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锋不爱吃甜食,可他被这位太玄门门主的脾性弄懵了,没来得及拒绝。
“难怪太玄门是你在管事。”这要是真让一个只会嘻嘻哈哈的顽童拿主意,才要大乱。
高淮燕打了个哈哈,没多做解释,又带他到别处去,边走边道:“我这里地方小,客房少,所以一般不让人住,客房许久没有打扫,委屈师兄今晚跟我挤一间了。”
廖云锋对这个倒没什么异议,只是他说了一句:“你在这里人人见了要行礼,吩咐她们收拾一间客房还不简单?”
高淮燕笑道:“不是我不肯,只是客房久无人住,常有猕猴光顾。师兄不想早起练刀的时候给一群猴子围观吧。”
廖云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知为何对碧海波涛这个地方心生一丝亲近之意。
高淮燕住的院落里也有一个水池,好在没养会动的,只是旁边种了几棵珙桐。两人坐在院里,喝高淮燕沏的巴山雀舌,不多时果然有人送绿豆饼来,热腾腾的,香气扑鼻,闻则食指大动。馅料蒸得甜而不腻,他二人不知不觉就分掉了一整盘。
转眼日薄西山,高淮燕心情正好,问道:“师兄,你吃的第一口甜食,不会就是我哄的吧?”
他说的不是眼下,是从前。有年正月里山上飘起了大雪,白了一连的山头。十五的前一天高淮燕钻研一本刀谱,和廖云锋切磋到半夜,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火光一晃一晃,微弱又温暖。
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渐渐大了,落在树梢上没有声音,夜已深,廖云锋便留他在自己屋里住一晚。
他一个人睡惯了,身边躺着另一个人,心头有些烧,睡得很浅,迷迷糊糊间翻了几个身,醒的时候天未大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亮,灰蒙蒙的。廖云锋已经起了,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晨起练一遍刀法才吃早饭。
雪在后半夜停了又下,地上积雪被人扫过,树上银装满满当当,他推门出去,一呼一吸间有冷冽干燥的气息穿过胸肺。
廖云锋对自己的刀很是爱惜,又爱干净,日日清晨起来都要擦。高淮燕知道这个,却是头一次在他院里看。
院中有一块深色扁石,廖云锋还未束发,身上只穿中衣外加一件披风,就坐在那块石头上擦快雪。他留给人一个背影,挺拔的,就好像他并不觉得冷。高淮燕朝他走过去,走到能看清他侧脸的位置,仍在十步开外,见他眉眼都结了一层薄霜,又很快化作水滑落。他的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正擦过刀身的反刃,他每一下都擦得认真,仿佛正对着天底下最要紧的事情。
他的一双眸里是波澜不惊,像是永远不会有回应的深湖。
以廖云锋的耳力,自然听到他的动静,继续擦了一会儿,道:“去添件衣服,我不想屋子里有药味。”
这是他鲜少流露的关心,高淮燕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师兄怎么只说我,不说你自己?”
廖云锋眉心皱起看他一眼,道:“你也可以跟我比?”
像是亘古不变的山峦倾塌一般,他的眼神有了变化,薄唇吐字,好看的眉眼也生动起来。那个擦拭刀刃的人,融进白茫茫的天地里,叫人再也忘不掉。
等两人都换过衣服一起下山,廖云锋照旧吃他的馄饨,虽说过年大家都不做生意,廖云锋从小在清川山长大,鲁大娘跟他熟得不行,也就依然给他做。高淮燕吃腻了,又因为那天是十五,请鲁大娘教他包汤圆。
一碗馄饨的时间自然不够他学会的,廖云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练刀,多练一会儿少练一会儿倒没有差别,也就不急,坐在长凳上等他。
鲁大娘听说元宵都只有他们师兄弟两个人过,留他们吃了中饭才放行。
廖云锋没把元宵的事情放在心上,申时一进厨房,发现高淮燕已经起灶了。
“在做什么?”
水滚了,高淮燕掀开锅盖,大片白雾升腾,模糊了视线,他盛了两碗汤圆,道:“和师兄过元宵。”
廖云锋道:“我不吃甜的。”
高淮燕强买强卖,递了个碗给他,一边嘱咐他当心烫,一边道:“没事,今天吃就行了。”
一人一碗,粉揉得很糯,煮好了,咬一口,滚烫的芝麻就流淌在舌尖,整个嘴里都是溢满香气的甜。廖云锋被腻得发慌,吃了几个就不肯动了。
桌上掌了一盏灯,光晕是暖调的橙色,高淮燕看得心头微微一动。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凑过去的,他嘴里含了一颗汤圆,煮过之后舌头一压就扁,在唇齿交缠的时候送到另一边,咬破软糯的皮,芯子流出来,甜到心里,他勾着廖云锋的脖子,脑海里是空无一物的,能思考的时候他不会这样的荒唐。但他不舍得放手,这样的天里,人都是凑在一处取暖,廖云锋衣领上是冷的,两个人接触的地方却有温度来回传递,舌尖柔软地扫过牙,慢慢地,连舌根都泛上一丝甜来。
没有理智的甜,他没有理智地溺在了里面。
这些事廖云锋不是不记得,他的生活单调到了枯燥,日复一日,除了练刀,除了那个经常大半年不见人影的师父,就只有高淮燕。
他也不是不在意。
只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刀法绝伦,在其他事情上却可谓一窍不通。直到高淮燕突然的不告而别……他在每时每刻的煎熬中,终于下决心离开那个他最为熟悉的地方,走出去,想找回一个人。
那个人现在就坐在他眼前,含笑望着他。
于是他抓住那个人的手,心里涌起一种隐秘的迫切:“我……”
词不达意。
千头万绪,最后只变成了三个字:“我记得。”
高淮燕任他握着自己,像是已经听到了天底下最动听的话。
让他心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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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夹了一个私心,因为我是赵孟頫的粉,赵孟頫号松雪道人,于是我写松雪居,让我家主角和他精神上来个比邻,没什么别的意思。至于那个不算诗的诗是我自己掰的,所以就……咳咳。
10.
是夜,二人分别沐浴过后灭了灯,头发还没全干,高淮燕揪着不放,一缕缕挤出水珠,把玩的是廖云锋的。廖云锋给他弄得头皮发麻,几次想抢回来,两人在床上动起手来。
两个刀客比拳脚,水平是半斤对八两,一开始还有点动真格,后来索性胡来一通。高淮燕用手指捏了个剑诀,在廖云锋眼皮上一扫而过,廖云锋仰头平躺着随他闹,偶尔不怎么用心地拦几下,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按下他的头来,在他唇上轻轻啃了一口。
高淮燕一时情动,低头加深这个吻,长发散落在人臂膀上,脖颈上,挠得发痒。廖云锋用另一只手替他顺了顺发,将他圈进臂弯,他顺势靠过来,头埋进肩窝。
两个人都静静地,不动了,就着这个相拥的姿势入睡。
睡到后半夜,外面突然吵了起来,高淮燕转醒时,望见屋外灯火通明。不一会儿,有人在门口道:“客主,主上的病又发了。”
高淮燕替同样被吵醒的廖云锋揉了揉两边额角,与他道;“我去看看就回,你先睡。”他并无被打扰的不悦,显然是习以为常。廖云锋低低应了一声,翻了个身。
这会儿整个府上的人都被闹了起来,高淮燕披了外衣,匆匆赶过去。虞文茵的房里摆了屏风,故而只能看到她一个剪影,她坐着,咳嗽声连连不止,咳了一阵,更厉害起来,居然吐了。
她的身边有奴婢给她捶背,还有端茶和拧毛巾的人,碧海波涛里常年住着的大夫正给她诊脉。
煎药的煎药,端盆的端盆,好一番兵荒马乱,咳嗽声才小了下去。她满头的汗,身体不着半点力气地躺下,说话声音带了哭腔:“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高淮燕坐在外间,闻言便道:“我水深火热这许多趟还没死,你就要死了?”
她听到高淮燕说话,哭得更大声:“我不信,你骗我,我是要死了。你身体又没毛病,怎么能跟我一样。”
高淮燕道:“你身体一直有病,这二十几年也没死,刚折腾完还有力气跟我哭,我明天去请个人来,保管把你治好。”
“没有那样的人,你肯定是哄我玩的,如果有,你为什么不早请来。”
高淮燕道:“来了你就知道了,先好好睡一觉。”
等虞文茵哭哭啼啼累到睡着已经五更天,高淮燕小心地摸回房,见床上的人还合着眼,悬起的心放下来,躺回他身边。
“她是什么病?”
高淮燕乍听他开口,很是清醒的样子,只得答道:“老毛病,娘胎里带出来的。”
廖云锋道:“就这样耗着?”
高淮燕靠过去,道:“不耗,劳烦师兄陪我去请纪温。”
廖云锋一下子睁开了眼。
仙鹤庐里没有仙鹤,玄慧老道的谢隐观才是养鹤的地方。仙鹤庐里的纪温自然也不是什么一心悬壶济世的大夫,他给人看病有个规矩,但凡要上门拜访的人,需得带五个鸡头,家鸡不要,只要野鸡。
一般人听到这么个怪规矩都会觉得莫名其妙,高淮燕从前得他救治,在仙鹤庐住过一阵,刚好就知道了其中的缘故。这纪温是个痴情种子,娶了位疯夫人叫梅娘,梅娘养了一瓮带毒的小蛇,比人还挑嘴,只吃野鸡头,纪温为哄夫人高兴,才立得这个规矩。
那个梅娘整日里不是逗蛇爬树就是在灯下枯坐,白天也要点灯,纪温一不看着她就要惹祸,因而纪温从不出诊。偏偏梅娘还是个武功不俗的高手,高淮燕住在仙鹤庐时,有一回倒了大霉,被梅娘盯住瞧,他要走,那梅娘就来掐他脖子,嘴里还嚷:“我弄死你这个小坏蛋。”
隅中时分,高淮燕与廖云锋两个人带着五颗野鸡头翻山越岭,心中不免都有些感慨。想当年高淮燕重伤,就是廖云锋背着他走的这条路。江阳多山,廖云锋摸着夜色走,高淮燕困倦得不行,趴在他背上几次要去见周公。
廖云锋问他:“你是伤了手,又不是断了腿,我为什么要背你?”
高淮燕的声音几不可闻:“因为你是我师兄……”
这句话已经被他翻来覆去讲,廖云锋翻来覆去地听,听得头疼。
“你有没有新鲜的说说?”
虽然被背着,高淮燕却不觉得怎么颠,小幅度的摇晃更让他昏昏沉沉,他听见自己道:“师兄……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廖云锋的脚步顿了一顿。
彼时月明星稀,蛙声此起彼伏,夏夜的聒噪里开拓出一番怡然自得的静。
廖云锋最后跟他说了什么来着……
“那是自然。”
好似天底下所有高山峻岭,在他眼中都是累土方起,不过尘埃尔。
他们到的时候仙鹤庐的烟囱里正在冒烟,应该是纪温在做午饭。高淮燕将五颗血淋淋的鸡头放在地上一字排开,前去扣门。不多时木门开了一条缝,有条通体漆黑的小蛇扭着身子出来,在鸡头旁爬了半圈,凑过去闻了几下,用尾巴卷走一颗,无声无息地回去了。
接着有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打量他们。这妇人单说五官绝对不丑,可是脸颊上有块狰狞的伤痕,不是刀伤剑伤也不是烫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诡异。不过就一个疯子来说,怎样都不会正常就是了。她就是纪温的妻子,梅娘。
梅娘有时候都认不出纪温,多年不见,当然更认不得他们,但她不知为何两眼放起光来,神秘兮兮地朝高淮燕招招手,高淮燕走过去,忽然听得她“呜啊”一声,两手配合着表情做出个龇牙咧嘴的凶巴巴造型,高淮燕配合得被“吓”退一步,顺着疯子的思路揣摩了会儿,觉得她应当是在扮鬼脸。
梅娘把两扇门敞到最大,跟他们说:“来,进来,吃饭。”
阿弥陀佛,她有时候还挺像个家里的夫人。
纪温走出来的时候两只刚洗完的手上水珠还没甩干,院子里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叫他着实吓了一跳。
“你……是你们?”
纪温长相老实憨厚,这么些岁月居然也没让他多几根白头发,恐怕是养身有道。被他经手的病人其实有一大箩筐,但他对这两个师兄弟印象格外深,因为做师兄的那个砍野鸡头格外利落,让做事就做事,绝不多问,是个让他顶喜欢的爽快人。而那个师弟,一进门就对着他家里供的戒指拜了三拜。仙鹤庐这么多人来了又去,那样做了的,他却是头一个。
高淮燕向他道明来意,他便说:“你要我治病,病人呢?”
高淮燕道:“她身体不好,想劳烦纪先生跑一趟。”
纪温果然就变了脸,断然拒绝:“小高,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绝不出诊。”
高淮燕朝他拱拱手,道:“在下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情况特殊,还望先生通融。至于梅娘,先生大可带在身边,你给我家主上看病的时候,我也会派人照顾梅娘的。”
“不行。”听语气绝无商量的余地。
这时,高淮燕看了一眼仍旧供着的那枚翡翠银戒指,道:“我家主上不能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是,太玄门虞彻大侠,和聂容茵的女儿。”
气氛凝固,纪温的表情僵硬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梅娘坐在树上,摇头晃脑,嘴里咿咿呀呀地唱了支歌儿。
事情最后以纪温妥协告终,带了梅娘和药箱亲自跑了一趟。
回到碧海波涛,高淮燕担心廖云锋昨夜没睡好,让人煮了安神汤送来。廖云锋喝了,觉得口感滑腻,很是怪异,就剩下大半搁在桌上,自己靠在廊下看他。高淮燕注意到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师兄,从回来开始,你就怪怪的,是不是我知道得太多,吓到你了?”
廖云锋皱起眉:“纪温的事另说,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一直想问你。”
高淮燕并无异样,反问他:“那怎么不问?”
廖云锋双手抱臂,换了一条腿作支撑,并不答话。
“师兄,你想问什么?”高淮燕目光放远,院中树木郁郁,葱茏有生机。
“荒河掌真的死了吗?”
高淮燕看他一眼,道:“师兄跟萧台凤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弄清楚这个?”
廖云锋道:“我一直在想,我们误以为姜百香落入荒河掌手中的那日,你前脚才向我保证会让姜百香毫发无损,见到姜百香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转移我的注意力,而是自己提了出来。”
高淮燕轻轻一笑:“答应师兄的事情,要圆满完成才能算不食言,否则没有意义。”
“那么荒河掌为什么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和我们比兵刃?”他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难得见到他咄咄逼人的一面,高淮燕觉得有些新鲜,放任自己欣赏了一会儿,才道:“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不愧是师兄。”
“引我杀了‘荒河掌’,就是最终目的?”廖云锋看他仍旧气定神闲,终于忍无可忍,“你在这当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半个字也不能和我透露?”
高淮燕回望他良久,泄出一口气来:“师兄以为,萧台凤若是落在杨彬谦手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廖云锋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本就未染风霜,褪下素日的端肃冷漠,便让人觉得是光阴倒转,风流眷顾。
高淮燕与他解释道:“萧台凤是杨彬谦的杀母仇人,杨彬谦此人睚眦必报,当年为了找出萧台凤,不惜以整个群枭作陪葬……他是最不希望萧台凤死的人。如果让他抓住萧台凤,必然对其百般折磨,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让杨彬谦亲眼见到你‘杀’了他,他就无计可施了。”
廖云锋问道:“然后呢?”
高淮燕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也许会转移仇恨吧。我是想说,师兄……在你的世界里,没有不能用刀解决的问题,黑是黑,白是白,该死的人不会让他多活一刻。但很多时候,恩恩怨怨不能简单地以你死我活来划分。就比如纪温……他家的那枚戒指,少说沾着两条人命,往大了还说不好。如果我一刀割了他的脖子,拿什么以慰亡灵呢?”
廖云锋道:“我只是不喜欢看你时时说谎话的感觉。”
“我却是很喜欢师兄,”他眼中有绵绵不断的情意,“我只希望师兄这一生逍遥快活,没有半点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