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絮絮叨叨,杨彬谦心中愈发不安,午夜梦回的惊惧,偶缠心头的愧疚,此刻统统爆发,叫他头痛欲裂。
“你住嘴!”
他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很是高兴,但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兴奋劲过去了,手竟抬不动。
“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杨彬谦聚气于掌心,道:“我先杀了你。”
越是想动,越是动弹不得,他想还手,或者躲开这一掌,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竟然也不慌,眼看着那掌要打到他天灵盖上来了。
血肉横飞,痛楚却没有传来,跟着一声惨叫,是杨彬谦倒在地上,他一只手居然被砍断了。廖云锋手中的快雪上沾了一条红色的细线,另一只手臂将那半边衣服被血液浸透的人圈进怀中,眉眼都结了一层冰霜。
“杀他,要问过我的刀。”
杨彬谦看着他们,眼中先是疑惑,慢慢地,那疑惑散了。“你居然是……”
只见那“段客洲”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会儿,他不知为何使不出力气,花的时间比平时长很多,才从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来。
“居然是你。”
高淮燕回以一笑,借着身边的人才勉强站稳:“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廖云锋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但还是说了出来,“你和我说,段客洲的天宫十九式不传外人,又说他‘身死之时尚未娶妻,也没有子嗣流亡在外’,那他的功夫只可能有一个人会。”
高淮燕露出好奇:“什么人?”
“他的弟子。”
闻言,高淮燕道:“我虽算不得他的弟子……倒也差不多,师兄聪明过人,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那日在林子里,也是师兄让着我?亏我还一直担心……”他说到这里,身上伤口疼痛发作,便说不出话来了。
廖云锋自出现起就替他按着穴道止血,指甲缝里都带上了红,心中气得狠了,骂道:“还要说这些废话,你非要吃这种苦。”
高淮燕的眼睛将闭未闭,噙了笑道:“不怎么疼,我只是刚才打累了,现下有些腿软,师兄,你让我靠着一点,别生我气,我就好了……”
廖云锋看他面色发白,嘴唇乌青,就抓着他的手,给他输送内力。
杨彬谦想趁机遁走,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萧台凤和应刑联手制服。紧接着,虞文茵和纪温、梅娘一行人,带着太玄门一干门人一起出现,虞文茵跑得最快,追都追不上,几乎扑倒在高淮燕跟前:“你怎么样?怎么样了!”
高淮燕听到这句话了吗?
他可能没有听到,因为在渐渐嘈杂起来的环境里,他的世界开始安静,膝盖一软,已经失去了意识。
廖云锋将他护在怀中,心中大急。
纪温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先是指责虞文茵:“你到一边去,别添乱。”接着替高淮燕诊脉,就在这一过程中脸色骤变:“不好,这是中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地上那把沾血的匕首上,纪温给高淮燕喂了一颗丹药,然后去把那把匕首捡了起来,虞文茵则是愣在原地,突然发狂:“杨彬谦你不得好死……解药呢,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我叫你拿出来!”
杨彬谦受了断掌之痛,失血过多,几乎要昏死过去,哪里看得到这一幕。
一群人手忙脚乱,离开了啸龙潭。
据纪温研究,高淮燕所中之毒不曾被现有的典籍记载,是一种十分刁钻恶毒的毒药,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要浑身疼痛,受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方会咽气。纪温刚说完这番话,虞文茵就拿着鞭子找杨彬谦去了。
毒性已经开始发作,即使在睡梦中,高淮燕仍疼得冷汗直流,纪温一时没找到解毒的办法,只能给他服下了暂缓疼痛的药。廖云锋守在他床边,一言不发。
中途高淮燕醒过一次,喝了两口水,又晕了过去,直到傍晚时分,意识才清醒过来。那疼痛感太过强烈,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廖云锋掐着时辰,又给他灌了一碗汤药,等到他发了身汗,才好一些。
“有劳师兄了。”
廖云锋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但看他虚弱的样子,又有些心软。
“要坐起来吗,我给你加个垫子。”
高淮燕皱着眉头,摇了下头:“恐怕我坐不起来了。”
廖云锋拍拍他,安慰道:“当初你手废了,纪温都能给你治好,一点毒而已……”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外伤和中毒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他又不敢往不好的方面想,于是不再说话。
高淮燕看他良久,忽然问道:“怎么不见虞文茵?”
廖云锋道:“她为了你审杨彬谦去了。”
“叫她别费力气了……”高淮燕合了合眼,“下毒的不是杨彬谦,问不出来的。”
廖云锋疑道:“你怎么知道?”
高淮燕解释道:“打斗中,他自己也割伤了手,如果他现在还没拿出解药来,就不是他下的毒了,想要我命的,另有其人?”
廖云锋压着怒意,沉声道:“谁?”
高淮燕靠过去,头挨得他近一些,道:“是应刑吧。”
这个答案很是出人意料。
“现在想来,在滨州时你们遇到的杀手,恐怕是应刑给我的警告。玄慧不会派人伤吴兄,杀人针对的应该是你‘身边的人’,”高淮燕回忆道:“我之前,在啸龙潭的时候,不小心跟洪连派的人起了冲突,是……是藏在暗处的段客洲救了我。他与我说,他注定要丧命,无人继承他的衣钵,于是将他的一身功力尽数传给了我。但他不肯收我为徒,说是,徐明山一直想要个性子没那么闷,会说体己话的徒儿,要我认徐明山做师父,于是我就给徐明山磕了头。后来我交给你的那捧骨灰……其实我一直骗了你,那不是师父的骨灰,是师父和段客洲两个人的,我想他们愿意死在一起,也是愿意葬在一处的。”
廖云锋沉思:“……不错。”
“之后段客洲说,他将毕生武学,全部写成典籍,放于师父的融园之中,叫我可以去修习。我得了他的功力,但那时候还未得融会贯通,所以连那几个长老也打不过,被他们追杀,才遇上了你。之后,我每年抽出一段时间去融园,去抄录那些典籍上的武功。那一年,我听说杨彬谦叫人把啸龙潭中的房子尽数拆了,就去看了看,没想到,遇到了应刑。”
“应刑他本来有个儿子,说是被杨彬谦害了,所以要向杨彬谦报仇。他见我拿着玄符赤金刀,说我可以凭那个号令群枭,又拿出一封杨彬谦写给虞彻的信,来取信于我,想跟我合作……”
廖云锋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告而别?”
高淮燕点点头,有些吃力地动了一下,道:“这几年,我和应刑意见有些不合,他想杀我的心,是早就有了。”
廖云锋道:“既然是这样……”
就在这时,青桐从外面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廖云锋问她怎么不好了,她便照实说了,说是,应刑自尽了。
还没等两人消化这个消息,青梧也一脸仿佛天塌了似的冲进来,大喊不好了。问她怎么不好了,她说:“虞少爷打晕了主上,抢了匹马,把杨掌门救走了。”
高淮燕听了,赶紧道:“不是救,他们两个人有仇,杨彬谦怕是也要死了。师兄,他不能这样死,我还要他去师父坟前磕头。你快带人去追。”
廖云锋见他这样说,便道:“你告诉我他们结的是什么仇,我来处理。”
-----------------
我得解释一下关于“点拨”,咳,其实在林子里小高的本意是等着师兄拆穿自己来着,万万没想到师兄不吃这一套。我们说在力量面前招式是无效的,小高本身的实力做不到碾压,所以他一开始是在故弄玄虚,只是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师兄已经猜到了,所以故意钻他的破渔网却不顺着洞扯开。然后还有……小高其实是有很多破绽的,比如他扮的老段比老段的同龄人都要年轻,是因为他只见过年轻时候的老段(四十米大长刀)
再然后,我的心思其实已经在挖新坑了(不是)所以让我们明天迎来大结局吧!
20.
是夜,两人一马在林中疾行。
杨彬谦一只胳膊被裹成了粽子,倒挂在马上,气都喘不匀,还要逞强:“你现在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虞木容伏在马上,手里攥了一把小刀,听到他出声,就随手捅他一下。
这个时间出不了城,他们停在一座荒庙前,虞木容一把将他推下去,拴好了马,用一捆麻绳绑住他的两条腿,直接拖进了庙里。那庙久没有人气,灰尘积得老厚,随便一落脚就能踩活一堆。
杨彬谦压下痛感,道:“你想怎样?”
虞木容拿小刀拍拍他的脸,像吃到糖的小孩一样笑:“我想剐了你,再喂狗。”十足的丧心病狂。
落到这个地步,杨彬谦再没顾忌,发狠道:“你也不过是条狗……跪在我脚边,提鞋都不配,还是个……啊!”
虞木容心里虽然恨他,又不想他死得太快,于是专门对准他一条腿,连着扎了几刀,连皮带骨,疼到人心里去。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虞木容抓着他的头发,道:“你现在就在畜生手里。”
杨彬谦缓过一口气来:“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你不舍得,你要借用我的身份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虞木容说到此处,不知为何突然动怒,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在他腹部狠狠地踢了几脚,“我们时间还很长,慢慢来。”
他的刀割破杨彬谦的脸颊,一面道:“我要先把你变成一个丑八怪,然后,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剃光你的头发,拔掉你的舌头,把你的头按进粪坑里,然后再把你变成废人。最后……送你上路。”
“……有什么意义吗?”杨彬谦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有啊,”他笑得很开心,“只要你多痛苦一点,我就会觉得舒心一点。”
此刻的他,褪去了懦弱、愚蠢、无能等等的外衣,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每一滴鲜血都可以使他兴奋,杨彬谦的每一声惨叫,都使他的灵魂颤栗。
“你下地狱吧,我送你。”
不过片刻,杨彬谦的脸上已经满是伤痕,血流到他的口鼻中,耳朵里,腥得他其他的味道统统闻不到了。
“咳咳……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杨彬谦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虞木容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这时,有人从庙外缓缓走了进来,刀指虞木容,“他的命,不归你。”
虞木容瞪着他,怒意爬上面孔:“廖云锋,又是你,你为什么处处跟我过不去。姜百香的事不过是高淮燕下的一步棋,你还要怎样?”
他言辞间提到姜百香,引得杨彬谦挣扎了一下,露出自嘲的笑:“原来是这样,从那时候开始就……我说呢,你为什么会想对那个小姑娘……你早就是一个废人了。”
“我杀了你!”他这一句像是踩在了虞木容的火药线上,立刻炸了。
可惜他那点脾气在廖云锋眼里看来不过小孩玩泥巴,用刀柄轻轻一点就搞定了。
偏偏廖云锋还说了一句:“高淮燕都告诉我了。”
虞木容的表情更凶了。只不过他原本就是温顺的五官,再怎么龇牙咧嘴也不像虎狼,只像家犬。
高淮燕说,这个虞木容不是真正的虞木容,是九年前杨彬谦用来掌控太玄门的冒牌货。当时虞彻痛失夫人,去大阳关找段客洲当面对质,没曾想他走后不久,虞文茵就旧疾复发,危在旦夕。她怕自己活不到父亲回来的时候,就求了人带她去大阳关,后来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虞彻死了。
她在生死关卡捡回一条命,又在短短数月里失去父母,无依无靠,假如只身回太玄门,必然被门中前辈挟持住,哪里还有命在。于是她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去求助杨彬谦。恰好那时候的杨彬谦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需要借助一些外力,于是对虞文茵视若己出,礼待有加。没想到……
他当时的一个手下,居然对年仅十三岁的虞文茵起了色心,欲行不轨之事,险些叫他得逞。幸而发现及时,杨彬谦阻止后,为了安慰虞文茵,将那个人给阉了。但之后,他因为听说虞文茵原本还有个哥哥,下落不明,最难得的是虞木容常年在外,太玄门中根本无人识得他,于是杨彬谦做主,让那个废人假扮虞木容,以便他操控太玄门。
那时的虞文茵势单力薄,不得不依附于杨彬谦,对他言听计从,直到高淮燕出现,扶她做太玄门门主,与杨彬谦划清了界限。
廖云锋道:“毒是你下的吧。”
虞木容目光闪烁:“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应刑自尽了,”廖云锋不快地皱起了眉,“我师弟说应刑是下毒的人,应刑就自尽了,他这样,只能坐实这个猜测。我想他是在保护你。”
虞木容冷笑:“为什么。”
廖云锋答道:“应刑想报复杨彬谦,是因为他儿子被杨彬谦所害。我猜‘害’这个说法是来自应刑,因为他儿子还活着,是你。”
“原来……”杨彬谦震惊地看着他,“怪不得,怪不得……我差点做了糊涂鬼。”
廖云锋却道:“你现在死的话,还是个糊涂鬼。”
两人齐齐看他。
廖云锋对虞木容道:“你和杨彬谦,还有虞文茵的纠葛,都是我师弟告诉我的。而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师弟已经和我回清川山了,他是不可能亲眼看到的,所以是虞文茵告诉他的。我想……能让虞文茵开口说这些事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真正的虞木容。
“他是虞木容?他是虞木容?”虞木容是呆了,继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居然是虞木容,他就是虞木容,他……我嫉妒了他那么久,他居然就是虞木容。”
杨彬谦感到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是虞木容?”
廖云锋道:“在这些往事的回忆里,你们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唯独他,他为什么要去啸龙潭,为什么要去帮虞文茵,为什么执意要弄清楚每一件事。都有答案了。”
是聂容茵的死,将高淮燕从他原来的师父那里叫回江阳奔丧,又是妹妹的病危,让他带着妹妹千里迢迢到大阳关找父亲,在啸龙潭的后山他发现了父亲的尸体,而后他又亲眼看到段客洲和徐明山死去,于是有了后来。
他兜兜转转,求的是一个因果,一个究竟,想安慰的是天上的英灵。
“哈哈哈哈哈哈……”虞木容还在笑。
“呃……”突然,他将手中的小刀扎进了心脏,呼吸在瞬间粗重了起来。
“廖……廖云锋,你师弟再也活不成啦。你去告诉虞……虞文茵,她哥哥要死了,她……她永远只有一个人了……他们都只有一个人……你告诉她,她只能永远恨我……恨我……我本名……应…………应……天……骄……”
积在喉头的血猛得喷出,他带着莫大的怨与恨,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会的,”廖云锋在?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没有人不想要长长久久,欢欢喜喜。只是事已至此,正应了那句老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那又什么关系,大不了,一起走尘世路,一起过奈何桥。没什么大不了。
然后他半蹲下来,看向杨彬谦,问道:“还撑得住回去么?”
经历这些许,杨彬谦是真的累了,他道:“你刚刚要是再晚些进来就好了,等我死了,他死了,大家都死了,干干净净。”
廖云锋道:“他的意思是,带你回去到师父坟前磕头。”
“是这样吗?”杨彬谦听到这话,眼里突然有光,“他是找到你师父的骸骨了吗?”
廖云锋点点头。
杨彬谦竟然在此刻还能高兴起来,他连道了三个“好”字。
廖云锋看了看他身上的伤,觉得有些无从下手,便道:“我去牵马。”
“等等,”他嘴里都是血,张嘴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是红的,又可怖又可笑,“虞彻是,一代侠者,你师父又、又有恩于我,我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死在了,那个东西的手上。”
他这话没头没尾,廖云锋一时没能消化。
“他那么些年,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一门心思……炼毒……是我,有些自作多情,只当他是要来,害我的,”杨彬谦一字一字,费力地说着,“所以,虽然他的毒药制成的时候,他就把解药都毁了,我却留有一手,藏了……一份。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