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诺头一次光明正大地从秦家正门走进去,想堂堂正正地替慧娘送行。
如今青义观的道长已经不再替秦家的恶人撑腰,他们应该不敢得罪九尾狐。
然而,秦家因担心缢死鬼纠缠,又花重金,请了邻镇的巫师,和一位路过村子的散人道士,来家中作法。
一见桑诺走进门,秦老爷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顿时颤声呵斥道:“你这妖孽!来此作甚!”
桑诺冷眼盯着秦老爷,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我原送了慧姐儿一副头面和一只翡翠镯子当嫁妆,如今她人没了,我要看着这些东西跟她一起进棺材,免得那些卖女求荣的下作东西,贪了她的物件。”
秦老爷顿时脸色铁青,不知这妖孽知道多少内情,一时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秦家公子也瞪圆了双眼,连忙招呼巫师道:“师父快来!快收了这妖孽!”
闻言,正在祭台前作法驱鬼的巫师匆匆赶过来,睁大眼睛,用浑浊的灰眼珠子盯着桑诺瞧了瞧,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宝镜,口中念念有词道:“何方妖孽!老夫这就让你现出原形!”
桑诺斜那巫师一眼,虽说她自身修为有限,但只要双方实力相差不远,她还是能判断出对方的道行高低——
眼前这老头,不过是个半吊子,不是她的对手。
老头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灰蒙蒙的眼瞳里微微亮起红光,宝镜中的俏丽少女渐渐化出九尾之形——
“原来是只狐妖……”巫师有些紧张。
秦家老爷连忙恳求道:“师父快收了这妖孽!”
一旁秦家公子帮腔道:“直接打死这妖孽!家妹就是被这狐狸精迷惑害死的!”
巫师唯唯诺诺地笑了两声,不是他不想收妖,换了普通树妖猫妖,他还敢动手,可这是只九尾狐啊……
秦家老爷急道:“您若能收了她,我再多加一倍银两酬谢您!”
“不如,让贫道试试。”忽然间,阴阳怪调的嗓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一个白面道士从人群中走出来,眼神阴鸷地看向桑诺,笑道:“今儿让你撞在贫道手里,也算是你的造化。”
怎么会有道士?青义观的掌门不是答应不再保护秦家人了吗!
桑诺瞳孔骤缩,下意识退后几步,后背刚好撞在一个刚踏进门的人身上——
“诶哟……”她惊呼一声,侧过头,余光瞧见身后人的白衣广袖,腰封上有暗金色纹龙滚边。
“尊上?”桑诺低声呼道:“您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某龙崽不耐地嗓音:“你一大早就说要来秦家,吃完饭,人就不见了,出了事又要赖我么?”
桑诺:“……”
所以这龙崽子早上一点头,是代表愿意陪她一起下山吗?
白面道长见又有来人,微微施展道法,却无法估测对方身上的妖气,只以为来了个被狐妖迷惑的凡人,便笑道:“贫道要替天行道,除了这妖孽,闲杂人等请退开,以免伤及无辜。”
姜雪时挑眼看向那道长,并没有作为闲杂人等的觉悟,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
见状,秦家公子呵斥道:“你又是谁?快闪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来人!给我把这人轰出去!”
与此同时,正手握宝镜地老头,已是面黄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淌下来,手里握着的宝镜不断颤抖——
镜子里,在那狐妖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后头,正伏着一条庞然巨兽……金色的龙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31章
听见秦家公子的传唤,前院的家丁杂役并六人,举着木杖或柴刀,自偏门冲进正院,听候差遣。
秦大爷刚要发令,又听身旁那巫师颤巍巍说了句:“不得……不得放肆!”
秦家公子闻言一愣,转头问道:“您老在跟我说话?”
巫师吓得腿都软了,闭着眼睛直点头,之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从这院子里逃出去。
秦老爷察觉巫师面色不对劲,上前一步,礼貌地关切道:“贺大师可是哪里不适?”
巫师死死抿着嘴,用力摇摇头,脸都皱成菊花了,牙疼似的,偷偷用手指了指那狐妖身后的“可怕生物”,委婉地提醒道:“快请贵客上座罢!老爷有福了,遇着这样的上神,还不快看茶备宴!”
“您说什么?”秦老爷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以为是在说那狐妖是“上神”,心中不免有些不悦,想这老头果然没什么道行,见只狐狸,都尊为“上神”,果然还是得看那白面道长的!
于是他转过身,对白面道长拱手道:“道长可有降妖之法?事后鄙人必有重谢!”
白面道长轻蔑地冲桑诺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唇上的一撇小胡子,阴阳怪调地说:“不过是只山间野狐,老爷且放宽心,都交给贫道处置。”
“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老巫师恨不得撇下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蠢货,拔腿独自冲出门逃命,又担心龙神迁怒自己,只好极力充当和事老,一把拽住白面道士的胳膊,急道:“那位可是……可是……”
没等他说完,姜雪时迈步自桑诺身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开口:“桑诺,你来秦家所为何事。”
桑诺一听,心知尊上是要替自己撑腰,顿时欣喜地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对秦家老爷说:“我要他举全家之财力,厚葬慧娘!要一百零八位高僧超度,九十九位道士作法,还要换最上等的棺木!”
“岂有此理!”秦家公子气得倒仰,这样规格的葬礼,上百两银子都打不住!他是要葬那赔钱货妹妹,还是要葬当朝公主?简直是笑话!
秦大爷上前一步,冲桑诺破口斥道:“舍妹生前就勤俭质朴,不爱张扬!重病时早已嘱咐家母,要求葬礼从简!何时轮到你一山野狐妖替她做主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不等桑诺开口反驳,身旁某龙崽神色认真的思索完毕,点点头,轻飘飘地回了句:“准了。”
秦家老爷:“……”
“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谁让你准了!爷今儿就……”秦家公子气急败坏,方才见来人是个长相着实出挑的美人,他本不想自己动手,没想到这位美人居然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他再顾不上体面,骂骂咧咧地朝姜雪时走去——
“爷今儿就要让你这没教养的混账学些规矩!”
骂声刚落,秦大爷忽然感觉双肩猛然下沉,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还没完,他身子不受控制,仿佛被人压着双肩,“咚”地一声,对着姜雪时猛地磕了个响头!
院子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噗!”有提着柴刀的家丁没忍住,捂着嘴笑喷出来!
这秦大爷说要教人规矩,这厢倒给人家先磕了个响头!
“哈哈哈哈哈!”桑诺瞬间笑开了花,捧腹指着地上地秦大爷,乐不可支地嘲讽:“秦大爷还真懂规矩啊!磕得雷响!”
秦大爷这一下子磕重了,眼前金星直冒,回过神,顿觉奇耻大辱,连滚带爬地被家仆搀扶起来,跳脚道:“这人也有妖法!这两只该死的妖孽!害死舍妹,又当众羞辱我!道长!请道长替我做主啊!”
白面道长微微蹙起眉头,这一幕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那狐妖和白衣妖孽并未施展妖法,秦大爷之所以不由自主地跪地行大礼,应该是出于“天罚”。
凡人需对神明抱有敬畏之心,不得秽语辱骂,但能驱使“天罚”的神明着实罕见……
这白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白面道长本看不起那招摇撞骗的巫师,却也知道他那祖传的天眼保鉴,能识别一切生灵的本体,此刻只得不耻下问,侧头问那老头:“你在镜中所见,究竟是何妖孽?”
巫师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颤声说了句:“是条龙!”
“哼。”白面道长闻言并不紧张,反而松了口气,仗着自己跟东海龙王有过来往,便转头对姜雪时抱拳行了一礼:“原来是海神后裔,失礼了!不才乃是当今国师的闭门弟子,两年前随师父一同作法,向龙王求雨,多得令尊相助,连年风调雨顺,国师那时设祭台,不才也……”
“你求雨的时候,也这么多废话么?”姜雪时打断他的话,侧眸不耐地斜了他一眼。
白面道长心下一惊,就长相判断,这白衣妖孽,顶多是头尚未长角的幼龙,他既然已经报出龙王地大名,这龙崽多少应该看在亲爹的份上,不敢嚣张才是,怎会如此不屑一顾?
一旁巫师凑耳提醒道:“道长,您确定这是海龙的子嗣?海龙王不是绿鳞吗?”
白面道长顿时一愣,急道:“你怎么说话只说一半!这头龙的龙鳞不是绿色?那又是何色泽?镜子拿来!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夺他宝镜,巫师忙道:“这是家传秘术,您拿了也看不见!且听我给您说,这条龙是……是金色龙鳞啊!小人不才,但也听说,只有应龙才是金鳞啊!”
白面道长顿时笑道:“怪道你吓成这样!也不动脑子想想,五百年修成角龙,千年才成应龙,你睁开眼睛瞧清楚,那妖孽明明只是一头幼龙,恐怕连兴风作雨之术都尚未修成,吾等何惧之有?”
巫师闻言满面疑惑,又将镜子对向姜雪时,顿时又吓出一头冷汗,神色崩溃地对那道长说:“的的确确是金色龙鳞啊!头上还有角啊!”
白面道长见他不像在撒谎,“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蹙眉道:“龙角?是月白色的龙角?”
巫师直摇脑袋,急道:“是暗红色!暗红色!后脊上的棘刺也是暗红色!”
“一派胡言!哪有金鳞红角龙?没准是条无名小蛟罢了!”白面道长一甩衣袖,并指指向姜雪时,怒道:“你不待在海中潜行修炼,跑来村庄,协助山野狐妖欺压平民!贫道今日就要替东海龙王好好教训你!”
话音刚落,他双指一旋,自袖中抽出符纸,起术掐诀,用法力将符纸飞掷出去——
出乎意料,那白衣幼龙并未躲闪,依旧神色不耐地注视他,随后,竟然不疾不徐地迎面走向飞袭而去的符纸,不闪不避。
白面道长只觉眼前一花,原本距离七步外的那头幼龙,猛然出现在他面前三步之内!
“啊!”这古怪地一瞬间,让他心头猛地一紧!
那龙崽步态明明极其缓慢,为何时间仿佛忽然消失了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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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究竟是谁?”白面道长惊得连连后退,急道:“金鳞……不…不可能是应龙!暗红龙角?难不成这破村子里还出了头烛应裂空龙不成!笑话!你这孽畜!施了什么障眼法唬人!休想糊弄贫道!你可知那烛应龙角并非纯朱红色!还有一圈一圈的黑色纹路,是红黑相间的!”
桑诺闻言,活蹦乱跳地跑到姜雪时身边,对那道长说:“您真有见识!这都被您猜到了!”
白面道长气得倒仰,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符纸,正要教训桑诺,抬头的一瞬,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那白衣幼龙的头顶,忽然缓缓顶出两根尖细的龙角,形态尚且稚嫩,却与国师典籍记载中的描述……完全一致!
朱红墨黑相间,色泽暗沉,如弯刀般向后曲成弧状……
姜雪时:“你说的烛应龙角,是不是像这样?”
“……”白面道长膝盖一软,摊倒在地,嘴唇翕动,脸上难以置信地神色,渐渐转化为极度的恐惧。
秦老爷见状,心顿时灰了一半,这狐妖果真来头不小!竟把当朝国师的弟子吓成这样!
秦家公子见道长已经吓蒙了,心中恶气难消,又见那两个妖孽背对自己,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把夺过家丁手中的砍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然对着姜雪时后颈,举起砍刀,手起刀落——
天空中骤然一声巨雷!
“啊!”众人被一道刺目的光线闪花了眼,耳膜险些被震穿!
那雷只响了一声,众人陆续睁开眼,眼前白光散去,一个焦黑的人影直直伫立在院子中央,已经看不出原本面貌。
这晴空万里的,怎会忽然降下一道天雷?
“昌儿?”秦老爷最先轻轻喊了一声。
只见那被雷劈焦的秦大爷,还举着刀,整个人木桩子似的,“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焦黑的胳膊直接断成了两截。
“昌儿!”秦老爷大吼一声,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瘫在地上的道长仿佛吓疯了,又哭又笑地拍手:“天罚!果然是天罚!”
——
“打雷了!打雷了!”桑诺吓得尾巴都露出来了,一转身就紧紧圈着跟前人的脖梗,浑身不住地发抖。
又来了。
姜雪时痛苦地扬起下巴,尽量让鼻子远离傻狐狸,屏住呼吸。
这傻狐狸身上确实有股特别的体香,莫名让人心神不定。
小尊上觉得这气味很熟悉,仿佛曾经闻过比这更加浓重的相似气味。
奇怪,是那个桃妖吗?
莫非这青丘山的妖精都是这体味?
第32章
这雷鸣声一响,桑诺方才的气势全没了,直挺挺挂在尊上身上,根本不肯下来。
秦家的事情尚未处理妥当,姜雪时素来不喜拖泥带水,想处理完毕再离开,又担心傻狐狸这怂样失了自己的体面,只好匆忙吩咐那举着宝镜的巫师,让他督促秦家厚葬慧娘,事后再派人检视。
老头跪地连连磕头,保证办妥,便目送传说中的烛应龙,带着“狐狸挂坠”忽然消失在眼前。
“行了,松手。”
这漠然地嗓音传进耳里,让桑诺忽然回过神,急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抬起头,就见尊上抬手掸了掸被她靠过的肩头。
“唔?”桑诺又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全无雷雨的迹象,这才安下心来,正欲继续找秦家父子俩算账,却发现自己并非身在秦家的院子里,这里是一条陌生地空巷。
“我怎么会在这里?”桑诺满面震惊:“是被雷劈来的吗?”
没人回应,回头一瞧,尊上已经转身离开了。
“尊上!”桑诺急忙追上去,“咱们怎么不在秦家院子里?他们还没答应我的要求呢!”
“会答应的。”
“真的?”得到尊上的保证,桑诺放下心,又嘟囔道:“我这两天得勤加练习,等丧事办完,我的御鬼之术也该练成了,到时候,我要他们父子俩上公堂,亲口坦白犯下的罪孽!”
尊上回道:“他儿子已经被雷劈死了。”
“啊?”桑诺惊讶眨了眨眼睛,难不成,秦家大公子已经被刚刚那道雷劈死了?
“啊啊啊啊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终于开眼了!”桑诺顿时激动地抱住尊上的脖子,兔子上身似的跳啊跳。
手臂忽然一紧,被人硬生生扯开去,桑诺“嘶”了一声,退后一步抬起头--
尊上定定看着她,嗓音不耐:“你怎么总爱往别人身上贴?”
“哪有!”桑诺矢口否认:“我……只喜欢贴着尊上啊!”
姜雪时狭长的凤目微微睁大,嘴角的弧度略带了丝小得意,轻笑着问她:“为什么?”
桑诺耿直地回答:“为了沾龙气啊!道长说,我能靠龙气提升妖力的!”
姜雪时转头就走。
“诶?尊上?尊上!等等我呀!”
——
回到山中,见山神院子外围满了小妖,桑诺好奇地挤进人群,瞧见墙东头搭起了一个小戏台子,几个山野小妖扮成角儿,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折子戏。
台下,梅姨和夕墨等几个妖神坐在圈椅里,正津津有味地看戏,一群小妖端茶递水又捏肩,好不热闹!
回到院子里,桑诺来到伙房,打算烧水洗个澡,却见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活。
走进了一看,那人正在笨手笨脚的刮鱼鳞。
“铭叔?”桑诺惊讶道:“今儿是您做晚饭?”
铭叔回头瞧她一眼,“呛啷”一声把刀插在案板上,豪迈地宣布:“今儿要让你梅姨尝尝爷的手艺!没了她,爷照样过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