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辰没有回答。海默笑道:“你跟由大爷一样,很有趣。”
由良辰摸不清该怎么跟海默相处。他对她没有恶感,也没特别想亲近,但因为她是子安的女朋友,他就觉得有必要对她好一些。
他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你的梯子?”
“明儿再说。”
海默见他把汽灯拿下来,道:“你爬上去,因为心情不好吗?”
由良辰转头看她,“没有。”
“你今天不高兴。”
由良辰艰难地撒了个谎:“没有,你想多了。”
“是我惹你不高兴啦?”海默皱着鼻头,这模样又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了。
由良辰说一次谎就难受,第二次无论如何否认不下去。他拿着汽灯,在前面走着,不说话了。
海默却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你不高兴我给客人换了红酒?”
由良辰摆摆手:“不是。你说得对,做生意就那样儿,是我太二了。”
“二?一二三四的二吗,什么意思?”
由良辰笑了起来:“二,脑子不好使。我那会儿只是想,要是霍子安,会怎样做。”
海默道:“子安脾气比你坏,说不好就要吵架啦。”
由良辰一怔,他从没觉得霍子安脾气坏,但子安有时候会一根筋,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由良辰确实因为海默轻易对客人妥协,换了红酒,而不太痛快。他记得子安嘱咐过,他不在外场的时候,他就是他的替身,设身处地想,要是霍子安在外场,一定会以食物的最佳品尝效果为先,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客人请求。
“他跟客人吵过架?我没见过。”
“啊,他做了老板,有变不一样了。子安以前做厨师,对做的菜很固执,像对艺术品,别人可以喜欢,可以不喜欢,但不能在中间加别的颜色,也不可以放大、放小。”
“他这么想,没什么不对。”
海默看了他半晌,笑道:“你很喜欢他啊。”
由良辰微微一惊,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觉得不自在。海默接着道:“他这样的厨师,服务员不喜欢的,服务员喜欢为了客人什么都可以做的厨师,这样他们服务客人的时候会很轻松。”
由良辰不赞同,他心里并不期盼霍子安是那样的厨师。“子安有自己的想法,没有想法就没意思了。”
“可是客人也有想法啊,他们是付钱的人。”海默轻巧道,“高级餐厅是很贵的,很多人来这样贵的餐厅吃饭,是因为一个对他们很重要的日子,庆祝生日、纪念日、求婚,想要自己喜欢的人高兴,或者为了自己高兴。吃一顿这样的饭,他们付出很多,他们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是完美的客人,也没有责任做完美的客人,有的人喜欢在牛排放番茄酱,有的喜欢在酒里加汽水,他们会心情不好,吃样样菜都觉得很糟糕,或者因为习惯,加很多盐。他们高兴就好啦,没有什么不可以。”
由良辰设想,要是客人敢把番茄酱倒牛排上,霍子安肯定会疯掉。他看过他那些笔记,为了找出最搭配的调味,他试了七八十种不同的盐,盐跟油的比例,他又试了七八十次。每一样菜的味道平衡,最佳温度,他都是细细考量过的,然后这些努力都被番茄酱哗啦糊了一脸。
“子安不会想要这样的客人。”
“他要的客人,在他的头脑里,不在餐厅里。他不会找到他要的100%的客人!”
海默的语调罕见地加重了,由良辰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海默。海默的声音柔软了下来:“但是呢,我们在餐厅里,我们可以帮他造出这样的客人。”
由良辰:“我听不懂。”
“子安是最坏的厨师,像艺术家,头脑里都是作品。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厨师,都是坏厨师,因为他们不会放弃自己。It's a gift, It's a curse。我们可以做的,就是保护他,给他在厨房里,安心做他想做的。”
海默的话,像雨滴一样丝丝缕缕地掉落在他心里,“那些客人,我们来应付吗?”
“对啊,我们可以给客人番茄酱,之后你把盘子擦干净,丢进垃圾桶也可以,不要让子安看见就好啦,“海默开玩笑道。“你的家门口的那个墙,你们叫……”
“照壁?”
“照壁,对了,像照壁,帮他挡一挡。他不需要知道有这样的客人,这样的客人对他的创作没有关系的,他只要知道自己很厉害,他的作品给我们无聊的、重复又重复的生活有刺激,有新的经验。他知道这个就好了。”
由良辰垂下了头。海默看着他:“这很难吧。以前我不明白,子安为什么选你,你看起来很不想做服务员。现在……我知道啦,他的选择可能是对的,因为你没有觉得子安很坏,”海默笑了起来,“可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要保护子安。要保护子安,要变得很厉害才可以啊,比他还要厉害,这样你能分出来,什么东西可以到他身边,什么可以丢垃圾桶里。难死了吧?”
由良辰拿出了烟,放在嘴里。他没有从这个层面考虑过自己跟子安的关系,他会留在餐厅里,一是为了不跟妈妈正面冲突,二是不想子安为难,海默给他解开的这层幕布,让他霎时间觉得,他本来只是为子安挡住了妈妈,而现在站起他前面的,却是番茄酱、雪碧、老干妈、老黎……是全世界。
他真的想这么做?
由良辰道:“我没那么厉害。”
海默伸出手,“给我烟可以吗?”
由良辰给她烟,为她点燃了。海默吸了两口,眉头深深的皱成山,很痛苦的样子。由良辰想了起来,子安告诉过他,海默鼻子有毛病,没有嗅觉。
海默把烟夹在手里,眉头舒展开来:“没关系的,本来不是你应该做的。对不起,我的话给你压力了?我也做不到,在餐厅里,我常常想怎么卖更多的酒,怎么把我喜欢的酒卖给别人,还有怎样让吃饭的人开心一点。我希望不要遇到子安这样的厨师。”海默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真是各式各样的,由良辰心想,成语里的千娇百媚,原来不是指容貌,而是像海默那样,每个姿态都俏皮灵活,让人的目光怎么都追赶不上。
海默抽了一口烟,笑容暗沉了下来。由良辰:“你不想抽就别抽了,闻不到味道,烟就是苦的。”
海默眉头夸张地皱了起来,“嗯,苦得要死。”但她没有把烟扔掉,到了餐厅门口,她让由良辰自己进去,自己坐在石狮子旁边继续抽烟。
由良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下垂,这是彻底不笑了。她不再像十多岁的女孩儿,也不是三十多的成熟女人,而一下子老了十来年。由良辰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勉强自己做痛苦的事情?但他只是好奇,并没有非知道不可的理由,也不想跟她促膝谈心。
他掐灭了烟,走回餐厅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传说中的BG肉,过程略渣,但我觉得你不会想错过的(奸笑)
第60章 由良辰,救救我
灯火敞亮,由良辰一进来,大家就纷纷喊道“再不吃没了啊”、“给良辰拿筷子!”“喝啤酒吗?”
“喝!”由良辰答道。
霍子安问:“没遇见海默?”
“她在门口抽烟。”
霍子安应了,并没有出去找海默。
听了海默一番话,由良辰的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坐在了面条跟前,稀里哗啦吃了起来。
之后是数不清的啤酒、红酒。没有人想起明天还要上班的残酷事实,啤酒喝完之后,不知道谁从由家的院子里找出了“真露”,也都拿来干了。海默把压箱底的另一瓶La Tour拿出来,众人醉醺醺的,上万元的红酒咕噜噜灌进肚子里,跟喝冰红茶似的。
由良辰喝了个半醉,以他的酒量尚且如此,再看霍子安,他眼神似乎已经聚不了焦了,看着由良辰只是笑。
霍子安站了起来,一脚高一脚低走到院子里。由良辰想到,他这样婀娜多姿的走出门口,多半要踩老铁尾巴上了。于是,他跟着走了出去。
院里只有一盏灯亮着,四处暗影重重,不见霍子安的身影。
由良辰心想,他去厕所了吧。经过自己的房间门口时,他觉得墙上动了动。定睛一看,原来霍子安靠在墙上,一声不吭,要不特别留心,还以为那是树影。
由良辰走到他跟前,问道:“不行了?”
霍子安摇摇头。由良辰:“去我屋里歇会儿?”
他抱着霍子安的肩膀,掀开纱帘,把他领了进去。霍子安身上热得厉害,脖子上的皮肤烫手。由良辰又摸了摸他的脸,潮热潮热的,跟发烧时在棉被底下捂了两小时一样,身上出了点儿细密的汗。
由良辰想伸手去开灯,一直任由摆布的霍子安却突然伸出手,制止了他。
“由良辰。”霍子安道。
由良辰吃了一惊,霍子安的声音虽低,但却很清醒,不像是个醉酒的人。
在漆黑的房间里,看不清五官,但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驻留在彼此身上。
由良辰要抽出的手,被霍子安紧紧攥着。霍子安:“我……真不行了。”
由良辰心想,霍子安确实是醉了:“上床睡会儿吧。”
霍子安却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哑着声道:“由良辰,救救我。”
由良辰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霍子安的脸已经凑了过来,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霍子安:“别让我掉进去。”
“掉进去……哪里?”
霍子安没法回答,他觉得自己正在身不由己地向下陷落,身上没了重量,世界抛弃了他。只有由良辰在旁边,他是应该伸手去够着他的,虽然这样只会让两人一起掉下去,再也没人能拯救……
他迷恋这样的感觉,觉得又惶恐又快乐得不行。他控制不住自己,而觉得必须把这样的感受传染给由良辰。他爱他,他对他的自制力到了极限,所以他觉得应该自私一回,他为由良辰而痛苦,所以由良辰也应该痛苦。
他轻笑了一声,贴着由良辰的唇吻了过去。
这双嘴唇,他已经想过一亿遍了,跟他尝过的所有食物都不一样,有着柔软的弹性,却是不屈服的。霍子安很心急,他要收服他,他的舌头在嘴唇上的每一点上流连,百万种的滋味,每种味道都连接着由良辰在他脑子里铸下的记忆,他吃着自己做的饭、他的笑、他皱眉苦恼、他抽着烟,他戴着口罩的样子;但这些远远不够,霍子安一点都不满足。
他终于找到了缝隙,舌头伸进了由良辰的嘴里。那里面温暖湿润的,霍子安感到了阵阵的颤栗,以至于只能紧紧地抱着由良辰的脸。他还是不满足。这远远不够!他还想要回应。
他寻找着由良辰的舌头,想要得到一点体贴的抚慰。他感觉到由良辰的身体颤了颤,之后就没别的反应了。由良辰没有抗拒,也没给他任何回报。
他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疯,几近凶猛。在最难耐的时候,由良辰终于动了。
由良辰大力地推开了他,力道比必要的还要大一点,于是子安撞到了墙上,后背一阵钝疼。
他看不见由良辰的表情,脑子里的由良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和两个人的喘息。
由良辰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到门口,掀开纱帘离去了。子安只是喘着气,觉得空气怎样都到不了胸腔里,他要窒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才平缓下来。他的双脚踏到了实地,眼睛看到了黑暗的床的轮廓,耳朵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他掀开帘子,看见院子里热闹得很,魏国恩和周冬曦在水池边泼着水玩闹,海默坐在凳子上,摸着老铁厚厚的毛。
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些人?霍子安冷汗都下来了。他不知道由良辰去了哪里,也不敢去想他此时是什么模样。
他悄声走到厕所里,把头伸进了水龙头底下,让凉水彻彻底底冷却他的血液。
他的身体是冷下来了,魂也跟着没了。他对着白瓷砖发呆,脑子像灯光一样惨白。
等他走回院子,院子里已经安静了。海默还在,听见他的脚步声,她转头笑道:“Are you alright?"
"Badly drunk.”
海默走近他,摸了摸他的脸。霍子安抑制住想跟海默倾吐一切的冲动,哑声道:“我没事。”
海默不接话,只是抱着霍子安的脖子。光线如此昏沉,她眼里闪动的火花却要照进了子安的心里。她一直都很主动的,她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去揣摩别人的想法了,现在她愿意把一切的度量谋算放下来,放任自己去寻找快乐。
她解开发带,放下了波浪长发。她感觉到长发落在子安手臂时,他的手臂颤了一下。子安比平时要冷,脸是冷的,眼神也没有温度。但她不介意,她熟悉子安,知道怎么把他召唤回来。
她的手伸进了子安的衬衫里,手指带着热诚,带着对他的感情,慢慢的游走在他后背的皮肤上。子安抱着她,觉得动都不想动,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海默抬起眼睛,摇摇头,她的嘴唇贴了上去,和子安热烈地吻了起来。霍子安几乎马上就被点燃了。那柔软灵活的舌头像头小兽那样,毫无顾忌地撩拨着他,表达着对他的依恋,回应着他所有的需求。从由良辰那里得不到的回报,排山倒海地把他包裹住了,比他想要得到的,还要多得多!
海默的手掌摩挲着他,那被墙壁撞得隐隐作痛的后背,被海默温柔地安抚着。霍子安感激得要命,他像是闯了祸的孩子,把头埋进了熟悉的枕头气味里,心里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海默毫无顾忌地解开了他裤子的纽扣和拉链,手探了进去。霍子安兴奋是兴奋,脑子还有几分清醒。在由家的院子里,由良辰的房间门口?!简直是疯了。虽然一想到这是由良辰的家,子安就硬得不行,他还是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回餐厅里。”
“你的厨房?”海默的声音又细又柔,跟棉花一样钻进他的耳里。
霍子安不回答,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厨房的门口轻轻掩上时,海默衬衫的纽扣和胸罩都解了开来。两人再也顾不得餐厅还有没有人,在厨房的墙上贴在了一起。
由良辰在槐树下坐了一会儿,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了。送奶的三轮车从跟前经过,他抬头,发现天色灰蓝,原来快天亮了啊。
他走回胡同里。餐厅灯火通明,却没了声息,估计人都走了。在院门边,霍子安的自行车还靠在墙上。
他还没走呢?想到这里,由良辰犹豫着要不要回家。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没理由在外面露宿,于是进了餐厅里,先关掉了灯,然后走向院子。
往前走了几步,他就听见了厨房的声息。他的脚步停住了,心剧烈跳了两下。是霍子安和海默。
由良辰决定立即回房间,他放轻了手脚,走到院子,带上了餐厅的门。经过厨房时,他担心他们俩疯得连门都没关。还好,门是紧紧闭上的,有些声息传了出来,但不至于会吵到孔姨的房间里。
由良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非常多余地锁上了门。他是从来不锁门的,天热的时候,甚至连门扇都白天黑夜地开着。
等房门锁上了,由良辰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操!”——这里的声音比从餐厅听起来更大!墙上的洞口没有掩上木板,他不知道洞口敞开了几天,是霍子安还是陈朗心挪开的,反正现在洞口大开,厨房里那两位完全不知道克制,喘息和话声都清晰地传进了由良辰的房间里。
由良辰坐在床上,捧着脑袋,烦躁得不行。本来,他对这种事情并不十分介意,在酒吧里见得多了,在他看来,就跟在墙根撒尿一个性质的。但那是霍子安啊,听到他的粗声喘息,由良辰就觉得坐立不安,跟光着身子钻进高高的草丛似的,总觉得有什么物体爬在了身上,想要去抓,却分明什么都没有!
由良辰忍耐了一阵子,心想,还有完没完了?!这他妈也太久了吧。他特别想揍霍子安一顿,又想去打会儿鼓宣泄一下,但最后还是拿了毛巾,打开了门,去冲个凉水澡。
冰冷的水滑过身体,他才觉得身上那抓不住的空洞感有了缓解,烦躁稍微平息了。他脑子冷静了下来,开始琢磨今晚所有的操蛋事。霍子安确实是喝高了,他在他跟前喝醉了几次,忘形是有的,却从没做过什么出格儿的事。今晚大概是压力大了,需要个宣泄口吧。所以,无论是吻他,还是跟海默在厨房里做,说到底就是找点儿刺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