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回头，他却吓得愣在当场。
隔间上方，钱佳的头正搁在门板上，张嘴俯视着他。
他的背上顿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动也不敢动，只能死死盯着那只脑袋。
突然，钱佳的脑袋向前一动，竟然掉进了隔间里面，直接砸到了张灯的脚边瓷砖上，发出了令人郁闷的声响。
第十一回 巧中相见（五）
头颅砸到地上的声音让张灯清醒了，他快速拨开隔间的插销，撒腿就跑。
出来的时候一个踉跄，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小便池里。定睛一看，只见池内不知何时盛满了红色的液体，还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又是见鬼！
张灯又怕又气，勉强支起腿，一脚踹开了紧闭而破烂的男厕大门，逃也似的冲出了男厕。
他跑到前厅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那个，后面有些，脏东西……”
张灯看到扎着马尾的店长一脸杀气，就差朝他扔菜刀了，往后方直直地走。
哇。这气势。鬼见了也会怕吧……
张灯瞠目结舌，悻悻然朝周悠走去。
“准备赔钱吧。”周悠叹了口气，拍了拍一脸铁青的张灯，“又在厕所里见鬼了？女鬼吗？好不好看？”
张灯抓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是钱佳。”
周悠有些意外：“她还在？这头七还没到呢怎么就回来了？”
张灯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抓了抓脑袋，嘴里“啧啧”：“不是，我和她无冤无仇，她跑来找我干嘛？”
周悠就着吸管啜了口咖啡：“想紧你方忙落（想请你帮忙喽）。”
“可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帮啊？”
喝干了的吸管里传出一两声“库鲁库鲁”的声响。周悠歪着脑袋，思考如何回答张灯。
店长在后头大呼小叫，传入了两人耳内。张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老老实实坐着，又点了一杯用奇怪果肉混合的“四季如春”青柠檬茶。
两人分明在粉色的店内，被猫咪包围着，却心照不宣地有种糙老爷们等着撸完串打群架的气氛。
周悠翘着个二郎腿，脚几乎要架到桌上；张灯正襟危坐，脸上能冻出小馄饨皮。
“周周周周周悠！”突然有个冒失鬼冲了进来，扑进了一群猫尾巴里。年轻的女猫们纷纷嬉笑着，“喵”地跳开了。
李栎拎着三只盒子，保持自身的平衡，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冲周悠笑了笑，然后对张灯投来怀疑的目光。
“你来干嘛？”周悠果然没料到对方的出现，“你该不会在我身上装了定位系统吧？”说着打了个冷战，在自己身上乱摸一通。
李栎把盒子放到柜台上，转头对周悠说道：“我，我是负责这家的团子糕点的，没在你身上装定位……只是凑巧罢了。”
“我谅你也没那个胆。”周悠扯了扯嘴角，“要不要过来喝点东西？这小子踹坏了人家一扇门，今天喝东西他请。”
诶等下，踹坏门和请客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张灯瞪着眼，可周悠完全不理会他。李栎倒是顺溜，点了杯喝的，又端着两个小碟子屁颠屁颠地走过来了。
“尝尝吧，我做的樱花大福和手打年糕串。这两样是我的拿手绝活，味道还算过得去。”
周悠看似不经意地拿起了一串年糕团子，脸上带着“不吃白不吃”的表情。然而，下一秒她的神色就变了。
她怀疑地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又咬了三四五六口。一串团子就没了。
于是她又拿起了一串，张口咬去：“李栎，挺厉害啊，这口感和味道真绝了。我不随便夸人，但你做的的确好吃。”
李栎看着周悠腮帮子鼓囊内的脸，脸上竟然浮现出娇羞的笑容，看得张灯一脸惊恐。
这位李栎同学，正处弱冠。他身高堪堪一米七有五，只比周悠高出两三厘米。他身材瘦削，一头自然卷，面容精致，眼睛很大很圆，忽闪忽闪的，像个涉世未深的中学少年。说他是某个韩团里的小明星也是有人相信的，主要是长得好看。
问题是，有点儿弱气。
如此弱气的李栎，似乎是喜欢上了大大咧咧的小道士周悠。张灯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觉得有点意思。
他也拿了个大福吃，大福外皮是粉色的，里面用樱花搅拌了奶油，整体都是好看的粉色。的确，李栎的手艺很棒。樱花大福里的奶油毫不黏腻，外皮虽软但不塌，吃起来略弹牙，仔细尝尝，还有糯米特有的甜味在里面。
在这当口里，李栎已经去找了店长，说明张灯是自己的朋友，希望对方能手下留情。店长揶揄了一会儿，还是看在李栎的份上同意让张灯少赔点。
这敢情好。张灯无缘无故破财，能少付就少付。破财意味着他需要尽快找到工作才行，不然自己那间小屋都要保不住了。
※※※
张灯忍痛从支付宝里转了两千给店长，之后便和另外两人出了门。他心情不佳，拿出香烟点起来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心疼两千吗？”周悠问，顺脚踢掉了鞋边易拉罐。
“不是。我踢坏了人家的门，赔钱也是应该的。但问题是，我快要没钱付房租了，”张灯吸了口烟，“下个月房东收租时我不可能再用缓兵之计，她说这次坚决不缓。”
周悠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原来是愁钱的事情。那你有打算找什么工作吗？”
张灯摇了摇头，嘴上的烟灰掉到了他的上衣缝隙中。
“去咖啡店打个工？”
“咖啡店现在都要求英语好，而且滨海城内到处都是女仆咖啡店，我去不行。”
周悠忍了忍才没有说出“那你可以去当伪娘呀”，她笑了笑说：“那这样。张灯，你要不先来我的事务所帮个忙，算你是打工的，每个月一千五百。”
张灯思考了一下，发现想象不出周悠的办公地点的环境。她还有事务所诶，自己这个辣鸡。
“周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不要在女仆咖啡店办公了……”李栎含含糊糊地说，“每次大老爷们去找你做委托，都觉得自己进错了地方。”
张灯忽然觉得自己能想象出她的办公环境了。
大概都是萌妹和伪娘吧。
※※※
周悠暑假不回老家，也不去找她的师父。她最近有几个委托，可能要花点时间。或许是因为平日里总仙风道骨的，找她做委托的人也很信任她那一套神乎其神的技术。
她正好缺个跑腿的，于是张灯顺理成章做了她的下手。两人在猫咖里大致谈了谈工资待遇和上班时间，地点暂时没定，周悠也想换地方，只是不知道去哪儿比较好。
到暑假还有段时间，她也不急，让张灯也安心些，如果能找到其他工作就先做着，跑腿的活也灵活机动，不用朝九晚五。
说得轻巧，问题是张灯去哪里找愿意收他的地方？
回到出租屋后，他随便做了点吃的，坐下来打算看看自己一天没看的微博微信和邮箱。
这时候他发现，QQ上又有人加了他好友。
这是个男生，头像是只兔子。验证信息里写着“我是李栎”。
一个大男生用什么兔子做头像？张灯在心中暗自吐槽，还是点下了确认键。
※※※
19:32
长耳白兔：张灯？你在吗？
灯灯等登：在，什么事
长耳白兔：我听周悠说你在找工作，是吗？
灯灯等登：是啊，怎么啦
长耳白兔：是这样，我业余是做糕点生意的，最近有点想单干，想问你要不要来店里做
灯灯等登：(⊙v⊙)这么好？
长耳白兔：每天早上来开个店，和运输车对对货，上午或者下午当半天服务生就好的
灯灯等登：可是我还得给周悠打工诶……
长耳白兔：这个没事，她的事务所就在我店上面
灯灯等登：……？？？？
灯灯等登：[流汗]
灯灯等登：卧槽这么巧？
长耳白兔：其实是我租了店面，正好发现上面的店主租屋空着，我自己又不住在外面，就问她要不要了。暑假她不喜欢住在离城区太远的地方，就同意了
灯灯等登：你小子
灯灯等登：算盘打得蛮好嘛~
长耳白兔：啊？啥？
灯灯等登：蛮好，每天又能赚钱又能见到喜欢的人，换我也美滋滋的
长耳白兔：……
长耳白兔：…………………………
长耳白兔：没有。
灯灯等登：哎哟~害羞啥呀~谁没一个两个喜欢的女孩儿。
长耳白兔：………………………………………………………………
灯灯等登：好啦好啦，你把地址发我，什么时候开店？我去和你商量一下工资待遇。我平时都没事，工作时间随你定
长耳白兔：那好，店里装修好了我给你发定位，到时候再约
长耳白兔：最近都是考试周，我脱不开身qvq
灯灯等登：行，李老板别玩了赶紧看书去吧~
长耳白兔：好的
※※※
张灯长舒了一口气，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他往桌边的躺椅上倒去，伸了个懒腰。
屁股下似乎有东西，他伸手抹了一把，竟然是一整天都没见到的如何精。
小家伙直直地立在竹制躺椅上，差点戳到张灯的菊花。他叹了口气，把黑黝黝的如何精拿起来，看了两眼，觉得和黑曜石也没什么区别，摇摇头，把东西挂回了脖子上。
张灯处理完一些杂事，冲了澡就躺到了床上。
本想看一部爆米花电影就睡，可这时候QQ列表里又有人敲了他。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陆桃。
她拍了个视频，张灯点开来，顿时就被她的尖叫给吵死了。
“啊啊啊张灯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在玩滑雪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羡不羡慕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羡慕！”张灯气死了，对着手机喊了一句。
“别这么冷淡嘛！我刚想起来明天《永夜》DLC就上架了，怎么样，你买了没有？”
“没有。”张灯对着空气白了一眼，“我连《永夜》都没通关。”
“咦。”陆桃在语音通话里问道，“怎么了，病还没好吗？”
张灯回答她道：“身体没事。主要是觉得身体老是透支，就不干了。不过偶尔还会和主播朋友联机。”
陆桃有些难过：“哦。你不想玩那也……好吧。对了，我给你寄了套《永夜》的原版小说，你记得收一下。我记得你还是喜欢看书的，游戏无所谓，书你就姑且看看吧。”
张灯“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在早年的时候被大学同学陆桃拉进了当时的大文圈，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人，所以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
他的这位同学，就是最近大热的跨国联合3A大作《永夜FOREVER NIGHT》的原作小说创作者陆桃，原本是个写言情和耽美的，出名后就开始往国外跑，全世界各地玩。
她的运气是真的很好，张灯再没遇到过第二个如此顺心遂意的人了。
张灯能感觉到对方这次联系他，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事情，但陆桃没有打算立刻说。
又说了十分钟话，陆桃才对他说：“张灯，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长梦。”
“怎么？又有新的小说可以写了？”
“嗯。问题是，这次的感觉很真实，然后……”
“然后？”
“里面有个人长得很像你。”陆桃说。
张灯疑惑地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太想我了？”
陆桃笑了一声：“没有没有。我最近每天和异国美男美女玩得很开心。”
张灯：“那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了我？”
陆桃：“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像。梦里面你穿着黑色的古代服装，模样像是开了B612似的，特别好看，比现在好看十倍。然后你在搞基。”
张灯：“……我还想谢谢你恭维我呢。做梦把我脸都给PS了。”
陆桃边思考边说：“你咋不吐槽我是梦见你搞基呢？……哦对，你本来就男女不忌。梦里的故事还蛮虐的，等我整了整理写出来给你看。”
张灯：“emmm如果是搅基的内容麻烦不要发给我，我怕了你的肉戏了。”
陆桃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哎你别说，我最近笔力可有大长进，原本只会做红烧肉，现在可是正宗巴西BBQ了。”
说着说着，陆桃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张灯吓了一跳，赶忙坐起身。
过了一小过会儿，陆桃那大喇喇的声音又从手机里冒了出来：“啊没事，刚刚滑雪的时候撞到树了，手机掉了出去。”
张灯只得苦笑，对她说：“姑奶奶，您还是好好滑雪吧，文写好了，整理好了再给我看。最好是纸质书，乖啊。”
“你这人要求真是贼多。好了我知道了，写完了再说。”陆桃轻快地说，“那我就先先去滑雪啦，晚上再继续做你的搅基梦嘻嘻嘻。”
“嘻嘻嘻你个头。”
张灯和她贫完，撂了电话。室内顿时安静了，静得可怕。
想了想陆桃对自己说过的话，张灯觉得内心突生了些怅然若失。
闭闭眼，他还是下了床，去摸了粒安神药吃。
第十二回 猫言兔语（一）
本以为自己这晚会被梦靥与鬼魂纠缠，没想到张灯的这晚，竟熟睡了五个小时。
梦境黑甜，他什么都没有梦到。
一觉起来，外头已经是万里碧空，从窗帘间隙透进来的阳光闪得他睁不开眼。抓了抓胸口，张灯顶着一头乱毛起床了。
二十分钟后，他拾掇干净，端着碗泡面坐到桌前，开了主机准备继续推进永夜的单人线。
怎么说也是朋友的大作，不玩一下也太没敬意了。
单人线中他还没从初始皇城出发，主角还是个十三四岁的长发少年。张灯看着屏幕上的少年，说了句：“世道变了，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像女孩儿，画女硬说男。”
在城市中搜集了很多情报，张灯也勉强知道了永夜的背景。
这是一个架空的西方大陆，版图上有八个大国，十余个小国分列四周。完成新手任务之后，主角就可以坐车坐船或骑马前往不同城市。游戏的自由性极高，但是在所有的支线中都或多或少夹杂着主线信息。
张灯玩着玩着，就被游戏剧情完全吸引住了，不由得佩服起陆桃。
陆桃真是走了大运，与她合作的工作室一直专注于欧风小型游戏，她在小说出版之前就联系了工作室，与对方商谈了一整年才说定了制作方案。
小说出版的时候，游戏组早已成立。小说走红的时候，陆桃已经和海外编剧敲定了游戏总体剧本，第一部分也制作成功了。
而当小说翻译妥当，在海外上市的时候，游戏也差不多制作完成，正好送去了E3展会发布预告。
第二章开始，张灯就被五花八门的任务和小游戏给吸引去了注意力。沉迷赌牌，不可自拔。打到十一点多，门铃突然响了。
“张灯在家吗？有你的快递！”一个细细嫩嫩的嗓音在门外喊道。
打开门，张灯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年轻女孩儿正拿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外。
“是张灯吗？这是你的书。”她笑了笑，把书递给张灯。
看来是陆桃快递给自己的东西到了。他道了声谢，接过书来，直接撕开了包装。
“小姑娘，你做这行不累吗？快递员一般都是小伙子多吧。”
张灯闲得无聊，好奇地问道。
“是挺累的，不过我们现在有师傅开卡车把包裹送到小区里，派送是我来，分工合理，高效快速，就不是很麻烦。”小姑娘理了理自己的鸭舌帽，朝张灯点点头便离开了。
话虽如此，一个姑娘家做这行也的确挺不容易。张灯将包装纸塞进门边的垃圾桶，回到桌边坐下。
《永夜》使用精装收藏装帧，封皮雕花烫金，颇有国外古典名著的感觉。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一部幻想小说，外形只是个噱头。
陆桃讲故事的能力还是非常厉害的，张灯撇了撇嘴，也不玩游戏了，一门心思看起了小说。
看了一小会儿书，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张灯把电话接起来，有些不耐烦：“喂？”
“你小子，干什么呢？”
原来是相柳。张灯心觉奇怪，这个点他打电话来做什么？
“我记得你最近好像还没找到工作吧。怎么样，我这里有点闲活，你接不接？”相柳愉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