是住客栈还是?”
宸听到昴星君的名字脸色黑了几分,缓慢道:“难怪这么多年吾一直寻汝不到,吾从昴星君的府上好不容易逃出来,躲他还来不及,哪里知道汝与他混在一处。”
我点了点头,把赌约的事情告诉了宸。
宸绞着眉头,想了很久,说:“无伤大雅,只要司木仙不糊涂,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我心口微微发疼,说:“我只知道,他应该不会跟我走的。”
兔子伸手抱住了我的胳膊,抽着鼻子,奶声奶气地问:“司木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
我本想甩开他,却忽然有些不忍心,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宸忽然开口说:“司木仙与昴星君本就有缘,红线也绑在一起,自然不可能跟魔主走。”
红线?
我落在兔子头上的手沉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心里像是被人挖了一块,凉飕飕地灌满了冷风。
宸抬起眼皮,似是有些不忍心,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吾亲眼所见,昴星君是他的正缘,魔主汝……吾等对于司木仙而言,不过是变数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甚好,我终于没有理由再害着他了。加上往前往后的许多年,算来算去,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段萍水相逢,纵使他甘为萍水托死生,我也终是绕不过变数二字,好都是司木的好,却与我没有缘分,不甚相关。
后知后觉地平静下来,见兔子一脸担心地望着我,我忽然觉得好笑。人间有句话说的倒是很对,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在腊九寒天里被人临头浇了一盆子冰水,这才清醒过来,我没有什么竹篮,而那一瓢水也早已被人取走了。宸冷静地坐在对面,在他古井无波的目光中,我看到烛火轻轻跳动,夜色阒然无声。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客栈,我替他们续了房钱,买了些包子回到绾水街的宅子,昴星君不在,他亦是彻夜未归,我将东西放在桌上,回屋想囫囵吞枣地睡一觉,心口却一直抽着疼,有些事情不能细想,可是我即使能跳过所有的细节,却始终绕不开那个在我脑中不断回响的声音。
当时当日,他说的话,此刻我是否还能信其一二。
哪怕是陈荆,也无法替我作答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昴星君与陈荆一同进了屋,我躺在床上,隐约听见他十分高兴地夸着手中的烧饼,陈荆也在笑。我听着他的笑声,指尖微微发麻,那些笑声在我身体中乱窜,但总归走过的地方都是暖的,迷迷糊糊之中,我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兔子趴在我枕边,我刚一动,它就睁开眼睛,跳下床去,变成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咧开还豁着牙的嘴巴,“殿下我叫何小宝,你要喝水吗?”
……
我坐在床边顿了一下,兔子莫非不太正常了?
我还没开口,他又变成初见时老头的模样,笑眯眯地摸着胡子,说:“阿魇被老夫吓着了?”
……
我哭笑不得地推开他,“宸呢?”
“宸公子在厅堂,要我去喊他吗?”
“不用了,我准备去茶馆坐一坐,你们与我一道吗?”
“小公子说了算,老夫随意。”
三句话,换三个称呼,兔子这些年都是这样颠三倒四地活着的?
我说:“那你们与我一道罢,总不可能避着不见,喊我阿魇就好,不要弄那些不伦不类的叫法。”
何长寿点头间又变成何小宝,拉着我的衣角脆生生地喊了一句阿魇哥哥。
叫魂似的,喊出了本座一身鸡皮疙瘩。
今日本应轮着陈荆说书,台面上却坐着一个细骨头的男人,那男人我记得,他总喜欢讲些半真半假的宫闱秘史,说道兴头上了,还会编排当朝的皇帝。公孙樾对这些坊间的流言蜚语并不是很在意,颇有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态势,也正因为如此,大家听得都是个热闹,并没有谁真的当了真。就算有人揪着那一星半点当做言之凿凿的证据污蔑他,官府还没赶来,就能被当街的百姓套了麻袋,风波靖平了这些年,都是他一步一步争取来的,开民智,兴礼学,百姓很是尊崇这位中兴之帝。
本座喊过店小二,店小二说陈公子忙着准备秋闱,这个月只来三场。
兔子似乎很失望,无精打采地趴在了茶桌上。本座让店小二去隔壁买两盏青梅酒,小二一拍大腿,兴奋地说:“这位公子不知道,小店也卖酒了!”
“哦?”本座点了点头,“何时的事情,那还是上两盏青梅酒。”
小二说:“有位老爷来了想喝桂花酿,没喝着,咱们李公子见了,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便请了师傅专门酿酒,备着给贵客喝!”
……旁的不说,他公孙樾也就这点用处了。
店小二见我不再搭理他,麻溜地退了下去。细骨头男人自称张放,说今日来讲一讲当朝皇后那人间留不住的才子弟弟——慕采棠。
本座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差点喷出去,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呛得咳嗽起来,宸注意到了,接过店小二拿来的酒,倒了三杯,推到本座面前,低声问,魔主,还要继续听吗?
听,为什么不听。听听他死后不过数十年,世人是怎样编排他的。
“这是陈荆的上辈子,司木的第九世,你们不想听吗?”
兔子立马坐直了身子,探头探脑地想看清台上人的长相,宸捏着酒杯,半晌不再言语。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桂花酿
雪夜未明,天边刚透出一点光,慕府的下人在慕辛的指挥下烧水备菜,将厅堂打扫干净。满屋挂上素槁的白色,慕夫人的遗体躺在中间,就着一屋子亮堂的烛光,可以从她蜡黄的脸色上看得出她死的并不安详。
慕寄晴拉着睡眼惺忪的弟弟站在慕辛身边,脸色苍白。慕采棠年前才满五岁,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娘亲没了,却咂摸不出更多的滋味。天还未亮就被慕辛喊起来,姐姐拉着他的手一片冰凉,他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个年冷的厉害。
大雪飘进来,在门槛处湿漉漉地化开。
下人端着丧葬的用品,进进出出,倘若触目所见的不是一片素白,这样热闹的场景倒与春节有几分相似。慕辛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孩子,蹲下身,轻轻揽过慕采棠。
慕采棠感觉姐姐的手似乎僵硬了一下,但随即又松开,他被拉到一个温暖的怀里,暖意只停留了片刻,慕辛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将他推回姐姐身边。
慕辛说:“正月还未过完,夫人的丧事不好往宫里通报,你大舅家天亮了应该会派人过来。小少爷以后就是慕府的主子,”他说着,给慕采棠整了整衣襟,半跪下来,微垂着头,“慕辛一直会在,小少爷放心。”
慕采棠见这么个人跪在自己面前,有些慌乱,他抬头看姐姐,却见慕寄晴两眼无神地盯着门外的风雪,只得自己镇定下来。隐约感受到慕辛此时的做法不同于平日里给主子下跪,他点点头就可以应付过去,倒像是托付了什么,有更沉重的意味在里面。
他松开姐姐的手,蹲下身,看着慕辛的脸,慕辛的下巴有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尾细长,眼睫墨黑,像是拿毛笔尖勾了一划,慕采棠怕寒夜把这样细细的一笔冻碎了,想也没想就捂了上去,果然和自己预料之中的一样冰,“嗯。”他说,从喉咙里挤出来了一个音节。
慕辛显然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没后退,或者说,他的反应几乎算得上顺从。就好像他受得起,也不介意。
慕寄晴的眉尖轻轻跳动了一下,像是棉芯上的烛火,一晃,又归复平静。
倘若往前追溯个百八十年,慕家那位当了三朝宰相的老祖宗还活着,天一亮,就该门庭若市。只可惜慕家向来没有兴旺的人丁,子孙的福分像是早早就被透支光了,几代单传,慕采棠父亲那一代的时候,就差不多什么都没剩了。慕采棠的父亲年1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幼时曾做过当今圣上的伴读,很得圣心,又能文能武,倜傥风流,全家便指望着他能出将入相。但这样的人物往往都是人间留不住的,于是慕采棠周岁未过,他爹害了一场大病,慕采棠能咿咿呀呀讲出几个字的时候,他爹就一命呜呼了,留下一双儿女和因此悲痛成疾的妻子。
慕辛是慕府的管家,名字还是慕采棠去年给改的,慕府没有给家奴赐姓的习惯,慕夫人本也不打算让他忘了自己父母给的姓名,但慕采棠一时兴起提了两句,他居然就顺着小主子的意思,把名字改作慕辛了。他在这府上生活了十几年了,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颇有手段,府里被他整治的井井有条,就是偶尔让他出去打听些事情,也没有办不成的,慕采棠的爹很信任他,临终前嘱托他照顾夫人和两个孩子,他也一一做到了。夫人的死,宫里的太医都无能为力,自然与他没有关系,话虽是这么说,慕寄晴看着他心里依旧不大舒服,她印象中的慕辛虽然总是规矩板正的,却处处透着一股子傲慢,气势上母亲都压不住。只是事到如今,连母亲也去了,这个家忽然变得四处漏风,摇摇欲坠,慕家小姐知道这个人是必不可少的主心骨,言行之间便多有忍让。但她隐隐能感受到,比起一个管家,这人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弟弟。
他们姐弟二人在屋内站到天明,门窗都未关,虽说雪夜无风,冷却是真的冷。慕辛想起来给他们拿来手炉的时候,慕采棠已经被冻到牙齿打颤,慕辛轻轻抱了抱他,像是给风雪都立起了一块屏障,手炉的热气一下子蹿上来,蓦地就暖和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陈府派了下人过来帮忙,雪势刚小一些,陈老爷就赶了过来,对着自己妹妹的遗体一阵痛哭,那哭声落在雪地里,化了,撞在房梁上,碎了,唯有飘进慕采棠耳朵里的时候,算是真正弄出了点响儿。慕采棠听着,悲从中来,下意识捏紧了手,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姐姐,慕寄晴拉着他,不哭也不说话,像一个漂亮的摆件。
慕辛已经备好了纸钱,站在门口,慕采棠看着他瘦瘦高高的身影,背后是被门框分割出的一块落满积雪的庭院,无声无息地不停掉眼泪。
慕辛瞥见了,微叹一口气,过来拉住他,领着他们姐弟去烧纸,慕寄晴站着火盆前,忽然开口说,舅舅,陛下会不会直接让棠儿进宫陪太子读书?
抽泣中的陈老爷听后停了下来,还未开口先打了个嗝,眼睛通红,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
“若是棠儿进了宫,寄晴去和蓉姐姐住一处好不好。”她说完,轻轻咬住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慕辛站在门口,微微眯起眼睛。
“好孩子,就是你们都来舅舅家住也无妨,这么大个屋子,就你们姐弟二人住着,你娘也不放心啊。”说着,又要哭出来。
慕寄晴轻轻地摇了摇头,“慕家还是要留着的,”她说着看向慕辛,“你替我弟弟看着这宅子好吗?”
慕辛怔了一下,继而点头,答听小姐吩咐便是。
慕采棠急忙拉住慕辛的手,问他你不与我一起住吗?
慕辛未来得及回话,慕寄晴又开了口,她说:“弟弟,父亲临终前陛下便说过,等你年纪到了就进宫给太子殿下当个伴。进了宫,就不能像在家里这样散漫,有安排好的宫女和太监,慕辛替你守着屋子,隔着些日子,我们还能聚一聚。”
慕辛蹲下身,轻声对慕采棠说就是这样,然后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寄晴一眼。
就如同慕寄晴问的那样,宫里接到消息后过了没几日,就传了皇上的口谕,让慕采棠进宫。慕辛替他收拾了一些衣物,又给传信的公公塞了些银钱。公公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屋子披麻戴孝的下人,努着嘴摇了摇头。
慕辛将慕采棠领出来,慕采棠看起来仍是有些紧张,他扯着慕辛的衣角问,你几时来看我。慕寄晴说,你在宫内,他不会进去看你的。
慕辛轻轻捏了一下慕采棠的手,对他使了个眼色,慕采棠也不愚钝,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想着应该笑笑让慕辛宽心,却提不起这个精神。
院子里又飘起了雪,天空灰蒙蒙的,今年这场雪看样子还要下上很久。
王公公看着这个玲珑剔透的孩子,终是不忍心,开口说:“小公子,这话进了宫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慕采棠见他严肃的样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只好闭上嘴。
慕辛说:“你跟在太子身边,还需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若是圣上准你出宫了你可以回来看看,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慕采棠乖顺地点头。王公公却疑惑地上下打量起慕府的这个管家,这人看起来岁数并不大,皮相还挺顺眼,若单看样貌,会让人有意亲近,可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拒人千里。周身却透着一股子冷傲的气息,这就十分不像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了。从进门到现在,这人虽不曾做什么逾矩的事情,只是稀疏平常的跪拜之间,可以看出他的不亢不卑,就连递银子,都带着赏赐而非讨好的意思。有些不成体统,王公公想,却意外地不恼他,看他对小主人很上心,甚至有意提点两句。
慕采棠问:“我进了宫还能给娘守孝吗?”
慕辛看着王公公,王公公咳了两声,说:“慕公子一片孝心,但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切莫让……”他想了一下,俯下身,在慕采棠的耳边悄声说,“皇后娘娘见着了。”
慕采棠神色黯淡地点了头,回身抱了抱慕寄晴,有些舍不得松开,再抱慕辛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他个子小,不过刚及慕辛腿长,细声细气地说我会想你的,你替我给娘多烧些纸。慕辛摸了摸他的头,对着王公公矜重地一点头,似乎这一点头之间有着莫大的荣幸,王公公被冷风一吹,长吸了一口气,想他在皇上身边服侍了这么些年,如今不知为在这个下人面前短了气势。
他们送慕采棠坐着宫里派出来马车离开,慕采棠掀车帘探出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二人,然后马车拐了个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慕寄晴转身回屋,收拾了东西准备去陈府,一天之内,他们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进屋的时候闻到一阵清冽的花香,手在门扉上顿了一下,院里梅花还是她母亲种下的,梅花确实能傲雪凌霜,但那又如何呢,倒不如开在花团锦簇的季节,泯然众生,死都死的循规蹈矩,省的总被人惦记。她偏过头,对跟着来的下人说,改日把那棵梅花移了去,看着心烦。
然后又自嘲地笑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在意这些做什么,便又说,算了。
梅花的命似乎很硬,不自觉就躲过一劫。她推开门,没让下人跟进来,默无声息地哭了一场,然后随便收拾了些衣物。
慕辛见跟着她一道走的下人就拎着一个小包袱,便问了一句是不是多收拾些东西改日送过去。慕寄晴抬了一下眼皮,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没有回答。慕辛将她送到马车前,忽然开口,说:“在下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小姐,惹得小姐处处针对。”
慕寄晴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白,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半天没有说话。慕辛看着,才明白这些小姐有的无非是色厉内荏的骄矜,实打实被人顶撞回去了,居然不知如何应对。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女孩,他叹了口气,想自己到底是有些为难她了,便让开身,不再追问。慕寄晴冷着脸上了车,掀开车帘,居高临下地看着立在一旁的慕辛,想了又想,最后语气冷淡的说,丁四,你莫要越了界。
慕辛挑挑眉毛,马车从他面前缓缓离开,他施舍似的瞥了一眼,把慕家小姐的警告当做一阵耳旁风,听过便忘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桂花酿
他在风雪最大的时候进了宫,领他过来的王公公先差人待他去沐浴更衣,然后进太和殿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