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SCATO D’ASTI。”
“说人话,俞老板,说人话。”
“莫斯卡托,小鹰,甜白起泡葡萄酒。”规规矩矩说了“人话”,俞阳忍着笑,摸了摸旁边小桌上漂亮的酒瓶瓶身,“偶尔喝点不是烈酒的酒,也不错吧?”
“嗯,可是不错。”煞有介事跟个国家干部在首肯什么一样点了点头,纪轩沉浸在和二锅头也好,杰克丹尼也罢,完全不同的甜腻清雅柔媚的滋味里,也沉浸在老式音箱中缓缓飘扬而出的音乐声中,一首格外配得上这瓶酒的歌唱得他心里痒痒的,好像从每个骨头缝里都渗出甜香味来,说不定就是这种无形的甜香味吸引了所有的猫,也吸引了置身于同一个封闭空间里的人类。
俞阳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不想再喝酒,他就保持着很有几分优雅和痞气的坐姿,单手撑着太阳穴,微微颔首,目光在对方身上游走。
这货啊……还是那个德行……
“美队”的发色,因为在沙发上抱着猫一直蹭,脑后已经有点“剪刀手爱德华”的发型,谈不上多么英俊,却透着英气的戾气的眉眼,尤其是眼角,在睁开的时候不明显的上扬,在稍稍闭上时,就被光影衬托得格外容易被发现,好像某些天生就自带眼线的猫,就算是薄薄的单眼皮,仍旧充满诱惑力,令愚蠢的人类无法抗拒。
至于直挺的鼻梁,和轮廓漂亮的嘴唇……啊哈,嘴唇……
那可以说是亲起来“口感”相当不错的了,不管是浅吻,还是深吻,都让人疯狂陶醉,甚至于现在,俞阳都有扑上去亲他的冲动,把猫都推开,把人压在沙发里,反反复复亲他,用自己的技巧让他屈服,让他软下去,然后再硬起来。
Oh shit……
那根玩意儿硬起来的时候真是可爱爆了,简直好像漫画里才有的模样,干净齐整到似乎只需要一条轮廓线就可以勾勒,至于同样可爱爆了的蛋蛋,还有光滑细腻的会阴,还有藏在夹缝中的那朵小雏菊,和花心里头的滚烫湿热……
主啊,宽恕我吧……
脸上不动声色,股间倒是快要立正敬礼了,俞阳脸上是莫名其妙的微笑,是那种国宴上被桌子腿压住脚还要在一群总理首相绅士太太们面前佯装没有痛感的微笑。
“哎,俞老板,这唱歌的是谁啊?”
“嗯?”被那突然的提问弄得瞬间回到残酷现实里,俞阳略作迟缓才开口回答,“哦,Dinah Washington,蓝调皇后。怎么了?”
“没怎么,就觉得挺好听的。”
“好听吧。”轻轻笑了,俞阳指了一下自己的唱片机,“喜欢就送你了,我有她的黑胶。”
“你送我我拿啥听啊哥哥?我就趁一双卡录音机,就您这么高的配置我木有啊。”纪轩一边自嘲,一边笑,一边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而后,他小心翼翼把还想挂在他身上的猫们一个个摘下来,终于站起身,“那什么,我差不多该走了,不早了。”
“……喔。”应了一声,从所有的幻想和回忆里把自己拽出来的俞阳跟着站起来,然后一语不发,把纪轩送出门。
他俩走得一前一后,直到走到院门口都还是没有言语,这种诡异的沉默是纪轩先打破的,那家伙站在院门外,两手插兜,回头看着院门里的俞阳。
“你……别嫌我烦,我再问你一遍,那事儿,真不是你干的哈?”
“不是。”回答来得很快,很肯定。
“那……今儿……是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啊。”
声音有点儿抱歉,是很认真的那种抱歉,听得俞阳一阵儿心虚。
但好在他还会装,很是帅气地扶着门框,他一笑,一摇头:“没事儿,我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真的假的?”
“真的。”看着对方的神情从疑惑到认可,又到释然,俞阳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店门,“回头有空,就再过来坐坐。”
“啊,成,必须的。”抓了抓头发,拽了拽衣襟,好像还有话说的纪轩像个局促的学生,嘴里咕哝了几声,才把意思表达清楚,“那啥……咱俩以后……还是朋友哈?”
俞阳反应了几秒钟。
“是啊,那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的回答是轻松的,而轻松是装的。
他装得很像,因为对方听到明显高兴起来。
那高兴应该是真的吧,因为假如那也是装的,只能说他们两个,都快成影帝了。
当天,两个看似轻松自在,实则都有点别扭心态的男人,就在院门口,分道扬镳了。俞阳回到店里,纪轩回了家。
把自己关在自己的狗窝里,躺在床上,光着膀子抽着烟时,纪轩觉得那个他记不住名字的蓝调皇后的歌声还在耳根萦绕,跟着一起萦绕的,还有俞阳的眼神。他知道那男人一直在看着他,他不傻,他能分辨一个人眼神里的意思。当然了,保持距离或许是最好的策略,可是,俞阳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无法与之保持距离,至少无法长期保持距离,他想要接近他,想跟他说话,想听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超出自己知识范畴的人名和酒名,想看他抽烟的动作,想看他翘着二郎腿的姿态,想看他把身上那些自己穿不起的名牌穿得如此有范儿……
一个男人,“得益”于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和固执,是很不喜欢心服口服去承认另一个男人有多帅的,但是纪轩觉得俞阳帅,那是一种很说不清楚的吸引,说不清楚,却又无法否认。
可笑的是,他居然还跟这个男人做过那种事儿呢,还不止一回呢,虽说每次都是喝醉的情况下印象不够深刻了吧,但他们确确实实处于一种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哥们儿的关系。只是,纪轩不知道,如果说他们不是哥们儿,又是什么。
不该做的,做过,真正深入的了解,却又没有,自己并不是圈内人,但对方是,这样从各个角度上来讲,都不是同一个世界也没有同一个梦想的两个人,真的可以让过去所有一笔勾销,权当做是春风一度梦一场,哈哈一笑就算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地继续相处下去吗?
“操……孙子才知道。”单手重重抹了把脸,觉得脑容量严重不够的纪轩用力掐灭了烟头,闭上了眼。
那之后的几天,他过得平静,小心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小心维持着无形的平衡,他在外人面前,还是那个不着调的理发店老板,还是个嘻嘻哈哈没正行的胡同串子,还是满嘴土著语的东四六条师奶杀手,他还是他,没人知道在他心里存在着什么样的变化。
也好。
纪轩用与自己平日里的大大咧咧背道而驰的战战兢兢隐藏着某些蛛丝马迹,他觉得自己慢慢就会好了,就会“恢复正常”了,就会不再去回忆这样那样的片段了,就会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他还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几天之后,自我感觉良好的某个周五,跟一帮哥们儿姐们儿在KTV又吃又喝又唱又闹折腾到凌晨两点多的纪轩,在挥别了众人,带着残留的亢奋劲儿,蹬着一辆不知哪里在吱吱呀呀响个没完的小黄车往家骑的过程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吸引着,勾`引着,就一路蹬到了Frish所在的那条胡同。
看了一眼手机,快三点钟了,他还记得俞阳的酒吧是凌晨三点关门。那就不喝酒了,打个招呼就走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翻身下车,将之推到墙边,在一辆宽大的SUV旁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和另外几辆共享单车停在了一起。
他弯腰锁车,然后,就在他轻松自在准备习惯性掏出手机瞅瞅骑行路线时,他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三更半夜的胡同里,猫走过都会听得见动静。
更何况人。
那分明是两个男人,当中分明有一个,就是俞阳。
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言语内容,却让纪轩直接就僵硬在了原地,根本没有回过身,走上前去打招呼的力气。
借着那辆大车的遮挡,别人看不见他,但说话声已经清清楚楚钻进了他耳朵里。
“俞老板,说老实话,我可是好久没这么爽过了。”声音有点儿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反衬着俞阳的冷静。
“是吗,那就好。”
“我一般都是上别人的,你知道,不过,要是你的话,以后只要你开口,我洗干净了过来给你上。”
“咱们不是说好了一了百了了吗?”
“一了百了说的不是我帮你收拾下三滥那事儿吗~~?得得,不开玩笑了,拍着良心说,我鱼春江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这我知道。可为民除害还是挺有乐趣的,就是招数没都用出来有点儿可惜。本来我想的是把加了沙子跟玻璃渣的ky从他马眼里灌进去的,结果还没动手,他就尿了一裤子,我一上火,干脆直接下刀割包`皮了,现在想想,怪遗憾的。”
“你……就不用讲细节了。”
“成吧~那咱就从此以后半个字儿都不提了。江湖宽广,后会无期。”
“这样最好。”
“那这车……”
“过完户了,钥匙给你。”
“得嘞,那我就谢谢俞老板啦~”
“是我该谢谢你。”话语里,带着很是陌生的,冷冰冰的笑声,那是两人的交谈中俞阳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另一个人,则答应着,开门上车,几句模糊不清的感叹过后,那辆火红色的特斯拉驶离了停车位,短短几秒钟之内,就消失在幽暗的胡同尽头。
俞阳站在原地,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略作沉默,拽了拽袖子上似有似无的皱褶,转过身,准备回去。
而也就是在那个转身的瞬间,他一侧脸,看见了从角落里迈步走出来,胸口起伏,指尖颤抖的纪轩。
有些事儿,就是会巧合到好像假的。
俞阳最不希望纪轩听到看到的场景,就这样被听到,被看到了。
再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一场爆发。
那个平日里永远嬉皮笑脸的小瘦子,那个就算生气了也哄两句就会怒气荡然无存的乐天派,这一次,是真的让俞阳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法收场。
就在他被对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然后一把揪住领口,用力撕扯了几下,又一把推开时,就在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刚站稳就被劈头盖脸地一连串怒骂时,他意识到,事儿,大了。
看似傻呵呵的中华田园猫急了眼,发了威,亮了爪子,呲了牙,要撕你的皮,扯你的肉了。
“你跟我说这事儿不是你干的!!你跟我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没关系是吧?!!没关系刚才那人开走的是他妈谁的车?!!!他说的动刀是对谁动刀?!!姓俞的你他妈逼的当我傻哈?!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解决不了?!非得用你操心?!!!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没说不用你管不用你替我出头?!甭跟我说你乐意!你乐意老子还他妈不乐意呢!!!”声嘶力竭的叫嚷,某种程度上吓住了俞阳,也把店里仅存的最后几个客人,包括店员,都给喊了出来,而那完全就是在爆发中的人,根本已经不想再考虑他人的眼光,直接冲着试图上前的值班经理吼了一嗓子“跟你丫没关系!”,就又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俞阳身上。
而那被狠狠卷了一顿的男人,则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之后,对一干人等摆了摆手,皱着眉告诉大家这是私人恩怨不用担心,也千万别报警什么的,便一步上前,伸手就拉住了纪轩的衣领。
只有在这种时候,体格差异才会明显起来。
又瘦又矮的家伙,根本没办法成功反抗,力气是挺大,可没有人家大,气焰是挺嚣张,可没有人家坚决,就算嘴里骂骂咧咧,手上连撕带扯,甚至还上了无影脚,仍旧不能顺利挣脱的纪轩,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俞阳好像捏着一只待宰的鸡一样,给拖进了院门。
随手关上那扇红漆大门之前,俞阳跟值班经理说了句“一切照常!”,然后,就和仍旧在拳打脚踢的那只鸡,一起消失在门里。
店员和熟客,愣了几秒钟,又都一窝蜂跑回店里,从店铺后门偷看院子里的情况。
这情况没什么特别,和刚才一样,一个拖着另一个,直奔西厢房。
那是俞阳住的地方,更是“闲人免进”的区域。酒吧的大门开在东厢房外墙,然后又和堂屋连在一起,曾经是堂屋正门的店面后门虽然是一整面玻璃,能看见小院儿里的景色,但,跟院门一样,并不给除了俞老板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通过,明令禁止之下,店员们就算想,也终究不好真冲过去一探究竟,于是,三更半夜求救无门的纪轩,就这么被拖进了屋,然后扔上了床。
天旋地转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被丢在哪儿,纪轩从心眼儿里升腾起一股子恶心,他几乎就是弹起来的,一个鲤鱼打挺就跳到了地上。
“我`操!你他妈有病啊!你刚跟别人睡过的被窝就他妈让老子躺?!”站在那儿往自己衣服裤子上一通拍打,好像已经被感染了什么恶性传染病又或者至少是蹭到了秽物一样的纪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让俞阳异常火大。
“是睡过,可他洗澡的时候我就换过床单了,另外我可以告诉你这儿不是主战场,沙发上才是,更何况,你以为我是那种精虫上脑连保护措施都不用的禽兽?!还是说你以为同性恋个个儿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啊?!”抓着那货的腕子,死盯着他咬牙切齿说了那么几句话之后,俞阳把多少有几分被从没见过此等气势,多少有点儿被震住了的纪轩再度硬按在床上,“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要是不信我,用过的套子还在垃圾桶里扔着呢,自己看去!!看完了给我麻利儿滚回来好好说人话!!”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就差不多够了。
纪轩固然一点就着,但他的暴躁,能持续十分钟,就算不错,二十分钟,已经是超水平发挥,半小时以上的,便可谓奇迹了。如果是有人突然给他来点儿意想不到的厉害看看,那估计会好像被兜头浇了冷水一样,骤然熄灭。火焰褪色,剩下的只有嗤嗤的白烟从废墟中升腾。
俞阳歪打正着,浇了他的冷水,然后亲眼看见了他的白烟。
似乎很是受了几分委屈,纪轩坐在床上,一语不发,凝眉瞪眼面对着他,好一会儿,才猛锤了一下床铺,吼了句:“我特么最恨别人蒙我!!”
糟糕。
看到那个动作,那个表情,又听到那种说法时,俞阳心里跳出了那个词,继而很快就被弹幕式脑内刷屏了。
原本他还气得要命,原本他还等着那小子扑上来再跟他打,谁料想等到的居然是小孩子闹脾气似的动作语言。短短几秒钟之内,他甚至有点儿想笑,都基本想好了的激烈对白,也随着那家伙眼圈儿变红而被撕成了碎片,烧成了灰,化成了烟。
“……我那是怕你……”一时间,几乎开始语塞,清了清嗓子,俞阳让表情沉稳下来,“我是怕你知道了会怪我,或者觉得没面子什么的……当然了,现在你已经又没面子又恨死我了哈。”
“你傻`逼吧?”
“啊?”
“我说你丫傻`逼吧!”纪轩急了,“我为啥生气你都没弄明白呢瞎鸡`巴哔哔个屌毛啊?!”
“……那你到底为啥生气啊?”觉得快要摸不清套路,俞阳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皱着眉等下文。
“我不说了嘛我最恨别人蒙我!!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替我出头?!你背着我鼓球事儿,事儿闹大了还跟我说和你没关系!你真拿我当猴儿耍是吧?!我这是听见了看见了,那我要是没听见没看见你是不是打算蒙我一辈子?!啊?!甭管过多长时间,但凡瞅见我你心里就念叨‘这傻`逼我说啥他还就信啥’吧?!多大仇啊你有话不能跟我照实说?!你特么活雷锋啊做好事不留名?!卧槽真特么够了!”
一边叨叨,一边吸鼻子,说到最后还狠狠踹了一脚那雕花的床头柜,眼看着黄铜闹钟滚落到地毯上,想要再给闹钟补一脚,却因为距离略远腿略短而没够着,更加恼火的家伙抬手就给了没能掉落在地的藤编台灯一巴掌。
灯罩很成功地被掀翻了,俞阳眼看着那还挺贵的手工艺品骨碌碌滚到了大衣柜前头,吓得旁边观战的“丘吉尔”呲牙咧嘴“哈————!”了一声,躲到角落里去了。
略作沉默,内心不知为何居然很是平静了的俞老板,两手改作插兜,抿了抿嘴唇,看着还在赌气的纪轩。
“发泄够了?”微微歪头,他等着对方回答,发现似乎是得不到回答时,干脆叹了口气,弯腰抓起闹钟,规规矩矩,端端正正,摆在纪轩脚边,“没够就再来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