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洲笑道:“正式场合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
卫高朗扭头看他,“阳洲,我是说我。”
卫高朗现在已经二十九了,哨兵,未婚,没有向导,每一个字都仿佛走钢索。范阳洲比他后进组几年,从来没看见过他和任何一个向导有特定联系。
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有的,向导太少了,范阳洲那样也许才是少数,多数哨兵只能靠着人工向导素过完三十岁之后的人生。卫高朗凭借自己的才干,找到一个匹配的向导也并非难事。然而他为什么至今独身,那不是范阳洲能问的问题。
范阳洲抬头,道:“组长,你不打算……”
卫高朗苦笑,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我三十岁之前肯定会不干了,也许转去做幕后,也许脱离公会,还干下去,非把自己玩死不可。阳洲,我和你不一样。”
范阳洲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卫高朗长叹了一口气,郑重地看范阳洲,“我卸任之后,这群小兔崽子就交给你了。”
没有向导的哨兵到了三十岁这个临界点,就好像是失去了方向盘的高速赛车,极少数极幸运地能勉强还在轨迹上前行,大部分撞上障碍物粉身碎骨。
纵使他是经验丰富,能力优秀的哨兵,也不得不要面对要么发疯,要么再也不使用能力的选择。就算是再也不使用能力,能力失控也是迟早的事,没有一个结合向导就是如此了。
范阳洲突然感到一阵迷茫,现在他有自信只凭精神连接就能掌控叶矜的能力,可叶矜到了三十岁呢?那时候,能力已经不在巅峰期的他真的有把握牢牢锁死叶矜的界限,不让他发狂吗?
他现在这样自信,不过是因为叶矜离三十岁还远着。
然而仔细算,也不远了。他认识卫高朗的时候,卫高朗不过也只是叶矜这个意气风发的岁数。
卫高朗用力地拍了拍范阳洲的肩膀,“阳洲,任重而道远啊。”
范阳洲点头,同样郑重地回答:“你放心。”
那边欢天喜地,这边气氛却莫名沉郁,温煦被叶矜一顿嫌弃,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屁股一挪坐在了他们旁边,趴在吧台上笑嘻嘻地问:“组长和副组长在说什么呢?”
卫高朗清清喉咙,“诶,说叶矜呢。“他指了指那边挽着袖子一挑二的人,“你们家叶矜没想到还挺能喝的啊。”
范阳洲张张嘴,“我也没想到,他平时在家也不喝酒……”
温煦嘴巴张成一个O型,“不会吧,叶矜很能喝的啊。”他大手一挥,“在塔里的时候,我们,我们不是毕业晚会吗,叶矜他一个人,喝趴了一个班,从此威名远扬!你以为为啥同期生都知道叶矜的名字,仅仅是因为他有鹅吗?”他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唔,也有这种原因啦。”他嘿嘿傻笑,“我没告诉沐川哦。”
卫高朗察觉到范阳洲困惑的表情,问:“你也不知道?”
范阳洲沉吟了一阵,默默道:“我不知道。”
卫高朗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诶,温煦你早说嘛,下次喝酒就一定要拉叶矜去了!”
第10章 夜袭
叶矜的加入使得这次的续摊结束得分外快,卫高朗给各人的驾驶工具检查了自动驾驶系统设定是否正确,挨个叮嘱了注意安全明天不要迟到,送走了他们。
叶矜和范阳洲没事人一样自己走出了酒吧,夜里一点了,起了夜风,叶矜搓搓胳膊,蹦跶着开了车门,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室。
范阳洲发现叶矜并不是温煦所说的那样千杯不醉,比如,他虽然神情自若,却忘记了系安全带。他们两个人都是战斗系统出身,对安全保障问题都分外地重视,叶矜从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范阳洲说:“叶矜,你忘了安全带。”
叶矜愣了一下,才七手八脚去找安全带。
范阳洲看不过去,叹了一口气,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了。叶矜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范阳洲抬头,“怎么了?”
叶矜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此刻也许是酒精的缘故,他嘴唇艳红,眼眶湿润,脸上被阴影覆盖,只有目光闪烁,呈现出一种范阳洲从未见过的妖异感。叶矜凑到他耳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吐出的气息像是沙漠里的风。
仿佛没指望范阳洲回答一样,他很快抽回了手,头转向车窗外。
范阳洲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他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叶矜揉揉太阳穴,道:“我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车入库之后范阳洲上二楼开灯,灯亮起来的那瞬间觉得整个房子都很陌生,他想了想,才想起今天白天叶矜把二层一分为二的壮举。他笑了笑,小明在这道国境线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身子,发现大白不在,壮着胆子用手拍了拍隔壁的地板,回头求表扬一样地看着他,像是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范阳洲招呼它,“回去吧。”
叶矜换了鞋上来,大白一个振翅,飞到了自己领地的那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看小明,梗着脖子,那是一种威慑的动作,小明委屈地游回了范阳洲身边。
叶矜干咳一声,说:“你去先去洗澡吧,我去露台收收衣服。”
说完一人一鹅转身上了露台。
范阳洲洗好澡,把衣服放在脏衣篮里,却又怎么也搞不懂,浴室没有一分为二,脏衣篮也只有一个,叶矜是默许了浴室还保持现状么。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都有点好笑自己为什么为了这点小事坐立不安。
叶矜过来敲敲门,说:“你的衣服我放在桌子上了。”
范阳洲扭头,说:“好谢谢你。“
叶矜走过去,范阳洲闪身让他,他就带着自己的睡衣进淋浴间去了。
范阳洲看着玻璃门浮起的雾气,还是左右为难。他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把握不了什么叫做合适的距离感,范阳洲沉吟了一会儿,把叶矜的衣服和自己的衣服一起带出去洗了。
他设置好了洗衣的程序,回来敲了敲浴室的门,道: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叶矜,你喝了酒,洗澡不要洗太久。”
叶矜隔着玻璃答道:“好。”
半夜,叶矜睡到一半,突然做梦被一颗巨型陨石砸中了,被压在了一个坑下面,感觉胸闷气喘,怎么爬都爬不上来。他想要抬起那块陨石,那石头却毛绒绒的,滑溜溜的,怎么都不好上手。
毛绒绒的?
叶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小明抱在怀里,准确地说,是牢牢地箍在了怀里,怪不得他喘不过气。小明见他醒了,讨好地凑过去用头蹭它,一脸无辜。
“范小明,你怎么进来的?”叶矜坐起来,低声问。
他扫了一眼,大白窝在床脚,脑袋插在羽毛里。小明见他和自己说话,兴奋地又拍起手来。
“嘘……”叶矜连忙制止了它。小明歪歪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叶矜叹气,把大白吵醒了,没准又是一顿好打,他拦都拦不住。
他气喘吁吁扛起小明,越过了黄线,拧开了范阳洲的房门。范阳洲早就睡下了,只有窗外路灯透过窗帘有一层朦朦胧胧雾一样的白光。那个光影中,床陷下去一块,有一个柔和的轮廓。叶矜哨兵的特质在这里发挥了作用,他听见了范阳洲睡梦中清浅的呼吸声。
叶矜屏住了呼吸,把小明丢了进去,悄悄地退了出去。其实他完全没必要那么做,小明是量子兽,铜墙铁壁都拦不住。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哨兵对酒精很敏感,可是代谢也快,他现在是一点酒意都没有了,反而格外清醒。他躺着看天花板,突然拧开台灯跳下床翻起了自己的包。那个粉蓝色的小纸袋还在,他拿着它却像恍若隔世,搞不懂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捧着那张纸有那么地开心,那么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要回家告诉范阳洲这件事情。
台灯下纸上那个黑白色的胚胎造影简直就像一颗小豆子,软乎乎的,轻飘飘的,仿佛手指一戳就能戳破。
他的确可以现在就戳破他。
只要他提交一份申请,告诉胚胎育成中心,他要注销这个孩子的ID。理由随便编,公务繁忙无心照料,发现这个孩子的遗传信息自己不喜欢,只要随便一个理由,这个小东西就会带着他和范阳洲的DNA,变成一滩医疗废水。
那孩子现在不过是一个跟任何贪婪生长的生物一样的小胚胎,没有意识,也没有情绪,只顾着本能地存活着。所以无法体会什么叫做幸福什么叫做失望,不知道甜味,也不懂酸楚,雪是冷的,被窝是暖的。自己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然而叶矜可以。
他可以让这个胚胎就终结在此时,以至于不必面对往后也许比现在更难堪的生活。
叶矜点开了育成中心的首页,手指在业务办理的选项上虚晃了几圈,终究没有点下去。
等孩子再长大一些,他还是要考虑和范阳洲正式离婚。就算他很贪心,留恋这个曾经作为自己的理想型存在的小房子。
范阳洲没有义务去承受这样的负担。但是叶矜很需要,他需要这个孩子。
第11章 云杉
第二天他们起床,洗手间是公用的,那里摆着成套的牙刷漱口杯爽肤水,买牙刷的时候导购小姐大力推荐,说内嵌了生物芯片,可以设置恋人靠近了就播放音乐,当然这么婆妈的功能他们一次也没用过。
毛巾也是一起在家居店挑的,上面角落印着一团圆圆的小海豹。想起这样的东西柜子里还有很多,至少还能再用十年,叶矜就感到一阵眩晕。
范阳洲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洗脸,愣了一下,说:“早。”
叶矜回答道:“早。”
他们心照不宣好似真的只是同居人。
叶矜他们所在的战斗五组,虽然在系统内挂在了战斗部门的名下,却是偏向维稳功能的一个特别行动组。通常的大型火拼或者间谍行动都轮不到他们。所谓特别行动组,就是直接受塔的调遣,负责在塔里登记注册的哨兵或者向导的暴走事件,有时候也参与“野生”哨兵向导的控制工作。
这就是范阳洲在这里的原因。没人比他更适合控制哨兵的工作了。
叶矜刚进公会坐下,卫高朗叫住他,“隔壁区提交了援助申请,你和阳洲准备一下”
两人立刻挺直了背,道:‘是。“
卫高朗一边打开大屏幕一边向他们说明情况,“上午九点朱雀区金融城出现了哨兵狂化反应,当时被市民认为是疾病发作拨打了110和120,公安部门赶到后认定这是一起哨兵觉醒暴走事件。他们那边的随队向导被派去执行别的任务了,人是控制住了,但状态不稳定,你们负责收容该名哨兵并移交塔内。具体坐标和通信密令已经发到了你们的联络器上。“他顿了顿,道:“由兄弟部门通报的以下情况,本组暂时认定任务级别为E,你们到达现场后可根据实际情况重新认定。”
叶矜站起来,道:“好,我去开车。”
E级任务是他们日常工作执行得最多的一种了,通常就是一些新觉醒的哨兵暴走,当地的安保系统控制不了,于是派他们去处理。这样的事件往往发生在高中或者大学区,毕竟哨兵标准觉醒年龄是十六到十八岁,而新觉醒的小兔崽子们只是跟被炮仗吓到的野兽一样暴走个几小时,根本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塔里的哨兵向导的对手。叶矜做这件事可谓是驾轻就熟。
据说有些高等级向导暴走会被列入A级,那些一般是在战斗中失去了自己的哨兵的人。太平日子过久了,全仰赖前辈们的筚路蓝缕,叶矜就从来没见过。他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的范阳洲。
幸亏当年没有结合,范阳洲,应该也没有把命运和自己捆绑在一起的决心。生死相随的关系是不适合他们的。如果范阳洲暴走,大概会被列入S级吧。他不知怎么,在嘴里默念了几声罪过罪过。
范阳洲突然皱皱眉,问:“地点,怎么会在金融中心?”
叶矜一愣,道:“是啊……”
今天是周三,学生们应该都在上课,金融中心是本市最大的CBD,怎么会有青少年跑到哪里去?
范阳洲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准备好向导素和拘束带,我怀疑,那很有可能是个晚熟的哨兵。”
虽说哨兵觉醒通常在青春期,但是既然有叶矜这种十三岁觉醒的,自然也有二三十才觉醒的。早熟的哨兵因为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精神线也很脆弱,纵使再暴躁也不过是一些细胳膊细腿,非常好控制,叶矜本人甚至是因为自己无法承受自己的能力而晕了过去。而晚熟就比较棘手,他们的身体和精神机能都已经发育成熟,可能会因为恐慌和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能力暴走。这样的人能力觉醒,就像是手里握着一个充满气的气球,那气球不断胀大,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己。
叶矜和范阳洲匆匆下车,坐标显示在一栋写字楼前的喷泉边上,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跑过来,赶紧向他们说明情况:“是位年轻女性,我们用检测仪探测到了哨兵的精神波动,已经封锁了现场。”
范阳洲扭头,道:“辛苦你了。”
按照规定作为普通公务人员是不能贸然接触暴走期间哨兵的,以免增加不必要的伤亡。毕竟狂化的哨兵杀死一个普通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叶矜抬眼看去,喷泉边跪坐着一名身穿粉色套装裙的年轻女性,喷泉已经被关停,她身上和地板上全是湿漉漉的水,高跟鞋散落在一旁。她低着头喘气,看不清脸,长发也滴着水,好似刚从喷泉里爬起来。在那名女性的四周,被人立上了几根电磁屏蔽柱。
这是控制一个暴走哨兵常用的道具,屏蔽柱互相连接,形成一个精神力场,让身在其中的哨兵的五感可以被最大程度压抑住,同时灌输安抚的心理暗示。
他皱皱眉,果然是晚熟的觉醒哨兵吗。
他跨了进去,感觉耳边嗡地一声,仿佛精神线被收紧固定在了一个轴上。他受过相关的训练,精神屏障也运行良好,所以短暂的不适应过去后,他静静向那名女性走去。
对方处于五感混乱阶段,目测没有杀伤力,他立刻取出了拘束带,想要先控制住这名女性。
范阳洲也踏了进来,手里拿着装着向导素的药箱。他用自己的精神触手试探对方一团乱麻的精神线,突然感觉有一些异样,他立刻警惕地叫起来:“叶矜!”
叶矜回头:“怎么了?”
这时,那名女性终于察觉到了有人近身,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只不过她的力气很小,只能堪堪抓住叶矜的手。她的量子兽随着她的动作像火花一样时明时灭。觉醒哨兵往往不会控制自己的精神体,所以导致量子兽现形非常不稳定。
大白立刻现身,剑拔弩张地冲在了前面,阻止那只量子兽靠近。
小明游过去,在那只若隐若现的动物身边转来转去,探查对方的能力。
那是一只像鱼一样的东西,叶矜现场无法确定它的物种,这个要回到公会交给专业人士去鉴定。
这时,叶矜终于看清楚了那名女性的脸。
清秀,白皙,五官柔和,此时瞳孔放大,眼神涣散。
叶矜控制不住自己扭头去看范阳洲。
范阳洲站在原地,喃喃出一个名字:“云杉?“
第12章 沉默
杜云杉,戴着细边眼镜,总是微笑着走在范阳洲身边的杜云杉。他曾经在温暖的午后阳光中对她怀着古怪的艳羡的感情。叶矜感觉后背发凉,好像杜云杉身上的水汽,蔓延到了他那里,浑身都是驱之不散的阴冷潮湿。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抖,拘束带的结扣怎么都系不住,他埋下头,一心一意给杜云杉上拘束带。
范阳洲突然从背后出声,“叶矜,你别碰她!”
叶矜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个结固定好,站起来,“范阳洲,我是在执行公务。”在那个屏蔽区内,隔绝了外界的噪音,也让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
范阳洲张张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伸手把叶矜拉了过来。
叶矜深吸一口气,感觉有酸溜溜的东西流进了胃里,一阵恶心。
可是原来范阳洲是这么想他的。他觉得一阵脱力,又是一阵茫然。他僵硬在原地,觉得寒风贴着自己的脊背,冷到牙齿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