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请……”
一旁惊呆过去的阿三募得回过神来,艰难地上去拉夙丹宸。
“别拉我……我不走……”
“子卿,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别拉
我……”
声音越来越远。
在之后赶来的七八个小厮的拉扯下,夙丹宸被一群人围着“请”出了相府。
月光将庭院中那身青衣拉得格外清戚。
那道蓝影消失后,兰子卿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倒在盛满银光的地面,喉咙里一阵血气上涌,吐出一大口鲜血。
“丞相!”
已经将夙丹宸“送”出府门的小厮阿三去而复返,脸色复杂地望着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人。
“派人送殿下回府,天色这么晚,不要让他一个人回府。”
说话间,低咳不止。
阿三忙道:“奴才已经派人跟着了。”
说完后,偷偷看了他一眼,实在按耐不住心里的团团疑问,小心翼翼道:“丞相放心不下三殿下,为何要赶走他?”
兰子卿深深闭了闭眸眼,什么也没有说,只在阿三的帮助下缓缓起身,擦干净唇边的血迹后,默了许久,开口道:“备轿,去十王府。”
第110章 司马梨婠的决定
夜雨如瀑。
浔阳隐在一片黑灯瞎火之中, 唯有十王府内的书房亮着一盏灯。
衬得夜色更浓。
“我这三王兄倒真是好命,从前有父皇宠爱,司马一族的尊荣。如今便是失势了也有兰相你来当靠山, 怎不令人羡煞。”
夙栖止坐在桌旁, 动手慵懒地倒了一杯酒,自饮了一杯后, 戏谑地说。
他对面的兰子卿面沉如水。
兰子卿望着眼前一身绛红衣衫的邪美男人,默了默, 道:“我可以告诉你太子的兵马屯在何处, 不过你要答应我日后绝不能伤害太子一根毫毛。”
对面的人听后, 低低笑了起来。
“我哪里舍得。”
夙栖止笑说,见兰子卿紧盯着自己,勾了勾唇, 又道:“兰相不信么,莫非要我指天发誓。”
“不必。”
兰子卿收回目光,垂眸沉默片刻,菱唇紧抿, 不知再想些什么,许久后方抬眸,面无表情地说, “我还有一个条件。”
夙栖止一边动手斟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洗耳恭听。”
此时天边“轰”地炸响一道惊雷,恰将兰子卿的声音淹没在雷声之中,雷声过后, 书房里只听得夙栖止“哈哈”大笑的声音。
“我这位三皇兄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便是得了兰相你的心啊。”
“也罢,我答应你。”
夙栖止笑道。
兰子卿始终面无表情。
协定后,兰子卿浑身僵硬地走出十王府,在一片瓢泼大雨之中站定,怔怔地望前方深重苍茫的夜色,大雨很快淋湿他的青衣。
雨水顺着那张苍白而又冰冷的容颜滴落。
那双墨眸如凝望万丈深渊般漆黑寂静。
没有一丝光亮。
兰子卿,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背主负义的小人。
深深闭了闭眸眼,仿佛疲惫至极。
这一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出卖的不仅仅是太子殿下,还有他自己的灵魂。
坐在马车前的小厮见他在大雨中站着,连忙拿了把伞跳下来,踩过几个水坑,慌忙撑开伞挡在他头顶。
兰子卿摇了摇头,在大雨中迈出脚步,来到马车旁,上马车前背脊剧烈一颤,险些摔了下去,好在一旁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兰子卿身体僵地厉害,费了好大的力气方进入马车。
“……走吧”
小厮扬起马鞭,骏马嘶鸣了一声,马蹄在夜雨中惊起点点水花。
夙丹宸被兰子卿赶出相府后,每天不是喝得酩酊大醉,便是带着醉意去相府敲门,然而无论他怎么敲,相府大门始终紧闭。
醉倒在相府门口的夙丹宸不久后便会被随后赶来的小厮带回王府。
这一日,他还没来得及去相府,先听得宫里传来消息,梨贵妃召他进宫。
夙丹宸浑身一震,酒醒了大半,连忙让小厮备马。
上马之后,立刻往皇宫赶去。
自十五皇子一事后,梨贵妃便被炀帝冷落了下来,连带着宸霞宫也冷清了不少。
夙丹宸站在门口,见宫内冷清昏暗,忍不住鼻子一酸。
宫内的侍女很快迎了上来,欠身后一边道“殿下请随奴婢来”一边引夙丹宸往里面走去。
绕过层层叠叠的帷帐,只见最里面的床帷上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母妃!”
夙丹宸连忙扑过去。
同来的侍女低眉退下。
“宸儿……咳……你来了。”
只是短短几个字,梨贵妃却说得异常艰难,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一般。
一边咳,一边支起身体。夙丹宸忙在她身后塞了个软枕。
眼前的女子面黄肌瘦,形如枯缟,整个人几乎瘦脱了相,哪里还有从前灵动狡黠的模样。
夙丹宸见她这副模样,重重一惊。
“母妃,你的病又重了是不是?”
桃花眼里瞬间涌起泪水,红着眼睛握起她搁在被外冰冷消瘦的手,心里自责地厉害。
“都怪孩儿没照顾好母妃……”
声音越来越哑,最后忍不住将脸埋在被上,哽咽声从下方传来。
梨贵妃伸手轻抚他颤抖不已的背,目光温柔地望着眼前伏在她膝上哭出声的人,轻轻道:“生死有命,宸儿不必难过。”
“不许母妃你这样说!我这就去找太医。”
猛地起身,将要跨出时被一股力量拉扯住。
梨贵妃望着他的目光里添了一分悲戚,转瞬即逝,眸光变得越发温柔,道:“宸儿,陪母妃说说话吧。”
夙丹宸哭着坐了回去。
梨贵妃目光盈盈地注视眼前蓝袍锦冠的英朗青年,也是她十月怀胎,倾尽了所有宠爱呵护的骨血。
如今父亲辞官归故,司马一族不再有往日的荣耀,自己也……行将就木,日后,谁来照顾她的宸儿。
梨贵妃眸底泛起水光,心中又苦又涩,极力克制主喉咙里的沙哑,轻轻道:“宸儿又喝酒了。”
夙丹宸扑过来时,身上的酒味随之而来。
“是宸儿错了,宸儿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夙丹宸紧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低低抽噎。
梨贵妃眸光闪了闪,静默了一会儿,方道:“雾里看花不如有花堪折。宸儿,切要惜取眼前人。”停顿了许久,复道:“宸儿若真喜欢兰相,不必在乎世俗的目光。”
夙丹宸一惊,“母妃……你知道我和子卿的事?”
梨贵妃轻轻叹息了一声,“傻瓜,你以为母妃当真不知你一直住在相府?”
“母妃,你不生气吗……”
夙丹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梨贵妃轻轻摇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眸底闪过剧烈的痛苦。
深深闭了闭眼眸,满脸疲累地说:“母妃当年的确不理解,为此狠狠憎恶过一个人,甚至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如今,母妃已经想明白了,可惜再也回不到当初……”
杏眸里的悲戚愧疚浓得化不开。
夙丹宸听不懂她说的话,但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下子慌乱起来,满脸担忧道:“母妃,你怎么了?”
梨贵妃勉强露出一个笑颜,道:“别担心,母妃没事。”掌心温柔地贴着那张英朗的面孔,隔了片刻,轻轻道:“兰相才华横溢,睿智无双,你与他在一起,母妃也放心了。”
夙丹宸听她这样说,鼻子酸地越发厉害,不忍心告诉她子卿已经不要他了。
听到梨贵妃嘱咐他要好好对待兰子卿时,夙丹宸唯有一个劲地点头。
梨贵妃说到最后,忽然道:“宸儿,你的玉佩那。”
梨贵妃口中的玉佩,正是指每位皇子出生后都会得到的那一块。
夙丹宸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才想起他当日为了从人群中挤进顺天府,将玉佩丢在了顺天府外面,早已不在身边。
羞窘地将这些告诉梨贵妃,梨贵妃听后又惊又急,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咳,“宸儿,你怎么能随意丢弃这么重要的玉佩。”
“母妃你不要生气,是宸儿错了。”
夙丹宸脸色一急,忙伸手为她顺气。
梨贵妃渐渐平复气息,叹了口气,道:“这块玉佩本是每位皇子大婚时亲手交给新人的情物,母妃本想让你将玉佩给兰相……既然已经丢了,也只好作罢。”
夙丹宸心里一痛,忍不住想即便玉佩还在,如今子卿也不肯要了。
嘴里却道:“子卿不会在意这个的……”
梨贵妃点点头,不再谈玉佩之事,转而说起了他儿时的一些趣事。
夙丹宸红着眼睛认真地听她说。
气氛既温馨又悲伤。
不知不觉天色降下,房间里昏暗下来,夙丹宸起身掌灯,坐回时梨贵妃在帐中默了许久,道:“天色已晚,宸儿不便再留下去,告退吧。”
夙丹宸看了眼天色,点点头。
“母妃好好歇息,孩儿明日再来。”
梨贵妃杏眸底闪过一抹悲色,哑着嗓子道:“明日母妃要抄写佛经,宸儿后日再来吧。”
夙丹宸信以为真,应声后扶着她躺下,为她盖好棉被,又问了一遍是否需要传召太医,见梨贵妃摇头,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往外走。
“宸儿!”
传来的声音异常凄厉,令夙丹宸的心猛地一跳,转过身见梨贵妃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杏眸里是从未有过的不舍与悲楚。
“母妃,你怎么了。”
夙丹宸惊慌地回到她床前,心里慌得厉害,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母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宸儿?”
梨贵妃见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涌来一阵苦意,忍住泪水,哑声道:别怕,母妃没事,母妃只是想告诉你日后要好好和兰相过日子。”
夙丹宸红着眼睛,哭道:“母妃,你不要骗宸儿。”
梨贵妃轻轻一笑,恢复成以往狡黠的模样,笑道:“宸儿长大了,不好骗了。”
夙丹宸愣愣地看着眼前变了一副模样的人,“母妃……你刚刚是在捉弄孩儿?”
梨贵妃掩袖而笑。
夙丹宸立刻明白过来,生气地将头偏向一边,最后还是梨贵妃百般认错之下,方将头转了回来,
扑到她怀中,带着哭腔说:“母妃,别再吓宸儿了,宸儿真的好怕。”
梨贵妃眼角一酸,玉手轻抚他仍在颤抖的背,容颜隐在床帷后的阴影中,轻轻道:“最后一次。”
经过梨贵妃这一“吓”,夙丹宸非要留在这里看着她睡着才肯走,梨贵妃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没一会儿,梨贵妃沉沉睡去,夙丹宸掖了掖她的被角,方轻手轻脚地离去。
夙丹宸走后,床上的女子忽地睁开眼睛,披衣下床,来到宫外。
头顶漫天星辰。
“娘娘。”
之前为夙丹宸引路的侍女出现在她身旁,眉目复杂地望着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
梨贵妃望了许久的夜色后,收回目光,平静道:“本宫交代你的事情,记住了吗。”
那侍女“扑通”一声跪在皇贵妃脚边,急道:“那信一旦交给陛下,陛下便会得知当年的真相。届时,陛下必定不会放过娘娘。”
“还望娘娘三思啊!”
重重磕下头。
侍女口中的信,便是司马梨婠坦白当年如何陷害离帝与殷庭一事的亲笔信。
空气中缓缓响起一道低叹声。
“本宫已经错了二十多年,不想再错下去……”
那侍女还想再劝,被她疲惫地挥手打断。
“不必再说,本宫心意已决。退下吧。”
那侍女见她如此绝决,咬了咬唇,只好起身退下。
侍女走后,素颜白衣的皇贵妃在空无一人的宫院中站了许久。
一墙之隔,宸霞宫内冷清清寂,宫外灯火通明。
司马梨婠站在宫院中,忽然觉得这地方太小太窄,好像一只鸟笼般关得她透不过气来。
当年她苦心算计,害了殷庭哥哥,害了离镜哥哥,便是为了将自己关入这笼中。
脸上苦苦一笑。
离镜哥哥……黄泉路上,婠儿再来向你赔罪。
夜浓雾深。
第111章 遣散奴仆
传来梨贵妃的死讯, 是在翌日清晨。
彼时,喝得醉醺醺的夙丹宸正在相府中与兰子卿纠缠,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庭外惊慌地跑来一个灰蓝袍的小厮, “扑通”一声跪地的声音将纠缠不清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看, 只见夙丹宸的贴身小厮阿欢头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
“嗝……你怎么来了……”
夙丹宸打着酒嗝问。
跪在地上的小厮肩膀颤抖地厉害,顿了许久后, 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哭哑着嗓子道:“殿下……贵妃娘娘薨了!”
晴天霹雳!
夙丹宸只觉天灵盖被一道惊雷劈开, 大脑里一片空白,当场僵在原地。
兰子卿最先反应过来,沉色问:“你说什么!”
那小厮一边哭一边说道今早的时候, 宫里传来消息,皇贵妃自缢宸霞宫。
“我不信!”
“母妃怎么会死!她昨日还好的……”
“母妃……母妃……”
夙丹宸双目通红,像发了疯的幼兽一般往外冲去。
阿欢连忙起身随他而去。
兰子卿也着急地追出了门,却被小厮阿三拦住, 说是国师有请。
“知道了。”
只丢下这一句话,便要去追夙丹宸,却被阿三再次拦住。
阿三看着他异常难看的脸色, 心里一跳,声音越发小心起来:“丞相,国师说有急事相商,请您务必即刻前去国师府。”
这一会儿功夫, 夙丹宸早已消失在前。
兰子卿望着前方空巷,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备轿。”
卫离珏此时急召兰子卿,的确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急事。
他屯在寒水河畔的十万精兵遭人埋伏,损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眼看起兵在即,万万没想到后方竟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卫离珏听到时急火攻心,险些吐出血来,急令兰子卿留守浔阳,自己带部下匆匆忙忙地离开,赶去寒水河。
兰子卿恭送卫离珏离开后,片刻也不曾耽误,立刻往皇宫赶去。
皇宫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贵妃自缢身亡的消息刚刚传开,大臣们还来不及惊讶,宫中又传来三皇子夙丹宸被幽禁王府的消息。
皇贵妃死后,一向对贵妃娘娘宠爱有加的炀帝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雷霆震怒,竟下旨不准收敛贵妃的尸骨。非但如此,还要当众鞭尸泄恨。
赶到宸霞宫的三皇子夙丹宸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在御书房里与炀帝大吵了一架,房里震天响动,山雨风暴。之后被内侍强押出门的三皇子双目赤红,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唇边挂着血渍,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据后来收拾打扫的小太监说,御书房里桌案也倒了,书架也翻了,满地都是花瓶,茶杯的碎片,一片狼藉。可以想见那一场争吵的激烈。
兰子卿刚赶到皇宫,便听得夙丹宸被幽禁王府的消息,脸色一惊,忙赶去炀帝的寝宫——龙涎宫。
赶去的路上,他已从带路的小太监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心中沉了又沉,思绪变转飞速。
好不容易想到对策,却在龙涎宫外被一个白眉太监拦下。
“陛下突发急症,太医正在里面救治,兰相还是请回吧。”
白眉老太监抹着眼泪道。
兰子卿沉吟许久,道:“贵妃娘娘她……”
刚说了几个字,便被变了脸色的老太监“嘘”声打断,急急忙忙地拉着他来到一旁,左顾右盼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松了口气,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兰相可不能说梨贵妃,梨贵妃如今成了陛下心头的刺,谁提谁倒霉。”
兰子卿蹙起秀眉,“这是为何?”
那白眉老太监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眸光波动,一边叹“作孽”,一边摇头,“兰相还是不知道为好……”
兰子卿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多问,只隐晦地提了一下梨贵妃被鞭尸的事情。
“兰相放心。三殿下这样一闹,陛下已经收回成命。”
老太监一说完,后面便传来小太监呼唤的声音,他道完一句“少陪”,连忙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