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半月形的虹光，像是昙花一现，镜花水月，在靠近他的身体上时，慢慢化作了散碎的晶莹光芒。
天帝扶住了我的肩头。
战甲浴血，半面重华魔纹。
他低下头，朝我笑的分外温和，宛若当年凝霄殿册封，慈爱而悲悯：“重华，你可知道，这历来的天帝，都是杀不死的。”
“我是上天选中的帝王，是三界所有生灵所共同的选择，这繁花三千世界，每一个生灵，每一滴泉水，每一块石头，都从中抽出一丝一缕化作了我的力量，哪怕你有再强大的力量，哪怕你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也不会伤得了我半分。”
他扶着我的肩头，温柔沉吟，徐徐善诱：“这世上的一切，都由本帝所决定。我是这三界所有生灵选出的帝王，这世间的一切秩序，都由我来主持，我让这世间繁花百花齐放，让这世间三界和平安详，你说，你是这三界中的一员，你又有什么资格来伤我？”
他放开我的肩头，看着我血红的眼睛，朝我笑：“本帝便是天地的旨意，是三界芸芸众生所期，你这一刀，对一个人来说，想必是毁天灭地，可平分到这三界芸芸众生的身上，又值得了多少呢？”
他抬了手，触到我的冲天戟，手指沿着刀锋往下滑，轻声道：“你看，纵使是冲天戟，也伤不了我半分，因为，即便是你，对我如此心怀恨意，可你的力量，还有一分，汇入了本帝的身上。”
“你与我作对，便是与这世间万物作对，与这三千生灵作对，与你自己作对。”
他手指轻轻的一抬。
一道虹光，从冲天戟刀锋飞出的方向重新飞了回来。
那一道刀锋，徒然劈进我的体内。
我嘴角淌出血迹，心脏几乎碎裂开去。
刚刚拼尽全力的一劈，已经费尽了我的力气，因为超出自身负荷的力量，几乎将我五脏六腑撕扯吞噬，将我绞碎。
而如今，这冲天戟反弹回来的伤害，几乎将我劈的形神俱灭。
在那巨大的震撼和肉体破碎中，我双膝一软，几乎跪了下去。
天帝站在我的面前。
我抓着冲天戟，单膝跪了下去。
面前是白色的锦缎，是汇聚天地灵气，三千繁花世界的一丝一缕所编织的衣袍。
一片血泊中，猩红的视野里，天帝俯下身，手指划过我的眉眼，在眉心的重华魔纹上停留片刻，悲悯而叹息的摇摇头：“重华，我是天帝，我掌管世间一切，你的存在，对三界是个潜在的祸患，是不得不消灭的威胁，不是我要除你，是三界容不下你。”
是吗？
天帝本身就是三界的意志，他是三界所有生灵共同选择出来的帝王，他为三界尽心尽力，为所有苍生生灵所着想，我对三界有威胁，所以，我不得不死吗？
我想笑，可一张口，却咳出了一口鲜血。
天帝俯身看着我，轻轻道：“是，你不得不死，就像你下令坑杀那四十万凡人的时候，他们是隐患，他们是威胁，你为了苍生着想，坑杀了他们，就像我，为了三界生灵，可以毁灭你。重华，你该明白吧？”
是，我明白。
我一直都明白。
他温柔的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道：“重华，你们龙族气数已尽，现在，我送你下去见你心爱的白珏。”
我朝着他，绝望的笑起来。
鲜血流淌里，我脑中一片空白，隔着鲜血染红的视野，徒劳的睁着眼睛，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再听不见。
“你要我如何下去面对赤炎？”
我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耳鸣声里，天帝将手伏在我的头顶，轻声的说道：“白珏也好，赤炎也罢，那不都只是一个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成都好热，明天晚上去游泳，更新会晚一点，大概十点钟吧~等不到的小天使萌早点睡~我出门骑小黄车散步啦~
第72章 磐石无转移（五）
我知道我命数已定。
天帝的话, 我再听不清。那一片头痛欲裂的耳鸣声里, 天帝在我耳旁絮絮低语：“重华，若是那个时候, 白珏没有偷看我的天书，费尽心机将你带走, 你早就了结了这样痛苦的一生, 不是吗？”
我的一生, 痛苦吗？
似乎痛苦，似乎又从不曾痛苦。
阿爹温暖的怀抱，二哥故作严肃的批评, 白珏清浅温柔的笑意, 赤炎天真无邪的面容。
我这一生, 爱过许多人, 阿爹，二哥, 白珏, 赤炎。
他们都爱我，愿意为我付出生命。阿爹温柔的注视着我，将朱雀一族守卫天族的使命交付给我，二哥代我浴血奋战，直至战死，白珏为我逆天而行，含笑奔赴九泉，赤炎与我同生共死, 拔剑自刎。
天帝将手按在我的头顶，手指渐白，指尖透出一丝浅淡的荧光，脸上依旧是那般仁慈温柔的笑：“重华，为了三界苍生安危，为了万里疆土安宁，你不得不死。不过说来也是，这便是你们龙族的使命，不是么？”
我恍恍惚惚的看着他，跪倒在地，浑身关节破碎，每一个毛孔都崩出鲜血来。
使命？
那个时候，我身着银白战甲，手持冲天戟，威风凛凛的站在云端。天帝朝我赞叹仁慈的笑，阿爹替我自豪骄傲，掩面喜极而泣，二哥与徼幸在仙宫处朝我挥手，白珏上前来，她捧着那件青色的羽织，眸色黑亮，缀满满天繁星，像是送心上人出征时，那般又不舍又自豪的神情。
她说，阿九，你要记得，你身为战神，要保护三界苍生安危，守卫万里疆土安宁，方能对得起你手里的冲天戟。
我问心无愧。
我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九死一生，裹骨马革，从未有怨言。
但如今，连挚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废物，还谈得上什么庇佑苍生。
如果天帝真是三千世界所幻化，又凭什么否定这组成他力量的三千世界里的一员？！
我淌着血泪，看着他，七窍流血，破碎的嗓子，怨恨与不甘几乎撕碎我的灵魂，那几乎凄厉的声音，从灵魂中凄惨低嘶出声：“我............不............甘心。”
骨头的碎裂声在一寸一寸的沿着我的骨骼响起，尖锐破碎的骨渣往血肉里扎去，透体而出。
天帝依旧这般温柔的看着我，手上荧光渐渐发亮：“重华，安息吧。”
噗的一声。
像是整个身体被刀剑贯穿，冲天戟的戟身，刀锋正对着我的心脏，在巨大的力量推动下，没入了我的身体。
刀剑穿透背部，森白色的刀锋透体而出。
殷红的丝丝鲜血，顺着刀锋滴落，淌入身下的圣泉之中。
泉水翻涌，鲜血沸腾。
天帝看着我，收回手，静静道：“这圣泉，是上古龙神与盘古战斗之时，古战场所化，除了我以外，谁都来不了。”
龙神与盘古..........战斗？
身体像是入了水一般沉重。
我颓然倒下，落入水中。
天帝转过身去，背负着手，声音遥远而叹息：“让龙族的最后一位末裔死在这个地方，也算了却了当年盘古对龙神的承诺。”
盘古，龙神，那都是在遥远上古神邸时代开天辟地的古神邸。
我并不知道天帝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好累，好沉，好想睡去。
可我不甘心。
那团燃烧着的仇恨的火焰，由心脏，顺着四肢百骸，燃烧进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片龙鳞之中。
手中紧紧握住的冲天戟上鲜血尽染。
我赤目欲裂，却依旧还是缓缓沉入了水中。
上古龙神...........与盘古战斗的古战场吗？
那圣泉之下，泉水清澈透明，甚至带着丝丝的甜味，撬开我的口齿，渡给我清澈的泉水。
刀剑沉寂，原来这泉水下面，沉的都是无数的生了青苔沉石的刀剑，千万里，全是亘古透露着凶戾之气的杀伐古兵器。
刀，剑，弓，枪，生了锈斑的寒冰利器沉在水底那片曾属于岩浆和雷霆的战场，极地玄铁所铸造的绝世神兵冰封千里，将这绵延无尽的古战场冰封起来，过了千万年，隔着坚硬透明的冰层，依旧可以看到它曾经的残忍与壮丽。
我沉入了水底，躺在那一片玄铁所封冻的古战场上。
绵延的千万里，尽是数不清的刀剑金戈，这壮阔的古战场上，望不到尽头的鲜血与尸骸。
好重。
好沉。
如果可以这样一直睡过去。
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白珏了？
手中的冲天戟低低的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似乎有女子的低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鄙夷和厌恶，气势如吞山河，嗤笑道：“原来我龙神的后裔，不过是一个如此的窝囊废！”
一只手，从那清澈的水中猛地伸进来。
水花激荡，清澈的泉水，刹那间翻涌，犹如张大了利嘴的巨蚁兽，无数透明的清澈的泉水一涌而上，将她的整条手臂包裹起来。
那只手纤细，白皙，因为过于嫩白而显得几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的手，被圣泉所接触到的那一刹那，血肉模糊，皮肉翻卷，没入水中在水面之上的手肘处，尽是血红的燎泡。
我看着泉水一寸一寸的渗入腐蚀她的皮肉肌肤，直至，那只想要伸进来拯救我的手，化作森森白骨。
离我只差一分。
可我好累，已经不想再回应她了。
我静静的看着那森森的白骨，濒死的心一片平静，我在想，这世上，还有谁会来救我？
是谁呢？
为什么？
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她一定坚持不了多久的。
南衣那么好的定性，就下去了片刻，就被腐蚀的整条手臂都没了，惨叫连连凄厉如鬼嚎。
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知道她一定坚持不了，我好累啊，我已经不想回应了。
片刻之后，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水花激荡，那条已经被腐蚀的只剩白骨的手猛地抽了回去。
水面上，似乎有人在凄厉的喊：“快走！别管她了！她已经死了！”
那是扶音的声音吗？亦或是徼幸？
怎么会出现在圣泉呢？
真奇怪。
我静静的沉在水底，望着水面。
片刻间的平静里，我在想，看吧，她受不了了，她走了，她抛弃我了。
所有人都抛弃我，离我而去了。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眼泪从眼眶溢出，融入这清澈的泉水之中。我看着那猩红色的血泪流淌而出，在水中散逸开来。
大家都走了，阿爹，二哥，白珏，赤炎，她们都走了，我想下去陪她们，可没有人来找我，来带我去那个地方，我想她们，我很难过，我很害怕。
为什么，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啊？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泉水激荡，几乎沸腾。
我看到了赤炎的脸。
在那沸腾的圣泉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下来，浑身的青色羽织抵挡了片刻的烧灼与腐蚀，右手的青色衣袍下，露出的，全是森森的白骨。
她伸出完好的左手，朝我竭力的伸着手，泉水翻腾，她看着我，红着眼眶，在那惨烈的圣泉之中，落入我的怀里。
一瞬间，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了一个血人。
浑身都是，被腐蚀的鲜血，没有一处完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还是亮若星辰，像是丝绒夜幕里点缀的满天繁星，让人挪不开眼睛。
温柔甜蜜，满心满眼的情意。
我看着她。
赤炎扑进我的怀里，鲜血染红了泉水。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变成白骨，继而承受不住这般剧烈的痛苦，而变作了原形。
她窝在我的怀里。
她以为我已经死去。
她温柔的，在我怀里，伸出爪子，在我心口一笔一划的写。
阿九，我爱你。
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萌的地雷票~鞠躬！！！！话说，这篇文伏笔真的比较大~在此可以友情提示一下，有时候，我们眼中所看到的正义，并非是真的正义~
如果天帝真的被一招就给ko了，那岂不是就变成了超级玛丽苏文。逻辑，伏笔，前后呼应~
我想用心写好一篇文，以前写的小说有诸多不足，我希望我能尽力的去学习去改正，写出更好的文，也希望小天使萌能喜欢这篇文~
我每天都会看书评，在此我想说，第一情敌不会改名~因为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笑），我数据的确不好，不过那都该在我自身寻找原因，有些时候，我写文过于桀骜不驯，不会按照黄金前三章的定律来写，我也有数据不好的觉悟。
以前奸臣女友在碧水上被人骂写的烂，我还觉得愤愤不平，老有事没事回去怼。现在回头看，奸臣女友写的的确不好，这是我的错，在此我向大家致歉。
谢谢所有陪我一起成长的小天使，在此推荐一首歌，two steps from hell，听这首歌看着个文感觉要爆炸~~~超级带感~（因为我就是听这个歌单曲循环写下的这篇文）
谢谢你们陪我一起成长，下一篇开始，就离开了天宫啦~
第73章 磐石无转移（六）
似乎有什么, 从这疲惫破碎的身躯之中破体而出。
我伸出手, 抱住了赤炎，残破的铠甲在水中松懈, 裂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一小片空缺。
在那空缺之中, 手背上, 金色的龙鳞在清澈的泉水中莹莹发光。
她全身都流淌着鲜血, 在我的法力灌输下，显出了人形。
鲜血在清澈的泉水中消退。
我单臂抱住她，俯身, 按住她的脊背, 吻上了她的唇, 渡气给她。
赤炎红着眼眶, 挣扎了片刻，双手抵在我的胸口, 唇的触感, 柔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她的皮肉渐渐愈合，恢复成原来柔美细腻的模样。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抵着我的胸膛，从我胸膛中传过的震动，是这世间唯一的声音。
这沸腾烧灼的圣泉，这惨烈如修罗的古战场, 这冰封千里的上古神迹，在这一刻间荡然无存。
分分秒秒，天长地久。
整个世界，我只感受得到那双温柔的唇，还有心脏中重新跃动的声音。
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水面上猛地一阵激荡的水花，面前徼幸正惶恐往后退，猝不及防撞在我身上，回头一看，又惊又喜，结结巴巴话都说得囫囵：“重华！！！重华你没死啊，你们！”
我站在水面上，揪了他的领子，徼幸被我揪得一个趔趄，反手来抓住我揪在他领子上的手，大喊到：“重华，你干嘛！”
在前面不远的冷泉处，扶音的扇子已经用尽，胸腹挨了一道重击，像是鲲鹏迎面撞来，他跪在地上，弯着腰，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如果不是强撑着一口气，我早已倒下。
我勉力站着，身躯摇摇欲坠。可我怀里的人，她正躺在我臂弯之中，将我视为天，视为地，视为能仰仗的一切。
这副惨败的躯体，就是为了今日而活。
看着扶音浑身血迹斑斑，五脏六腑气流乱窜，看样子，若是再不逃，天帝只要稍微再动他一下，这副躯壳就会因为承受不住重创而毙命。
他面前正对着的便是天帝。
天帝没有看他，而是越过地上跪着的扶音，看向我，还有我怀里的赤炎，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响才不知不觉的蹙了蹙眉，轻声低语叹息道：“天命如此。”
我将赤炎单手抱在怀里，她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晕了过去，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肩头，触目惊心黑白分明的美。
徼幸看着我，神色激动，他两只手狼狈的抓着我的手，朝我语速极快害怕颤抖道：“幸好扶音来得早，重华，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天帝为什么又要对我们处刑？我可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他望向天帝的目光，有敬畏，有害怕，更多的是不解和惶恐。
谁敢忤逆天帝？这三界之主，三千生灵共同的帝王？
若非是他非要置我于死地，面对昔日里我所效忠的帝王，我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忤逆他。
可到如今，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天帝望着我们，我看了看扶音，他痛苦的跪倒在地，嘴角淌着鲜血，朝我勉力看了过来。
我看着他转过头来，目光凝滞了片刻。
他的半边脸上，竟然覆盖上了朱雀一族特有的暗色细腻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