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说的详细,姚怀远却没心思去听她的腿如何了。此刻她只想知道储良玉是否还在世上。
没忘记狱卒的前话,姚怀远望着俯身拣碎片的狱卒,追问道:“小哥,劳驾说说储将军的事。”
“哎……”受到这般礼遇,狱卒受宠若惊,“明相不必抬举小的。您与小的说话哪里用得上劳驾呐!……储将军当下已经回来了。听牢头说,宫里那位在祈山上撞了邪,记挂上了储将军……所以呐,那位打算让储将军的棺椁进皇陵。”
“棺椁……”姚怀远重复一遍,思绪乱得可怕。就在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储良玉一人静立在桂花树下等她埋酒,又仿佛听到储良玉揽着她大笑,说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明相您这是怎么啦?”察觉到姚怀远不对,狱卒狠狠心,抡起袖子朝着榻上人打了一巴掌。狱中邪事儿,狱卒来前,牢狱头嘱咐过,若是狱中人不对,便给她几下,或是还能从阎王手中抢些命数。
“咳咳……”被狱卒一巴掌激得还神,姚怀远愣了片刻。
待想过储良玉已离世,姚怀远鬼使神差的有了替储良玉报仇的念头。
姚怀远扯住狱卒的袖口道,“宫中那位可是含王?”
“明相这又是在说哪朝的话……您莫不是忘了,您还是被那位送到狱里头来的。”狱卒尴尬,他甚是想问席上的主,你可是忘了,您这伤腿也是被宫中那位接好后重新打折的……
“那位是?”姚怀远隐约猜到了朝中的局势,却不敢确认。
微微露口风,姚怀远道:“可是姓姚?”
“哎!明相!您可是饶了小的吧……”眼瞅着眼前的大人物要说出君王的名讳,狱卒怯生生地捂住耳朵,“余下的两字,即便明相您敢说,小的也不敢听。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唔……”依狱卒的反映推出当下还是姚氏为帝,姚怀远道,“难道不是含……”
“嫣”字未出口,一个冷峻的声音入耳。
“明卿倒是大胆!”
“嗯?”姚怀远本能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你——”
盯着由一群宫婢侍奉着的人,姚怀远呆若木鸡。
世上怎会如此相像的面孔?
姚怀远鬼使神差道:“你和昌王有何勾结?”
“和昌王勾结?”被狱中人的言语激怒,来人冷哼道,“这话不是该孤问明卿你么?”
“孤?明卿?”竭力去想来人话里的意思,姚怀远陌生地望着来人的眼睛。
望着那双跟了自己二十余年眼睛,姚怀远心底浮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还活着,她的身子也活着……
只是,她已不在自己原先的身子里。
说得骇人些,或许此时的她不过是从姚怀远身上分出的魂魄!
魂魄?
记起在祈山上撞到的女祭,姚怀远试探道:“瑶玥?”
“卿言何物?”来人端着疑惑,黛眉轻蹙,“怎得,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卿连孤也不识得了?”
姚怀远呆愣:“你不是瑶玥?”
“瑶玥?”嗤笑着捏住姚怀远的脖子,来人眸中满是恨意,“如今只会装疯了么?孤没葬身于祁山,卿定是遗憾万分吧!”
“装疯?孤没有装疯,孤只是……孤只是……咳咳……”察觉到来人下了死力,姚怀远开始挣扎,她不能坐以待毙。
大口抢着喉头越来越稀薄的气息,姚怀远断断续续道:“时局还未明朗……陛下不能这么……这么……”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不能处置你么?”冷哼着与掌下人答话,储良玉眸中闪过快意。她想过百十种处置明鸢的方法,最后还是觉得让其死在狱中最为妥帖。
明鸢重名,她便让明鸢失名。
明鸢重利,她便让明鸢失利。
天下权柄在手,储良玉不信她没能耐撬开这狼子野心的奸臣嘴。
“说,是何人指使你祈山谋逆?”
捏得五指桀桀作响,储良玉眸中皆是狠戾。
“陛……下?”不敢相信自己那双眼睛竟能迸发出如此骇人的眸光,姚怀远惊诧道,“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被你所累了?”不屑地凑近姚怀远的眼睛,储良玉道,“若不是你命孤那好妹子上祈山除佞臣,孤有怎会与你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您是说……含王受了微臣的……指使伤了储将军?”姚怀远扑腾着双脚,辩解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嫣儿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她做不出这等事……”
“是吗?可孤亲眼见其在祈山顶上刺了储良玉一短匕首呢……”温笑着与姚怀远数落姚含嫣的恶行,储良玉的手不断收紧,“孤的耐行就到今日了……若是今日明相还答不出含王背后是何人指使,那孤只能与你说声抱歉了……”
“陛下!您该是相信明鸢的……”绝望地死马当活马医,姚怀远暗嘲自己是何样的坏运气。
临死被奸臣所误也就罢了,重生伊始,又要承奸臣的过错。
想着此番离世或是能去忘川河上寻储良玉,姚怀远喃喃道:“臣死不足惜,惟愿臣死后……陛下江山永固,子民安居……”
“你——”被姚怀远的言语激怒,储良玉下了狠力。
明鸢不提政事,她许不会与眼前这人计较。但提及政事,储良玉便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离朝五载,储良玉虽远离朝局,却也知姚怀远治国时,多是依仗右相明鸢。但右相明鸢又做了何事?是造假名册,将世家女强改为寒门子弟,供吏部选吏?还是趁着君王祭天,将朝中要职一数更为昌王旧臣?
痛惜地叹过她的阿远竟是这般轻易就相信了一个二姓家奴,储良玉悔不当初。
若是她五年前未曾弃文从武,那她的阿远是不是就不会死在祭天途中?
神情恍惚地想着姚怀远生时不能安居,死后不能入土,储良玉眼角滑出眼泪。
“陛下……”盯着自己原身流泪,姚怀远读出了储良玉眼中的悲怆。
良玉阿姊死了,她也想痛哭一场。
可哭有什么用呢?
想过祈山那夜储良玉所言的人各有一好,而她独爱看着自己哭,再将自己逗笑,姚怀远只觉自己需在意识中将储良玉多想几次,以防到了黄泉丢了念想,仓皇到与良玉擦肩而过。
当着姚怀远与黑暗越来越近,耳畔响起了一声疾呼。
“皇姊!”推开拦着自己的宫婢,姚含嫣跪到储良玉足下,扯住其衣袖,“皇姊!你快放开鸢姐姐!快放开”
“嫣儿?”
“嫣儿。”
追随着一高一低的两声呼喊,姚含嫣忙从储良玉手中抢下自己的明鸢姐姐。
平掌帮明鸢顺气,姚含嫣打着哭腔道:“皇姊!嫣儿说过,半月前那一匕首是嫣儿的错!您就不能放过鸢姐姐么?”
“放过?若是放过了她,嫣儿要阿姊以何面目去泉下见先帝?”
盯着瘫坐在地上的明鸢,储良玉紧了紧有些乏力的手。
她却是忘了,她顶的是怀远的身子。养在深宫,怀远的身子不比她那糟践了多时的身子,可以随心所欲取人性命。
见储良玉若有所思,姚含嫣见缝插针道:“阿姊既是敢让储大将军进皇陵,嫣儿不信阿姊无脸见……”
“啪”!
储良玉闻声扬掌,惊得姚怀远伸手去揽。
“陛下,嫣儿年幼……”
“年幼?”揉揉自己发红的掌心,储良玉望向姚含嫣,裹着怒气道,“真是太放肆了!”
“陛下……”姚怀远小心地应对着性情大变的自己,低声道,“嫣儿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您……”
姚怀远话音未落,姚含嫣已是站直了身子,低泣着指责道:“阿姊打嫣儿?阿姊竟是为了那个死在祁山的狐媚子打嫣儿!阿姊知晓朝中都在如何说阿姊么?”
见姚含嫣竟是眨眼就哭成了泪人,储良玉心头划过不忍。
她想起了姚怀远在世时是如何疼爱她的幺妹,进而记起了自己还是储家长女时是如何纵然雪衣……
长姐如母说得或许就是眼前这种场景吧。
抬眉看过正在一侧为姚含嫣拭泪的姚怀远,储良玉心头一软。
“好了!别说了!都是阿姊的错,阿姊不该责怪嫣儿……”俯身蹲到姚含嫣身侧,储良玉竭力学着姚怀远的口吻开腔,“嫣儿该知道,北地一事,多亏了储将军……如今她死因不明,阿姊着实是心里难过……”
“既是不明,阿姊便不该为难鸢姐姐!”姚含嫣据理力争道,“若是不那姓储的自身不济,如何会跌落祈山?”
“嫣儿……”闻姚含嫣竟是这般不知好歹,姚怀远眉头一蹙,染上怒容,“储将军文成武就,如何会自身不济?”
“鸢姐姐?”不知眼前的明鸢为何要替储良玉说话,姚含嫣气极,“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
“嫣儿!”姚怀远还想言,身侧的君王却是轻笑着应下了。
“是啊……明鸢,你不该睁着眼说瞎话……”伸手拉着姚含嫣起身,储良玉冷声道,“嫣儿说的对。此事皆因那姓储的不济,才耽搁大事……”
若是她储良玉真的文成武就,她的阿远怎会殒命祈山。
“是吧!”以为自己的话说到了储良玉心里,姚含嫣再接再厉道,“皇姊,储相来了,王尚书也来了……还有满朝上下三十余位新拔的官吏……她们都在殿外跪着呢!”
“跪着?”储良玉弯眉与姚含嫣一个笑脸,惊得姚怀远久久未回神。
众臣请愿……
明鸢真是好大的脸面啊!
努力将自己还原回为君时的心境,姚怀远正色叩首道:“陛下……诸位大人只是记挂着微臣的些许薄功……”
“鸢姐姐怎么能妄自菲薄呢!”被储良玉的笑容蛊惑,姚含嫣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道,“皇姊,您当真对臣心无动于衷么?您忘了是谁查出永宁贪污案,是谁邀您去明府赏桂花?鸢姐姐一直记挂着您,您怎么忍心为着那已死的人,这般凌虐她?”
储良玉不作声,姚怀远忙道:“嫣儿,别说了……”
“不!鸢姐姐,嫣儿要说!”姚含嫣梗着脖子,指着姚怀远的断腿道,“皇姊!您是没看到鸢姐姐的腿吗?是,含嫣知道鸢姐姐的腿最初是含嫣伤的,但含嫣以为,断腿之痛不如亡心之痛,含嫣以为,皇姊前几日下令打断鸢姐姐的腿才是最伤人的……”
话说到此处,姚含嫣泣不成声,储良玉面露疑色。
低眉将视线转到跪在地上的姚怀远身上,储良玉嘲讽道:“这便是明相的瞒天过海之法?明相以为,只要含王供你驱使,孤便动不得你?”
“臣不敢有别样的心思。”姚怀远避实就虚,“臣只觉得含王坦率……”
“坦率?”储良玉还想发难,却见姚含嫣又跪到了自己足前。
姚含嫣大哭道:“皇姊你快睁眼瞧瞧,不过归来半月,你就将这山河折腾成了什么模样?莫说储良玉死了,她若是活着,定然也是羞愧难当!试问,祸国之将,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怕姚含嫣惹怒了自己原身,姚怀远忙劝道:“嫣儿,莫要顶撞陛下。陛下无论如何行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鸢姐姐,你别惯着皇姊!”姚含嫣摸了一把泪道,“皇姊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不论含嫣如何放肆,她都不会动含嫣半个手指头,更不会将朝中的主心骨压到狱中!近月,朝中正在忙科举一事,皇姊将你压在此处,定是已经忘了那些寒窗苦读的举子……”
举子?
储良玉负手打了个官腔:“依含王的意思,孤是处置不得明鸢么?”
“是!皇妹正是这个意思。”
姚含嫣匆忙点头,姚怀远只觉己命休矣。
权臣结党本就遭君王忌讳,寻常人躲避还来不及,她的亲妹却赶着趟要自己去送死!
谋算着如何为自己开脱,姚怀远余光扫到了一个宫婢。
瞧那宫婢的面色似乎是来通传的。
曲肘轻撞含嫣,姚怀远眉间一抹笑意。
姚含嫣见状,忙道:“皇姊,狱外有人……”
“嗯?”转身打量宫婢,储良玉道,“所来何事?”
“回陛下,储尚书求见……”
不敢直面圣颜,宫婢埋头看地面。
闻说储雪衣来了,姚含嫣大喜:“邀储尚书进来……”
第13章 第十三章
“是,含王!”
宫婢闻声退下,储良玉挫败。
自天祭归来,她还没见过储雪衣,她过不去自己心头的坎。纵然阿远离世与雪衣并无多大牵连,她还是介怀雪衣曾请奏君王前往祈山祭天。
如今……
罢了。
想过如今二人的身份已不是姊妹而是君臣,储良玉低眉立在狱中,等储雪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衣前来觐见。
储雪衣踏入狱门时,收获了三道视线。为首的从含王处来,那激动的神色引得储雪衣生出了一身不安。既是陛下素来亲近的含王都未能劝服陛下放明相出狱,那她一介罪臣进言的功效怕是更加微乎其微。
其次是来自君王的视线。
承着君王的视线,储雪衣只觉甚是熟悉,却又说不出熟悉在何处。或是祈山一行真的改了君王的性子……想着往日君王见她时总会先招呼她一声“雪衣”,储雪衣眼睛有些酸涩。
最后那道从墙角传来的视线是最让储雪衣惊喜,也是最让她惊讶的视线。那道视线的主人是名噪一时的右相明鸢。
偷偷地斜目看了明鸢一眼,储雪衣被倚在墙边的女子惊艳。
没了寻常那身绛紫的朝服,右相明鸢变得清雅卓然,白色的里衣垂地的青丝……一切都显得那般卓然不群。
当然,若是没有膝上的那些红梅便是更好了。
储雪衣在看姚怀远时,姚怀远也在看储雪衣。
姚怀远看储雪衣不如储雪衣看她那么认真。姚怀远只是习惯性的抬头,便恰好撞到了储雪衣的视线。
储雪衣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心事全写在脸上。虽然那无神的眼睛帮她掩饰了几分心绪,但若是遇到与其相熟的人,便是一眼就能将其看穿。
她也是来劝自己的原身放自己出去么?
勾唇想与储雪衣一记温笑,姚怀远暗叹,她的右相真是好手段。自己亲亲的皇妹与她亲昵也就算了,连她朝中的臣子也对其仰慕有加。
是呀!仰慕……
低眉回味着与储雪衣初见时其眸中的惊艳,姚怀远只得唏嘘,她却是没注意过明鸢还有副好皮相……
许是相识太早,反而忘了其生得好。
忽抬头望自己的原身一眼,姚怀远弯眉,自己那副皮相似乎也不差。
见明相竟是自顾自己的轻笑,储雪衣愣神片刻,赶忙敛袖将视线收回,匆匆行到君侧,依狱中三人品阶依次见礼。
“见过陛下,含王,明相……”
储雪衣略带愧疚的声音如加了黄莲的药,苦得储良玉满心泛酸。
“怎么寻到这处来了?”
低声压住储雪衣的话头,储良玉把自己的亲妹细细打量。
俩颊凹陷,眼睑泛青……一瞧便知近来遭了不少罪。
许是为自己的死讯操劳吧?
“储卿对令姊棺椁入皇陵一事可有异议?”
温声抛一个难题与储雪衣,储良玉幽幽地转眸望了姚含嫣一眼。
姚含嫣见状,心急如焚。
储大人此时来觐见皇姊,摆明是替鸢姐姐开罪,若是皇姊一直顾左右而言他,那鸢姐姐岂不是出狱无望了?
“臣正要说此事。”
储雪衣没被君王的开局扰乱心绪。
名将入皇陵,依臣子的身份而言,自当是死谏到底。奈何她不单单是臣子,还是那名将唯一的妹妹。更遑论早在她知晓阿姊待君王有意时,她就期许着阿姊与君王有个好结局。
如今,阿姊已死,君王又有要阿姊入皇陵的意愿,那她这做亲妹的若是不顺水推舟,委实无法告慰亲姊的在天之灵……
故而,亲姊入皇陵一事,她并不打算趟朝野中的浑水。
作为储家新任家主,她会一门心思辅佐君王将储良玉的棺椁埋入皇陵。
“臣以为,皇命不可违。既是陛下有要储氏良玉入皇陵的意思,这便是储家的荣幸。”
中规中矩与君王一拜,储雪衣低声道:“但臣今日来狱中却不是为了阿姊之事。臣是为陛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