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嘉成沉默不语,一时间局面陷入僵持。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助理小声叫侯鑫出来,他烦躁地一边说“干嘛?鬼鬼祟祟的!”一边快步出去。
“伍嘉成,我给你透个底,你最近花样百出,公司已经对你很不满意了,想好好干你就——”会议室的门再次被大力推开。
“小伍!”侯鑫又惊又喜,“有人来看你!”那既喜且嗔的语气叫伍嘉成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这么激动,难道我是犯人,来人是探监?伍嘉成暗自揣度。
他一头雾水地跟在侯鑫后面,问了十来句是谁,侯鑫只笑眯眯地说,有人脉就该使出来,何必这么低调。他迷迷蒙蒙地跟侯鑫到了公司摄影棚,Henry和广告部负责人一左一右迎了上来,两人均是满脸堆笑,Henry脸上的酒窝几乎要笑成黑洞。
负责人亲热地拍拍他肩膀:“嘉成,你来了,快快快,换衣服化妆,这支广告来的不容易,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咱们马上拍,明天就能出片。”
伍嘉成还犹如梦中:“Henry,这是怎么回事?”
Henry向他愉快地挤挤眼睛:“你什么都不用管,把广告拍完就好。”
伍嘉成眼光扫过拍摄物料,隐隐明白过来。“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他沉下脸色要求。
侯鑫一皱眉:“伍嘉成,有什么事先把广告拍完。”
“没关系,嘉成你想谈什么?”Henry微笑着。
三人坐在狭小的化妆室。
“Henry,你想说那件事只是因为拍广告?”伍嘉成问。
Henry脸上两只巨大的黑眼圈,皮色发着憔悴的黄黑,依旧笑着:“我说过,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昨天我连夜找了蒲石珠宝定制的老板,然后跟你公司联系了一下,再后来和凤眼那边谈了谈,明天你拍摄的珠宝广告就会刊登在凤眼和一些其他的媒体上。没问题了?”他说的就好像买只梨子那么简单。
而伍嘉成知道他虽说的简单,自己是欠了他一个顶大的人情,这人情,他不想欠。
“多谢,Henry,不过我不想骗人。”他低头道。
“这怎么是骗人?”Henry脸色沉了沉,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仰视着他。“我们只是拍支广告,除此之外都交给公司处理,你什么也不需要做不需要说。”
伍嘉成对他微笑:“是你和公司交涉的结果吗,Henry?”
“对,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公司也是这么觉得。”Henry说得很真诚。
“抱歉,Henry,我想跟公司加多一个条件,否则我不会配合。”
侯鑫抱起手臂,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条件,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条件。”
伍嘉成看着他一笑:“很简单的,就是……”
三人从化妆室出来后,伍嘉成面带微笑,Henry满面笑容,侯鑫阴云密布。
伍嘉成手上套着戒指,手里对着女模特比着项链,摄影师伴随着喀嚓喀嚓的快门声在他周围盘旋,每一次的闪光都令他有一瞬间的晕眩,摄影灯强烈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闪光灯亮时手上珠宝发出炫目的光彩,暗时与伍嘉成的眼睛一起沉于暗淡。
Henry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是很不了解伍嘉成的,他以为伍嘉成虽然是个坚强的人,总还是有无力、软弱的时候,他总盼着能够在这种时候为伍嘉成提供一点帮助,做他的后盾。
可他不懂,为什么到了这样舆论压死人的时候,伍嘉成仍然这么坚强,这么冷静,还能想到和公司、和他谈条件?到底什么时候,伍嘉成才会对他露出柔软的那一面?
离开前,Henry再次好生安慰伍嘉成,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
天色已晚,但伍嘉成还是在网上订了回杭州的机票,在凌晨回到了剧组的酒店,就算不拍戏,谷嘉诚还在杭州的医院哪,他怎么放心得下。
伍嘉成一头栽倒在酒店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床上,身心都异常地疲惫,今天的交涉他大约开动了自己百分之一百二的脑细胞。现在他非常非常想念谷嘉诚,如果能躺在他身边该有多好,他想要抚慰谷嘉诚,知道他还痛不痛,告诉他自己来回飞行的疲惫,告诉他那支广告不是他否认两人的关系。谷嘉诚那只背包当晚已经给送到医院里去,只有下雨那晚穿来的白T恤还晾着,没来得及放在包里。
他把已经晾干的白T恤叠成一个小方块,又把谷嘉诚那只摔坏的手机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几乎要忍不住拜一拜,心态虔诚得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把T恤团了团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小伍,你厉害啊,都拍上珠宝广告了。”第二天开工时关家豪一手拿报纸,一手猛拍伍嘉成的肩膀。
“没有啦,是公司的安排。”伍嘉成兴致不高。
关家豪手里的报纸同样刊登了彩色大幅照片,版式几乎和伍嘉成被曝男友那张一模一样,但这一次,是凤眼看天下曝光了伍嘉成拍摄蒲石珠宝广告的工作照,报上特别展示了伍嘉成戴着多款白金素面指环的花絮照片,这些戒指仅有细微差别,如果不放大细看,以报纸粗糙的印刷,说这些全部是同一款戒指也无不可。
凤眼的编辑更独出心裁,采访了蒲石的某位股东,该股东称,蒲石珠宝定制工作室将开拓市场,近期特邀伍嘉成为其拍摄硬照广告。他在两天前到达杭州,与伍嘉成及他的某位好友共进晚餐,商谈关于拍摄事宜,其间赠予伍嘉成和另外一人蒲石工作室的男式新品指环各一枚,然,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有些二流报刊做出狗仔行径,歪曲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且因为某些无聊人士的无端臆测影响到伍嘉成的正常拍摄工作,如刊登相关不实新闻者继续干扰伍嘉成正常工作,他将以客户身份联合JP娱乐公司共同起诉该报刊。
谷嘉诚在医院百无聊赖,把报纸读了又读,伍嘉成拍广告的新闻他也看到,又放了心,又有些许惆怅。他自觉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医生要求他留院观察两天。他催着父母亲回了昆明,走前谷妈妈又叮嘱他两句,不要因为长得好看就和娱乐圈的人谈恋爱,太乱。
病床前的电视上演着宫廷历史剧,太后握着皇上的手,声泪俱下地道:“皇上!美色误国啊,皇儿定要斩了这个妖妃!”
谷嘉诚一个激灵,不知道该把自己代入皇上还是妖妃。
天色已晚,他这几天古装剧看到吐,也不开电视,拿着新买来的手机玩游戏,嘴里叼着果汁吸管吱吱地吸。
一个白大褂推开病房门,直奔他床前:“好点了吗?”
谷嘉诚从手机上稍微转移了一下注意力:“挺好的。”
“那怎么还不出院?”
谷嘉诚把手机放下来:“不是你们说让我留院观察两天——嘉成!”
白大褂把口罩摘下来,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不是伍嘉成是谁?
“你怎么来了?”谷嘉诚从床上跪坐起来一把把人抱住。
“你的果汁!掉地上了!”伍嘉成欲拒还迎地推了推他,却被抱得更紧了。
“管它呢!硫酸掉地上也不管!”谷嘉诚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揉到自己身体里。
“松松手,你要憋死我啦。”伍嘉成嗔怪地在他背上拍一把,拉开点距离后,看到谷嘉诚笑得嘴也合不拢,眼也睁不开的模样,忍不住在他嘴角上亲了亲。“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我真的没事儿,嘉成,你没事吧?我看了新闻。”谷嘉诚手一会摸在伍嘉成肩膀上一会攥着手腕生怕人跑了。
“我没事的!那边让让,我躺一会,这几天累死了!”伍嘉成一把把谷嘉诚推倒在病床上,不料谷嘉诚攥得太紧把他一起带倒在床上,两个人都笑起来。
伍嘉成随便两下把白大褂脱下来,鞋子蹬掉,钻到谷嘉诚薄被底下,一头拱在谷嘉诚肩膀上,满足地叹了口气。“累死我啦,毛毛,来,给我捏捏手。”
“辛苦辛苦!”谷嘉诚狗腿地把伍嘉成左手臂捏来捏去,一会儿就捏得越来越远。
“老谷,公司这么处理咱们的新闻,你会不会不开心?”伍嘉成看向他,黑亮亮的眼睛里带着点儿讨好。
谷嘉诚一甩头:“没事儿,只要不分手,哎,你不会跟我分手吧?”
“会啊,所以你要好好伺候我,不然就分手。”伍嘉成一脸正经,引得谷嘉诚把嘴巴伸过去吻了又吻,直到两个人面红气喘。
“我现在就伺候你。”谷嘉诚手走到伍嘉成大腿内侧。
“乱想!”伍嘉成揪住他的面皮,“身体还没好就想折腾。”
“我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谷嘉诚也不再强求,护崽儿一样把伍嘉成往怀里拢了拢。
“这几天最放心不下就是你,老谷你不知道,我今天这白大褂是偷的剧组的道具服,哈哈,我当时一看有白大褂,立刻就想到用来做伪装,厉害吧?我之前特别担心你会像韩剧里面玩失忆,见到我,来一句,你是谁?我们认识吗?是吧,谁要跟你演韩剧,都是套路。这两天我飞机坐得超级多,粉丝也不知道怎么,每回都能堵上我,来来回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声音慢慢低下去,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谷嘉诚给怀里睡着的恋人理理头发,在那毛茸茸的脑袋顶上亲了一口,把脸颊贴着那头顶闭上眼睛。
这是一个安谧祥和的夜晚。
窗户外风吹着树叶,楼上稀稀疏疏的灯光,医院外的柏油马路上车来车往,在更遥远的远方,有人叹了口气,有人在欢呼,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在与恋人喁喁细语,有人加着好像永远加不完的班,手指下的键盘嗒嗒轻响。
但我们知道,所有的声音最终都将归于寂静。
也只会归于寂静。
☆、第三十九章
谷嘉诚一手拎着一大兜子菜,一手把电话举在耳边:“嘉成,你再给我说一遍,苦瓜怎么做?”
“你买的是比较白的还是比较绿的?”伍嘉成在那头问。
谷嘉诚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掏钥匙一边用眼角余光去掏袋子里苦瓜露出的冰山一角:“绿里偏白吧?”他不确定的说,费劲地打开家门进去,随手把钥匙丢在门厅角柜上,快步走到厨房把菜摊开看。
“唔,也挺绿的,”他又改口,烦恼地抓起一根苦瓜认真地研究,“不然你用RGB模式说明一下什么是绿和白的分界线?”
伍嘉成在那头哈哈大笑:“你真是个天才!要不然——我们还是开视频吧,给我看看你的白白绿绿的苦瓜。”
谷嘉诚当然乐意遵命。
距离车祸那件事已经将近三个月,伍嘉成在杭州拍戏的日子眼看就要结束了,谷嘉诚一共飞了七次杭州,和伍嘉成共度十二个夜晚,所谓诸葛亮七擒孟获,莎士比亚十二夜全都占全了。在独自一人度过漫漫长夜的日子,谷嘉诚学会了泡粉圈,他感到自己的个人质素有了很大的提高。通过努力学习,他已经能在浩瀚如海的微博、论坛、贴吧里找到伍嘉成最新的动态,分辨出这是不是私自跟拍,并给予一个赞或是一个呸。
同时谷嘉诚也发觉自己很有做菜的天赋,现在的他几乎能够认得厨房里每一样佐料,三个月前他还不知道花椒和八角是做什么用的呢。
他点开视频通话,马上伍嘉成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先欣赏了一下,然后把苦瓜横到胸前:“这是白还是绿?”
伍嘉成楞了一下:“糟了,我忘记我是色盲了。”
谷嘉诚也愣了愣:“那怎么办?”
“你切一小片,放在嘴里尝尝苦不苦,比较苦是绿的,不太苦就是白的。”伍嘉成认真地在小小的屏幕上比划着。
谷嘉诚把手机支在案板前面,跟着他的话做,切了一小片苦瓜,马上就要放到嘴里,又停下,认真地想了想:“伍嘉成同学,我觉得你在耍我,怎么都是苦吧?”
伍嘉成乐不可支:“我以为你不会发现。”
“嘉成你这个人有问题,和我看雪看月亮的时候就喂我喝糖水,现在就让我吃苦瓜。”谷嘉诚拿着苦瓜向手机威胁。
“好啦好啦,我好怕哦,色盲也能看出来黑白的差别啦,你这支已经很白了,不会太苦的,随便过一下水就好。”
谷嘉诚依言把白白的苦瓜剖开,吃了一惊:“嘉成,里面红的。”他拿刀尖指着苦瓜红红内心。
“它就长这个样子啦。”伍嘉成还在笑,“我觉得我好像妈妈在教小朋友做菜。”
谷嘉诚不置可否,拿了一片切好的苦瓜小小地舔了一下,脸皱了起来:“苦。”
“这已经是很不苦的那种了,看来谷嘉诚小朋友不太能吃苦哦。”
谷嘉诚看着屏幕里的笑脸:“你吃了太多苦,所以才不觉得苦。”
伍嘉成有点尴尬地挥挥手:“不要这么说啦老谷,不如想一想,明天杀青,明后天我就回家啦,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什么都不要,就想吃你,快点带回来。”
伍嘉成低声说了句什么,谷嘉诚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我爱你啦。”伍嘉成微微一笑,“老谷拜拜,很快就见咯。”
谷嘉诚心满意足地回了一句我也爱你,顺手拿起一片苦瓜放到嘴里嚼嚼,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苦瓜,觉得这一片不怎么苦,心想,嘉成说的果然都是对的。
伍嘉成回来那天,天气炎热,谷嘉诚躁动不安,因为他不被允许接机,而伍嘉成还要先回公司做个交代。到了傍晚,太阳渐渐化在水平线上,谷嘉诚摆了一桌子的菜等他回家。
有句俗话说得好,等人的时候总是每分每秒都像是一年,出门的时候一小时就像打了个呵欠那样跳过去了。
而谷嘉诚等了一百年,几乎要变成望夫石之际,伍嘉成终于回来。
谷嘉诚觉着自己是迷迷糊糊的,究竟是怎么从椅子上蹦起来,连滚带爬地去开门,然后见着的伍嘉成是黑了白了胖了瘦了通通都有点朦胧,只觉得他回来了,很好。
慢慢地吃着吃着饭,他才觉到伍嘉成的确是黑了瘦了一些——其实离他上次去看伍嘉成也不过半个月。他把买来的卤得香嫩美味的牛肉给伍嘉成多夹了一筷子,嘱咐他:“多吃点这个。”
伍嘉成嘴里含着饭,“唔嗯”地表达了拒绝,把牛肉夹回给他,半路上夹了块苦瓜片回来:“我吃你做的。”他放到嘴里嚼嚼,“蛮好吃的呀。”
“你该多吃点肉。”谷嘉诚直言不讳,“看你瘦的。”
伍嘉成嚼着苦瓜不说话,看得出他心里有点什么事情,谷嘉诚也不催问他。
“老谷,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
谷嘉诚看看伍嘉成,伍嘉成眨眨眼睛,从表情上倒是挺难推断。
“好消息。”
“我马上就要开演唱会啦!”伍嘉成大声叫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手举着筷子,一手在桌子上啪啪拍了好几下,“公司终于说话算话了一回。”
谷嘉诚也很为他开心,从饭桌上横越过去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然后问:“坏消息呢?”
伍嘉成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这次的演唱会有Henry投资,我说不要了,但是他是私底下和公司接洽的,公司怎么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钱呢……老谷你不要生气了喔,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可以再去交涉的。”
谷嘉诚坐在那里,闷声不响地夹了片苦瓜吃。
“老谷,我明天就去跟他们说好不好?”伍嘉成看他闷葫芦似的模样越发担心,“别生气好不好?”
谷嘉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个字也不说,闷头扒饭。
伍嘉成慌了,忙忙绕过饭桌,扶着谷嘉诚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哄人:“那老谷你说怎么样,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他掏出手机来,被谷嘉诚连手机带手一把抓住,闷闷地说:“我不拦着你做你喜欢的事,不过你能不能也陪我做一次我喜欢的事?”
伍嘉成见他终于说话,真是什么都答应了:“当然!是什么?看体育频道吗?还是看哪一场比赛?”
“打飞机。”
伍嘉成以为自己听错了:“打……什么?”
“打飞机。”谷嘉诚复读了一遍。
伍嘉成跟谷嘉诚混了这么久,深深了解他闷骚而委婉的内心,见他这么直白地说,倒是有几分惊讶。
“也可以……不过等一会睡觉前吧。”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这种话题产生了一定的害羞免疫,毕竟谷嘉诚在杭州跟他住了十二个晚上,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