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暄告诉他,爸爸出事了,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去省会,见他最后一面。
李景柯出了车祸,在盘旋的公路上,因为疲劳驾驶睡着了,车撞出围栏,掉到几百米下的山沟。跟他同车一起回来的叔叔,坐在后排只受了点轻伤,避开一劫的他,抱着李景柯爬到山上来求救。
苏觉和妈妈花了十几个小时赶到省会的时候,李景柯全身插满管子,像个破碎的娃娃躺在病床上。李良胜和他几个兄弟都在场了,所有平时常见面的。没见过面的亲戚全到齐了,大家都在抹眼泪。
苏乐暄颤抖着走进李景柯,一声一声地呼唤他,她不相信前一晚还开开心心打电话说要来给她过生日、给她准备惊喜的丈夫,此时此刻却在鬼门关徘徊。
哭声从胸腔发出来,苏乐暄再也抑制不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跟着哭泣的苏觉眼尖看到妈妈腿间,流出鲜艳的血,染红了医院的一片白……
李景柯脊椎骨断裂、伤到骨髓,能不能抢救过来,要看造化。
苏乐暄悲伤过度,小产了。
苏觉盼了又盼的弟弟或者妹妹,没了。
苏乐暄在同家医院的病床上躺了几天,就坚持去照顾李景柯了。李良胜和几个兄弟天天跟着医生研究病情,李景柯的三叔做生意常年与官场打交道,动用关系去帝都请来了个医学教授。教授告诉他们,李景柯这情况,即使抢救过来,下半身也只能在轮椅度过。,而且手术费用、后续如果感染了,要多次抢救,这钱算下去都是一笔坑。
李良胜哆嗦着,拿不定主意。
苏乐暄哭喊着求医生,求求你,救,多少钱都救,我砸锅卖铁救他,以后我照顾他!
在李良胜三个叔叔的拍板下,手术做了,后续真如医生所言,一次又一次地感染,一次又一次地抢救,在重症病房呆了大半年,期间李景柯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瘦得像个白骨精,苏乐暄也跟着瘦到不成人形,她整个人充满了哀伤和恐惧,时时刻刻担心失去丈夫。
苏觉迫于学业,回到现成读书。只是生活没了着落,在李思齐的热心下,到叔叔李荣柯家吃饭。江珊珊好饭好菜供着,只是没了之前的殷勤和笑容。
在那个两三万块能买一套房子的年代,李家花了几百万来抢救李景柯,李良胜看到药费账单,哆嗦得更厉害了。
在一次又接到李景柯病危的消息,苏觉崩溃了,呆在李思齐的房间压抑低声哭泣,李思齐在一旁手脚无措地安慰他,“哥哥,不怕,还有我,还有我。”
李思齐一夜成长的,不仅仅身高,还有心智。他心疼眼前脆弱的苏觉,苍白得似张白纸,轻轻一撕,就碎了。李思齐紧紧将苏觉抱在怀里,能给予他的,仅是一点身体的温度。李思齐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长大,变大人了,站在苏觉面前为他遮风挡雨。也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苏觉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再也拔不掉,要根除的话,只能连心的肉一起挖出来,清除之后,他的心再也不完整。
两个男生,在艰难的岁月里,彼此抚--慰,彼此温暖。
李思齐经常踩着单车去接苏觉放学,他喜欢牵着苏觉的手,用省下来的钱带着苏觉去吃特色小吃,给苏觉买小礼物。他更爱上了夜深人静与苏觉躺在一起,趁着苏觉睡着,用嘴唇摩--挲苏觉白皙的侧脸,这让他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转眼年末,苏乐暄从省会回来收到冬天的衣服,她只能呆个一两天,她还要匆匆赶回省会,照顾已有意识的李景柯。
回到家,她面对眼前的狼藉惊呆了!她的屋子乱成一团,家具变动,四周明显给人翻了一遍。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冲到房间,查看房内柜子里锁的东西还在不在?李景柯在市中心买了几间商铺,房产证放在她那里,平时收的租归苏乐暄生活。柜子里锁的,除了房产证还有价值十几万的金饰,全都不翼而飞。
苏乐暄第一件事是家里进贼了!苏觉平时学校住宿,由于家里遭逢聚变,苏乐暄将苏觉托付给江珊珊,苏觉并未回家。
苏乐暄想打电话报警,又觉得需要个人来陪她,她现在脑海乱如麻,于是她打电话给江珊珊,就她离家最近了,平时人也乐呵和善,苏乐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找她过来一起等警察。
电话许久才接通,苏乐暄语无伦次告诉江珊珊家里进贼了,请她过来。江珊珊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事你问爸吧,还有,你以后别找我。我是看在大伯的份上帮你看苏觉,若是你回来了,以后让苏觉别总往我家跑,影响了我家思齐学习了。”
苏乐暄气得发抖,她完全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江珊珊,但她话里的意思是,家里东西不见了,与李良胜有关!
她打电话给李良胜,李良胜为了雇生意,省会与家来来回回地跑,这会他在家。
李良胜爽快地回答,东西是他拿的。
苏乐暄问他为什么?
李良胜说,你常年不在家,东西放我这踏实,不遭贼。
苏乐暄气得发抖,但仍抑制自己的怒火,“爸,你考虑得周到,但为什么不找我拿钥匙。”
李良胜心里冷笑了一下,找你拿钥匙,你会给吗?“珊珊有钥匙,我们去她那拿就好了。”
苏乐暄这才想起自己放了备用钥匙在江珊珊那,两家离得近,互相放了钥匙。她跑去房间一看,原来放江珊珊备用钥匙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她又惊又气,才想起自己以前在谈话中告诉过江珊珊,自己的财产都锁在房间的柜子里了!
看来防火防盗防闺蜜,这话一点都不假!
想起李良胜日益恶劣的态度,以及江珊珊的180度的转变,苏乐暄全身像泡在冰水里发冷。
是呀,自己本来就不受待见,多年来没为李景柯添一子一女,这出大事了,自己不就是局外人了?苏乐暄越想越着急,想起李景柯出门之前交付了三十万块生意钱在自己身上,让她有空转到他存折里,做生意能用,便急忙忙拿起身份证去银行,把钱转移了!这钱留着,以后照顾李景柯生活要钱、看医生要钱、苏觉读书也要钱。有了李景柯,自己没办法出去外面打工挣钱,有了这三十万,生活暂时有保障。
李良胜平时有多节省,她是知道的。由于做的是家族生意,家族成员按月领取生活费,要花多余的钱得向他申请开支。女人家难免有买几件衣服、包养、遇见娘家有事了,还想支援一点。加上这几年来,李景柯赚足够多的钱,对待妻儿的态度是慷慨的,没限制过她的开支。只是他的钱大部分投于生意领域,剩余的按照当初约定划到家族账户,自己手头余钱不多。苏乐暄的钱大部分要去李良胜拿领取,一开始李良胜只是强调要节省,接着开始嘀咕她花钱太多,后来是苏乐暄要领取多余的钱,李良胜只批一半。
苏乐暄晓得李良胜是吃过苦的人,即使现在家境好了,仍保持着守钱的习惯。他电话舍不得打,宁愿走上几里路去传句话;衣服没穿烂,舍不得换,一年四季就那么四五套衣服;吃的用的全是最便宜的。李良胜和妻子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银行存折的数字刷刷往上涨。
有一次李景柯不在家,李良胜刚好去了儿媳家里,看到苏乐暄煮了排骨汤给苏觉吃。当下黑脸,他告诫过儿孙,要用猪头骨熬汤,价钱比排骨便宜个四五倍,营养价值是一样的。苏乐暄辩解孩子正在长身体,吃得也多。李良胜黑着脸没说什么就走了。那天下午,李良胜回村之前绕到苏乐暄那,给她一个袋子,苏乐暄打开一看,赫然是一袋煮过的排骨!
苏乐暄问:“爸,这是啥呢?”
李良胜笑呵呵回答说:“我去你二叔家,他们中午煮排骨汤,排骨吃不完要倒了,我舍不得,想着苏觉正在长身体,拿来给他吃。”
苏乐暄当下脸一阵黑一阵白,李良胜这是把他们当乞丐了?去倒人家不要的食物,当时普通大众每月的工资是几百块,李景柯每年以几百万的速度帮李家赚了个盆满钵满,可李良胜的作为,始终摆脱不了贫穷的影子。
这方面江珊珊就做得非常聪明,每次有节日李良胜带着妻子来吃饭,江珊珊总买最便宜的菜最低档的肉,顺便和他们抱怨菜市场什么又贵了,自己怎么讨价还价,才买回来便宜的饭菜。两口子当下赞扬她勤俭持家,对比苏乐暄好饭好菜供着两位老人,苏乐暄成了奢侈的代名词。
若是给李良胜知道她手头有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李良胜带着一帮人就找上门了,态度明确,要苏乐暄交出三十万。苏乐暄装疯卖傻,一口咬定不清楚这笔钱的存在。
李良胜气得牙痒痒,心想,好你个苏乐暄,我儿子还躺在病床上,你就想吞钱了!幸好我棋高一着,把房产证和金饰都收走了,不然损失更大!就不相信你钱吐不出来!
当下起了争执,李良胜人多势众,苏乐暄语气尖锐,把这半年来的压力苦闷全化为力气,声音尖锐无比。两群人互相揭短,越差越凶,陈年烂谷子的事,全挖出来摆在台面。苏乐暄牙尖嘴利,以一人战众人,也不见处于劣势。
后来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和这臭婆娘说啥,她钱不拿出来,就打得她拿出来!”
走在人群前的李良胜的二弟,李景柯的二叔,向来是个燥脾气的,闻言狠狠推了苏乐暄一把,苏乐暄一个踉跄,撞上了旁边的柱子,当下血流如注,惊呆了一众人,眼见快出人命了,只能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
苏觉接到消息往医院赶的时候,李思齐已经在那等着他。
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苏觉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他愤怒、惊慌害怕地奔向病床,看着妈妈苏乐暄躺在床上和片纸人一样虚弱,天旋地转。
李思齐这半年来长到了和苏觉一样高,加上常年打篮球运动身子比他魁梧,抱着他走到床边。李思齐也难受,江珊珊不只一次警告他远离苏觉,可他没办法做到,那么好的哥哥婶婶,怎么能说绝交就绝交?眼下,李思齐心里难受得紧,“哥哥,婶婶刚睡着,你别吵醒她。”
苏觉两眼蓄满泪水,李景柯出事这半年来,无时无刻不担心,苏乐暄为了不影响他学业,尽量把坏消息瞒着他。江珊珊不一样,每次都把李景柯动手术如何危险告诉他,苏觉想去省会看爸爸,李良胜却说,去的路上花钱,把路费省下来当李景柯的医药费,他会更感激他。好不容易,苏觉看到妈妈了,却是在一张床上,还是被李家人打得住院了,这怎能让他不恨?
苏觉的心在胸脯跳得就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一样,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老天故意刁难,时间好像一直停在那儿不走了,难受得接近窒息。苏觉像只困兽,烦躁不知所措。
李思齐看得难受,紧紧拥抱苏觉,一遍一遍抚--摸他紧绷的背脊,说:“哥哥,哥哥,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苏觉的眼神冷得像冰渣子一样,一字一顿地说:“你也是李家人。”
李思齐张嘴欲言,想辩解,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急了,按着苏觉说:“哥哥,我不一样,我喜欢你,我爱你呀!”
苏觉挣扎着要李思齐滚,李思齐一急,抓着苏觉的脸,用力地亲了下去。
这一幕,落到李良胜一群人眼里。
死一般寂静。
李思齐以为所有人都走了,至少李良胜说,不用管苏乐暄,呵斥大家离开了!完全没想到折回来。
江珊珊是人群中第一个发出尖叫的人,她目睹了她的儿子和另外一个男孩亲嘴的过程。她发狂跑过去,扯着李思齐的头发,尖叫着。
李良胜气得脸色发青发白,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思齐和苏觉吓傻了,结结巴巴。
最后,李思齐指着苏觉说:“是他勾-------引我的。”
第86章 守财奴(六)
傅澜和范丞走出医院,一辆低调的辉腾静静停在路边。白倾夏看到他们出来了,摇下车窗,微微和他们点头示意。
有点吃惊的傅澜望着他情人那美丽的侧颜出神,他又被白倾夏蛊惑了,妈呀!怎么能有人长得那么好看,银屏上的任何一个明星都比他逊色好吗?!
范丞看着傅澜一脸花痴样好嫌弃,挥着手叫他回神,一个宿舍三个gay,幸好他笔直得和棵小白杨似的。范丞耸肩膀,他从来不在别人性取向上说事,霸道总裁游沅占有欲强得不许一只苍蝇接近唐木溪,却不知道因为何缘故离开了,明眼人看得出唐木溪现在过得一踏糊涂,面子上故作坚。班长李思齐不是爱着苏觉,结果把人打进医院了。好了,在他心目中最单纯的傅澜,也给白教授掰弯了。范丞只想捂脸流泪,男男谈个恋爱都如此曲折吗?他再次庆幸自己性取向,女!社会的传宗接代、为国家创造劳动力的任务就交给他了!自己真是个热血的好青年!
傅澜有些不明白,前一刻范丞让自己回神,下一秒他就神游了。他顶了顶范丞的肩,“回神啦!你等会去哪?我让教授送你。”
范丞很想给傅澜一个白眼,我脚趾头一动就知道你们想二人世界,叫我去当LED电灯泡,才不去!他说:“不了,我约女朋友去吃冰淇淋。”
傅澜惊讶问:“这么冷的天气?”
范丞一脸深沉,“对,我们找虐。”
傅澜上了白倾夏的车,暖气把整个人包裹起来,全身暖洋洋的。白倾夏倾身过来帮傅澜拉好安全带系上,又竖起他的领子,把围巾收拢,拉高羽绒服的拉链,才说:“天寒地冻的,怎么不穿多点?手都冻僵了。”
“出门赶,来不及。”
傅澜吐吐舌头,还来不及反应,白倾夏就压过来,捏着他的下巴,亲吻他的嘴唇,又舔了他的舌头,才正经道:“真可爱,别乱勾引人。”
傅澜觉得脸上有把火烧着,红得滴血,犯规!谁勾引谁了?
白倾夏用脸蹭着他的脸颊,他喜欢逗傅澜,看着他脸红,“可爱得想一口吃进肚子里。”
浮现在傅澜脑海的一条巨蟒圈着自己吞咽入肚的场景,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倾夏没错过傅澜脸上的一丝丝情绪,不用读心术也知道傅澜又想歪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个小傻瓜又在想什么。”
傅澜尴尬道:“没、没什么。”
白倾夏发动汽车,目视前方说:“去公寓?看看你最近学习的进度?”他平时忙得很,身兼数职,以前是为了排遣寂寞,害怕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思念宇文律那种绝望,现在有了傅澜的陪伴,白倾夏开始认真考虑推掉一些职务。傅澜是个乖巧的情人,完全能理解白倾夏的忙碌,自始至终都没要求白倾夏为他做什么,这让白倾夏愧疚又心疼。
“你做饭吗?”傅澜眼前一亮,自从吃了白倾夏做的饭,外面的饭菜吃起来如同嚼蜡。
白倾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傅澜柔软乌黑的碎发,“做,今晚给你做意粉。”
“万岁!”傅澜馋得不行,白倾夏中餐西餐信手拈来,好吃得让他想咬掉舌头。再这么喂养下去,自己要胖了十斤,傅澜一边期待一边忧郁地想。
车子停稳,白倾夏走过来为傅澜打开车门。傅澜伸脚要出来的时候,白倾夏看到他鞋带松了,“别动。”他说完俯下身为傅澜绑鞋带,傅澜顺着白倾夏的轮廓往下看,不禁感慨自己的男朋友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颜值身材爆表,同时体贴入微,他何德何能捡了这么好的一条蛇当男朋友!
进了嘉绿苑的公寓,白倾夏脱下羽绒服,穿上围裙,一副居家男人的样子,他拍拍傅澜的脑袋,“乖,你去看电视,吃饭了我叫你。”
傅澜走到客厅,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懒洋洋看起电视。
屏幕亮起来的时候刚好播着一条黑乎乎的蛇爬过草地,傅澜一个激灵,节目是动物世界,电视右上角写着《蛇的神奇之处》。他抓起遥控想换台,自从给金巧巧盘过、白倾夏恶劣吓过,他看到蛇,有种不受控制的恐惧。
傅澜摇摇头,自己的男朋友就是一条蛇,你怕蛇?差劲透了!白倾夏又那么温柔,自己这样想是不是对他不公平?傅澜抬眼扫了电视屏幕盘成一圈的黑蛇,寒毛竖起,想转台的念头更强烈了。
白倾夏在厨房忙活的背影印入眼帘,傅澜心虚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