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诀走至桌边,亲自将那口汤盅端过来,一脸讨好地说:"多少喝一点,嗯?"
"不喝!"李然伸手一推,作势要起身去穿衣,冷不防被人一把搂住,又听那人叹道:"你熬得住,他却未必可以。"这么说着,还摸了摸他的小腹。
李然额间一青,暗自咬了咬牙,啪地一声挥开那人的手,一脸的恼羞成怒。
江诀沉声叹一口气,继续讨好道:"朕知道你这几日多有受累,心有不快也在所难免,可你不能……哎……再忍些日子,往后再不让你受罪了,可好?"
如此委曲求全,旁人见了哪里敢信?
丁顺在一旁瞧着,大气也不敢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缩着脖子只盼望这会儿能有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
李然在眼角的视线里将他一脸局促的神色瞧在眼里,再不多语,招手示意他将衣架上挂着的软甲外衫等一并拿来,那小子一秒也敢不耽搁,捧着衣服过来,一件件替他穿好,继而一脸恭顺地打了个千退出帐去。
瞧那离去时的模样,俨然火烧屁股一般。
李然理了理袖子,抬脚就往帐外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刚刚有人在,我给你留点面子,那东西我不喝,倒了!"
江诀一脸无奈地端着汤盅跟在后头,边走边劝:"你若实在觉得不甘心,朕陪你喝可好?"
这汤药说得好听是安神补身的良药,究竟是何物其实他二人心知肚明,偏偏这事恰好是某人的逆鳞,轻易碰不得。
他二人出了内室到了外间,李然在桌边坐定,舀了碗香糯粥喝起来,这粥是用南琉进贡的紫糯以文火熬成,里头还加了补身的杏果与红豆,他从前不爱喝,如今倒觉得不错,日日清晨都得喝上一碗。
江诀坐在他身侧,也盛了一碗,只吃了一口,便觉得甜腻之极,可见身旁那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也不敢多嘴,只得陪着吞了小半碗,真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用完膳,二人去了大帐,彼时众人都在,面上皆有喜色。
林瓒等见到走在前头的李然,正想伸手打招呼,冷不防觑到后头跟着的那个明黄身影,手上动作一顿,硬生生缩了手,却见李然走上去,一一拍了拍他们的肩,道:"早,各位。"
如此随性,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子。
众人纷纷行礼,猴崽子笑着挤过来,悄悄拱了拱他的后背,一脸贼切切地问:"不错嘛,听说以屠城为由,煽动丹丰内乱的点子是你提的啊?"
"谁说的?"
李然挑了挑眉,江明嘿嘿一笑,道:"别装了啊,这招数损是损了点,不过我也知道,你这家伙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师傅说了,那回咱们出西平的点子,也是你……啊……"
他二人压低了声音低语,却听江诀沉声一咳,道:"大帐是军机要地,怎可随便进出?"顿了顿,又道,"朕与诸位将军有要事商量,你既对军中之事不敢兴趣,就退下吧。"
这话已有责怪之意,常人定然早已惶恐不安,却见那猴崽子嘻嘻一笑,复又敛一敛神,一本正经地说:"皇兄有所不知,方才我已经与皇……"下一个字还未能说出口,就被李然恶狠狠瞪了一眼,满含威逼恐吓之色。
猴崽子如今有求于他,自然懂得分寸,忙精怪地改口道,"与殿下打过商量,从此拜于他麾下,学些军中事务。"
江诀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臣弟既然如此说,定然不会乱来,否则--"
他正要发誓,却见江诀一抬手指示意他噤声,道:"进军中做事朕暂且同意,但不必跟着小然,另选他人吧。"
说完,视线在众将领身上一扫,一干人等皆垂眸不语,神色间多有为难。
这位小王爷的名号,李然不曾听说过,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片刻后,只见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叹道:"算了,让他跟着吧。"
猴崽子一听,立马笑逐颜开地乐呵起来,江诀略一皱眉,沉声道:"若捅了篓子,朕必重重办你!"
江明不甘不愿地应下,又撇了撇嘴以示不屑,江诀不再理他,转而望向左首之人,正色问:"临阳形势如何?"
"每况愈下。"曲烈淡淡道来,虽只有寥寥数字,暗地里究竟下了多少工夫,旁人不知,江明却一清二楚,但见他嘻嘻一笑,道:"项启小儿万万料不到,敌军未到,他自个儿窝里倒乱了个底朝天。"
他一脸的得意,而他师傅则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一贯的淡漠神色。
江诀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问:"西平有何消息?"
曲烈沉吟片刻,道:"自昨日起,已小有动作。"
众人一听,或了然或凛然。
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几轮,末了在桌上一敲定,与厉子辛对望一眼,对方了然地轻轻一颔首,道:"看来他已收到消息,如今也按捺不住了。"语毕,直直望向曲烈,一针见血地问,"项启的援军何时能到?"
曲烈还未应答,却见猴崽子一脸幸灾乐祸地说:"一时半刻恐怕到不了咯。"
他语气笃定,众人齐齐朝曲烈望去,暗忖此人只用了不到一晚的功夫,既能使计令丹丰生乱,又能设法拖住敌方援军,果然不是简单角色。
李然钦佩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转而望向江诀,一脸戏谑地说:"这么大的功劳,你就没点表示?"
江诀笑着望他一眼,道:"自然是要的。"顿了顿,又大有深意地补道,"不过这赏得由你来给,算是回报他的相救之恩,可好?"
李然淡笑着点头应下,后又想起一事,侧脸望向沈泽,道:"安顿工作做得怎么样?"
"统帅放心,属下已安排人手留下看护,必定不会生乱。"
他这话并无错处,却见李然摇了摇头,道:"还不够,该干的也得帮着干。"
沈泽略一皱眉,道,"只怕如此一来,依旧会有人心存不轨。"
"心存不轨?"李然失笑,道:"占了人家的地盘还怨别人?这想法倒新鲜,但实在要不得,好好待他们,往后有的是好处。"
众人面色各异,却听猴崽子嘿嘿一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纯良了?"
他这话本有挖苦之意,厉子辛正要开口圆场,却听那位天子在良久的沉默后轻咳一声,正色道:"就照这意思去办,再让柳雯增派些工匠来,帮忙打点后续事宜。"少顷,只见他凤目一眯,沉声又补了句:"自然,该有的秩序也不能少!明白了?"
那迂腐小将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一声属下明白,躬身行了一礼后,即刻领命而去,厉子辛又将往后几日的安排一一示下,众人便散了去。
李然正研究地图,江诀在他身旁坐下,一脸莫测地问:"叛军之将,你道还能不能用?"
他私下很少有如此正经的时刻,李然心下诧异,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可知,辰尚的长子辰裴尚在人间?"
"他不是已经?"
李然半惊半惑地问来,话未说完,就见江诀摇了摇头,道:"当初是有人作保,朕才饶他一命。"顿了顿,又道,"他办事虽利,却很少有如此主动的时候。朕瞧那神色,多半是想替人求情了。"
说到后来,已然是在自言自语,目中隐约有苦恼之色。
李然抿唇不语,暗自将这事理了理,末了了然地叩了叩指,道:"你该不会是想暗地里解决辰裴吧?"
江诀未点头也未摇头,眸中有狠绝之色一闪而逝,李然只稍稍一瞧,就知道自己已猜中了七八分,暗自叹了口气,道:"保他的是江明的师傅?"
"你如何知晓?"
"猜的。"
他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江诀在片刻的怔愣后终是点了点头,道:"正是曲烈。"
原来那猴崽子的师傅姓曲名烈!
李然沉默,思索片刻,正色道:"你别乱来,他既然千方百计保人,肯定有他的打算。"顿了顿,挑眉打趣道,"他是你的心腹干将,能力非同小可,你就不怕把人逼急了,被反咬一口?"
他方说完,就听江诀冷哼一声,道:"反咬一口?他倒是敢!只不过……他对辰裴多有情分,这事朕管不着也懒得管。不过你方才说他能力非同小可,这点朕多有赞同,而战事一起吉凶难卜,若能让他护助于你,朕也可以安心不少。如此,就真得好好考虑适不适合动辰裴了……"
李然听他一席话,方知对方竟有这么深的谋划,半是感慨半是动容地叹了口气,继而拍了拍江诀的肩,道:"你担心太多了。"
"朕还嫌考虑得不够周全。"江诀低声感慨,轻笑一声,又道,"方才你说的那番话真是不错,有了孩子后心思果然细腻不少。"
少顷,只听帐内传来一声闷哼,恰逢丁顺端着汤药进来,撞见他们陛下正一手抚脸蹲在那位跟前,神色讨好而委屈。
他暗自哀叹一声,暗忖怎的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进来,忙低头不敢乱瞄,正想着该不该"撤退",就听李然道了声你来得正好,一伸手将跟前那人推开,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风起云涌第二十七章
江诀将信使宣进来,接过奏折一瞧,神色剧变,眉眼纠结得近乎打结一般,李然拿过来,越看越惊。
原来是南琉境内的向化郡遭受了地动,又经大雨侵袭,瘟疫蔓延,房屋良田尽毁,死伤不下十万,幸存者流离失所,而此地一向有南琉粮仓的?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烙绱艘徽鹩忠谎停抟煊诙狭怂膘堑牧覆荨?br /> 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出了这岔子事,无异于震天一声雷。
江诀坐在案前,提笔想要批复,琢磨良久却依旧无果,索性将御笔往案上一掷,闭眼深思。
李然深知此时好言安慰也是徒劳,思索片刻,道:“殷尘知道前线局势紧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无关紧要的事干扰你。”
江诀良久沉默,眸中有千丝万缕的考量,末了揉了揉眉眼,道:“朕明白,倘若只是小事,他自能拿定主意,不必大老远差人来报。”
如今,连殷尘都无计可施,怎能不令他忧心?
“罗城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抽调了大批粮食来前线,国库只余八百万石以备不时之需,若是拿来救济整个郡,恐怕挨不到过冬之时。”
如此说来,纵使此时撤军也已是徒劳,可这么继续打下去,粮仓一旦空虚,即便前方不败,后方若是乱了,这仗也是白打,而过冬时分恰恰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倘若只能撑到过冬,往后的日子难道要所有人喝西北风?
显然,开仓赈灾并非长久之计。
李然摇了摇头,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那些人会乘乱闹事。”
虽说只是群乌合之众,可如今战事吃紧,稍有异动就很有可能引得全盘皆输。
江诀深深望他一眼,沉声道:“这也是朕担心所在,向化郡人口不下百万,若有异动,朕又抽不出人手前去平乱,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如此,他的宏图霸业岂不是要付诸流水?
他狠狠一掌击在案上,眸中有恼恨也有不甘,丁顺猫着腰候在一旁正要好言相劝,却听李然冷声道:“这时候,所有人都可以乱,只有你不能!天下是你要的,一切后果都得由你来扛!这就是代价,你该明白!”
这话冷酷无比,江诀抬眸迎向他的视线,想要从对方眸中寻找安慰,却冷不防在那点漆黑眸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他蓦地一怔,几乎不敢相信那一脸烦躁之人就是他。
只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主,且经历风浪无数,很快就敛去了一身焦躁,沉默片刻,咬牙道:“你说得没错,大业未完,不到万不得已,朕怎能轻易言败!”
语毕,握拳咚地一声敲在案上,一声闷响在帐内久久回绕。
李然盯着他瞧了片刻,终是不忍,走上前去握了握他的手臂,低声道:“没有过不去的槛,相信我。”
江诀浑身一震,良久的静默后才回了神,一伸手将对方搂进怀里,一字字铁铮铮道:“对!世上本没有过不了的槛!朕乃天命所归,何惧之有!”
更何况,不谈霸业,只为身边人,这条槛他无论如何也得跨过去!且非跨不可!
他搂着怀中之人,阖了眼长久静默,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幽光一片,俨然又是往日里那个精明冷静的君王。
丁顺在一旁瞧得既惊又骇,他在这位天子跟前服侍了不下十年,哪里见过他们陛下被人如此呵斥还不翻脸的状况,而惊怕的同时,也免不了心生感怀,正兀自感慨,冷不防听那身着银丝铠甲之人问:“什么事?”
他一个惊蛰醒过神来,屈膝战战兢兢禀道:“回殿下,奴才是受李大人的嘱托来送汤药的。” 语毕,从身后端出一只鎏金瓷碗来,两手高举着垂首道:“李大人说了,殿下若实在觉得难以入口,少喝些也无妨。”
先前是盅,如今换成了瓷碗,分量的确少了许多。
李然正要回绝,一只手却被人握了去,但听那人道:“算朕求你,你若再有任何差池,朕都不知……”
这话并未说完,其忧虑之情却已昭然若揭。李然叹了口气,一脸无耐地揉了揉眉眼,朝丁顺招了招手,那小子立马捧着碗盏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垫着脚尖走上前去,笑呵呵道:“殿下放心,去药味儿的梅子早已备下。”
李然抿唇不应,盯着那黑乎乎的汁液瞧了半晌,一仰头咕咚几口喝了个底朝天,丁顺还未来得及递帕子过去,却见那身着蟠龙常服之人提着袖子为那人擦了擦嘴角,边动作边轻笑道:“喝个汤药而已,何必如此着急?”
这么说着,眸中竟浮现了一层淡薄的笑意,眉眼间也有了松动之色,继而朝一旁候着的那小子勾了勾手指,丁顺只略一怔愣,立马手捧小瓮笑着呈上去,江诀伸手接过去凑近了一闻,顿时有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差点呛得他一阵干咳,却见李然一脸泰然地拿了颗扔进嘴里,嚼了嚼,道:“一个人想也是白搭,人多才好办事。”
江诀失笑,伸出一指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渍,道一声好,抬手示意丁顺去办,那小子再不敢多待,猫腰垂首退了出去。
厉子辛等入帐来时,见那位天子正凝眸坐在高位上,李然坐在他左首不远处,四人正欲行礼,那位天子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道:“都坐下,有要事商议。”
他神色郑重,众人心头一凛,顿觉事有严重,皆屏息凝神听来。
李然抬手示意众人坐下,道:“南琉出了点岔子,想找你们来商量下对策。”
正说着,但见江诀咚地一声将一封明黄黄的奏折丢在长桌上,肃然道:“都瞧瞧。”
厉子辛执起奏折翻开一瞧,顿时被骇得变了脸色。
沈泽最沉不住气,一脸急切地问:“元帅,究竟出了何事?”
厉子辛沉默须臾,沉声道:“向化郡地动,又受暴雨侵袭,房屋良田尽毁,死伤者已逾十数万,且还生了瘟疫。”
那三人一听,均被怔得目瞪口呆。
未几,厉子辛正一正色,直直望向江诀,道:“向化乃南琉粮仓,遭此祸事,粮草尽毁暂且不提,流民之祸当是重中之重。”
他这话虽然只有寥寥数字,却将其中的厉害关系点了个一清二楚,江诀听他一针见血道来,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若非机要之事,殷尘轻易不会上报。此事非同小可,若不能妥善处置,百年基业必损。你等不必即刻答复,各自回去好好斟酌吧。”
四人恭敬应下,江诀挥一挥手示意一干人等散去,李然见干坐着也没用,干脆出帐去找厉子辛商量。
江诀回到王帐时,李然正凝眸执书册细瞧,他凑近一看,失笑摇了摇头,道:“与其看这个,倒不如来问朕,朕知晓的东西,必定比书中详尽细致许多。”
他强颜欢笑,李然哪里看不出来,直直望着对方,道:“别装了,看着难受。”
江诀叹一口气,眉眼一皱,道:“朕只是习惯如此。”顿了顿,又道,“向化乃是重地,遭此变数,往后的日子将越发难熬。”
“天灾人祸这东西,哪里能让你说了算?”
江诀叹气,道:“这事你能理解,百姓却未必。此事一日不解决,终是朕心头大患。长此以往,后方一旦生乱,前线必定……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