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蓝桥还是很听话的。
崔俣有点担心杨暄趁机走掉,往回跑的速度相当快,膝盖伤处扯的生疼。幸好,杨暄还没走。
再一次对上灌木丛背后那双狭长眼眸,崔俣试着慢慢走近,以最无害最放松的姿态,甚至举起双手,尽可能的表达自己没有威胁:“你……”
刚一个字出来,手腕就一凉,一股猛力把他掼到地上,身上一重,一把尖刀抵上脖颈。
“少爷——”蓝桥哪还记得主子吩咐,喊声撕心裂肺的冲过来,小脸煞白,“你你你是谁,放开我家少爷!”
颈间锐痛,有温热液体滑下,血腥气蔓延。崔俣闭了闭眼,心中暗骂,这小狼狗还是一如既往的狠!
骨头硌的生疼,眼前冒着金星,他嘶嘶抽两口凉气,突然意识到,杨暄竟然这么瘦这么小!
几乎瘦成皮包骨,也没他高,皮肤相贴的地方,他倒是能感觉出来,瘦归瘦,还是有肌肉,很结实……蓦的,他反应过来,今年他自己才十六,杨暄……应该是十三岁。
十三岁惨绿少年,正是发育的时候,正是尴尬的时候……上辈子,他可没见过时候的杨暄。
“别动。”似乎察觉到身下人不老实,杨暄紧紧压住崔俣的腿,视线锋利如狼,嘴唇开翕,声音微哑,内里威胁十足。随着说话,他的身体压下一分,刀尖……也逼近两分。
蓝桥吓的捂嘴,不敢再喊。
崔俣视线微滑,看到杨暄染满鲜血的衣裳,和草草包扎,仍然有血渍的大腿,他真是受伤了,而且很重。
那么,现下该怎么办?
他不能直说你需要帮助,我是来帮忙的,杨暄越是身处险境,对外界提防越深,突然有人送上门来帮忙,是不是别有用心?若这个人还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应对圆滑……太聪明,同样危险。他要这么表现,一准被杨暄直接抹脖子。
“你别,别杀我……”崔俣抖着身子,表现的像个胆小的大家少爷,“我刚刚以为看到大猫,吓了一跳,后来又好奇,才想回过来看看……这位壮士,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有钱,有吃的,有干净的水,还有马车!呃……虽然马跑了,但是车还在,避雨没问题!就是……我膝下有伤,车上备的伤药,能不能……给我留点?”
他巴巴看着杨暄,视线缓缓往下,滑过杨暄伤处,尤其渗血的大腿,以隐晦的方式提醒杨暄,他需要的东西,他都有。他可以装成不太聪明,却不能装太傻,杨暄伤这么重,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杨暄狭长双眸微眯,似是在考虑什么,忌惮什么,刀胁崔俣的力度丝毫未小。而且以这越来越大的角度,造成伤口越来越深的情况看,他仍然想杀了崔俣。
只要杀了崔俣,他说的东西,也是他的了。
崔俣心下咯噔一声,他来是为了帮杨暄,不是为了再死一遍!
“我这个小厮很忠心,很会跑,你若杀了我,他一定能找到别人求救!”
蓝桥跟着用力点头:“你若敢杀我家少爷,我我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也别想用我威胁小厮自杀或把自己绑起来,我家小厮不傻,你这么控制我没有用!”崔俣在‘这么控制’四个字上仿佛不经意加了重音,希望杨暄能开窍……
他万万没想到,重生第二个难题,是想办法别死在杨暄手上。
杨暄停顿片刻,从衣襟里摸出两枚蜡丸,抛给蓝桥一颗,打开一颗递到崔俣唇边:“断魂散。”
崔俣眉梢一跳:“毒?”
杨暄咧开嘴,笑容恐怖:“是。”
崔俣:……好吧,你聪明技能满点……这毒最好有解药!
他愤愤瞪了杨暄两眼,视死如归的把药吞下去,末了还张开跟让杨暄看看空无一物的口腔,证明自己咽下去了:“这下行了吧!”
杨暄刀锋未离,视线轻轻一滑,看向蓝?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崔俣轻声唤他,他才身体一抖,仰脖把□□吞下,也学着主子样子,“啊”一声,展示空空口腔,表示已咽下。
崔俣眼梢斜斜挑过来,以目光厉问:这、下、可、否!!
杨暄放开抵住崔俣脖颈的锋利匕首。
崔俣的脖子已经血糊糊一片,特别吓人。而且他刚刚担心杨暄手不稳,一直尽力往后仰,后颈僵硬,坐起来都很困难。
杨暄却没半点愧疚之意,冷血冷漠的下指令:“扶我起来。”
那语气,那态度,简直在命令奴才‘伺候孤起身’一样!
崔俣咬牙切齿,有点不想相信,这个,真是那个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太子吗!
不过转头想想,他上辈子负了杨暄的情,欠了杨暄的命,这辈子回来,只想还债。他其实并没有爱上杨暄,也烦恼如果设计‘惊艳出场’后,杨暄再次看上他怎么办……如今正好,糟糕的开始,糟糕的印象,他可以想办法展示自己才华,融入杨暄团队,杨暄也不会对他产生旁的心思,不会再有感情牵扯,不会再有烦恼!
想想又高兴了,崔俣真心实意的,麻利扶杨暄起身。
没想到下一刻,身上一重,他再一次被压倒在地。
不过这次,却不是故意了。
杨暄晕过去了。
第15章 投名状
“少爷,他手脚在抖!”
“大约在做梦。”
“眼皮也颤的很厉害!”
“……可能这个梦有点可怕。”
崔俣靠着车壁,眼眸微阖,调整呼吸思绪。
适才,他太冲动了。亲眼看着杨暄死,还是为自己而死,不可能没感觉,哪怕是恨,哪怕是痛,哪怕是彷徨无适,他恐怕也会很久缓不过神,那一幕太深刻太刺目,重重烙进脑海,永世难忘。
复得重见,就算重伤,就算要杀自己,杨暄也是活生生的……激动难免,人之常情,可他不应该那般表现。针锋相对,放肆对抗,作天作地都是上辈子的事,现在,他不认识杨暄,不能露出任何类似情绪,也不能庆幸欣喜。
他不能放纵。
他得控制自己情绪,调整心态……杨暄不傻,他可不能接二连三的掉底。
马儿打着响鼻,车身跟着轻晃,有微微细雨斜斜洒进车窗,带着凉意与湿润,轻风拂面。
他们的马又跑回来了,之前咬掉绳子跑掉,大概是太饿自己去找东西吃了,崔俣和蓝桥艰难的扶杨暄过来时,它已经乖乖站在车前,甩着尾巴热情的冲他们打招呼。
杨暄身上大大小小伤处很多,他和蓝桥帮他清洗伤口,换衣上药折腾了很久,幸亏分别前温家权送了一堆吃喝并药物,否则崔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细长的是划伤,细密一排渗血的是擦伤,开了个洞汩汩流血的刀伤,皮肤青紫,高高肿起的是碰伤……除了一张脸,这人身上几乎没好地方了,伤最重的是腿,看着最可怕的是后脑。
腿伤重是因为刀口很深,失血太多,后脑可怕是肿起来太高了。杨暄后脑接近顶心的位置,应该是狠狠撞到了哪里,肿起将近半个拳头,手指按上去软软的,会流动,却没有破皮,很明显,里面是淤血。
崔俣不是大夫,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也不敢贸然放血,就擦了些药膏,心内希望杨暄撑住,别狗血的来段失忆,轻微脑震荡就够了。
一边想,一边视线滑过车上躺着的人,崔俣感觉杨暄的表情好像更痛苦了……
他顿了顿,伸手欲探杨暄的额头。
“少爷!”却被蓝桥拦下。
“嗯?”
蓝桥绷着脸,神情异常严肃:“您忘了刚才?您不能碰他!”
随着蓝桥视线,崔俣摸了摸自己左脸,刺痛感传来,他忍不住蹙了眉。刚才他给杨暄后脑上药时,杨暄大概本能感觉到危险,对身前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他的脸被划破了。
蓝桥痛心疾首,他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少爷啊!每时每刻都能美呆所有人的脸啊,因为躺着的这个人今天遭大罪了!做为贴身小厮,他坚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再发生!
“我来!”他撸起袖子,眉眼坚毅的伸手探去——“啊啊啊啊——他他他他要杀我!!”
蓝桥缩回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主子。这个人简直讨厌,睡着也不老实,手里的刀像是长了眼似的!
是的,杨暄掌心一直握着一把匕首,非常锋利,晕了也死死攥着,主仆二人根本抢不过来。
崔俣被自家小厮麻利逃走动作逗的差点笑出声:“还是我来吧。”
也是奇怪,蓝桥靠近一点,杨暄手就刷的扫过来,匕首寒光隐现,崔俣靠近,他就没动。
蓝桥斜眼:“一定是他这会儿刚好没劲了!要不少爷我——”
“他发热了,”崔俣眉心皱起,“你拿帕子沾些水。”
病情最重要,蓝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立刻不再多说,手脚麻利的去,很快递过一块浸透冷水拧半干的帕子,看着自家主子把它搭到了凶巴巴的人额间……
半晌帮不上忙,他就挑帘出去赶车了。
之后,崔俣一边时不时探探杨暄额温,一边注意着车窗外景物,偶尔思索,偶尔眼神十分肃穆,偶尔看起来很轻松,有时甚至还会要求蓝桥停车下车去看。多种情绪切换中,他指挥着蓝桥赶车,一次次选择岔路,方向。
四周很安静,雨声时有时无,淅淅沥沥;马儿勤勤恳恳拉车,时不时打个响鼻;蓝桥低声和马儿聊天,请求它别再耍脾气,千万不要再一次‘离家出走’;偶尔,会传来属于崔俣的清越声音,介乎于成熟男人与少年,他的音色不高,也不太低,缓缓吐字时,有种特殊的韵律,听起来十分悦耳。
杨暄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抓住了靠在窗边的人。
碧空如洗,翠柳凝露,乌木青纱内,是皎如月莹如珠的少年,眉目如画,青发鸦鸦,手臂随意搭在车窗,姿态慵懒,腕色如雪,指节修长……
脑海中好像蹦出一个词,形容眼下非常合适,可惜这个词闪的太快,快到杨暄来不及抓不住,已经散去。
“醒了?”崔俣转头看过来,眸里似乎带着外面水汽,或者天上星月,润泽明亮。
杨暄……伤口锐痛袭来,深呼一口气,神志慢慢清明,以冷漠注视回答崔俣,他的确醒了。
车内一时十分安静。
“你搭的草窝——”须臾,崔俣目光滑过来,樱色唇角扬起,“我帮你毁了。”
杨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搭的草窝不错,大小正好够你隐藏,湿草排列外覆可隔雨水,灌木于前可遮视线,雨大泥深,若非特别注意,不可能被发现。”崔俣缓声点评,越点评,发现杨眸色更深……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停顿片刻,他伸手,修长指尖指着外面的路:“我们已转向六次,其中避过两次血迹,两片撕裂衣料,还有不正常的草木压塌形状。这条路已走近一个时辰,没再遇到情况,如若类似痕迹不再出现,我们这条路,非常安全。”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预感之力,时间紧要,他没空昏睡,他自信凭着这个脑子,也能走出坦途……现在看,还行。
杨暄面色恢复如常,目光如炬,嘴角讽刺:“不装了?”
旁的且都不提,只说初见时眼神,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微妙,言行举止看似自然和谐,实则……现在看,果然。
“你不是已经用毒物制住我主仆了?”崔俣视线滑过车壁,笑容更讽刺,“既如此,何必再演,不如让你知道我有用,哪怕要走,也舍不得杀。”
面前杨暄还是少年,不像几年后,眼底心头仿佛蒙着层厚厚的雾,让他怎么都看不透。眼前少年正是成长之际,青涩的很,尽管表象已经足够唬人,可之于对杨暄处处都太熟悉的他,就太容易看清了。
他非常确定,杨暄在观察他。
如果这个结果是有益的……未来有一切可能,可但凡杨暄感觉到一点不对,就会杀了他,毫不手软。
崔俣心头激起一阵异样兴奋,他喜欢这种挑战。
“一日……应该说两日前了,离我遇到你往东十里处,有个小客栈,有两队乔装打扮的武人突然激战,我携小厮匆忙逃出,凑巧遇到了你……”
崔俣将客栈里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当然,他不能说知道杨暄身份,也猜破了客栈两拔人行为目的,仍然以忽悠管家,什么赈灾户部柳家朝堂攻讦私里谋银的那一套说辞。所有事件,客栈人员,各自表现,各样细节,他的怀疑,说的一清二楚,有关自己谋计……则少说了一半。
一边缓声说话,他一边观察杨暄表情。正如之前主动说路况一样,他希望杨暄能明了现下情势,知道自己很聪明,又不明具体内情,就像……为了好好活着,他必须朝杨暄递投名状一样。
车内寂寂如夜。
杨暄不动如山,神情没半丝变化,良久,眼敛微动:“你说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俣就知道,顺着这个思路,一定会想到这里!杨暄身为太子,纵久不在朝,政治嗅觉也还是有的。可惜——“我只是无名之辈。”他摇了摇头,“我族中最大的官,至今也登不了洛阳崔府大门。”
杨暄眉梢微扬,脸上的神情……以崔俣理解,就是:信你才怪!
能观察破局到这种地步,他不信崔俣是个普通人。
崔俣忍下,面色平和反问:“你呢?你是谁?”
杨暄眸底墨色滑动,隐有狡色:“你不是很能猜?”
死小子真会气人!崔俣再次提醒自己有颗无坚不摧的心,指尖抵住额头,做思索状,半晌,才道:“镖师?山匪?江湖世家?与主家失联的护院?家风习武的少爷?”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帮杨暄想掩护身份。
杨暄指着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撞到头,不记得了。”
崔俣差点喷出一口血,老子信你才怪!
第16章 相处
杨暄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与崔俣说一半藏一半一样,杨暄也深知危机时刻说话的艺术,不能泄露身份,说谎也尽量合情合理。
拜后脑撞伤所赐,他虽未彻底失忆,却的确倒霉的忘记了一些东西。连番遭遇定点伏击截杀,他非常清楚,此次出行消息已泄,他的人里,有内鬼,而这些记忆,应该与此内鬼有关。
他的袍泽……当阵前冲杀,血洒疆场,用生命和尊严捍卫脚下土地,泽内百姓,哪怕马革裹尸,一去不回,不应该在这阴冷雨夜,用热血残肢帮他杀出一条逃生路,无人知晓,无人敛骨,没有军功,不能光耀门楣,不能封妻荫子,连死讯,也只能落个下落不明!
自出生起,肩担责任,为天子计,为黎民业,为身边各种支持保护的人,懂事了接受了,杨暄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也知道走下去,类似的事就不会少,必须习惯。
可是习惯,不代表喜欢。
当身边最后一个属下以死无全尸的代价为他争取到逃跑时机,他心内戾气几乎压抑不住,痛苦,悲愤,不甘,甚至有种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这种时候,面前跳出一只泥兔子……
他想杀了这只兔子,简直顺理成章。
可是兔子眼神有些微妙,语无伦次的,竟也提醒了他很多东西。
内鬼不明,截杀不止,他不能和属下联系。身受重伤,哪怕搭了个不错的窝,没有食水药物,也顶不了多久。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泄露,独处荒野可疑,他需要掩护。需要能绝对控制的住的人。
这一切,兔子都可以满足。
这只兔子……是别人准备好投来的诱饵,还是上天赐予他活下来的奖励?
是人是鬼,总会露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果然,兔子是只聪明的兔子,知道势不可改,立刻递了投名状。
崔俣所料不错,杨暄的确在认真观察他,或者说……在考察他。目前考察结果:兔子很聪明,很会说谎,真想说谎时,很难让人看出破绽,还有,很……好看。
好看的兔子来路不明,可能是敌,可能是眼瞎自己撞到死路,目前来说,没有结友资格。有他的□□控制,有时间相处,一切,日后可待。
“既然如此,捡你于沙柳之下,是我与蓝桥外第三人,就叫你沙三了!”崔俣表示暂时不想和杨暄这个气人东西说话,随便给他定了个名字,就转身不准备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