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平隔两块人行道的地砖,慢慢的走在灯火阑珊下。
霓虹灯照《玉堂春》的海报,海报下有人卖考红薯,浓墨写在报纸上:四十元一斤。当然是法币。邓月明看红薯不看玉堂春,问路晓笙要不要吃。
“随便吧。”路晓笙恍恍惚惚,也不道谢。他这么多年念中文,写剧本,来自一个有众多姨太太的家庭,于是锻炼出来一种对情爱痴欲的敏锐。这种敏锐让他失了定性。
邓月明买两个,挑拳头大小的要。他分一个给路晓笙:“再大要不好熟。”
“嗯。”路晓笙接过去,依然不对他讲谢谢。邓月明倒是从来不介意,就着灯光剥红薯皮。现在物价可怖,做副食生意的对顾客格外热情,买红薯要赠两份晨报。红薯包在晨报里,皮上拓印了:“东亚共荣大势所趋”。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文章,泼天的大道理,被邓月明嫌不干净,要染乌手指头,油墨气又重。
路晓笙看了却很刺激,想起沈文昌。他认定了知道沈文昌与邓月明的关系,却偏要再问一问,像是偶然间闻到手指头上来路不明的腥气,一定要多闻几遍,仿佛闻多了,腥气就会被吸尽。
“你和沈先生是不是……”
“是。”
“是不是他……”
“不是。”
“你是不是……”
“不关你的事。”
“你都没有听我把话讲完!”路晓笙着急着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和他是那种关系,他没有强迫我。我爱不爱他,不关你的事。”
“……”
他们即将话不投机,但是关于这件事,路晓笙还有危险的谈资。
“我要去告诉沈太太。”他严厉的讲到:“她是白梅的堂姐!我要告诉沈太太!”
邓月明既不吃惊,也不害怕,手掌心里抱一粒红薯,像是抱一颗拨了皮的,要碎成一滩泥的心。
“路先生,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想要我的命。”他略为有些困惑的问路晓笙,言语也有些伤心,并不非常,却要更显得真。
“我……怎么会想要你的命?!”路晓笙下意识的回他,讲出口却要后悔:自己是见过这种事的,现在的表现简直天真的不合时宜,要被邓月明笑话了。然而后悔之余又要毛骨悚然,他不去告密,别人大概也是要去的,白家沈家不动女婿,就要拿邓月明来开刀——只要沈先生与邓月明划清干系,发誓将对爱情永远忠贞——女人总是信男人的,且永远认为一切都是狐狸精的错,自家的先生不过一时迷惘。何况邓月明或许,的确,真的是狐狸精,是该死的一方。
“沈先生朋友很多,又送玫瑰花,又要送火油钻,直接用法币还嫌俗气。”他事不关己般讲着:“他送我一套西装,一件衬衫,一件长衫,一条夏布的裤子。对了,还有一只日本天梭表。裤子我在穿,其他的衣服没动过,都存在师哥那里——简直穿不出来,穿出来要被当作是发迹了,口袋里有钞票,别人暗地里要来翻。我哪里有钱,口袋空空,只能请你吃烤番薯。别人翻不出东西来,又要记恨我。你看,他送的东西与我毫无用处,不值大钱,又麻烦不断。现在那些拿真金白银火油钻的逍遥法外,我这个藏着麻烦的反而要去死一死。路先生,我情愿当作没有认识过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去讲的。但是我不讲,别人不见得不知道,不见得要替你保守秘密啊。白梅知道吗?”
“大概知道吧。”邓月明不在乎的吃着番薯。他的吃风不好,站在路边吃小食,吃相却很好,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感。
“那她大概也要讲的!我看她的样子不见得有多少喜爱那位姐夫啊……还有沈先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争风吃醋要去讲,借刀杀人也要去讲!你这是图什么呀,要钱可以来是是演戏,我有很好的剧本!是不是他……”
“不是。”
“你在维护他!”
“没有。”
“你这简直……”路晓笙哭笑不得,几乎要以为邓月明是地下情报工作者,翻来覆去的“不是”“没有”。
“你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和他混在一起?”
“嗯。”
他和路晓笙的郦三少一样倔。这笔情事仿佛一颗柔软的钉子,摊涂在墙上,化成一块污迹,永远盘踞在他的人生里。
路晓笙想邓月明大概是爱上了沈文昌。风度翩翩的新政府官员,英俊大方,会送西装给他。这令路晓笙感到烦躁,因为爱情动机往往太过简单,太过抽象,所以尤为虚无缥,尤为不讲道理。
他在不知不觉里,把拯救邓月明定做了自己的目的。
“我还是想你来演我的戏。”他想如果邓月明留在他身边,自己总有办法来纠正他的不德:“演戏可以出名,将来可做公众人物。这样万一沈太太晓得了,也不能将你怎么样了。”他是这样的循循善诱,这样的好言相劝。
邓月明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把番薯皮裹进报纸,又游戏般把报纸折成一只“田”字。他瘦长的手指穿梭在报纸间,像一幅清冷的,却又暗染情欲的日本画。
“你晓不晓得白老太太?”他随意的问路晓笙,也不等他答,便自言自语的讲起来:“这是民国前的事情了,大约四十年?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共坏剑故前戮趼薜奶煜隆0准依贤纷幽鞘被鼓昵幔紊轿餮哺В畛⒌拿ソ朔耍ナ湛蟆D悄甑囊辉拢桌弦雍屯练嗽谖魃矫禾锎蚱鹄矗院浒敫鲈拢挥泻涑鍪じ骸K约菏窍氩坏揭蛘饷淳茫覆莞簧希荒苋ソ闪浮A俳旯厝ソ闪福徊阋徊愕氖眨瞧ひ话悖频睦习傩找旆础!?br /> “你不要转移话题!”
邓月明不理他,依旧讲着:“西山有王氏,历朝历代做刀客营生,是朝廷外的一方霸主,老佛爷也听说过。她时时想起来,都要动一起剿了的念头。奈何王氏供乾隆爷赏赐宝刀,三代上去,还讨进了一位格格。那时候格格和现在格格可不一样。”
“那是白老太太的娘家!”路晓笙恍然大悟:“我记得白老太太姓王的。”
“白老爷子原本是不想找王氏的,一来老佛爷忌讳,二来王氏当家的是个女人——他一个男人,要和一个女人去求门路。不过要是年关里刁民再造反,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到底还是要硬着头皮去。”
“当家的是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的妈,格格的重孙女。王主母当时三个条件,一是山西要修铁路,必须经过王镇,但又不动王家祖地;二是煤矿生意,王家也要入一份子。真是胆子太大。”邓月明笑着摇摇头:“白老爷子哪里能替老佛爷拿主意?”
“那三呢?”
“三是白老爷子要休妻,娶王家的大小姐做正房太太。娶了王家大小姐,白老爷子就得禀老佛爷,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总得把铁路和煤矿生意讲下来。白老爷子也是没办法,又刚好与家里那位不和,就应了。五天以后王家彩礼送到衙门口,正门一个金丝楠木盒,打开就是悍匪头子的脑袋。王家大小姐坐在对面的茶楼,点一壶龙井,叫人端到衙门送给白老爷子润润喉。”
“王家是怎么杀的?”
“土匪在西山盘踞这么多年,和王家暗里是一门的,面上不做给人看而已。后来矿田分不妥当,王家直接投了朝廷。其实王氏主母那三个条件,是王家大小姐提的。她日日坐在衙门口对面的茶楼,只为见白大人一面。不可谓不痴心。后来孙先生做革命,白老爷子主张留在山西,静观其变。白老太太却劝白老爷子整理家产,南下广州,创一个新局面——白家是在宁波,在南方更好施展手脚。幸好白老爷子听了进去,才有今朝宁波白家。对了,当年白老太太与白老爷子讲大势,被底下人听的去,传到总督耳里。总督来提人,还是白老太太带着王氏一族突围,闯出了山西。”
“嗯……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路晓笙问他。
他却不答,反要问路晓笙:“请问我出名以后,是能和霸据一方的土匪头子比,还是能和山西总督比?”
路晓笙一愣,觉得邓月明一摊故事讲下来,在这里布陷阱,真是非常狡猾;又觉得他讲的非常有道理,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除非我是李香兰,不然谁也救不了我。”邓月明浅浅的笑起来:“谢谢你路先生,我知道你是好意。待我好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我邓某人很领情。不过我想你不要来管我的事……我自己都管不清,何况是你。”
他笑的有些腼腆,像是一个中学生,拎着八十分的试卷,在教师节的时候去谢师恩。不见得考的有多好,却心满意足,要真诚道谢。
第19章
沈文昌用完晚饭回白公馆,司机开出两里地,才想起自己约了邓月明,于是叫人开去恒仁路。他一餐晚饭用两个钟头,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很有种披星戴月见情郎的意味。然而近来上海滩不太平,凶徒往往徘徊在新政府办公室一带,清源环路,恒仁路,都是暗藏杀机之地,谋杀犯夜里动手,尸体抛到路中间,抛到日日都要到清源环路新政府官员的眼皮底下。沈文昌想到这里骇一跳,仿佛邓月明已然被害,血淌了一地,被扔在有轨电车的铁轨上。他甚至为邓月明想好了死去的形容——赤身裸体,残忍而香艳——是奸杀。
沈文昌就喜欢邓月明的一身好肉,胸口两个淡茶色的点,腰细而韧。他想起他,总是与性有关。
邓月明逃过臆想中的凶杀,坐在恒仁路388号的梧桐树下。沈文昌的车灯找到他身上,他便用手背略微挡住了眼睛,侧过头去了。沈文昌下车去,捉过他的手,是副不自觉的欺男霸女模样。
“以为你不来。”邓月明依然不看他,眼角露出一点流连的光彩。
“这么怕光?”沈文昌笑邓月明。他是真的差点不来。
沈文昌拉起邓月明,用自己的钥匙开公寓楼的门。
“我以前过来午间困觉。这里保安很好,随便进不来。”门开要响铃,“叮铃“一声,像电车的急刹车,惊醒了坐在电梯口打瞌睡的西崽。他凶恶的瞪过来,看到是沈先生,立刻就成了家犬。
“沈先生好。“他大概是俄罗斯人,脱下帽子致礼,露出一颗油亮的光头。“沈先生去五楼哇?”
“辛苦你。”沈文昌略微点头致意。
“不客气的!不客气的!“西崽把沈文昌和邓月明请进电梯,进去按下五楼。
“他中国话讲的很好。”沈文昌随意的对邓月明讲起来。西崽是一定要回他的。
“没有的没有的。”
“我以为西方人听到赞扬都是道谢的。”沈文昌适当的诺耶起来。
“在这里不可以的。“西崽苦笑着摇头。
电梯停到五楼,西崽拉开铁门,照例要出去迎,沈文昌却先他一步走出来,一手拉着邓月明,另一手已经取出了钥匙——沈先生第一次忘记要给人小费。
电梯停到五楼,西崽拉开铁门,照例要出去迎,沈文昌却先他一步走出来,一手拉着邓月明,另一手已经取出了钥匙——沈先生第一次忘记要给人小费。
他这里的公寓外有朴素装潢,铁铸的防盗门,刷与墙壁一样的邮电绿,伪装浑然一体,无趣而又死气。锁却要开三道,刀剑一样“乒乒乒”响起三声,亮出里头打蜡的雕花木门,到底还是要富贵模样的。他捉着邓月明的手,手劲很重,印出五个红指印,关门就把人压倒门上,去啃人脖子上一片白皙软肉。
“你坐在车里,洗过头面,水灵灵的露一段脖子给我看。”沈文昌低哑的对邓月明讲:“我就想这样。”
“沈先生……”邓月明自言自语的呢喃着,仰起脖子好让沈文昌肆意蹂虐。
沈先生每次见到邓月明,都想与他做这件事。他这里的房子没有开灯,没有开窗,窗帘一路垂到地上,隔绝了外头世界的暑气,有种与季节不相称的冷,不想符的阴。邓月明的肉体却是温暖的,柔韧的,带着勾人气息的。
“我还……没有洗过澡……”邓月明为难的讲道。
“你哪一次洗过澡?”沈文昌揉着他屁股,把手指头伸到缝隙里:“一身的狐骚味。”
邓月明颤着声呻吟,上衣早已被撩起,赤着胸膛被压在门上,腰臀贴着沈文昌的胯扭动,像是躲着沈文昌的手指,却进退两难,到底无处可逃。他扭出沈文昌的一片火气,让他单手扯开裤拉链,掏出来就往股缝里塞。然而肉穴依然紧实,莽撞塞不进去,阳具便只能徘徊在臀缝里,危险的等候着时机。
邓月明知晓一切无辜的勾引。
沈文昌打他屁股,喜欢听肉响。
“一颤就响。”他笑着讲:“怎么这么紧,都进不去。”于是迁怒般又打下一巴掌。邓月明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沈先生!疼的!”
“我就喜欢听这声响。”沈文昌揉着邓月明,讲话浓情蜜意,下手却干净利落,还要打出个左右对称:“南京回来,你有没有爬上别人的床?嗯?怎么不说话?”
“没有的……”
“其实有我也不怪你。”沈文昌讲道理般告诉他,突然双手捉住邓月明的胯,一个挺身,捅进了肉洞。
“别!”邓月明痛出一身汗,额头抵到门上,高高的撅起了屁股:“沈先生,我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
“沈先生……太重了……”
“太快……”
“我……疼……”
“沈先生……先生……饶了我吧……”
沈文昌简直要爱死这种徒劳的挣扎,这种哀求的呻吟。他胯下的身体已被汗水浸透,温润,湿滑,几乎要让他捏不住。交合的地方也不再涩然,正在热情的吮吸着他,如同一个潮湿,炽热的拥抱。
“我这么喜欢你,我不怪你……”沈文昌意乱情迷:“不怪你……你和谁上床,我就杀了谁!”
他清醒时,是不会对人道“喜欢”的。于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便像酒后的醉话一般,信不得。
然而邓月明很是触动,一厢情愿的要记这句话一辈子,连带着这场不如意的情事,也变得水乳交融起来。他颤抖着肩膀,汗水顺着发梢一路淌下,流过脊骨,在腰窝积出浅浅的一滩。扭起来,就要积不住,积不住,就流到那交合的泥泞之地。
黑暗中他们谁都看不真切对方,却一同缠绵,一同痴狂,紧紧的交融在一起。待回到阳光下,一颦一簇都清明了,便又分开了。
“我以前从不带人来这里。”沈文昌做完,叠在邓月明身上,喘着粗气对他说。话语间却很高兴:“你以后住这里。”他高兴,因为觉得邓月明配得上这间屋子。
“我把钥匙给你,你就住在这里。我中午过来吃饭。”他附在邓月明的耳边,热气呼到邓月明耳窝里。邓月明痒的蹭他,投怀送抱一般。
“还得从76号过来。我真是疯了……可是美人难求。”沈文昌自嘲起来。
“那我还得日日搭电车去百花苑。”邓月明试着回对一句,沈文昌果然没有生气。
“沈先生,我蹭破皮了。”于是邓月明又近一步。
“哪里?”
“这里。”邓月明拉上沈文昌的手,覆到自己的胸口。他那粒淡茶色的小东西,立在沈文昌的手心下,无助而又委屈,正在等待着讨一个毫无用处的说法。
沈文昌不答他,却一把把他掀过来,托着他的屁股抱起,埋头含住那粒小东西。邓月明低声惊叫一声,吓得抱住了沈文昌的头。
“疼了?”沈文昌含糊不清的问他。
“突如其来的,吓一跳。”邓月明带着笑意回答他,心里非常的快乐,快乐的把两脚缠到沈文昌的腰上。
沈文昌略微后退,用背抵墙上的电灯开关,屋里登时灯光大作,邓月明趴在沈文昌的肩膀上看屋子,看着看着笑起来,难为情的把头埋进沈文昌头发里。
“笑什么?”沈文昌问他。
“没什么。”邓月明眼弯弯。
“一定有什么。”沈文昌佯装严肃。
“讲了你要不高兴。”其实他是很想对沈文昌讲一讲的。
“不讲一定不高兴。”
“我笑自己坐实了通奸。连做小都不如。”他低头看着沈文昌,目光痴情而哀伤,沈文昌却是十足的混蛋,倒反要问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