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动了动,立刻感觉到了喉咙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仿佛被捏碎了一般,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然而越是咳嗽喉咙就越疼,他生生的咳出来了满脸的泪。
太子伸出了手,想要擦掉他面上的泪痕,楚歌下意识偏头,躲过了太子的手。
手臂落到了空处,太子一时僵住。
眼见着楚歌神色痛苦,满面泪痕,一时间,又是心痛又是惊怒。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在那个偏僻的小梅园里,白绫,短匕,与被摔碎的毒酒。
楚歌被勒的面色发青,只要他稍稍晚到一步,说不定就真的去见了阎王。在他死的时候犹自瞪大眼望着门外,死不瞑目。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等待他的,就只有一具刚刚咽了气的尸体。
太子低声道:“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孤把他们全都砍了,再没人能欺侮你。乖,到哥哥这里来。“
他柔声安慰着,想要将床上人揽到自己怀中,伸手欲要摸一摸少年的脸颊,然后就看见少年睁开了眼睛。
那双向来漆黑明亮的眼瞳中,再不见一丝光彩,写满了惧怕与惊恐。
泪水盈满了整个眼眶,无声无息的掉落。
躲避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向着他靠近。
太子看到少年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发出了嘶哑而破碎的音节,那个动作毫无疑问会带来极大的痛苦,可他依旧固执的发问。
“你……为什么……要……我?“
破碎而含糊,如果不是屏息凝神,几乎都要听不清。
然而明明是听清了,太子却宁愿自己没有听清。
纵使私心作祟,让他把少年囚禁在了小梅园内,但他又何曾想过要少年的命?
断没有想到,太子妃趁着他一时疏忽,竟然以着为先帝殉葬的由头,叫人带进去了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然而自从他将少年囚禁入小梅园后,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太子涩然道:“……不是孤。“
——是太子妃。
而他要如何解释,太子妃为什么想要楚王的命?
如意料之中,没有等来任何回答。
泪水扑簌簌的,如珠子一样滚落,浸湿了鬓边,少年闭上了眼,像是再也不愿意看他。
太子心中仓惶不胜,后退一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向殿外。
太医被宣来,隔着幔帐诊脉,然而咽喉处的伤痕,不可能不检查。
太子立在一旁,便亲眼瞧见了雪白肌肤上,一道乌青发紫的勒痕,留在纤细修长的脖颈之上,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纵使已非第一次见到,乍然入眼,依旧是呼吸一紧,胸中一窒。
太医花白的眉毛皱成一团,脸上的神情也很是不妙,退后瞧着太子,又看看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欲言又止。
太子会意,向他示意,一同出了殿。
方子被刷刷刷的写下,太医并未掩饰眼里的忧愁。
殿中的那人被伤了嗓子,如若调养不当,恐怕一生都再难以正常说话了。
宫中多的是灵丹妙药,自然是可以好生调养,然而猜不透的,却是太子的心思。
应当说,是新君的心思。
那少年瞧着面貌,应当是原本就在病中的楚王,楚王前些日子已经有太医院医正经手过,并未言及脖颈咽喉处的损伤,那就当是这段时日来,折腾出的新伤了。
新君即位,对着这个年幼的兄弟,究竟是想他痊愈,还是想他一直重病缠绵,无声无息的消失呢?
不敢试探,但为了可能的前程似锦,又稍作试探,得到的,直接是新君骤然沉下来的脸。
太医噤若寒蝉,匍匐在地,心知若有不慎小命忧矣,再不敢多说半句。
太子心中烦躁,无人敢上前,触他霉头。
他欲要折返回去瞧瞧幼弟,然而脑中不期然浮现了那双悲伤绝望的眼睛,于是脚步就像被顿住,再不能迈出一步。
他心中所爱之人,一度因为他,而濒死垂危。那样的绝望与悲伤几乎让人望而却步,落荒而逃。
宫人在外,犹豫是否要上前禀报,太子宣入,原来是太子妃,自被他下令不得出房门一步后,便开始了绝食,直到眼下,水米未进。
太子目中露出一丝冰冷的意味,转瞬即逝,原本便在无声燃烧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太子迈步,终于去向东宫。
极少踏足的宫阙内,太子妃锦衣华服,环佩琳琅,容光慑人。
瞧着他进来,竟是盈盈浅笑:“殿下终于舍得来看妾身了,想必那狐媚子,如今又醒过来了?“
那笑意轻缓且从容,竟是十分的碍眼。
太子不喜不怒,只冷冷瞧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太子妃柳眉轻蹙,樱唇微张,面上十足十的叹惋:“那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妾身叮嘱了好些个时候,定要干脆利索的处理了……没想到拖泥带水,还是被他捡回了一条命。“
太子目光漠然:“谋杀亲王,你可知是何罪?“
太子妃杏眸里写满了惊奇与诧异:“殿下这是什么话?谋杀亲王的罪名,妾身如何担待的起……楚王好生生在先帝灵前守着的呢,妾身不过是寻思着先帝泉下寂寞,令小梅园那娈|宠殉葬而已……“
太子慢慢道:“娈|宠?“
太子妃轻笑道:“可不是,正是一以色侍君,狐媚惑人的娈|宠呢。“
由始至终,太子妃都笑意盈盈,咬死了自己只是要令小梅园中先帝一娈|宠殉葬。
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小梅园中究竟是什么人,但偏偏在明面上,那就是先帝曾宠|幸过的娈|宠。因为一张十分特殊的相貌,常年都居住在小梅园内,并不允许四处行走,更是牢牢的瞒着楚王。
楚王正在先帝灵前守孝,那小梅园里的又是谁?
如此调包,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偏偏太子妃不过瞧了几眼,便察觉到不对之处,生生把人给认了出来,连带着猜到了小梅园中那人身份。
千赶万赶,又亲自拖住太子,断没有想到,还是差了一步。
太子妃凝视着眼前这张清隽俊秀的面庞,胸中有无数念头涌动,最终轻轻咬唇:“不过一个娈|宠,便是生的美貌些,这天下,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殿下何必如此震怒?“
像是想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吃吃的笑:“还是说,殿下也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竟然都忘了……那是曾在父皇身边侍奉的人?“
四下一时死寂。
原本便是空空荡荡的大殿,只囚着天下间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彼此对峙。
原本是相敬如宾,眼下却彻彻底底相敬如冰。
在后一语出口后,太子的目中的情绪,彻彻底底的冷了。他看着殿中环佩玲珑之上,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庞,像是第一次,终于认识了自己的妻子。
太子妃不退不让,唇边挂着从容的笑意,但繁复衣袖遮掩之下,涂满丹蔻的指甲,已深深掐入了掌心,染上丝丝血痕。
凝眸注视着自己清贵高华的夫君,一点一点划过了他雅致的外表,像是要撕开那层遮掩的外衣,剥除所有的伪装,直直看到最深处。
太子缓缓道:“你知道的倒是颇多。“
太子妃唇角微挑,吃吃的笑起来,如同看到了天下最滑稽可笑的事情:“妾身一直以为殿下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未想到却是有分桃断袖之癖……古有玄宗强纳儿媳,成就长生殿一段佳话,如今殿下莫不是也想纳了父皇的枕边人?“
太子看着她,听着这一句句诛心之语,忽而笑起来:“若孤当真有意如此……你可是要退居让贤?“
仿佛置身于三九寒冬,背脊处,一阵凉意直直升起。太子妃看着眼前温文含笑的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太子徐徐道:“你若当真要绝食,孤自然会遂了你的愿望,不会拦你……只愿你记着定要干脆利索些,不要如昔日行事那般,拖泥带水。“
太子妃浑身都冷了。
太子凝视着她明媚的容颜,唇角轻勾,莞尔道:“如此知情识趣,百年之后,皇陵中会有你一席之位,毕竟,你还是孤明媒正娶的妻子。“
然而除了那个冰冷的地位,还有什么呢?
太子妃浑身发冷,手指发抖,嘴唇轻轻颤着,慢慢道:“我是徐家的女儿……“
太子眉眼淡淡的,像是挑起了深刻的嘲笑,他看着眼前明媚娇艳的宫装美人,和看到了宫中任何一名宫人没有任何差别。
如同在无声的嘲讽,那又如何?
太子道:“所以你要是想寻死,便径直去吧,孤会好生收敛你……“
又淡淡的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毕竟,徐家的女儿……多的是。“
日头微暖,而空旷的大殿内,却冰冷的骇人。
不去看殿内仿佛被剥夺了所有颜色的美人,太子转身,走出了大殿。
这是他熟悉无比的东宫,自此以后,他便会离开此处,居住到天下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去。
满宫缟素,依旧在给逝去的先帝守孝。
走过扬起的素色绫巾,迈步过巍峨森严的宫城,太子面色平静,心中亦是一片漠然。
心思暴露,父子对峙。朝堂上一片腥风血雨,皆是按照他的步调在进行,他一步步挑起皇帝的怒火,一步步将对方逼上绝路。
抢先下手,终于得到了帝位,然而天下将握于手中,却并无什么欢喜。
心里所想的,只有一双含泪的眼瞳,无声低泣。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终究有一人,求而不得。
他缓缓走到了先时的离开的殿前,又停住了脚步,不敢入内。
守在此处的宫人无声无息向着他行礼,偌大宫阙外,遍布有三层侍卫,皆是被他调来,守卫在其中居住的人。
心里有欲念在无声滋长,叫嚣着,将少年永远都囚禁在此处。
这世间最巍峨恢宏的宫殿,铸成最华美精致的囚笼,折断少年的羽翼,束缚少年的双手,遮盖少年的眼睛。
枕边人。
那个词不期然又划过了脑海,于无人之处,激起深深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你们怎么会觉得是太子在搞事啊,太子只想艹死他,不是毒死他啊_(:з)∠)_
你们都忘了心有不甘的太子妃了吗
2017.7.26
第78章 ACT2·破国
78.
六月初三, 黄道吉日, 新帝登基。
礼部尚书奏请即位, 立政殿正门垂帘,以示丧事暂停。
太子于紫宸殿降舆,又至宣政殿升座,文武百官依次行礼。
礼毕,朝臣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太子即位。
丹凤门外,钟鼓齐鸣,群臣行三跪九叩礼, 诏书置于龙亭, 携至承天门城楼颁布。
自此大周万里江山,终于又换了主人。
新帝着玄色龙袍, 上绣有龙纹, 翟纹, 十二章纹。又以金冠束发, 饰以明珠。遥望去,仪态极尽端庄, 气度极尽宏美,一时竟令人不敢逼视。
年轻的君主负手立于宫阙最高处,文武百官三呼万岁,无一人敢抬头直视龙颜,也因此, 错过了新帝眼中一抹流转的笑意。
江山在握,四海在怀。
众人跪拜,百姓臣服。
自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他想要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又有什么还得不到?
那样尽在掌中的目光让楚歌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的背脊都烧了起来。太子的目光当真是明晃晃的,没有一点掩饰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登基大典向来流程繁复,一套完整的程序走下来,楚歌都累的气喘吁吁,更不要说现在,太子的眼神还黏着他。
他跟系统说:“统子他咋一直看着我。“
系统说:“……你好看?“
陡然听到来自于系统的夸奖,楚歌还有点受宠若惊。但惊喜也是没有一毛钱用处的,因为太子的目光依旧黏着他,楚歌都有种被人惦记盯上了的感觉。
楚歌说:“统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不看着我。“
系统说:“你要是还被关在宫殿里他就没法看着你了。“
好像是哦,他要是还被关着,肯定就没办法到这里来,也不会被太子一直盯着了。
楚歌有点牙疼:“统子你这什么馊主意啊……我才从里面出来呢。“
大概是因为当时被太监用白绫勒了脖子,嗓子受了伤,连话都说不出来,楚歌难得的在床上养病,都没有什么人去打扰他。
各种珍惜名贵药材如流水一样的入,除了汤药苦了点儿,能活动的范围小了点儿,自己的身份调转了点儿,好像也跟在楚王府上养病的时日没啥区别。
但实际上区别还是很大的,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专业素质能赶上赵从一,楚歌十分怀念自己在楚王府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光。
系统沉痛的批评他,他这是被古代封建主义享乐主义给侵蚀了。
楚歌告诉他,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太子就会对他下狠手了。
系统说:“是什么样的狠手呢?“
楚歌语气不确定:“一杯毒酒赐死?“
系统说:“哦,我怎么觉得,你死在床上的可能比死在毒酒里的可能性更大。“
楚歌严肃的批评了系统满脑子废料,勒令他把那些小漫画小黄|文动作片全部删掉。
系统波澜不惊的说:“但世界上其实绝大多数人临死时都在床上。“
楚歌说:“……啊哈?“
系统说:“……所以我说的只是一个客观事实,你还是先清空一下自己的思想吧,和谐一点,楚三岁。“
楚歌打了个商量:“那为了和谐你要不要用个什么别的东西占据我的思想。“
系统早就熟知他的套路了,瘫着语气问:“说吧,你要看哪个赛季的球。“这次回局里听讲座的时候他已经后台开着程序默默下载了海量资源了。
楚歌说:“今儿不想看球赛……统子,你看《人民的光腚总局》的时候,带我一个呗。“
系统说:“……光腚总局早就放完了,现在热播的是《人民的霍格沃兹》,看吗?“
楚歌精神一振:“看看看!“
于是沉迷于《人民的霍格沃兹》不能自拔,看剧中一个个人物为了信仰坦然赴死感动的泪眼汪汪,表现在外面就是呆滞的看着帐幔顶,默默的流泪。
宫人瞧见了,大气也不敢出,直接便禀告给了太子。
得知他日日以泪洗面,太子当时面色不显,正在写字的手一抖,宣纸上留下一团浓重的墨迹。
没过多久,楚歌日常睡醒后,就听到系统给他播报,太子在他睡着的时候来看他了。
太子来的十分频繁,几乎是夜夜都会守在他床边,系统原本以为跟楚歌说了宿主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哪知道他天天追完《人民的霍格沃兹》就秒睡一觉到天亮。
系统也是服气的。
就这么夜夜来了一段时日,有一天,太子终于挑着白天来了大殿,慢慢的问楚歌,想不想出去看看。
楚歌正追剧呢,眼下正是看到了高|潮迭起的时候,最后的决战前,剧中一个大反派身份反转,揭露苦衷,原来他一直都是卧底,为了最后的胜利毫不犹豫的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情节实在是令人目瞪口呆,曾经一度被万人唾弃的反派实际上是忍辱负重的卧底,楚歌看的一头问号满脸懵逼,被系统戳醒的时候,面对着神色温和的太子都没有反应的过来,脑子都没动就直接说不想。
正是心疼那个双面卧底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
太子的面色似乎不太妙。
楚歌把眼睛闭上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系统说:“他看样子好像是想跟你解释什么,说不定是愿意放你出去。“
楚歌把头往着被子里一缩:“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系统:“………………“
太子立在床边,看着他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害怕的缩到了被褥里去,唇边的笑容都凝固了。
系统绝望道:“楚三岁你追剧追傻了吧,你该不会想就这么顶着娈|宠的身份活下去吧……有机会你要把握你知道吗?“
楚歌伤心的说:“……以爱为名造成的伤害,就可以如此轻易的原谅吗?“
系统:“……我们好像看的是《人民的霍格沃兹》不是琼瑶剧的呢,楚三岁。“
楚歌哭泣着说:“摸一摸你的良心……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