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走不是为了他们,归还也不是为了他们......贾赦从未如此清楚地知晓,原来他在贾母的心中,不过是一个被怎样随意的对待也不该有丝毫怨言的陌路人罢了。什么二老爷,什么宝玉,甚至于什么外八路的湘云......他贾赦,只能通通靠边儿站,赶紧的给这些人腾出地方来,贾母才想的起来给他一个余光呢!
邢夫人一向最为畏惧他,眼见他发了这样大的脾气,整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等了许久,见他的气似乎消下去了些,这才小心翼翼凑上来道:“老爷也莫要生气了,好歹这荣禧堂是还回来了不是......”
“是啊,”贾赦重复道,面色阴沉的像是即将降下瓢泼大雨的乌云,“好歹是还回来了。”
“到底还是宝玉知道规矩些,”邢夫人轻声道,“昨日你老爷出门时,他还专门跑过来与我请安,说是老太太心疼老爷,这才将荣禧堂还回来令老爷住着的。又说他们二房住在那处是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心安,所以总要请老爷疼他一回,千万莫要推辞方是。”
这番话说的面子里子俱顾到了,令贾大老爷心内像是被温热的水流淋过般舒畅了些,原先觉着丢掉的颜面也捡回来了,怒气亦是消下去了些,只点点头,不说话了。
不过两日,这消息便一气传遍了府内上下,一干人等俱是惊疑不已,不晓得这府内风向怎得忽的便转了个急弯儿,一向于这府中不大显眼的大房,如今竟像是要起来了。
贾府中的人,俱是生了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眼见着大房要搬入荣禧堂,牛氏又牢牢把控着掌家大权,便如那墙头草,迅速呼啦啦倒去了大房一旁。这几日,冲贾大老爷眉目传情的丫鬟都多了许多,只气得邢夫人于房内暗暗咬牙,只是一贯害怕贾赦,不敢多言。
贾琏乃是嫡子,本就身份尊贵,自不消说;只是大房这一得势,便连迎春并贾琮两个庶子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了许多,那些素日敢与他们冷眼看、伺候时也是阴阳怪气的丫鬟,一瞬间都变得热情洋溢了起来,看见他们活像是看见了天大的贵人。
便连迎春的奶娘,也一连登门了几次,一改素日腔调,嘘寒问暖:“哎呦我的爷,这几日看书可辛苦?我当年奶了你那么大,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呢!生怕爷身边的那起子小蹄子伺候的不尽心,倒惹了爷不高兴。”
迎春一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淡淡道:“妈妈有什么话便直说,我却无这么多时间来听妈妈说这些的。”
王妈妈面色一僵,心头暗骂了句坏透了的小蹄子,面上却不得不仍装着亲亲热热的模样,凑近过来:“你不知道,你原本也有个奶兄弟,比你只大了两岁。前些日子为着些缘故,竟丢了之前的买卖,如今连个去处都没有。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略略儿照看他些,啊!”
“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迎春蹙起了眉,“这些事本就不归我管,如何竟求到我这处来了?况且,咱们府中用的一向皆是家生子,哪里是说来便能来的?”
王妈妈只苦求不住:“爷,当年也是我这血化作了奶,好歹喂养了你这么大。眼下你奶兄弟连个着落都没了,你便去向管事的琏二奶奶说一说,又能怎么?只是吱一声儿罢了,也委屈不了爷的!”
“倒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迎春肃然道,“不过是我们府中并没有这个理儿。这事原不归我管,妈妈就是再求我,我也不能拉下脸来去求二嫂子。妈妈还是尽早打消了这念头的好。”
谁知王妈妈心内想的清楚的很,知晓牛氏素来是个重规矩的,直接去求,只怕是定然不成的;因而打定了主意要令迎春代自己去说这话,到时候琏二爷的亲生弟兄说要从外头招来一个人,牛氏难道还能反对不成?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自然不愿就此放过迎春,只与他纠缠着,也不管个大声小声,吵得迎春院内的丫鬟皆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是请爷去帮忙说上一两句话,竟不知是何处惹恼了爷,连当年奶过你的妈妈都不肯认了!想这府里这么多个主子,哪个的奶嬷嬷不是靠着当日她奶的儿女捞些钱财?唯有我,当日运道不好,碰上了你这么一个主儿。莫说是与我些好处了,逢年过节,倒让我倒贴爷不少!
迎春房内的丫鬟气不过,一时间一个二个皆冲上来指着王妈妈:“你说什么呢?爷何时使了你的银子?你只把话说清楚些,别血口喷人!”
“我说的哪里不清楚了?”王妈妈也颤颤巍巍提高了声音,“罢罢罢,不过是我倒霉,才遇上了你这么个小祖宗!我若是宝玉的奶妈,哪里需要受今日这种委屈?只怕早便是腰缠万贯之家了!只可惜偏偏撞上了你,如今连给自己亲儿子求个体面都不成,我在这府中待得还有什么趣儿!”
她一面说,一面哭天抢地,只口口声声道着什么“不孝顺”,又哭自己当年拿自己这精血喂养了个白眼狼。几个丫鬟见她实在说的不堪,早便怒气冲冲对骂起来,一时间院内嘈杂之声愈演愈烈,如同热油一下子倒入了烧得滚烫的锅里,一下子便彻底炸开了来。
迎春左劝右劝,终究是无法,自顾自拿了本书看,只装作全然不知情。
正在院内丫鬟群情激奋之时,忽听得门外一声笑语:“这是怎么了?争吃的争恼了不成?”
众人俱是一惊,看过去,却是个乌发如墨的小公子,着了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愈发衬的目如春水眉如横黛,活脱脱便是千万种情思萦绕于眼角。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玲珑美玉。
“宝三爷?”丫鬟讶异了下,忙去报与迎春,“爷,外头是宝三爷来了。”
迎春这才掀了帘子出来,见了宝玉,只是笑:“你今日怎么有空往我这处来?”
“不过是读书读累了,来看看哥哥在做什么。”宝玉随口道,缓步踏上石阶,好奇地瞥了一旁仍持剑拔弩张之势的丫鬟与王妈妈,“你们这是在作甚?”
府中人谁不知晓,宝玉便是贾母的眼珠子、心肝子,贾母最不缺的便是孙子,然而素日最挂于心上者,也就只有这一个罢了。
王妈妈也知,她哪里敢与宝玉这种备受贾母疼爱的爷叫嚣,之前仗着的,无非是迎春不得宠,便是受了委屈也无处说与人罢了;待到眼下见了宝玉,就瞬间变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一个字儿也不往外蹦了。
“怎不说了?”宝玉笑道,语气中却莫名有了些令她心神一颤的意味,“方才我听你于这处编排主子,不是编排的很痛快么?”
王妈妈被这一句吓得猛地一抖,双股战战,只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你别紧张,”宝玉道,“方才我在门外,听你说,哥哥使了你的钱了,我竟不知,是如何使的。妈妈若是说得清楚,我定然令哥哥还与你,只说来我听听便罢了。”
王妈妈又如何能说?这只不过是她随口编出来的罢了,若是真有其事,她早早儿便找迎春讨要去了,哪里还等得到今日!
“既然妈妈不肯说,”宝玉一扬眉,“那,我可就要说了。”
第15章 惩治恶仆
王妈妈腿脚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哥哥本是有月钱的,”宝玉慢悠悠道,“每月读书,也有八两的散银两做平日里的花费,再加上正儿八经的月钱——这便是每月十两了。出门在外皆不用自己出钱,这府内除了偶尔赏下人几百钱,也用不了其它的。还望妈妈好好和我说一说,这钱是如何花的一点儿都不剩,竟还要妈妈填补进去呢?”
“这......”王妈妈哑口无言,半晌后惨白着一张脸,仍自嘴硬道,“爷将这钱花去了何地方,我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宝玉挑了挑眉,“那妈妈填补进去的钱,是用在何地了?”
王妈妈使劲儿咬了下下唇,眼珠子转了圈,不说话了。
“怎不说话了?”宝玉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我怎么听说,妈妈光是上夜时输进去的钱及吃酒的钱......每月便不止二两呢?”
王妈妈一下子瞪大了眼,心突突地跳起来。旁的都还好说,只是这夜间聚众赌博一事......若是闹出来,那可便是万万不能翻身的了!
她也顾不得方才那满脑子乱转的主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求道:“三爷,宝三爷,我不过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时太过着急了些。若是有什么地方言语冲撞了迎三爷,那并非是我本意,我该打,我该打!”
虽是这般一声接一声地哀嚎着,她的手却是始终不曾动的,只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着宝玉的神情。见这位小爷眉眼冷凝,一丝动容之色也无,只得咬着牙,真上手向自己脸上抽。
“叫你冲撞爷!”
“叫你脾气坏!”
“叫你还敢瞎编排主子!”
她一面骂一面打着,不多一会儿,整个面颊便如馒头般肿胀了起来,通红一片。她的脸上火辣辣地做烧,只觉头也开始嗡嗡作响,几乎不曾一头晕倒过去。
无字天书看着她感叹,
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俱都低了头,恨不能将自己挖个坑埋起来。一直到王妈妈的手臂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宝玉方瞥了她一眼,像是才看到她如此凄惨模样般惊道:“哎呀,妈妈,我不过随口说了句话,妈妈怎么就跪到地上去扇起自己来了?还不快来人,把妈妈搀起来!”
王妈妈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心头暗恨。她是在这府中做惯了的,哪里能不知晓这句话其中的关窍?宝玉这句话一出,她便由被主子责罚变为了因着做错事而愧疚才自打脸面,这便成了她自己的事,与宝玉再无任何关系。
就算是她想要去告状,这脸也是她自己要打的,乃是自己下狠手打成这般凄惨模样——这样一来,她只能将这满腔的委屈给费力地咽下去,因为便是求到邢夫人面前,邢夫人也是没办法护着她的。
她瘫倒在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此时方晓得了宝玉厉害。
迎春于一旁静静看了许久,银白锦袍,乌发如墨,温和而良善,竟像是个纸做的公子哥儿,再不染一丝尘埃的。直到眼看着宝玉显然是动了真气,眸子里都燃起了一簇簇暗色的火焰,方上来几步,轻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哪里是何必?”宝玉冲他瘪瘪嘴,“哥哥原该硬气一些才是,你才是这府中主子,他们不过是些伺候你的奴仆。若是尽心尽力,自然有他们的好日子;若是像这般奴大欺主,哥哥便径直去说与琏二嫂子,让人一顿棍子打了出去便是!”
司棋原本正对着那王妈妈怒目而视,闻听了此话,不禁抚掌道:“宝三爷说的是,只是我们家爷性子太软了些,向来都由着她们去,再不肯管的。”
“她们原也不容易,”迎春静静道,“不过是些许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况且她说的,我总是不允便罢了,何苦又令你生这气?为着她们,竟不值了。”
宝玉简直要被他的这性子气个倒仰:“你——”
“嘘,”迎春点了点他的额头,“生气伤身子,若是为了她们惹得你不痛快,岂不是为了老鼠而打伤了玉盆?”
他望了眼宝玉因着恼怒而泛起了些微红的脸,轻声叹了下,低低道:“若你果真不喜,不过打发了她去。“说罢便扭头对司棋道,“只跟琏二嫂子说一声,说这妈妈素日便不尽心,眼下愈发猖狂起来了,令琏二嫂子将她家里那个小子带来,领了她去便是。”
司棋生性便是个刚强的,素日看着自家爷被一个奶妈欺至如此,早就憋了一股气在心里,只恨不能使出来。只是迎春又偏偏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凡事都愿意凑活将就,再不肯把此事闹大,她也只得强忍着。
眼下好容易得了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司棋的眸子都在发亮,应了一声,便欢快地掀了帘子出去。剩余的三四个丫鬟一哄而上,堵住了王妈妈的嘴,二话不说将她拖出去,关进了小柴房,等着牛氏前来查办。
宝玉怔怔地望着这一切,看他三下五除二将人给处置了,一瞬间觉着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在他怔愣之时,迎春却不紧不慢泡了茶水,纤白的手指搭在玲珑精巧的冻石芭蕉杯上,衬着袅袅而起的白雾,极为赏心悦目:“宝玉,先喝杯茶,静静心。”
无字天书飞到那茶杯上头,先瞧了瞧那茶叶的成色,登时打出一连串意味深长的来。
哦什么?宝玉大惑不解,接过来,轻轻品了一口,登时讶异:“枫露茶?”
这茶原本便是沏过两三次方才出味的,冲泡也极为麻烦,虽则泡出来的味道是清香宜人,但这府内,竟有一多半人不喜此茶味道的。平日里也只有宝玉最喜此茶,院中也是时时备着,预备这位小爷什么时候便要喝上一杯。
此刻于迎春房内见着了,也实属罕见之事。
迎春只是轻笑着,随即问:“宝玉今日可有事,不如与我对弈一盘?”
“这就不了,”宝玉忙站起身来,笑道,“已经偏了哥哥这处的茶了,我也该早些回去才是——还要看着袭人他们收拾东西呢。”
传完话回来的司棋这才记起,为了荣禧堂之事,只怕整个二房上上下下此刻都是忙碌不堪的,也难怪这位小爷身旁一个人也没有跟着了。只是她冷眼瞥着自家爷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从那本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看出了几丝失望来,似乎连那双透澈的眼也黯淡了几分。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又笑自己多心:这怎么会呢!只怕是爷这几日在府里待得闷了些,想要找个人解闷罢了。
宝玉也是如此想,见迎春眸中不掩失落之色,忙道:“若是哥哥无事,过两日收拾完之后,我定然还要来哥哥这处蹭茶喝的。”
迎春的眼角猛地又亮了下,微微抿唇:“那便说定了。”
宝玉点点头,因着外头仍有几分寒意,便将斗篷披上了。正待穿戴好之时,却忽觉一双手轻柔地于他颈部碰触了下,激起宝玉极小的战栗来。迎春恍若未觉,仍专心致志地垂着一双琉璃样清透的眸子,帮着他打了个极平整的结,又整了整他的衣襟,方轻声道:“好了。”
那手的温度是极为温和而令人舒适的,正如迎春这个人。
宝玉瞥着他嘴角微微挂着的笑意,隐约觉着......似乎有什么事不大对。
待到他一个人回到房中之后,无字天书方飞到他眼前,幽幽道:
选什么?宝玉茫然望他。
无字天书几乎带了些许怜悯,拿书页去抚摩他的头:
自然!
宝玉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两个字,随即又觉着说不通。迎春受那婆子的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未说狠下心来将她处置过。若说为了今日这事便忽的转了性子......宝玉却也是不信的。
只是,若不是为了这个,那是为何?
无字天书慢悠悠显示道。
哦,因为她——等等,什么?
宝玉:......
等等,我有一种直觉,我一定是不想知道这个答案的。
无字天书继续道,
宝玉果断地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拒绝再看下去。
无字天书拿书页去扇他的手:
宝玉原本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身娇肉嫩,被它这么一鼓作气地打,不一会儿手上便泛起丝丝红痕来。只得将手放下了,叹口气:你想说什么?
无字天书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了,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写与他:
宝玉一下子如遭雷劈。
无字天书给自己画了两滴水润了润并不存在的喉咙,随即意味深长写了最后一句:
第16章 二房诸事
宝玉愣了半日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忙忙地跳起来,结果便是一头撞在了黄梨木床顶上。他捂着红了一片的额头,悲愤地指控:“你方才怎么不与我说?”
无字天书答得理直气壮:
宝玉:......
他默默地拿起了床畔那只黄花梨面五足圆花几上放着的一只官窑白瓷杯,摩拳擦掌,预备着等无字天书不注意时拿里头的茶水迎面泼它一书页。
无字天书全然不曾看到,只兴致勃勃伸出两页书页抖了抖,继续写道:【更何况你可是自己凑上去约好下一次见面的,分明便是自己眼巴巴儿主动向狼窝里跳,可不能怨到我头上......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