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转过身去,只见温俪仍旧站在那儿,她叫了几声,也没见她应答,她只好拽着她往前院走,到了大客厅,温俪腿一软,就这样跌坐在地毯上,温禧见状,十分不忍,便说:“你妈妈只有你一个亲生女儿,她现在伤心过度,你要刚强起来,不能倒下去,你妈妈还要靠着你朝前走呢。”
“她再也不会爱我了,她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女儿了……”温俪痛哭不已,温禧长叹一声,硬是拽着她进了房间,嘱咐三个女佣贴身照看她。
安排好幺妹,温禧又去敲了客房的门,吴洱善给她开了门,温禧瞧过去,庄湄披着厚衣服,双眼静默的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温禧不愿多看,她去了看了那些受伤的女佣,并仔细询问这些天家中的状况,因为在她的预估里,只要调养得当,郑潋荷最多还能撑一两个月。
在她听完女佣们众口一词的解释后,她缓步去了书房,给远在京城的哥哥温翀去了电话,兄妹俩开始商量——
“你真应该看看容兰芝脸上的表情……”温禧冷笑着点了雪茄,“我从没看见她那样痛苦。”
“你别掉以轻心,眼下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一切都尽在我们的掌握中。只要她再这样下去,情势会对我们非常有利。”电话里的温翀压低声音,“小欢喜,怎么会去得这样快?周海生不是说,最起码能撑到下个月吗?”
“容兰芝那个禽兽,非逼着郑潋荷登记结婚,还发了疯要举行婚礼。她是要在薄夫人死前把该做得全都做了。……”温禧吸了一口雪茄,“我不知道容接下来想怎么样?我还真怕她殉情,让她死得这样痛快!”
“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殉情?”温翀也是冷笑,“你还是给薄夫人准备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吧,只是,容兰芝准备以什么名义给她下葬呢?我们家这地方墙都透风,要是我们温家办葬礼,恐怕没有名头,又要惹来非议。”
温禧揣摩着容兰芝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兄妹俩就北南会议聊了一会儿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温翀就坐政府专机赶回来了。
温俪有哥哥姐姐坐镇,哭累了就放下心来,她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似的,对佣人不再大呼小叫,她去看了那些受伤的女佣,还安慰了她们。
温翀和温禧去敲门,容兰芝不应,温俪就去敲门。
第四天一大早,温俪正跪在门口,就瞧见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的母亲容兰芝头戴白色丧花,身穿白色丧服,怀里抱着一个身穿红色对襟喜服的女人……那女人如同垂下头的天鹅,她脖子上挂着大小共三串长珍珠项链,随着容兰芝的步伐,悉悉索索的的轻响,左手套了一副金镯,右手套了两只玉镯,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红钻戒指,腰间一左一右系了两块玉佩,精巧的金丝绣花鞋上绣着的花样是凤求凰……她脸上的妆十分浓烈华贵,乍看上去,不像是死去了,倒像是一个正要嫁与皇室的皇后。
“妈妈?”温俪喊了一声,温禧和温翀也立刻跑到侧宅来,和温俪一起,跪在一旁。
“温俪,去把她的王冠拿过来。”容兰芝声音喑哑的对温俪说。
温俪连忙站起来,她跑进侧宅里,在囚室的梳妆台上见到了那樽镶满各色宝石的王冠,她拿在手上,顿时觉得这王冠尽管美轮美奂,可……也太重了。
她双手抬着王冠,咬紧牙抱到门口,眼看就要走过来了,偏摔了一瞧,温禧连忙眼疾手快的站起来,稳稳地接住那快要落地的王冠。
温俪和温禧对看一眼,温禧轻吁一口气。
“温禧,你拿过来吧。”容兰芝又说。
温禧恭敬的举着王冠,送至容兰芝眼前,容兰芝将郑潋荷放进被鲜花围绕的水晶棺内,她接过王冠,捋了捋上面的琼花帽带,俯身给郑戴上。
温禧看了一眼,郑潋荷口含东珠,神色安然,死得尊贵体面,一点儿也看不出她生前被囚于此的挣扎痛苦。
“葬礼准备的怎么样?”容兰芝问。
“比照我母亲的葬礼仪制准备的,宾客的名单,还请您过目。”温禧招招手,管家将葬礼邀请帖奉上,容兰芝认真的看了一眼,“……怎么,不请詹谨怀(詹父)吗?”
温翀闻言,脸色大变,他们兄妹对看一眼,最后温禧点头道:“那我就把詹总理的名字添上去。”
容兰芝点点头,“幻京里,所有应该来参加,都要来参加。一个也不准漏。”
“是。您看,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还是让轿夫将灵棺抬到灵堂那边去?”温禧建议道。
容兰芝又点点头,她握着郑潋荷的手,关切的看着她,温禧只好小声吩咐轿夫慢一点,放十二分的小心。
从侧宅到正宅的灵堂这一路,温禧和温翀都提着心,等到了丧幔垂落的灵堂,温禧才稍稍放下心来,温翀作为长子,自然上前去指挥轿夫摆正灵棺。
温俪四下一看,这哪里像是灵堂呢?这个季节,又哪里来这么多新鲜的荷花呢?她环顾四周,整个灵堂以新鲜的荷叶打底,荷花、莲蓬点缀其间,温俪摸了一下一个没有绽放的荷花苞,只觉得清新香气怡人。
容兰芝看到灵堂里一簇簇的荷花,脸色渐渐好看起来,她夸了一句温禧。
温禧只低声说:“惟愿能减轻母亲半分苦楚,也就不枉费女儿一番打点。”
灵堂必然得放遗像,一阵风吹过去,荷花颤动,那遗像是约莫十八岁时的郑潋荷,容兰芝望着,心头一紧,她将脸迈进郑早就冰凉的手心,禁不住潸然泪下。
温禧和温俪连忙软声相劝,她才止住眼泪,温禧和温翀兄妹俩大概都是平生头一次见容兰芝真情实意的流眼泪,一时有些诧然。
这尸身终于进了灵堂,纵使这葬礼再难办,好歹是第一步已经迈出了。
温禧生怕容兰芝闷在侧宅里,最后不得不以武力进去抬尸。
容兰芝不愿意僧侣来诵经超度,也不愿意子女们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她遣散了众人,只说要一个人和陪着郑潋荷。
温禧留了人下来照看,她和温翀干净拿着最终的葬礼宾客名单,开始挨个得致电,温禧没想到光是这南方各位要人的电话就一石激起千层浪,更不要说电话接到詹宅,如今身居高位的詹谨怀居然亲自回电话过来关切。
这电话足足打了五个钟头,温禧和温翀对看一眼,温翀说:“我看容兰芝是疯了,南方这边来吊唁一下足以,何必扰到北方去?”
“她要给郑潋荷这份体面,这份……她本该有的体面。”
温翀摇头:“活着的时候,我看不出来她对她有多少执念,只当我们这个后妈是玩玩而已,总有厌烦的那一天,没想到……真死了,才知道她对她是多么情深义重。”
温禧立即着手调派人手,眼下南北刚刚过了一阵纷乱,这时候温家举行这样盛大的葬礼,要安排留心的事情还很多,她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略吃了点晚饭后,她把一部分关于北方的事情分给了温翀,温翀接着安排。
吴洱善来找温禧的时候,已经穿上了白色丧服,她看向眼下有青影的温禧,说:“她不吃不喝,就站在窗口那里看灵堂的位置,我怎么叫她,她也不应我。……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真怕她……”
温禧捂住她的嘴,“别乌鸦嘴,我去看看。你得把自己照顾好,才能照顾她。”
温禧去了客房,庄湄果然站在窗边,她身上还没穿丧服,丧服被扔在一旁。
“薄湄。”温禧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怕惊扰她,就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庄湄侧过头去看温禧,眼神中已是百味掺杂,千种滋味难以言表。
“吃点东西,你母亲的葬礼,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准备,一起完成。”
庄湄朝温禧一步步走过来,她走得太慢,撩得温禧心里咯吱作响的疼,她两步跨过来,将庄湄搂在怀里,沉声说:“我一个人没办法顾全那么多,我需要你,薄湄,你能帮我一起完成,你母亲的葬礼吗?”
庄湄抬起头来看着温禧,“小欢喜,现在我母亲真的没了,你也不会再恨我了吧?我和你一样,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庄湄轻轻抚上温禧的脸,“小欢喜……”
温禧握住她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却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温禧扶着庄湄坐下来,她捡起那套丧服,又半跪着给庄湄一点点穿上,庄湄这次没有挣开,她任由温禧给她穿好。
“你预备以什么名义给我母亲发丧?”庄湄问。
“你明明知道,又何必问呢?”
“不,不……”庄湄摇头,气若游丝的说:“小欢喜,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以容夫人的名义发丧。”
庄湄再控制不住自己,她对着温禧又踢又打,“她霸占我母亲,她到死都不放过她,她还要侮、辱她,她还要全南国的人都来看,她到死了还是她容兰芝的!她是神经病,她是疯子!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你也是帮凶,你也是帮凶!你早就知道我母亲就在你家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一直和我说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温禧跪在地上,任由庄湄踢打,她既不还手,也不阻止,庄湄肚子里颗粒未进,一拳一拳打下来浑如棉花糖粘在身上。
第75章 内外
詹半壁听说温家要办葬礼的时候,整个人坐倒在自己的皮椅上,久久没有说话,她终止了接下来的会议,和她的父亲詹谨怀通了两分钟的电话后,就让关涌泉立刻硬是挤出行程来去参加葬礼。
当晚,她比平时早二十分钟离开政府大楼。
回到詹宅时,母亲冯卿正在打点行装。
“我的小鹿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说这真是晴天出炸雷,容兰芝怎么就想到要在这时候举行葬礼呢。听说她让温禧和温翀两兄妹给全京城的人都致了哀电,我坐在办公室里都吓了一跳,心想着阿,我这都临到退休了,正要过安稳日子,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詹母穿着一件浅青色栀子花纹旗袍,胸口已经别了一颗小小的白花。
温家这时候举行葬礼,更令北南问题雪上加霜,如果政、府方面再向南方施压,难免会给世人落井下石的感觉,接下来的所有方案推行都要因为这场太过突然的葬礼而调整细节。詹半壁揉了揉鼻梁,神色不明的抿了抿唇。
詹母察觉长女脸色不大好看,就揉了揉她的肩,“今天累不累啊?”
詹半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说,这容兰芝是哪里找来这么个人呢?说是容夫人,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她什么时候二婚了,都没有听容兰芝提起过。”詹母看向詹半壁,“你见过吗?”
詹半壁立即摇头,詹母便叹了口气,“从前我就听说这容兰芝是男女不忌,她顶着温夫人的名头守寡这么多年,其实仔细想想,她身边有个知心人也挺正常。……只是她大概太命硬了,克死了温淙来,又克死了……”
“母亲……”詹半壁不想听下去,“我要上楼去,还有两份公文。”
“嗯。那我就替你收拾一下行李。”
“谢谢。”
詹进了自己的书房就放下公文包,和平常一样,她先去净手洁面。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詹半壁就这样站在盥洗台前,手里捏着四方四正的香皂,她一直垂着头,她的背影看上去坚若磐石,仿佛任何风雨也无法撼动。
她就这样足足站了半个小时,才给双手擦上香皂,拧开水龙头,任冷水冲刷着双手。
洗完手之后,她又洗了洗脸。
那两份公文,她坐在桌前良久,终究没有看下去,她准备把公文带到飞机上。
到了晚饭时间,她的两个弟弟詹半山和詹半泓也分别从陆军部和海军部被紧急召回,姐弟三人聊了许久,也不见詹父回来。
最后詹母给詹铮铮喂完中药,对他们说:“别等你父亲了,他早上还和我说,他要去北国做一趟例行访问,尽量去参加葬礼。反正从北国的皇都飞到温家,也近。我们先吃。”
“母亲,那就是我们先去,父亲随后再来?”詹半壁问。
“是阿。我带着你们先去。”
詹铮铮一边吃饭一边小声嘀咕道:“……太好了,又可以见到温俪了。”
这话被詹半壁听见,她立刻拉下脸来,对詹铮铮说:“铮铮,上次的事情长姐已经和你说过了,你不能和温俪走得太近。”
“为什么呀?你和温俪的姐姐(温禧)不也是好朋友吗?”
面对詹铮铮童真的询问,詹笑了笑,詹半山开口道:“我的小铮铮啊,二哥也和你讲过,我们和温家的人,不是一路人,你啊,还是多和幻京里的小伙伴玩吧,好嘛。”
“不,我喜欢温俪,我就喜欢和她玩。”
詹不再说话,低头吃饭,詹母摸了摸詹铮铮的头,“好,你可以和她玩,但你不能喜欢她,更不能和她成为好朋友。你想知道为什么啊?……那母亲问你,我们家里的警犬,能保卫我们家的安全,你可以和它玩,当然也可以喜欢它,但是你能和它成为朋友吗?它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呀。”
詹铮铮正要说温俪不是狗,詹母就严色道:“玩多了,小心它张开口,把你给吃了,怕不怕?”
詹铮铮被唬了一跳,她不再说话。
这时候,詹的三弟詹半泓开口道:“所以要和警犬玩啊,给它喂点骨头,遛遛它,再顺顺毛,要驯服一只警犬还不容易?”
饭后,詹母给京中很多要去参加容夫人葬礼的朋友去了电话,久居京中的官太太们很多都上了年纪,这些年也鲜少再去南方,詹母牵了头,包了政府专线,第二天一早,京中权贵共计六十多户全都阖府奔赴温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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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
趴在床头的温禧就醒了,她看了一眼床,当即一惊!
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掀开一角,她用手探了探,被窝里毫无温度,庄湄不见了?她又看了一眼趴在床那边的吴洱善,温禧唤了一声。
“洱善?”
这几天庄湄没睡,吴洱善也跟着不睡觉,昨夜好不容易庄湄睡了,她也是累坏了,温禧唤了两声就没叫她。
连忙下了楼,只见佣人们早就开始忙碌,家里白幔翻滚,吴妈穿梭期间,尤其仔细的和一些年纪轻的佣人说规矩,生怕这葬礼期间出什么问题,让人家觉得他们温家是要没落了,一个像样的葬礼也办不好!
“吴妈……见着吴小夫人了吗?”
吴妈摇摇头,“四点钟起来到现在忙得没喝一口水,实在没注意。我叫人给你找找。”
温禧登时心乱如麻,南方北方来得人太多,家里的佣人早就不够用,又从温家所有直系亲属那里要了佣人过来,温禧也是后半夜忙到落了定才去陪了庄湄和吴洱善一会儿……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吴妈还没招手让人过来,温禧早就消失在廊下,只见她脚步飞快的朝灵堂那边跑过去。
灵堂里还是老样子,容兰芝仍旧握着郑潋荷的手,温禧侧耳一听,也听不清容兰芝能和一个已经归西的人说什么?她轻声问了从前贴身照顾郑潋荷的两个女佣,得知容兰芝已经吃过早饭才放下心来。
灵堂不见人,温禧又去空荡荡的侧宅找了一通,她对着那点着白蜡烛的囚室喊了好几声,依旧不见人影。
不知怎的,温禧从人去楼空的侧宅里走出来后,心中腾得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看着眼前正为葬礼忙碌的众人,眼前一花,只觉得死得不是郑潋荷,而是薄湄,这也不是容兰芝在给郑潋荷举办最后的送别会,而是她温禧再送薄湄最后一程……
一个园丁提着浇水的铜壶走过来,不小心撞到了温禧,他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认错,抬头见二小姐不但不责备,反而脸上六神无主的样子,只能感叹二小姐对这个后妈还真是上心。
“二小姐,你可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吗?”
“我……我……我在找我的心……”温禧轻轻握拳,扣了一下自己的心脏位置,园丁连忙说:“您要找……您要找?”
温禧摇摇头,园丁想了想,“吴妈刚才好像说,你在找吴小夫人?……她就在厨房里。”
温禧闻言,一个箭步就朝厨房那头奔过去。
当她跑到门口的时,只见厨房里全都站满了人,临时从饭店里请来的厨师也好,原本家里的厨子也好,都在聆听主厨讲话,而庄湄就身着丧服的站在主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