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按规矩完成任务。贺九山有时碰上他,也从他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和别人不一样情绪,那种眼神,不带愤怒之类的色彩,而是无视,不放在心上一般。就是这种无视,让贺九山格外不甘心,非要好好整治他,整怕他,对自己俯首称臣。
贺九山对警卫连推荐了刘半城。
“瞧他顺高亮堂的,在岗哨上当个门面,多气派。”
李连长面露难色,“这不符合规定,定期巡逻是可以的,可派来警备队就不合适了。他是□□营的,不是勤务。”
贺九山慢悠悠地笑。
“都是当兵,有什么不合适?做个岗哨还委屈了?”
“这......”
贺九山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就站一个月的岗,没让你硬把他编到警卫连来。”
李连长怕这里头也有贺司令的意思,也不好违背,只能陪笑答应。
“对了,这个人特别能干,一个顶两个。你这一个月就让他一个人站岗,不轮换。”
自打刘半城当了岗哨,贺九山就成天带着一帮人出出进进,而且还都是一波开车进一波走路;这招对别人那是肯定没用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和贺九山要通行证。但放到刘半城身上那就是好一通整,是累死的活儿。刘半城这个兵,野战军一样的作风,讲纪律,再加上警备工作本来就是对军队人员和车辆在营区以外的活动实施纪律监督。
贺九山进出一次他都严肃地查通行证,有时候这边检查着,猴子那边开着车就进去了,他都得去拦。
“我说,你累不累啊?”
贺九山手插兜笑着。
刘半城穿着高筒靴,背着枪,凛然昂首地站着。
“这就是跟我们山哥作对的下场知道吗?”猴子在旁边骄横地说。
刘半城毫不动容,语调铿锵有力。
“同志,通行证检查完毕,请不要挡住关卡入口。”
猴子一下就火了,冲上来就要动手,“你他妈什么东西?管得着吗?”
贺九山一只手把他拦在后头,然后瞅着这个兵,贴得很近。
“你这么恪尽职守乐意给人看门要不别回你们排了,以后都在这站岗得了。”
刘半城帽檐下的一双眼睛和他对视,双方交火中显得不卑不亢,从贺九山整他到现在为止终于说了一句无关督查本职工作的话。
“你是为了篮球联赛的原因?”
“不只因为这个,我还看你不顺眼。”
一辆总参谋长的高级军车驶进大门,刘半城利落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放行。
之后,他抬起眼皮看着贺九山,语气毫无起伏,“就算你脚腕没有受伤,最后一场也赢不了。”
贺九山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天打球的时候他也没露出脚上的破绽,更没中场休息的时候上药按摩之类的,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脚腕有伤的?比这更不能让贺九山接受的是他后半句话,他之所以这么跟他过不去就是因为他对那场比赛不服气,潜意识里觉得就是因为脚上才让他占了这个便宜,所以他不甘,可现在这个兵却告诉他即使他脚没受伤也不可能会赢下比赛,这不是在打他贺九山的脸吗?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些日子整的动静泼的坏水都是因为他的小肚鸡肠吗?
这种蔑视和不屑一顾,贺九山绝对忍不了。
过了半晌,贺九山笑了,那笑意味深长。
“行,之前我整你就是不待见你,可现在我是真不能放了你,我得让你知道我是谁,要让你彻彻底底地服我。小子,别得意,我有法治你!”
刘半城看着他,冷峻的神色不变。
第3章 3
“山哥,要我说就不该这么轻易使招,直接狠打一顿好解气!”
大龙知道贺九山为了这个兵烦透了,翻违禁什么手段都使上了,这么轮番打击换了其他兵早就受不了乖乖跟贺九山求饶示好了,可这个兵硬是特扛造,你搞什么他都能接住,没见一点示弱,就跟铁打的一样。
“都别动他。”贺九山打量着台上跳舞的穆佳,一边重重地说出这四个字。
穆佳吵着拉他来学校礼堂看她排演舞蹈,几个漂亮姑娘穿得短裙往台上那么一扭腰一转圈得是多养眼多精彩啊,可贺九山心里烦,提不起兴。
他沉着个脸,“这个兵,不能用揍的。”
对以前的那些个人贺九山或许早就开打了,可这个兵就是不行,你用揍的那只是出气,他要的是这个人彻底地服软,对他服气,里里到外,都对他称臣。贺九山从小专横霸道,容不得被别人无视,你这人越是坚韧他就越来劲。
猴子在边上又开始琢磨花样,“把他推咱军区后边小土坡上的临时厕所里去,打几个滚,熏死丫的,再让他们全营的人看看!”
贺九山一脚踹上去,简直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你他妈恶不恶心啊?”
军区后边的那个临时厕所是以前打仗的时候美国大头兵挖的,一个长方形的小坑,坑深两三米,坑口用木板四方面牢固密封,上方用平板紧覆,形成一个平台,平台面开两个坐便用的,带椭圆形的口子,平时拿木盖子密盖着。美国大兵讲卫生,为了不让苍蝇虫子进去,还在每次事后拿一大瓢石灰倒里头,以免生蛆。
猴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从老早以前就惦记着这个临时厕所,总琢磨着拿这个来整人,每次提出来都让贺九山给踹一大跟头,可就是不长记性到了下回又秃噜嘴说出来了。
“对了山哥,过两天二哥出院你记着去接他。”
“行了,我记着呢。”
贺九山一起身,搂着穆佳走了。
贺奶奶每天吃完晚饭都有散步的习惯,首长家吃饭吃得早,都是五六点就吃完,适逢夏天,贺奶奶出来散步天还是白灿灿的。
破天荒地,贺九山第一次陪他奶奶出来散步,可把贺奶奶高兴坏了,“大孙子,怎么今天这么好肯陪我这个老太太溜达?”
“嗐,您这说哪儿的话?我陪您出来散散步消消食还不成吗?”
于是贺九山就带着他奶奶晃悠到刘半城站岗的警卫室。
刘半城站在哨岗上面向贺奶奶敬了一个军礼,“阿姨好。”
像这些高级军官的家属,都是叫阿姨,叫什么奶奶地也不合适,毕竟是首长的家属,另外也没那么亲近。
贺九山一手搀着贺奶奶,一只手指着刘半城,皮笑肉不笑地说,“奶奶,这是小刘,是个特正的兵,跟我交情可好了。”
刘半城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回笔挺地望着前方。
“是吗?”
贺奶奶一听这话也忍不住多看了刘半城两眼,他这个大孙子什么时候夸过人?能让他这么说那肯定是个不错的兵。
“呦,这孩子,长得真精神。”贺奶奶眉开眼笑,一看他就喜欢上了,模样好又周正稳重。
“谢谢阿姨。”刘半城端正地回答。
突然,贺九山咂摸了一下嘴,对贺奶奶说,“奶奶,你记不记得井子口那家拉面馆啊?”
“记得啊,你不是喜欢吃那里的拉面吗?每回赶上你爷爷的勤务兵放假你都让他去井子口大老远给你带回来。”
贺九山说,他现在就想吃。
“你不是刚吃完饭吗?”
“我就惦记这一口。”
说完,贺九山越过贺奶奶,走到刘半城面前像哥们似的拍了拍他的肩章,扯出一抹笑。
“小刘啊,那就麻烦你走一趟去井子口给我带份拉面回来了。”
刘半城的脸在斜照过来的橘色光亮下在坚毅的下颚镀上一层亮亮的边缘线,他张口说,“我正在值勤,不能离开岗位。”
贺奶奶是个知晓事理的,也觉得贺九山这事不该这么任性。
“别闹,人家小刘值勤呢,你怎么让人给你跑腿去?”贺奶奶再转而问刘半城,“小刘,这个时间点你还没吃晚饭吧?”
“是。”
贺九山抱着胳膊从中插口,“没事儿,我一会儿啊就帮他去食堂打饭。高连长那边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先调一个值勤的过来,这样小刘不就能去了吗?”
“可你这......”
“奶奶,”贺九山搂着贺奶奶的手,特别讨好亲近,“我就是想吃这一口了,今天吃不到我睡都没法睡;我跟小刘关系好,他也乐意给我跑这个腿,要换了别人我还不稀得使唤呢。”
贺九山又冲刘半城挤了一个笑眼,“是吧?小刘。”
刘半城和他对视,什么也没说。
贺奶奶疼贺九山那是疼到肝肺里去了,一听他说吃不到没法睡觉就有些松动了,表情为难地看着刘半城,“这......要不小刘你就替他跑一趟吧?”
“好的。”
贺奶奶又叮嘱贺九山,“那你记得把车钥匙给人家,井子口远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
贺九山不耐烦地支走贺奶奶,然后把家里的军车开出来停在军区门口,钥匙拿在手上,就那么倚在车头惬意地看着刘半城。
刘半城伸出手,淡淡地开口。
“钥匙。”
“钥匙?”
贺九山挺直腰,走到旁边的一个下水沟道,手指晃着钥匙圈,然后松开手咯噔顺着洞掉了进去。贺九山拍拍手,冲他无赖一笑。
“怎么办?不见了。”
刘半城停顿了一下,然后直接走掉了。
贺九山特别想看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可那军帽帽檐遮挡住了那双看着他从来没有情绪渲染的眼睛,贺九山只看到刘半城刀锋般的唇角,觉得有点可惜。
“快点回来啊,我不吃凉的。”
贺九山在他后面拉着长长的尾音。
可他什么时候回来贺九山心里是有数的,井子口离军区八公里,坐车的话也就三十分钟左右。可井子口那地方偏僻,开头刘半城能打车坐两公里,可后面六公里是打不到车的,只能腿着走,往返得走三个多小时;等他回军区都到了十点多,所以以前给贺九山买拉面的勤务兵都当这是苦差事。
至于在他奶奶面前说的给刘半城从食堂带饭的事那更是不可能的,早就丢得一干二净了。心情大好,贺九山就找猴子他们去白幻歌厅喝酒去了。
大龙几个都带了几个漂亮女孩跳舞,玩得挺尽兴,直到九点多贺九山才回了军区。
贺九山住的首长楼灯还亮着,一般这个时候贺奶奶都睡了,贺九山还以为贺司令办公回来了。推开门,进来玄关,周围静悄悄的;贺九山松了口气,要是贺司令回来了,那一定就是坐在沙发上等着训他,逼着做一系列的报告,拿他当手下的兵一样。
走上台阶的时候贺九山闻到了股香味,从厨房飘来的,他闻着那味脚步一顿,然后走向了厨房。揭开桌上的盖一看,一碗热腾腾冒着白气的拉面就映入了贺九山的眼帘。
他要没看见这碗面几乎都忘了这事,因为他本来就是想整刘半城来着,刘半城也不可能看不出;这样的话贺九山也不认为他会真的给自己老老实实买回来。
贺九山看着那碗面有些愣神。
贺奶奶听到动静便从屋里出来了,看到贺九山才回来便有些生气。
“又出去玩了?人家小刘给你打包拉面来的时候你都没在,不是你吵嚷着要吃的吗?”
贺九山有些不可思议,这来回路程怎么说也得十点多以后才能回来啊,怎么这么九点多就到了?
他看着那碗面上不断热腾冒着的水汽,问道,“奶奶,这面他送来的时候还是这么热的?”
“不是,小刘送来的时候都冷了,然后他给你在厨房重新热了一遍。”
贺九山突然就想起刘半城临走时他对他说的那句话:快点回来,我不吃凉的。
“不过小刘送来的也太晚了,不是开车去的吗?怎么面会凉了呢?”贺奶奶不解地嘀咕。
“哦,那个......我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发现没油了,估计他是跑着去的吧。”
贺奶奶不可思议地瞪着眼,“跑着去的?那可是六公里的路呢!怪不得我瞧着小刘全身都打湿了,走一步靴子就进了水似的哒哒响,整张脸都水渍亮堂的。我还以为他掉水沟里去了,原来是跑出来的汗啊。”
贺九山脑海中立刻出现了刘半城那张在奔跑中从额间从发间流出经由深刻凌厉的脸部轮廓线条甩出汗水的脸,还有伴随着呼吸频率急速加快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瞧你给人害得!”贺奶奶轻轻拍了一下贺九山的手臂,“愣着干嘛,不是你吵着要吃的吗?一会儿凉了可没人给你再热一道。”
贺九山有些烦躁地把贺奶奶推回屋,“奶奶,您去睡吧,我这就吃。”
“这孩子......”
贺九山拉着一条凳子在桌前坐下,手指绕着两根筷子来回穿梭转动,像是无从下嘴。等他终于开吃的时候,面已经凉了,贺九山夹了一筷子吸溜进嘴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操!鸡蛋芯里都凉了,瞧着西兰花弄的,热了第二遍就是他妈的味儿不对!”
贺九山一边皱着眉吃着,一边爆粗口嘴上飞刀子,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无名火。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碗面已经见了底。
第4章 4
周六那天,贺司令发了大火。
原因是贺九山从军械库搞了两把KBU77式狙击式枪和一把微声枪,另外还有军部最新引进的视频音频耳脉装置。
贺九山从小就喜欢搞这些东西,拆了装装了拆,贺司令都由着他去只要不损坏就好,可这次他弄走的都是军部引进的新型机械武器,每一个都是有数的要审批的;清点军械那天,军械员发现少了数。当着手下的兵的面,贺司令没法不惩治贺九山。
于是贺司令专门这天中午回了首长楼,就等着贺九山从学校回来揍他,皮鞭捏在手里都浸了汗。这可把贺奶奶吓坏了,贺司令疼贺九山的时候那是能疼到天上去,可一旦教训起他来的时候那也是毫不手软,不把你抡圆了抽到肝胆俱裂罢不了手。
家里的两个勤务兵都在贺司令眼皮子底下呆着,贺奶奶没法让他们去学校给报信,贺九山的那些朋友这时候也都在学校,思来想去遍寻无果间贺奶奶想到了刘半城,她心里看重喜欢刘半城,而且她那大孙子还说过他俩交情好,于是贺奶奶去了警卫室哨岗,跟刘半城说了这事。
“小刘啊,这就麻烦你了,你记着,千万让他别回家啊!你就让他在朋友那呆几天,等他爷爷气消了再回来。”
“好的,阿姨。”
午课间,贺九山在座位上摆弄着从军械库搞来的那几件东西,班里的一个女孩走到他边上。
“贺九山,外面有人找。”
贺九山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那女孩突然一下就羞红了了脸,“是个解放军。”
解放军?
贺九山朝后门望过去,与刘半城四目相接。
此时全班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刘半城的身上,面对他那张俊美刚毅的脸女同学们竟然都脸红地有些挂不住了。
贺九山从他那一身绿色的军装中收回目光,继续摆弄自己的。
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他才慢悠悠地出了教室,和刘半城擦身而过。后面矫健稳重的步伐紧随其后,下了楼梯,穿过图书馆,一脚迈出校门,贺九山终于停住脚步转身。
“你找我干嘛?”
刘半城静静地说,“你奶奶让我来找你。”
贺九山一摆手,“我知道她让你来干嘛,不用说了。”
然后他依旧朝回军区的路线走。
刘半城跟他平行着行进,两个人的个子都一样高,一样像白杨那样挺拔;只不过一个穿着夹背心衬衫,一个穿着军装。
“既然知道还要回去?”
贺九山冷笑。
“事就是我干的,有什么好躲的?不就是回去被搓一顿皮吗?我一带把的还能为了这点疼跟逃兵孬种一样躲人家里去?”
他知道这个兵就是这么看他的,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只会仗着他爷爷横行霸道,遇到事就躲就装孙子的人。
刘半城看了他一眼,剑眉眉梢一动,“倒还挺有骨气。”
“你可别这么说,没准我明天就让人把你调炊事班去了。”贺九山嚣张地冲他比了个拳头。
刘半城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一个小零件,淡淡地说,“KBU77式狙击□□。”
“呵,行啊,就但看这其中拆出来的小部件你就能看得出来,”贺九山打量着他,“看来你是行家,怎么着,对这个有多少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