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奶奶一瞧,都是满满当当给老人的东西,虽说还憋着气但脸色明显缓和了,小老太太的,哪能真跟自个亲孙生气?瞧,多好哄!
“啥时候出去玩儿都惦记着给我买东西了?”贺奶奶撅着嘴,眼角两道笑纹绽开,挺小孩气。
贺九山说,“这不是我买的。”
刘半城的本意是这些东西以贺九山的名义买给贺奶奶,可贺九山临到头却不想这么告诉贺奶奶。这是他的人买来孝敬给他奶奶的,就这么大大方方说;就算他被贺奶奶骂一顿也要把刘半城的心意传到了。
军人的津贴买烟都嫌少,这些东西花了刘半城这么多钱,就算他自己不在意,贺九山也不乐意把这好名头盖自己头上;他可心疼他的人呢!
贺奶奶奇怪:“不是你买的?”
“这都是小刘给您买的。”
贺奶奶想了一会儿,张口:“就是那个让你以前作坏使唤跑腿买面的小刘?”
贺奶奶对刘半城印象深刻,她喜欢那小伙子。
“对啊奶奶,您看这药油就是他特意给您买的,您不是自个都舍不得买这个抹吗?”贺九山摸出那盒药油。
“这孩子......”贺奶奶拿着这药油,喃喃道。
贺九山就瞧出他家老太太嘟囔着嘴,打心眼里的对刘半城这份心意感到感动。
“我这些天,就跟他在一起聚呢。”
贺奶奶斜了他一眼,“你瞧瞧人家,你再瞧瞧你这孙子当的......”
贺九山鼻音哼哼着,这句话说得他特舒坦,好像刘半城被夸比他自己被夸还要高兴,就恨不得让贺奶奶稀罕死刘半城。
“奶奶,您看人小刘多好,要不您认他做亲孙呗,我就转给您打打杂跑跑腿儿?”贺九山打趣。
贺奶奶气哄哄地白了他一眼,“人真要是我孙子我就美死了,哪像你,老让我操心。”
贺九山嘿嘿笑了两声,知道这事算过去了。
“您歇着吧,我上楼去了。”
贺奶奶提着大袋回了房,站在门口又白光一现拍了拍脑袋往回走冲楼道上喊:“大孙子,老卫家的二找过你!”
贺九山一愣,什么时候?
“人家打你手机你老是不接,我那天还让他在你房里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晚上你都没回来他就走了。”
贺九山手机摔坏了,没来得及修,不知道卫二给他打过电话。
“那他还在军区吗?”
“应该在吧。”
“我去看看他。”
“明个再去也成,都这么晚了。”
贺奶奶把他给拦回了房里。
贺九山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不大放心,还是趁着贺奶奶睡觉出去了。
到了卫二家,他家的勤务兵给开了门。
敲了三声门。
“卫二?”
房间里悄无声息,没人回话。
贺九山对着门那头皱眉,“我前两天手机刚好摔坏了,没能接到你电话;卫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着说了好几声都没有回答,勤务兵走过来对贺九山说,他没出去就在屋里啊,难不成是睡着了?
贺九山沉默着,问他:“卫二他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他那天回来的时候吧脸色特别不对劲,瞧着让人害怕。”
贺九山转向房门,喉咙里低低咕哝一声,“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看你。”
他走后,勤务兵又敲了敲门,没反应,他撇撇嘴回自己屋里了。
漆黑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被拉开,皎白月光洒了进来,蒙着卫二站在窗口僵硬瘦高的背影。
卫二一动不动地立着,眼睛追着贺九山离开的脚步,就那么看着,目光生冷;呼吸渺如烟尘,一吹即散。
第57章 57
第二天早上五点,卫家的勤务兵出来扫院儿,白墙一角戳着个人,把他吓一大跳。
贺九山咬着一截烟,后背靠着硬墙,沉郁地像一座山,蓦然转脸看了勤务兵一眼,头发上的雪水顺着眉骨的棱角淌下来,砸进锁骨的深凹里。
勤务兵:“九山?找卫骓吧?我给你叫他去。”
贺九山站直了,衣服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含着半截烟抿嘴冷冷地,明白人一样,“不用喊,他人不在。”
“啊?”勤务兵不明所以。
贺九山没费劲跟他解释,瞧了眼卫二房间的窗户,皱眉。
他来的时候天都没亮,大门是打开的,而院里起得最早的是勤务兵,看这勤务兵揉眼伸懒腰的动作就知道他刚起;大门不是卫二打开的又能是谁?
昨晚贺九山离开后,卫二出了军区,开车飙上了高速。
贺九山觉得卫二和以前不一样了,心思深了,有话也不再对他说,卫二什么时候会不见他,甚至是避着他?
卫二在他心里的份量是任何一个兄弟都比不了的,卫二这人轴,心里没安全感,想要人对他好,想要人惦记着;而这份安全感只有他能给,从卫二努嘴坚定地跟在他后面开始,从他揍跑那群孩子又把他狠揍了一顿开始,他就已经是卫二依靠的大树,是卫二心底所有温暖的来源和情感的依仗。
贺九山以为,他是了解卫二的。
如果没有以后的种种,他脑中存在的还会是那个胖乎乎圆滚滚怯懦的小卫二......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卫二。
越近冬,练兵场冻得越坚硬,寒风呼啦啦地凌乱士兵出操的脚步。军区里一排排一列列的香樟最先还能看见冒绿的尖,到现在彻底被风雪湮没。
贺九山最终没能见到卫二,卫叔说,他那天出去,自己回了广东。批了五天的假,只留了两天。
北京军事科学院的大考也即将来临,贺九山也结束了假期要回学校。
火车上,窗外的树和房子像幻灯片走马灯一样贴着印满冰花的玻璃呼啸而过,缭乱了视线。
铁轨轰隆隆嘎吱嘎吱震耳欲聋,一直开往最繁华的国都。
傍晚到锦州站点时,火车停了,前面大雪封路,两米多厚的大雪淤积在轨道,站点的值勤警员和铁轨工人正在加紧扫雪;估计要两个半小时才能清扫完成。
站长和车里的乘客着急上火,吵吵嚷嚷和细细的议论抱怨接连不断。
等待的期间,火车外寂寂无声,铁轨上方大桥的橘黄色路灯倾漏一星半点在雪中,像那种像夕阳落下余辉的颜色,似乎是要把雪给融化一般。
过了不久,他们旁边的轨道上就驶来另一辆火车,那是一辆绿皮军列。
这样的军列,贺九山经常见,新兵戴着大红花在家人的注视下被新兵连连长排长送上绿皮火车;老兵退伍同样胸前戴着大红花下了绿皮火车,一个是满怀忧心上车,一个是泪眼朦胧下车。无论是哪一种,这趟绿皮火车都是他们起始和结束的地方。
绿皮军列缓缓停下,他们也被大雪影响止步不前,军列里的灯忽闪忽闪,车里的人都起了身;接着他们一个个井然有序地下了火车,扛着工兵锹,戴着军帽,行军有素,迎着大风雪往前面铲雪站点走去。
在这趟火车上的所有人,那天夜晚都看到了一幅画面,一群身着军绿的老兵,弯下腰在前方大雪淤堵处如同捣蒜般不止不休地铲雪。风雪肆意间,只能见他们密集成点,没有一人起身揉腰休息,只能望见低下的脊背和手中灵活的工兵铲动作着。
两小时半才能清除雪的任务在这群老兵的加入下半个小时就全部完工,最后在车厢热烈的欢呼中,这群老兵,拉低帽檐,扛着工兵锹,排成队一个个返回军列上。
锦州车站灯光大亮,前方关卡打开,火车继续通行。
那天夜晚,在轰隆隆的鸣笛声中,两辆火车开出,遥遥地驶向这趟旅程既定的目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多年前看《士兵突击》,许三多和成才入伍戴着大红花上绿皮军列,从那里开始了当兵生涯。当初那个场面,真是永远也忘不掉。
第58章 58
周三那天,军校的学生下了课就都凑到训练场的围墙后去了。
军校每天各式各样的沙地陆地训练不甚其烦,无论早晨还是夜间,这没什么寻常。但这几天的训练场上却独独开辟了一块地方作专训,军校生都抱着极大的好奇围在一起去瞧。
贺九山从政治大楼出来就看见了围墙上边密匝匝的人,撅着屁股蹬砖上手还在往里挤。
在军校,每年都会有许多的大四学员合训分流到新的任职学院,进入他们的“大五”学期,自90年代起一种被称为“4+1”的人才培养模式在国防科大、理工大学信息大学等院校启动。学制五年,学员前四年在综合大学完成本科学历教育各训,第五年再分流到指挥院校进行任职培训。
今年的大四学员合训学员要分到流到的地方就是边防,在学员去边防以前,他们要进行一系列的特殊训练,专门针对边疆高海拔高寒的身体极限训练。
每年这个时候军校大四生都卯足了劲训练,白天检验不合格晚上通宵接着练,但高原不比其他地方,那种环境下,头晕、呕吐、昏迷是不以任何科目训练前提下就能随时发生的。换句话来说,如果不能抵御高原反应,战士连枪械都装不起来,那就等同于一个废物。
而去高原地区尤其是边防驻守任职培训对每个军校生都是不可多得的磨砺机会,训练场上如火如荼的训练和加练就像是烈火燎原,把整个学校都带到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贺九山从训练场上的人身上收回两道漠不关心的目光,回头去了宿舍。
过了两天,军事科学院因为和武警总部指挥院操演对抗获胜,学校专门给办了一次联欢庆祝会,晚上在外面的大演讲台下的场地搭桌子拼凳子,全部校生以班为单位围在一桌吃饭。
演讲台上还是红色的八一红旗,没什么灯光背景打着,但好容易有一次气氛轻快的大聚餐,所以桌上热闹欢腾情绪高涨。
管教连长在旁边招呼:“把剩下的液体炸/弹都搬过来,今晚上庆祝允许喝!”
欢呼声骤然响起,桌上的人都集体炸窝,被久久压制的对酒的渴望山呼海啸破出......
贺九山算算时间,他几乎也有大半年没沾过酒这种东西了,一箱箱的液体炸/弹搬上桌,一个比一个喝得凶,贺九山那个班,每个人都跟他来拼搬火山子。
庆祝会没开到一半,贺九山借口上厕所去了宿舍,今天早上的操演要下水,他把脖子上的陶笛取下来收着了。席间他摸着脖子上空荡荡的不舒坦,刘半城给他的陶笛,他自一戴上去就没摘下过,这回是第一次,他不习惯。
演讲台下一片喧闹,贺九山离席回宿舍没人注意到。
陶笛拿好了从楼上下来,刚巧就碰上了过来上厕所的传达室警卫。
警卫:“巧了,我还想着正要找你去呢。”
贺九山:“怎么了?”
警卫:“有你电话,两分钟前打来的,你们正联欢聚餐呢我也找不着人。”
贺九山迅速问他:“他说他是谁了吗?”
“叫刘半城。我说我去找找你,他说好,再等一会儿。”
警卫话还没说到一半,贺九山听到前四个字就急咧咧地冲下楼梯,脚下生风,一下就跑出几十米的距离。
“这猴急模样,好像跟小女友来电话了似的!”警卫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感叹......
贺九山按下接听的按钮,刘半城温润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近在耳寸却仿佛相隔着多年。
“贺九山?”
贺九山不自觉地笑意弥漫眼底,“怎么知道是我?”
“从你的呼吸里听出来的,气息乱了,肯定是跑过来的,警卫不会为了接别人的电话特意跑步。”
贺九山声音慢慢变粗,嗓音涌现哄逗的意味,“你就没想过我呼吸乱了是想你想的?”
那头的刘半城没说话,仿佛是低低地笑了,轻渺地像是春风吹过,把贺九山整颗心都浸润了。
“警卫说你们今天晚上办联欢会,玩得开心吗?”
“没啥玩的,就互相搬火山子。你在部队怎么样?今天休息吗?”
刘半城说,“不是,待会儿要上火车,上车前我用大队的公共电话给你带个消息。”
“坐火车?去哪儿?”
“边疆,狼牙这次要去边防驻训。”
贺九山一滞,噤声片刻,诧异:“边防?”
......
回去之后,贺九山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着事儿,连联欢会什么时候结束了都没察觉,直到班上的人叫了他一声才缓过神来。
翻来覆去,贺九山隔天找到了副院长的办公室。
打开门,副院长陈国强见是贺九山,忙热情招呼起来,“是九山啊,来来来,快坐快坐!”
刘国强跟贺九山他爷爷那是老交情了,贺九山还是他侄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得叫他一声叔呢。贺九山进军事科学院的事他头一个知道,但贺司令跟他说了,就把这小子当一般人,啥都不用照顾,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刘国强当时在电话里笑了:贺司令啊,九山那小子我可是一万个看好啊,就因为他是我侄子,自然要训得比别人更狠,我在这点上一定‘照顾’他!
“小山,你这在学校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来看你叔啊。”
贺九山扬嘴:“这不是怕影响您工作招人闲话吗?”
“屁话,侄子来看叔能招什么闲话?你又不是找后门儿来了。”
“叔,”贺九山站定,“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事找后门来了。”
刘国强喝水的动作停住,瞧着他,“咋了?你能有什么事需要往我这走后门?我看你各项训练指标都挺拔尖的呀。”
贺九山说,“今年分流西边防学院的考核训练我想争取争取。”
“怎么想去边防了?”
“历练历练,老爷子不也常说吗,当兵就是要多吃苦才有韧劲儿。”
刘国强端着茶杯想了想,啧啧道,“如果为这事儿,那也不算走后门。以前也不是没这种例子,毕竟原定大四的校生也不能全部都去得了,训练和体检能刷下来一大片人。”
“那我递交报告能要到这次训练资格吗?”
刘国强:“这个实在决定于情况变化,如果这次训练刷下来的人太多,远低于最后要派去西藏的人数上面是会考虑从大三大二年级里挑人再参加训练的。”
说着,办公室里进了人,刘国强冲那人说话,“对了老林,那批校生体检报告出来没?”
“在这儿,你看看吧。”
刘国强一翻,抬头对贺九山说:“这十几个心电图都是有问题的,不能去,较之往年人数也太多了。小山,我看你这事,应该是有戏的。”
贺九山:“那就先谢谢您了。”
刘国强摆手:“说什么谢不谢的,我啥事都没做。不过小山,你大一,是新生,一般来说学院不会往新生里挑人。这次去边防的校生,训练合格了就过,可你一个新生,要是想跟大二大三的老生争,那就不是仅仅只要合格了,只有成绩优秀在里面拔尖数一数二才能有机会去。”
“知道,要是做不到,我就不会来这找您了,这不只向您要个机会吗?”贺九山挑眉笑笑。
刘国强爽朗的笑容绽开在眉骨,一手指着他,“你这小子啊......”
“小山啊,这事呢叔是绝对支持你的,你能这么不怕吃苦有奋进精神你爷爷肯定会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4+1”人才培养模式开启具体时间是2000年9月,但因为剧情需要,文里是说九几年的。“液体/□□”(啤酒)“搬火山子”(喝酒)
第59章 59
所有原定大四学员合训的体检报告和训练成绩结果报上去以后,合格人数太少,校方果然开始着手从其他年级的老生里选人。
本来是不考虑大一新生的,但会上,刘国强说了那么几句,建议打破往年局限,不以老生和新生为界,只考虑成绩和综合评估;于是这么一来,所有校生资料和平时训练成绩测试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贺九山首当其冲。
这次针对高海拔环境的训练,真不愧是让校生撅着屁股爬围墙去看的。不亲身试绝对不晓得那是什么滋味儿,在平常训练中你能拖着50斤重的轮胎来回跑几百个圈,但到这,几十个圈就受不了。同样的条件,能有这么大的反差,不为什么,就是在高原上氧气稀薄,不足平原地区的30%,你稍微一跑就能大脑缺氧眼睛翻白跟脱水的鱼一样痛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