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楚歌沉默了。
太子眉目文雅,带着微微的笑意,说出了那句话后,并没有再开口。
系统说:“咋啦,不敢打赌啦,听一听赌注是啥呗。”
楚歌幽幽地说:“统子你别想我上当,八项规定可是严禁党|员|干|部|国|家|公|职人员参与赌博的。”
系统:“………………”
楚歌说:“基层办事人员也是要有觉悟的。”
系统冷漠的说:“……哦,那你是听还是去王八念经。”
楚歌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圆满的完成任务,我还是先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系统说:“加油哦,胸怀宇宙的年轻人。”
楚歌:“………………”
他嗓子坏了,没法说话,只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太子。
太子回身,带他走到另一侧,沿着风霜斑驳的石梯,走上了巍峨连绵的城楼。
那是大周素日以来举行盛大典礼的地方,平日里都落着锁,不对外界开放,也只有甲胄鲜明的侍卫在上
巡逻。此刻这高大的城楼之上,便只有他们两人。
一侧是金碧辉煌的宫城,一侧则是人声鼎沸的皇城。
前者高大规整,壮阔的建筑冰冷且华丽,后者从内到外,都透着鲜活的生气。
太子负手遥望,目光悠远,缓缓道:“便赌他,是愿意留在这皇城内,还是到边疆沙场上去。”
转过头,看向了在一旁的楚歌,道:“假如他选了沙场,那你就乖乖的待在宫中,哪里都不许去。”
楚歌一怔。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统子,那赵从一要是选择留在帝京里,太子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系统说:“哦,那你是让他留在帝京,还是让他去征战沙场呢。”
楚歌想都没想一下,十分顺口的说:“当然是让他去征战沙场了。”
话一说完他自己都沉默了。
系统说:“哦,你看,那这不就结了。”
楚歌抓住了木槛,没有吭声。
太子带着他下了城楼,沿着宽阔的大街走,他们两人都换了常服,除却容貌出众些以外,和周遭的百姓
并无什么不同。
跃马桥,锁金井,小南楼,杂耍,糖画,山楂串儿……四处皆是熟悉的风物,当初和赵从一在京中四处
玩耍时,见得惯的。
太子带着他,悄悄的潜入了国子监内,听到其中琅琅书声。
稷下学宫内,学子正在激扬辩论,楚歌在宽阔的高台上,看到了自己十分熟悉的人。
楚歌有一些惊讶,又有一些怀疑,太子怎么会这么好心,带他出宫来见赵从一?
赵从一坐在一侧,衣袍简朴,通身无饰,面对另一侧学子如狂风暴雨般的质问,神色沉着,不慌不忙,
一一加以反驳。
他条理清晰,论述清楚,加之旁征博引,各色典故信手拈来,不多时,便让另一侧学子心服口服的拱手
下去。
稷下学宫内,辩论题目变了又变,他无疑是其中最闪亮的那一颗星。
楚歌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圈,看到了高台之外,另一侧,诸多老者欣慰的眼神,其中有不少他都是认
识的,当初在楚王府里,他也很是挑灯夜战焚膏继晷了些时日,对付起功课却仍然有些艰难。
那时候赵从一,便是游刃有余的。
太子立在他身旁,淡淡道:“赵常宁是他外祖,以前常把他拘在此处攻书。”
是以与这里的鸿儒们有旧也是正常。
岳氏遗孤原本就是一个极好的身份标志,何况赵从一自己,本来也是有才学的,无怪乎入了这些人的眼
。
周遭有学子看到了他们,楚歌退后了一步,见到了学子面上震惊的神情。
学子慌不迭便要下跪行礼,张口便要惊呼,在此之前,太子摇了摇头,于是惊呼便被压抑下去。
太子示意不必多礼,学子讷讷后退。
宴尽人将散,太子却在此之前,带着他离开。
绕过了人群的洪流,他们走上了一条小道,出了稷下学宫,绕路向另一侧行去,却是到了军营。
楚歌茫然不解,不知晓太子为何会带他来到此处,直到他再次见到了赵从一。
是军中在比武,一片儿郎们爽朗的笑声,还有击鼓鼓劲。
赵从一使着一把制式的宝剑,十分寻常,却击败了各路想要挑战的对手。
他换了身玄色紧身衣,足下不丁不八,持剑立在台上,却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岳。
剑法是岳家祖传的剑法,和楚歌教他在王府里练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军中向来仰慕强者,尊崇武力,尤其是看重这般武功高强之人,此刻周遭一片叫好之声,赞叹与夸奖接
踵而至,鼓声阵阵,掌声雷动,气氛热闹且沸腾。
楚歌立在远处,仿佛隔绝了所有欢笑与快活,遥遥的望着在人群中央的赵从一。
他是岳氏的遗孤,天生的武者,纵使生有半张狰狞的面庞,但是在军中,那些疤痕都会被视作为勇者的
徽章。
没有任何人会看轻他,士兵们只会询问伤痕的来历,赞叹他的勇气。
太子的声音很轻,很轻,如一片枯黄的树叶,悠悠飘散在水面。
穿透了远处的热闹与欢腾,清晰的入了楚歌的耳。
“你当真忍心……教他留在皇城内吗?”
怎么能忍心……将他困在这狭小的皇城内。
这座恢弘巍峨的城池,从一开始,到以后,都不会是赵从一的舞台,他合该到最广阔的天地去。
楚歌抿紧了唇。
遥遥的望着擂台上的赵从一,如同隔了千山万海。
他小声对系统说:“统子,他好狠的算计。”
系统附和道:“是哦,真的好狠哦。”
楚歌说:“我错了,我竟然刚才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系统:“……你现在还这样想你是不是傻?”
楚歌说:“是傻啊,统子,我只有三岁的呢。”
系统:“………………”
太子的心思一览无余,要么便将赵从一困在这座皇城内,令他施展不开拳脚;要么便放他去边疆,但从
此楚歌就要永困宫城。
两者不可得兼。
太子轻声道:“你可以慢慢想,朕不着急。”
但大军即将开赴前线,哪里还有更多可供他思索的余地?
军中的喧嚣与热闹里,到了晚间的酒筵,作为优胜者,赵从一理所当然被带到了主桌。
宽阔高大的屏风后,并肩站着太子与楚歌,领军者擦了擦汗水,并不曾料到,这两尊大神竟然还未曾离去。
一看新帝与楚王都是一身常服,摆明了是瞒着他人出来寻访的样子,又见着新帝隐晦的冲他摇头,于是更加明白,这是不想将微服而来的消息透露出去。
但这偌大军中,全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新帝还是太子时,向来亲近文官疏离武将,也就是后来要为岳家平反时亲近了稍许。
领军者一时恍然大悟,内心猜到了新帝为何与楚王联袂而来。传言里那岳家的遗孤,不正是被救入了东宫,后来又指入楚王府了吗?
这样一想,新帝与太子前来,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方才明白这一点,转瞬间,领军者心里忽的咯噔一下,他想起来楚王与赵从一之间的传闻,军中沸沸扬扬早就传遍了。
那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恰恰屏风外高弹阔论,正巧谈论到了楚王,有人兴起,直直便对着赵从一说到,从此入了军中,便再不用惧怕楚王对他的压迫,岳家儿郎,定要展现出一番骨气来。
又有人接口,大肆谈到,楚王昔日骄奢暴戾之事,言辞中颇有不忿之色。
将士们苦守边关,风刀霜剑,保家卫国,却没想到在家园里,守出来的却是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纨绔玩意儿。
领军人听得心中叫苦不迭,眼见着楚王春晓之花一般的面容化作秋霜凛冽,双唇紧抿眸间压抑,心里直直把那些个兵士骂了个狗血淋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楚王在此的时候说。
忽而听到低沉声音,正是赵从一:“传闻未必当真,所见未必属实,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都是些捕风捉影罢了。”
楚歌闻言,弯了弯眼眸,太子于一旁不动声色,脸上的笑容却冷了。
屏风外,立时便有人要反驳,直直要数落出楚王的十八般罪状。
赵从一沉声道:“今日之前,诸位难道不是对赵某有诸多猜测?如今赵某人可与传言中相符有半分?”
往前推一日,众人知晓他是岳氏遗孤,楚王护卫,却也从来不知道,他文武兼济,本领高强,寻常士兵无一人能敌,
赵从一却是用自身做例子,来说明那些有关楚王的传言不可信。
楚歌听至此处,心里早已是十分满足,如同一枚透澈的水晶被拂去了所有灰尘,心中一片琉璃透亮,他转过了头颅,面向自己清雅尊贵的兄长,十分得意的弯了弯唇角。
太子眸光冷淡,一言不发,片刻后,薄唇轻挑,似讽似嘲:“呵,还真是死心塌地,一往深情。”
再往下听已然没了任何意义,太子大步迈向营帐之外,楚歌隔着屏风,深深的看了赵从一一眼,也亦步亦趋,跟着太子去了。
赵从一若有所觉,偏过头来,只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袂。地位尊崇的大将绕过屏风出来,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毫不吝惜的夸赞,赵从一却只注意到了他额上的冷汗。
那应当是因为极度紧张,焦躁不安而产生的汗水。
方才那片雪白的衣袂……究竟是谁?
细草微风,危樯夜舟。
星垂平野,月涌大荒。
天幕之下,一片晦涩深浓,楚歌遥望长洲,慢慢的叹了口气:“终于到了这种选择的时候,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系统说:“答案已经确定的选择题,还有什么好激动的。”
楚歌说:“万一我不想他离开,情愿把他困在皇城内呢?”
系统说:“虽然你只有三岁,但这个时候,我还是相信你的智商的。好好干,年轻人,组织相信你。”
楚歌坐在冰凉的玉阶上,遥望长夜,满目忧愁。
好一段时间里,都一直没有开口。
系统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问:“咋啦,楚三岁,你不会谈恋爱谈当真了,真的不想让他走吧。”
楚歌摇头,说:“怎么会呢,统子你想多了。”
这显然并没有想多,宿主怎么看都怎么的不正常,果然就应该直接让他登出,不该这么快的接任务。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检查了一下宿主的精神状态,认真的说:“作为一名辅助系统,有必要在特殊的时候对你提出建议。楚三岁,你最好仔细读一读《任务操作手册》,这次工作结束后,回去好好做一个精神检查。”
楚歌对于这老调重弹,有一点无精打采:“统子,你要我强调几遍啊,我没有病的。”
系统说:“不是这个问题,你真的该好好回忆一下入职培训内容了。不要在这个世界投入过多的感情,你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外来者。”
楚歌“啊”了一声。
系统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楚三岁,这只是你的工作,不是你的真实,也不会是你的世界。”
楚歌“哦”了一声,说:“我知道啊,这只是一个任务啊,我要好好的完成的,是吧。”
系统说:“是。”
楚歌说:“统子,你嘎哈这么严肃,我刚才开玩笑的呢。”
离开,是一定要放赵从一离开的。
只是楚歌曾做出承诺,眼下却要食言了。
他安静待在宫内,不吵也不闹,乖巧的惊人,只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对着太子提出一个要求,他想要在出征的那一日,出宫去看看。
太子不置可否,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楚歌心里叹气,想着太子多半是不会再放自己去见赵从一一面的了,有一日在宫中,却被太监传召。
走过熟悉的玉阶,迈入了恢弘的大殿,楚歌看到了跪在大殿中,脊背笔直的那个人。
太子明黄衣袍,金冠束发,高高的坐在龙椅之上,听得太监尖利的传唤,唇角不经意挑起,似笑非笑:“可巧,楚王来了,不如你问一问他,答不答应到边疆去?”
楚歌迈出的脚步登时顿住,仰头,直视着龙椅上尊贵的身影。
太子也在瞧他,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依旧是清雅的笑,可眉间一片森寒的冰冷:“他若是应答你一句,朕便让他到边疆去。”
停顿了片刻,淡淡的笑,千转百回的叹息:“朕唯一的一个弟弟,从小就是捧在掌心里娇宠到大的,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哪里舍得他到那边塞风霜之地去吃苦。赵卿入楚王府数载,身为护卫,不会不知晓的罢?”
赵从一喉咙微动。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寥寥几人,明亮火烛拉出长长的影,直直映射到了跪地人的身旁。
楚歌张了张口,咽喉处传来一阵久违的疼痛。明明已经快要痊愈,此刻却痛的跟初时没有什么两样,冰冷的空气窜进肺部,他剧烈咳嗽起来。
太子的目光扫过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楚歌,化作一片冰冷,凝聚在赵从一身上。
剧烈的咳嗽声已然停了,空旷的大殿内,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那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太子终于笑了,眉目里带着淡淡的揶揄:“巧了,看来楚王……也对到边疆去,并无什么欢喜呢。”
楚歌脸色一片煞白,定定的瞧着龙座上的君王。
太子朝他招了招手,一片森寒,化作温和且柔软的笑:“快过来罢,岭南三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呢,朕知晓你一向惦记着。”
楚歌慢慢的走上前去。
太子亲手拾起一颗鲜红的荔枝,剥开了粗砺的果壳,递给他玲珑晶莹的果肉。
遥遥望着跪在大殿内的人影,太子拭干净了手指,见着雪白剔透的果肉被楚歌拾在指尖,终于舒展了眉眼,春风化雨般的笑:“岭南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也没什么稀奇……来呀,赐一篓与赵卿,也回去尝尝鲜。”
赵从一跪倒在地,缓缓的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谢陛下恩典。只是……臣是个粗人,口舌糙惯了,只怕消受不了这精致的玩意儿。既然楚王向来惦记,不若便将臣的这份恩典,予以楚王罢。”
太子眉眼不动,蓦地拍了拍手,一声低笑:“赵卿倒是个感恩之人。朕这弟弟是什么脾性,朕再清楚不过……也难为赵卿,这时候还惦念着他。”
那末尾的一句说出,字字平静,却如同风暴欲来的海面,已是压抑晦涩。
楚歌蓦地抓住了太子手臂,牢牢的不放手,目光中透露着恳求。
太子与他对视片刻,轻轻用手指摩挲过他的手背,语气一轻:“也罢,便体谅赵卿这一番心意了……你还不快谢谢赵卿?”
楚歌张了张口,目光里映入了赵从一跪的挺直的背脊,慢慢的划过他半垂的头颅,从始至终,没有说得出一句话。
一片僵硬的寂静里,太子扬起了眉,语语含笑,字字带刀:“你且代朕敬赵卿一杯酒,祝大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罢。”
作者有话要说: 分离GET√
太子嫉妒小黑屋即将上线ING……
前面有一章好像写了,宿主在任务世界谈恋爱是没有未来的
我想不起来在哪一章了_(:з」∠)_
谢谢华歌的地雷
谢谢读者“惜缘之”、“青青紫荆”×2、“鲽鲭双鱼”×5、“00000”的营养液
2017.7.28
第80章 ACT2·破国
80.
葡萄美酒夜光杯。
琉璃酒盏中盛入了酒液, 清澈透亮, 盈盈可爱。
楚歌看着案上的酒盏, 只觉得重于万斤。
太子眉眼中含着笑,于高高龙座之上,温和的凝视着他,可那半分温和之下,却潜藏着数不尽的狂风骤雨。
“怎么了?”太子悠悠开口,“赵卿将要远征,你却是连敬他一杯酒,也不愿意么。”
楚歌僵立在原地,荔枝的汁水顺着手指流下, 甜腻, 冰冷,黏得令人心慌。
赵从一跪倒在地, 自那之后, 再也没有开口。
太子目光转落在他湿润的手指上, 轻笑道:“朕却是忘了这茬儿。”
拾起了在一旁的锦帕, 竟是要亲自替他擦干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