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害怕了又怎样？”
刘白把碗筷放下，认真地说：“你害怕，因为你不了解它。就假设它是一道数学题，你害怕了，于是你就说它是不存在的，你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吗？”
鬼怪和数学题有什么相似之处吗……张灯有点疑惑。
“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是接受它，承认它。同样的一道题有无数种解法，你可以用高中的解法，当然也可以用大学里的微积分，这没有什么不同。最后咱们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能解决就是最好的。”
“但你的问题是，你都不敢承认问题的存在。”刘白突然扯起了一边的嘴角，打趣地说道，“没碰到的问题就一辈子碰不到吗？小伙子，人一辈子是很长的，你现在碰不到，不代表未来碰不到。”
“而这些问题，到死亡来临的时候，你又需要继续面对了。”
张灯没想到刘白一下给出了他最害怕的答案。
如果从玄学角度来回答他，他还能用自己的自由民主来驳斥回去。
但是刘白用了高超的辩论技巧回答他——站在张灯的角度上，将他的观点掰成了碎片。
※※※
张灯啊张灯，你还是太年轻了。
第十四回 猫言兔语（三）
反复咀嚼了刘白说过的话，张灯沉默着洗完了碗筷。
等他回到客厅里时，发现刘白正在翻阅自己白天看到一半的《永夜》。他的眉毛蹙了起来，堆得老高，似乎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喜欢这本书？”刘白问他。
“没有，就当个故事看看。”张灯实话实说，把白天买的布丁放到桌上，示意刘白吃。
“不可能吧，你不喜欢这个作者，怎么会有签名限量版？”
他把书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大大的“给灯灯”
卧槽可把这事给忘了。张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嗯我淘来的书，不知道怎么就有签名了。”
刘白怀疑地看了他几眼。你他妈就胡扯吧。
张灯心虚，赶紧打开主机连上手柄，尴尬地等待进入游戏。
好在刘白也是个游戏宅，永夜的界面一跳出来，他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两人分工，依旧是张灯操控主角，刘白操控辅助张灯的飞禽走兽。这次两人准备直接从第二章初推到第二章第三节，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令人惊奇的是，刘白不知道为什么也很熟悉剧情，这让张灯怀疑他是不是《永夜》的书粉。又或者，他是得到了机会，再次参与了游戏制作？这就不得而知了。
诚然，张灯是很好奇刘白的工作和日常的，但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候，所以
张灯打心底里觉得应该让刘白玩主角，自己做辅助角色，指引方位的时候刘白话多到上天，还不如交给他自己来做。
但是他觉得要这么做，又有点遗憾。
刘白能说话，即便是“往左”，“往右”，“小心前面的陷阱”这样的，也比一点不说好。
两人打的是困难难度，为了视觉效果也尽量不要浪费时间，主线任务力求一遍过。张灯压力山大，只得拼起全部的气力来打。
然而第二节刚结束，他的左手拇指就麻了，万不得已只能向刘白求饶，说自己需要休息一下。
刚刚洗完澡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房内炎热，但现在打了两个小时时间，他已经又是一身汗了。
“不好意思啊，刘白，我口有点干，冲凉之后我想去买点饮料，咱们八点半继续吧？”
张灯带着歉意抬了抬手，起身去衣柜里拿换洗衣服。
“行吧。那我们休息完了再推一节就好。正好我也想喝点东西，一会儿一起去。”刘白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
冲凉大致洗洗打层沐浴露就可以。张灯火速洗完，换了件灰色的T恤出来。刘白正拿着已经变热的布丁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看到张灯洗好了，还有点意外。
“洗得真快，跟打仗似的。”刘白随口叨了一句。
但他一不留神漏了一口布丁出来，滑溜溜地从勺子上掉到了短袖胸口，又往下落。刘白赶忙伸手捞起，往嘴里一塞。
布丁是安全了，可他手指还在嘴里。刘白感觉哪里不对，眼珠一转就看到张灯正盯着他看。
吓得他赶紧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站在门口的张灯立马回神，便说道：“那我们去一趟便利店吧？我请客，你有什么想喝的？”
刘白顺势说：“去了再说，天气的确有点闷，想喝点冰的解渴。“
房间里没开空调，窗户也是掩着的，这也难怪刘白觉得闷了，于是张灯在临走前开了空调，两人回来的时候屋内就能凉下来。
便利店还是隔街的罗林便利店，两人讨论着游戏里的套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店门口。
“我喝啤酒，你呢？”
张灯从冰柜里抓了一支德国黑啤，转头看刘白。
对方正从另一列冰柜上拿杏仁豆腐，回头说：“那我也啤酒好了。”
于是张灯又拿了一支冰啤。
收银员是个看起来睡眠不足的大学男生，打着呵欠从凳子上起来，兴致缺缺地扫了码，抬头看了眼两人，不经意地问道：“需要润滑油吗？”
张灯愣了一下：“什么？不用。”
收银员好像没听到，继续漫不经心地问：“保险套需要吗？最近出了奶油薄荷味的，还有螺旋凸点可以选择。”
张灯觉得快尬出尿了，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是朋友，是朋友。”
这回收银员总算是听到了，抬起头又看了两人一眼。
“他是你朋友？那他干什么一直盯着你看。”
哇。
这个收银员。
张灯内心尬到想骂人，但只能装作没听到，拿过啤酒和甜品往外走。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刘白的表情。
好不容易熟稔起来的关系，瞬间就被打碎，不太好受。
“那个，你也知道我以前看你的直播吧。”
刘白在他身后，突然说道。
“我知道。”张灯尽量用比较平和的语气回答，虽然他的内心是想立刻跳到对方身边握住他的手大声说“我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
“哦那你知道就好。没事了。”
“哦。……嗯？”
张灯没料到刘白瞬间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是，等下。你难道久没别的什么想说吗？”他立刻转过头来，直视着刘白。
刘白本来盯着张灯的后脑勺，此刻飞速移开目光，并轻飘飘地回答他：“没有。”
“我可不信。你说，不然啤酒不给你喝。”
刘白抛给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张灯这才觉得自己作为爱豆的高冷形象全没了。
看看，粉丝都敢冲爱豆翻白眼了！反了这不是？
梳理了一下措辞，张灯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之前你，是不是，给我唱过歌啊？”
刘白立刻回答：“没有，你的错觉。”
这下可好，刘白不承认，话题也没法继续了。张灯讪讪地扯了下嘴角，感到无可奈何。
为什么，自己的粉丝，会是个别扭傲娇啊。人坦诚点不好吗……
“嗯……其实有唱过两句。不算什么。”刘白突然改了口，只是声音变小了，有些飘忽不定。
张灯：“那在上次直播玩恐怖游戏的时候，帮我通关的也是你吧？那可真是谢谢了。”
刘白：“哦，哦。”
张灯：“……”
刘白：“……”
※※※
张灯内心极度不知所措。
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也喜欢和人聊天。但最怕的就是，遇上不想和他交流的人。张灯想和对方交流想法，对方却把他当同类看，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这不就很槽蛋了。
那这怎么交流，这没法交流。
是不是他之前说过的问题让刘白觉得自己是个智障？张灯突然想起自己在饭桌上问过的问题。
又或许他只是因为一些工作原因才看自己视频的，而当初帮自己也只是好心。
无论如何，此刻的张灯再也不是什么“爱豆”了，他只是一个困惑，迷茫的年轻男子，找不到办法走进他人内心。
他坐在租房的阳台上，身边站着刘白，两人都在一言不发地喝啤酒。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一人用烟佐酒，一人用甜下酒。
他们就好像过去有很多的故事，但却不想交谈了，关系淡泊到了只能默默喝酒的地步。张灯一瞬间觉得此刻的感觉很熟悉，好像曾经和这人一起喝过酒，也有相对无言的时候。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砂石渣子，默不作声地吐掉都比大声抱怨要好。
他忍不住点起了一根烟，他也拿出了烟。
手里的酒喝完了，张灯又去冰箱里掏了两瓶鸡尾酒出来。
“甜的，”张灯把酒放在刘白身边，他猜测对方喜欢甜食，“朋友从外国带过来的。”
刘白点点头，继续喝着酒。
他像是不会喝酒，啤酒也好鸡尾酒也罢，总是将酒往嘴里猛倒。张灯只觉得他大概是不常喝，不常和他人交际，也没有说什么。
可等张灯一瓶酒喝完，身边的人却像是中了迷魂散，突然卧倒在地。
“刘白？刘白！”
※※※
张灯心想不好，这次带回来的甜酒度数挺高，一瓶的酒精量和二两白酒没区别。
张灯汗如雨下，手足无措。他一不留神，把还没成为自己朋友的人给灌醉了。
夏夜有风，他只好先把刘白扶进了房间。他的小床在上一个半层，还好刘白不重，三两下就将他带到了床上。
当刘白的背挨上床铺时，他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张灯皱了皱眉，将人放平，低头看他。
床上的刘白微微侧着身子，面对张灯。他的双目浅阖，好像在透过眼帘观察张灯。
他的睫毛真长啊，眉形也很好看。鼻子虽没有张灯挺括，但却有古人的韵味，柔中见刚，带有几分英气。
张灯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望着醉酒的刘白。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言难尽。面对这么好看的人，换做大学时期的他早就动手动脚了，如果对方半推半就的话说不定还有其他发展。
但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想做。内心某处在认真告诉他，他不可以这么做。可是，刘白对他来说根本谁都不是，为什么自己并不想敷衍对他？
明明是个什么话都不想和他说的人，他却没了轻薄的念头。
张灯把脸靠近刘白，想仔细看看他的眉眼。
他总不可能，和这人有什么前世纠葛吧？这念头远远违背了他的认知观念，使他动摇了。
可就在他分神的时候，刘白却张开了眼。
张灯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妈妈咪诶，他怎么就睁眼了？下面他会不会一拳头挥来，大喊一声“非礼啊”？
可是预料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坠入了五里云雾中。
※※※
刘白轻笑一声，伸出手臂把他的脸拉了下来，正好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十五回 猫言兔语（四）
有一瞬间，张灯骇得忘记了一切。
他的嘴紧贴着刘白的嘴，对方迷迷糊糊地抿了抿他的唇。有种熟悉的感觉从唇部传递开去，但又比过往要更强烈。
张灯猛地推开了箍住自己的双臂，从刘白怀里挣脱了出来。
某个犯了事的醉鬼嘟囔了一句什么话，翻了个身，朝里面睡了。
腿软了，张灯只好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背对自己的刘白。
心如擂鼓，有层火焰从嘴上往里烧，直把他烧得寸草不生。
又不是屁大点的小孩，亲个嘴就能脸红半天，怎么自己……还像个纯情处男似的？跳动的心脏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他叹了口气。
刘白的肩膀不算宽，腰身很窄。从布料下包裹的身体曲线就能猜到他的体重，大概一百三左右，不会更多。
此刻刘白的腰身上露出了一小节，张灯觉得他可能会冷，便伸手去想为他拉好衣服。
但在指尖不经意间碰到的时候，张灯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冷？
特别冷……可以说是冰冷。
张灯犹豫着把手放在他的腰上，只觉得寒气逼人，像是在摸一块柔软而冰冷的豆腐，刚从冷藏室中拿出来的那种。
他是身体不好吗？张灯忍不住又摸了两把。这时候，刘白像是受不住痒，哼唧了一声动了动腰。
跪坐在床边的张灯愣了愣，赶忙起身去了厕所。他觉得自己今天整完都不正常。或许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摸了摸裤裆，他的冷汗缓缓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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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羞愧又疑惑，他在内心对自己说了好几十遍“变态“，拿出手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划开解锁，映入眼帘的就是李栎的十条消息。
“卧槽又怎么了……“他自觉心虚，硬着头皮点开来看。
还好，无外乎是询问他准备怎么和周悠和解。张灯便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过了五分钟，李栎的回复过来了。
他建议张灯给周悠打个电话，说明一下自己白天的时候，是因为在人多的地方拉不下脸服软，实际上还是已经开始接受她的想法的，虽然还没有非常相信，但愿意去试着了解，而不是排斥。
李栎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的这点特质让张灯愿意结交这位看起来胆怯内向的男生，同时他也是说服他接受不同观念的重要人物之一。
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思想心性成熟之后，很难在外力下扭转过来。
问题是，没人要张灯扭转。大家只是让他看到了另一片不大一样的世界区域而已。
这片区域，也只是宇宙的一小部分罢了。
张灯知道李栎是在给他台阶下，同时这些话也部分对上了他的想法。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周悠的电话。
第一个对方是按掉的。不多想，继续打。
一直打到第五个，周悠才接了起来。
“喂？什么事？“
张灯戴着耳机，看了两眼屏幕上李栎发给自己的话，说道：“白天的事，是我不对。人多的地方我就不大拉得下脸，你别见怪哈。我是个无神论者，最近才遇上了奇奇怪怪的事，后来我发现一刀切是不对的，现在也在尝试着理解别人的想法。别生气了好吗？“
“行吧。我当时态度也不好，应该和你好好说话的。咱们都还是年轻人，还有学习的机会，看事不能太绝对。”
“是，是。”
三言两语和周悠说完了话，张灯舒了口气。可能李栎已经劝过了她，两人互相给个台阶就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朋友比少个朋友要好。张灯给李栎发了条感谢信息，开门走了出去。
刘白还在床上躺着，睡死了。张灯放下心来，从柜子里拖了张大学里用的床垫放到床边的地板上，铺上床单放上被子，调高了室内温度，想了想，把沙发上的空调被拿上床给刘白盖好。
游戏是打不成了，不如睡觉。
张灯也很久没留人过夜了。模糊想想，上一次与人同床，还是冉冉和他分手之后，他带了人回来419。
他没有什么发小，青梅竹马，死党，从小到大也未曾和人抵足而眠。大学的酒肉朋友各奔东西，一个人在滨海城里也逍遥自在。
往事也不想多提，未来也没有思考的欲望，张灯合上眼，沉沉睡去。
※※※
半夜，张灯被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给惊醒了。
迷迷糊糊地，他爬起身，以为又是楼上的板件材料脱落，敲到了房间的窗户上。楼上的房东根本不管建材问题，反应过好多回了，都只是找人来粘合了事。
穿好拖鞋，借着空调打下的光，他往床上瞄了一眼，想确认一下刘白的状况。但这一看之下，他却什么都没看到。
床上空荡荡的，被窝里没有人。
人呢？
张灯往床边看了看，刘白的包还在。卫生间的灯也没亮，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的气息。
窗外僵硬的敲击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张灯觉得不太妙，握了握胸口的如何精，往草草拉起的窗帘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