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接命,身影一阵模糊,消失在空气中。
怀南轩依旧人声鼎沸,谁也没发现金尧这边的异状。窗外车水马龙,金尧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刚刚出世的绿油油山谷,阳光照满树林和小河,茵茵青草蔓延疯长,他与殷池的快乐在时光里散落到山谷每一个角落,圆满开怀,任时光飞逝,四季变幻。可惜生命中有太多悲,在还没拉开帷幕就已匆匆散场,殷池欠他的,永远还不完。
第24章 心想事不成(一)
宇文律三个人出了城门已经黄昏,展凌看着宇文律一脸焦急往回赶,早上出门前,少爷对着巨蛇又哄又骗“巡视商行,一两个时辰内赶回来”,实际上从早晨玩到日落才回去,展凌可以想象白倾夏如何把少爷紧紧缠起来——展凌不只一次看到大蛇一不开心就和大爷似的把宇文律圈在巨大的身体里面,任由少爷说尽人间好话,比宇文律更像主人。
仿佛心有灵犀,宇文律轻咳一声,“你们两个,不许说漏嘴,我们是去商行巡视,有点事耽搁了,才晚回来了。”
展凌对宇文律挤眉弄眼:“少爷,不怕,小夏要是敢对你胡来,有我们揍它!”
展萧一巴掌拍在弟弟的脑袋上,“少爷,别听他乱说,我们不会说漏嘴的,放心吧!”
宇文律这下才安心地往回赶。
远远地就看到城郊一行人忠心耿耿候在原地等着他们回来。宇文律吩咐展萧把片皮鸭分给众人加餐后,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才笨拙地提着八只鸭子进了马车。
白倾夏庞大的身体蜷缩在狭窄的空间里盘成一个美丽的银色圆形,它平日十分敏感,只要有人靠近,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的,它都第一时间警醒,生在骨子里的野兽因子不会因为呆在人界被豢养而消失。可今日,任由宇文律上了马车,它都仿佛陷入沉睡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白倾夏不开心、闹脾气、等着他去哄的表现。
深知白倾夏脾性的宇文律顺着鳞片抚摸它,讨好说道:“小夏,快起来,给你带了零嘴。”
白倾夏仍然一动不动。
宇文律提着一只鸭子递到白倾夏嘴边,“我知道我回来晚了,不就是商行出了点事耽搁了吗?乖,别和我闹脾气了。这鸭子非常美味鲜嫩,你就吃点吧。”
白倾夏的身体年年疯长,像雨后的春笋节节拔高,一顿能吃头大猪,有些贫苦人家甚至几年都吃不上几口肉,若不是宇文家富有,早就给它吃穷了。一开始白倾夏是恐惧它吃食后消化快,给小孩儿当怪物了,只能在宇文家吃个半饱,大半夜出去偷鸡摸狗,后来给繁梨镇的居民发现后,就被沈舒和宇文律严令禁止,不再偷盗。白倾夏得天独厚,在母体内就能感知外界存在,身上自带有灵力。跟着宇文律上课后,经过沈舒启发,它学着《庄子》透出的道学自习吞纳吐纳之法,顺应天道,不凝滞于物,悟出一套适合自己的修炼
之路,进步飞快,能通过吸取自然的精华为己所用,饥饿感鲜少出现,只是耐不住口欲,喜欢那种吃进去的东西融为身体的一部分、使自己获得滋养的感觉。只要白倾夏不开心了,宇文律就拿美食哄它,多半有效。
白倾夏听到宇文律说“有事耽搁”了,就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珠子像爷爷收藏的圆形转运金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它无声地盯着宇文律,一朝一夕的相处让宇文律从细微的举动中就能猜到白倾夏在想什么,有些交流,不用语言不用肢体,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能表达,这就是信任。
宇文律赶紧说:“江淮刚好有海外交易聚集港口,商行的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去看布,人手不足,我们就留在那帮忙了。”
白倾夏的眼神又转到宇文律身后的几只鸭子上,它知道那是小孩儿给它买的,但它宁愿宇文律呆在身边陪着它,而不是到处晃。白倾夏从出生就与宇文律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陪着小孩儿成了融入骨血的习惯,只要宇文律离开视线,白倾夏就心慌。I
宇文律当下就知晓白倾夏在无声问什么,“人总是要吃饭的,我听说江淮城的片皮鸭好吃,就赶紧买些回来给你试试。”
白倾夏总算把脑袋从圆圈中抬起来,勉为其难地指挥宇文律给它喂鸭子,态度拽得和大爷似的。宇文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蒙混过关了。
就在这时,情况忽变,窗外响起一阵快马嘶鸣奔驰而近的声音,宇文律还来不及问展萧怎么回事,就听到中气十足的男声,“在下江淮城宇文布庄分行掌柜黄旭初,听闻小公子来城内游玩,在下招呼不周,没请小公子到商业巡视,有所疏忽。现挥鞭快马,有请小公子今晚到江淮城休息一晚,在下备上好酒好菜招待公子及众人。”
宇文律两眼一黑,完了!他来不及寻思黄旭初是怎么知道他行踪的,就已经给白倾夏“嗖嗖”几下缠了起来,巨大的脑袋往下-身埋去,看架势是打算扯碎他的亵裤。倒霉事怎么就给他碰上了!
宇文律低三下四哀求:“小,小夏,外面有人,我要出去。”
白倾夏置若罔闻,宇文律咬咬牙,“今晚,今晚爱怎样随你!”
展萧走近马车,估计宇文律少爷哄蛇哄崩了,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宇文府,少爷和同龄人跑出去玩没带它,闹脾气卷人;老爷教诲少爷娶亲生子,占有欲发作卷人;连少爷发烧生病,也要卷个人以示心疼……每次见到白倾夏,它时时刻刻摆着一副“宇文律是我的谁也别指染”的土匪脸,展萧都以为这蛇成精了。这次也不例外,展萧赶紧过来救人,免得等会在黄旭初面前失了面子。他不敢贸然掀开帘子,只好在马车外提醒道:“少爷少爷,黄掌柜来了。”
白倾夏知道宇文律十分注意在各分行掌柜面前的形象,要是害他当众出丑,它肯定吃不完兜着走,况且得到小孩儿为所欲为的保证,白倾夏再不高兴,也必须等到今晚才能秋后算账,遂放开宇文律。
宇文律整理好衣摆,掀开厚实布帘的时候风吹进马车,白倾夏敏锐感知到外界夹杂着不属于人的气息,还来不及深究,味道已经稍纵即逝。碍于黄旭初在场,白倾夏不好出现去追踪神秘来者,是忘情山那个神秘青年吗?他是唯一一个白倾夏出生到现在接触的非人类,摸不清他的底细,也想不出他弄晕它帮它调理气脉是为何。总不能是吃饱了撑着,白倾夏绝对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宇文律下了车,黄旭初带着两个年轻人候在马车旁。对于全国各地商行的掌柜,宇文律一一铭记在心,记住一个人的名字,是获取好感的方法。认出掌柜并叫出他的姓名,是出于尊重,同时是身处高位处事的精明,让对方知道宇文律在全国几十个大分行掌柜中认出他、记得他,掌柜必然受宠若惊。
黄旭初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胜在性格忠厚老实,每年春节的团拜会他是第一个到,宇文律对他印象深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刻,“黄掌柜,几个月不见,别来无恙。”
黄旭初对着宇文律拱手高举,“小公子,几月不见您显得更清俊出尘。今日不知小公子进江淮城游玩,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宇文律摆摆手,内心暗道不好,这坏蛇耳朵灵敏,他和黄掌柜的对话听了十成十,今晚少不了苦头吃。“您客气了!江淮城正处交易繁忙之际,黄掌柜是抽不开身,就想着不去添乱,怎么还是让您跑这趟,是有谁通风报信吗?”
黄旭初哈哈大笑,“小公子有所不知,老爷早就知会您要去京城,路途遥远,让沿途的分行掌柜照应照应。我这几天估摸您快到江淮,吩咐行里伙计多注意。不想给小黎撞上了,”黄旭初指着身后其中一个青年,“他是去城北码头经过书坊看见你们的,他不认识小公子,但和展萧有几面之缘,就赶紧和我报信去。只是没想到我到书坊的时候,您已经走了,我在江淮城内找了半天找不到人,只好往城郊碰运气,没想真给我找着了!小公子,随我到分行小住,我从天竺人手里购了一批布,您可要给我掌掌眼。”
展萧一年四季跟着宇文魁全国各地分行走,伙计认识他再正常不过。宇文律苦恼了一会,出门前再三和爷爷强调要低调行事的,没想到爷爷还是不放心,专门派人送信照顾。黄旭初专程来到城郊接人,当着众人说不去,驳了他面子,以后说不定会存心眼。
思虑再三,宇文律道:“黄掌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展萧,你传令下去,让人休整队伍,跟着黄掌柜进城。”
展萧得了命令,转身就安排。
黄旭初回头和两个伙计说:“你们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两个年轻人利索地往人群走去,帮着抬行当。
见人都走光了,黄旭初才压低声音问道:“小公子,老爷说您这趟出门把宠物白倾夏也带了,还让我们做心理准备,蛇呢?”
宇文连被蛇吃,宇文律养了母蛇的孩子,早已变成饭后谈资传遍分行,有的人赞扬宇文律以德报怨,是个天性善良的主子,跟着他没有“侍君三代元老下场终归凄凉”的忧虑,更多人持反对态度,认为他是养虎为患,野兽始终是野兽,万一哪天狂性大发,把宇文律吞了,尸骨无存,那时宇文家就真的绝后了!
黄旭初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大蛇,每年他去宇文府是冬天,白倾夏冬眠的季节。
马车内的白倾夏听到“宠物”二字不痛快了,它从不认为自己是宇文律豢养的对象,第一它身份比所谓的宠物高多了,第二是它把宇文律当朋友、亲人,甚至意义更为复杂的爱人,虽然宇文律不知道。
宇文律苦笑道:“在马车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城内,再让黄掌柜看看小夏。”
宇文魁做事老道,先知会分行掌柜,孙子出行带着条巨蛇,免得到时让人家措手不及。对外则声称宇文律未曾出门,娇养惯了,所以打造巨型马车,里面仿造孙子日常生活的点滴,软卧、书籍、茶具、焚香,应有尽有,一字不提白倾夏的存在。
黄旭初了然地点点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江淮城内走去。
同时,金尧的仆人在钟回到怀南轩给他汇报所见所闻,“主入英明,所谓的白公子其实是宇文律,他马车里载着一条大蛇。”
金尧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蛇是什么颜色?你说它大,大到何等程度?”
在钟简洁明了地回答,“银白。目测一丈有余,两个碗口粗。”
金尧冷笑一声,“贱人生贱种!它也配叫‘蛇’!”说完想起与金巧巧一起腐烂的数十条小蛇骨,面部一阵扭曲,“殷池倒也厉害,就它的种活下来了!哼哼!我要看看你是不是有通天的本事,护它一生周全?!在钟,继续跟着宇文律,有那条不伦不类的东西在,殷池一定会出现!”
在钟领命,身影再次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金尧捏着茶杯,眼里的厌恶仇恨,使他那张美人脸变得狰狞恐怖。
第25章 心想事不成(二)
黄旭初在离布庄分行不远处找了个精致的小别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白倾夏从马车上滑下来,饶是见多识广的黄旭初依旧给吓得瞠目结舌:“小……小公子,活了几十年,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呀!我的天!它可真漂亮真威风!”
春末夏初,日昼渐渐拉长,漫天的晚霞一块一块铺满天际,把天空染成绯红色,同时也给白倾夏的鳞片上了一层颜色,冷冷清清的银白变成人间烟火的美丽,异常耀眼。
宇文律有些移不开眼。
黄旭初招呼着一人一蛇进了院内,宇文府的人见怪不怪,可这里是江淮城,如此庞大的巨兽,太容易引起恐慌。他斟酌再三,“小公子,您带……咳,小夏去京城妥善吗?”
宇文律停下脚步,“黄叔叔,这是怎么说?”称呼由“掌柜”变成“叔叔”,既拉近距离,又显亲切。
白倾夏抬起头盯着黄旭初,他骤然压力增大,两腿发软,巨蛇似乎在警告他,小心说话。这种被威胁的感受,如坐针毡。
黄旭初定了定神,“小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我国皇帝照宣平日明辩忠奸,用人唯才,以仁治国,是不可多得的一位明君。他唯一让人诟病的是,喜欢养奇珍异兽,而且养在皇宫里,听江湖传说,这些猛兽,曾伤人吃人。”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宇文律带着一条世间罕见的银蛇去天子脚下,能不被盯上吗?纵使你富甲天下,始终敌不过一道诏书。
宇文律晓得黄旭初是为他好,沈舒曾为人臣,也和他讲过当今皇帝喜欢养野兽当宠物,却不知道皇帝照宣为何有如此怪癖,脑海想的,脱口而出。
黄旭初因为商行缘故需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他一脸神秘:“三十几年前,当今皇帝还是皇子,年轻气盛,带兵打海贼,皇子常年呆陆地的,自然是打不过在生活在海边的,加上海贼狡诈,仗打得节节败退,大船被潜伏在照宣身边多年的细作一把火连着烧,里应外合,照宣差点命葬大海。说来奇怪,千钧之际,海里跃出一条白蛟,身大遮天蔽日,尾巴一扫,海贼的船要么裂成两半,要么掀翻沉海,照宣因此得救,因祸得福,扫海贼立了大功,先皇他刮目相看,一有战事必派他去,而照宣没辜负他父皇的期待,战功显赫,手握军权,顺理成章立为太子,登帝位。当太子还懂得低调收敛,当了皇帝政权稳定,便开始收集奇珍异兽,高丽进贡的一只白色的吊睛白额虎是皇帝的宠儿。”
宇文律听完,反问道:“白蛟的故事可信不?”
黄旭初迟疑道:“那次战事惨烈,只剩照宣一人生还,白蛟出自他口,无其他考证。不可否认的是,当今皇帝确实喜欢饲养猛兽。小公子带小夏入京,实为不妥。”
宇文律与白倾夏对视,若是这蛇肯老老实实呆在宇文府让他一人出来阅历就好了,可惜蛇大爷死活不愿意,加上他自己的私心,也舍不得离开白倾夏那么长时间。
叹了口气,宇文律说:“黄叔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小夏自出生就与我形影不离,当初要带它进京,我也是考虑再三。我尽量将它藏在马车不见人,到了京城,住舅舅别院,师傅和舅舅能护我们周全,这是出行前商量好的。”
白倾夏听到它还得在狭小的马车里久呆,进京还不能出门,不如在繁梨小镇自由自在,那里的居民都认识它,没有京城人的弯弯绕绕。只是在宇文府久了,天天听着宇文魁唠叨宇文律娶妻生子,它自然不痛快了。出外游历,是宇文律的挡箭牌,也许不能挡久,起码能过段舒心的日子。黄旭初是为宇文律好,白倾夏就打消了对他的敌意。
黄旭初见宇文律立场坚定,加上有苏晨逸跟沈舒护着,理应不会出事,便放弃劝说,“小公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备些酒菜,不知要给小夏弄些什么吃食?有讲究不?”
宇文律一听有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胜酒力,每次喝醉后都要给白倾夏闹上一闹,赶紧摆手,心中想着千万千万不要喝酒:“酒就算了,弄些吃食就好。至于小夏的,我刚给它买了八只片皮鸭,马车上还有七只来不及吃。黄叔叔不劳费心了。”
等到黄旭初离开后,宇文律摸了摸白倾夏的头,“小夏,我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恐怕这次进京会有波澜。”
白倾夏撑起身子倚靠在宇文律身上,伸出蛇信子蹭了蹭宇文律光滑的脸,仿佛在说,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太阳西沉,红彤彤的余晖消失在天边,星光初上,一人一蛇静静享受难得的独处,打从出了宇文府,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被看出个所以然。如果可以,寻一个无人的深山,搭建一座竹屋,你的眼里倒映着绿油油山林,我的眼里只有你,守着流年,直到你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你只属于我。
夜幕降临,黄旭初大摆酒席,唤上江淮城有脸面的地主乡绅,尽主人之谊。
宇文律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这顿酒是跑不了的。
白倾夏给安顿在后院,留下展凌看着它,免得他晚回去跑出来找人。平日里白倾夏像读书人一样明事理,前提是宇文律乖乖和他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