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哥,来了啊。”文寒抱着一个白胖胖的婴儿从主卧走了出来。
“恩,刚来。”胡锐想这大概就是路郝这本书的新篇章,他最放心不下的好朋友现在过得不错,二胡心里很开心。“快给干爹瞧瞧!”他走上近前,只见一个粉嘟嘟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回望着胡锐。
“我闺女长得真可爱!像我,像我!”胡锐一脸认真地说出来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胡话。
站旁边的路郝不乐意了,道:“去你的,又不是你生的,怎么就像你了,要说像也得是像小文啊。”
胡锐点点头,觉得路郝这句话很有道理,于是向文寒打听道:“你二哥二嫂是怎么同意把孩子给你的啊?”
文寒:“主要是我爸做主,然后我二哥二嫂本来也愿意。”
胡锐好奇心大起:“快跟我说说。”
文寒看了一眼路郝,开始娓娓道来——
过继
春节的时候在老家,文寒最后和家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后来回到D市之后,心里就总对老家很有抵触。
他之前至少都是一个月回一次家,至多也是两个月。可时间的脚步都要跨过春天的尾巴即将步入初夏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做好回家的准备,无奈肚里总是心心念念着自己的老父亲,却又不敢回去。
不过虽然他和自己亲爸好些时候不见,但这阵子却跟路郝的爸爸走的很近,两人时不时的要聊聊微信,谈天内容仍然是一些没有油盐的话题,倒也并不妨碍新旧两代人的感情的日益融洽。
日记本是早就还给了小孙的,当初把本子递到那年轻人手里的时候,对方还很诧异,文寒只是笑笑,说“路叔叔后来也找过自己。”
孙志智了然的笑笑,又摇头又点头的,内心只暗暗地想:“这个文寒是很适合哥的,那就好……那就好。”
文寒单从和路爸爸的日常交流来看,觉得路爱国还是蛮可爱的一个爸爸,堪称文艺老青年,从朋友圈可以了解到老人平时喜欢登登山啦、社摄影、写写毛笔字什么的。其实从“远山”这名字也不难猜出,可能老头年轻的时候就是一枚亮闪闪的文艺小青年呢?要不怎么能让两个女人都舍不得放不下……那个时代的文青好像远比现在的文青更勇敢也更耀眼一些。
不过说到底路爱国不是文寒的亲爹,他的慈爱包容填补不了小文内心对文老爹的牵肠挂肚。文寒越是和路爱国相处融洽,越是觉得自己是个不肖子孙,对不住自己亲生的老爹。
他每天都要在“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家看看,什么时候回家看看”的问题上纠结好久,待到夜色渐浓才带着深深的负罪感辗转入眠,等第二日天光大亮醒来的时候又会开始新一轮的拿捏不定。
所以路郝总在奇怪小文为什么怎么吃都不胖,其实文寒心里是有心事。
时光就在文寒犹犹豫豫中不经意间流过,又过了一个月,文老爹的电话不期而至,文寒接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他爸生病了,因为这是老爷子第一次亲自给小儿子拨电话,先前文老爹都是吩咐人代劳。代理人要么是文清,要么是文军,要么就是文军媳妇,总之是跑不掉这三个人了。
“爸,什么事?”文寒攥着手机的手心微微有些发潮。
“娃啊,这周末回家一次不?”在文老爹的眼里,文寒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男孩,所以文老爹习惯管文寒叫“娃”,尽管文寒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青壮年了。
可能不管是谁,哪怕活到七老八十,在他们父母的眼里却仍旧只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父母操心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
文老爹一句赤果果的盼儿回家,让电话这头文寒鼻头一酸,他赶忙回道:“回的回的,昨天就订了车票要回家的。”
“还是礼拜五晚上到家不?”
“是。”
“好啊,那爸就在家等着你了。”
“嗯。”
“行,那挂电话吧。”
“嗯。”文寒应了一声赶紧按了结束键,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先挂电话,他爸爸一定会在那头等着他。
这通电话持续时间很短,文寒只看了一眼屏幕上二十二秒的通话时长,马上火速给自己定了一张周五的归家车票,刚才在电话里,他没说实话。
等到小文风尘仆仆的赶回家,文老爹正在收拾院子,他瞧着自己老爸瘦是瘦了,但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
老爷子一见自己的小儿子十分高兴,抑制不住满脸的喜悦,拉着文寒的手就说:“你二嫂又生啦,是一对龙凤胎!”说着就领着幺子进了屋里。
文寒突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他想:“这也太快了吧,小侄子不是才出生一年多么,二嫂怎么又生了……?”
等到爷俩进屋之后,文寒倏然松了一口气,文清不在,只有他二嫂一个人倚在炕头坐着,她身侧并排躺了一对婴儿,怀里又抱了睡着的大儿子。
“二嫂。”
“回来啦!”
“恩,刚到。”
“今儿个回来的挺早的。”
他看了一眼文老爹,说道:“是爸打电话叫我回来的。”
文寒二嫂笑呵呵的说道:“你总也不回来,爸想你了。”说完这话她才觉出自己大概说错话了,唯恐老爷子面上挂不住,于是赶紧招呼道:“快来看看这对双胞胎,长得一点都不像。”
文寒就见两个小婴儿各自挥舞着四根手脚,在空气中乱抓乱蹬。两个孩子的长相遗传了他们父母的样貌特征,只是男孩儿长得像他二哥文军,女孩儿长得像他二嫂田英。而此时文军的大儿子忽然醒了,小男孩儿本要张嘴嚎啕大哭,结果一见小叔叔来了就求抱抱,这小子很喜欢文寒,因为大部分时候小叔叔都会带些城里的新奇玩意儿回来。
文寒抱着自己的小侄子飞了一圈,逗得小孩子咯咯直笑。
“这俩孩子长得是不太像。”小文把小侄子抱在怀里,坐在炕沿上对田英说道。
田英:“是吧,真没想到一下生了俩。”
文寒:“挺好的,儿女双全,一个‘女’字一个‘子’字,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田英心想读书人的讲究可真多,她这小叔子还挺会说话的,只是自个儿并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的“好”字,三个孩子根本负担不起。她看了一眼文老爹,盘算着老公公要什么时候才会跟文寒说“过继”的事。
时值晚饭时刻,田英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道:“哎呦,又该喂奶了。”说完先抱起龙凤胎的男孩就要把上衣往上撩。文寒见这架势只轻轻咳了一声,随后把小侄子放在炕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文老爹紧随其后,爷儿俩前后脚踏过门槛,正见文军从大门进来。
“二哥。”
“回来啦!”
“是啊。”
“走,进屋瞅瞅那俩孩子去。”文军喜气洋洋地揽着自己小弟的肩膀。
文寒摆摆双手:“别,刚看完,二嫂在屋里喂奶呢。”
文军扬了扬头,仰视着自己小弟:“哦,怎么样?”
文寒觉得文军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只好回答说:“挺好的,恭喜你。”
文军怔愣一下,转头问文老爹:“爸,还没跟小弟说呢?”
文老爹点点头。
文小弟一头雾水,问道:“说什么?”
文军是个很勤快的人,只是他的厨艺并不太能摆上台面,爷儿仨对着几个馒头、一锅清汤寡水的片汤外加老醋拌咸菜,吃的没滋没味。
“爸,我二哥让您老跟我说什么啊?”文寒剩了一个碗底儿,有点吃不下去了。
“吃完饭再说。”文老爹淡定极了,拿筷子顶头轻轻敲了敲文寒的饭碗。
“哦。”
“…… ……”文军看看老爹又看看小弟,一咬牙一狠心,就把小锅底的汤全倒在了自己碗里。他自己也不太爱吃自己做的饭,但是不吃又觉得有点可惜。老丈母娘昨天刚回家,他媳妇这次生了一对双胞胎,多少有些耗费元气,还要再将养几天。
三人吃罢饭,收拾了一干碗筷,这才坐到文老爹的屋里准备谈“大事”。
文老爹的表情很严肃:“你二哥二嫂想把他俩的闺女过继给你。”
文寒:“什么?”
文老爹只得又重复了一边刚才说过的话。
声音由耳朵接收再传递给大脑,整个过程用时非常非常的短,文寒却十分难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讯息,只觉大脑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后来又恍然间生出许多有关现实的疑问。
文军见自己小弟总也不表态,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咋样?”
“什么?”
“把孩子过继给你啊。”
文寒如梦方醒,问道:“为……为啥要过继给我啊?”
“还能有啥,当然是因为养不起啊!谁会想到你嫂子生了一对双胞胎,我还寻思她肚子咋越来越大越来越能吃,嘿,原来是怀了俩……”
“我……我……”文寒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接什么好。
文军又道:“这也是爸的主意。”
文老爹又在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抽着旱烟,他见自己小儿子的目光望向自己,磕了磕烟灰,缓缓开口道:“爸仔细想过了,你那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就算真能给你娶上媳妇,也保不准人家将来会不会跟你打离婚。要是找个拖着孩子的女人呢,养别人生的孩子哪跟养自己家的孩子保险啊,打不打光棍也得看命,那等你老了咋办?再说你二哥也不想要闺女,不说别的,你看看你大姐嫁出去顶个啥用,你妈生病了她一个子儿也没往家里拿回来过,唉……”老爷子猛地嘬了口烟,不再说话了。
文寒知道自己老爸没在背后杜撰他大姐,但说实话这事真的不能怪文清,文清的婆家也穷也没什么钱,而且她大姐又没工作,成天就是靠着他姐夫过日子。偏远农村的家庭条件不都差不多么,都是一样的拮据一样的捉襟见肘,文寒还知道他爸和他二哥多少是挺重男轻女的,只要家里生了儿子就高兴、生了女儿就不乐意。
他从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长大成人,按说也该带着这种顽固不化愚昧之至的封建思想,可这些年的高等教育毕竟不是白受的,文寒心里有一套自己的评判和想法。
历史上脍炙人口的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挂帅等等,这些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文寒相信文清不是不愿意出钱,而是真的无能为力。单说给他妈治病这件事上,其实他二哥又奉献了多少呢?自己月月孝敬爹妈的钱,不是不晓得他二哥也要花销掉不少的,可是这些本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愿意计较。
但文老爹和文军,想法又跟文寒不太一样。说到底事情很明了了,一方面文军不想养闺女,另一方面文老爹又担心自己小儿子将来没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那……那孩子现在就给我啊?”文寒试探道。
文军把话头接了过去:“是啊!”
文老爹呼出一口旱烟,在烟雾缭绕中举棋不定地说道:“我看要不还是等孩子大点儿再让你弟接过去……”
“爸,咱前两天可是都说好了,您不也同意吗?!等孩子大了再让小弟接过去,那孩子跟他就不亲了。”
“说是这么说……但你弟白天还得上班哪,哪有时间带孩子啊?”
“我小弟不是老师么,那不讲课的时候跟领导请个假回家不就得了?”
“胡说八道!”文老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文寒也看出来了,文军是铁了心了不想要自己的亲闺女,他不明白自己的二哥为什么那么重男轻女,假设要是没有他这么个“有隐疾”的亲弟弟,那么小侄女又要托付给谁?是随便送人还是……?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在一瞬间的心惊与冲动的驱使下做出了决定:“爸,我愿意养这孩子。”
文军抢在文老爹的前面先表了态:“太好了!”
文老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仍旧放不下心中思虑:“关键是你咋带孩子啊?我看也得等孩子断奶的时候你再抱走,你说呢?”
文寒看了一眼文军,想就冲他二哥那个脾气,孩子留在这也不见得会比跟着自己要过得好多少,于是定定心,很坚决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小弟你可别反悔啊,抱走了就是你的了,这么着,以后就让孩子管你叫爸爸,也别叫叔叔了。”
文寒看着自己二哥那副急着脱手的嘴脸,好像那新出生的小女娃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他突然间替自己的小侄女感到心酸不已,同时又觉得他二哥挺恶心,没错儿,就是恶心。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五的晚上,小文肩上的责任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
最终章
路郝拿着手机看电话那头小文发过来的一大长串微信,手指停在输入界面,不知道是该打字还是该发表情图案。后来想了想,先是打了一行字过去——“干的好,永远支持我媳妇”,接着又发了很多对他二哥二嫂的感慨,期间不忘夸赞“岳父大人英明”,最后的最后,他很好奇要来到新家的小姑娘长什么样子。
文寒给他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吮着右手拇指熟睡的小女孩儿,无从得知眼睛大不大,只看得见睫毛很密很长。“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路郝心想。
他很庆幸文寒是第一时间跟他分享这个消息,这也直接说明了在那人的心里,自己不仅仅是能掏心窝子说心里话的暖床人,还是一个可以作为依靠的坚强后盾。
也许外人会觉得他们俩进展的太快了,可是鞋只有穿在自己脚上才知道合不合适,自从两个人真心实意的摊牌之后,相处模式完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般的“老夫老夫”生活。路郝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太满意了,满意到认为这一切都有点梦幻的不真实,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很疼,看来如今所拥有的的这些都不是假的。
最近路郝是打算养条大型犬的,以后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媳妇和狗出去自驾游,游游周边的城市,见见没见过的风景,尝尝没吃过的当地美食。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要进入到以后的生活当中,他心里带着一些惶恐的喜悦,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周日的早上路郝从银行取了五万块现金,又跟胡锐借了那辆红色的尼桑,开着车直奔文寒的老家。
到了那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子,车子驶过,刨土狼烟四起,路郝刚把车停稳,就见文寒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路郝时刻告诉自己不要有任何过分亲昵的举动,因为文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和小文的关系,自己现在要扮演的角色只是文寒的朋友,仅此而已。
他下车冲小文笑了笑,文寒也对他笑了笑,两个人怀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一起进了屋里。
“爸,这是我朋友,就上次我妈……走的时候,他还来帮忙着呢。”
文老爹一看小儿子的朋友来了,就想把手里的旱烟放下招呼客人,老人家心里不太能记得清这个年轻人的面貌,但也不是完全没印象。他是记得孩儿他妈走的时候幺子有朋友过来帮衬,原来就是这人啊。
路郝满脸堆笑眼疾嘴快:“没事大伯,您抽吧,不用招呼我了。”
“好,好。”文老爹看着人高马大的路郝,还是悄无声息地把烟袋放到了一边,心想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看人家那个头儿,肯定是从小就吃的好,不缺营养了。
其实路郝小时缺是个真真正正既缺钙又缺爱的孩子,可能自幼他没少喝加“锌”的制剂,所以才歪打正着长了这么一个叫旁人艳羡不已的身高。
文寒领着路郝进了他二哥二嫂那屋,路郝依次和人打了招呼,现下终于见到了小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小家伙儿正醒着,眼睛大大的一看就很讨人喜欢。
亏得这孩子有一双狠心的父母,要不自己哪有机会接触这小小的人儿呢,路郝没法设身处地的去体会文二哥文二嫂的心境,他只是觉得这两口子的心太狠了,不仅狠,还很不负责任。
路郝:“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文军和田英对视一眼,后者答道:“刚生出来没多久,哪顾得上起什么名字啊,她比她弟弟先出来的,我和他爸就管她叫‘二丫儿’。”
路郝:“二丫?这孩子生出来几天了啊?”
田英不好意思的笑笑:“上个礼拜五刚满月。”
嚯——
路郝心里一惊,这当爹妈的也忒能糊弄了事啊,孩子生下来都一个多月了还没个像样的名字,可见这个小女孩儿在她亲生父母心里是真没什么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