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回家吧,谢谢你送我们陆一来医院。”陆俊转过头发现李非珉还在旁边等着陆一,好心道,“这边有我呢,你别在这耽误了。”
李非珉犹豫着起身,陆一还蜷缩在椅子上,但他确实也没有理由老在这耽搁。常云夜班结束,回家该找他了。
“陆一,我先走了。”李非珉蹲在陆一面前,“我有空再来。”听陆一用气音说了声“谢”,他才三步两回头离开。然而走到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李非珉脚步一顿,进去买了一包暖宝宝,又跑了回去。
陆一已经不在刚刚的位置,大概是被陆俊带着安排病房去了。李非珉左顾右盼,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在拐角处找到陆俊和陆一。
“这个给你,捂在肚子上可能会好一点。”李非珉拉过陆一的手,把暖宝宝放到陆一手掌上。
“我又不是来大姨妈,暖宝宝有屁用。”陆一这会已经过了最疼的时候,说话没那么费劲,忍不住地怼李狗。
陆俊瞪了陆一一眼:“怎么跟同学说话呢?我代陆一谢谢啊!”
李非珉这次真的走了,下楼梯的时候,他似有所感地回头,看见陆一还在目送他,于是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陆一早点拿回手机,他们手机联络。陆一包膝坐在长椅上,对他笑着比了个嘴型。
李狗傻兮兮地笑着往下走,琢磨着陆一刚刚隔空说了个什么字,到楼下才回味过来。
陆一说:“滚。”
常云得知李非珉送陆一去了医院没说别的,疑惑道:“怎么喊你去?他爸妈呢?”
“他妈不在国内,他爸正好有点忙。”
“那也不能这样啊。”常云叹气道,“孩子出点什么事,有他们后悔的。”
李非珉趴在桌上狼吞虎咽,早上这一通折腾,真是费了不少体力。
常云坐他对面看着他吃,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学学陆一呢?你看人家多让人省心,我一天天的给你操这么心!就说这次期中成绩,你英语怎么可能只考九十分?”
李非珉心想,果然腥风血雨逃不过,该挨的唠叨不会少,蔫头巴脑地说:“所以你要是能跟陆一家匀一匀就好了。他们家是太不操心,你是太操心。”
“你嫌我操心?我这是为了谁?”
“为了我。我就是原罪,行了吧?”李非珉心情不太好,“我去补觉了,昨天一晚上没睡。”
“你做贼啊?一晚上不睡想成仙啊?”常云又急了。
“你不是要我学习吗?我学了一晚上,满意了吗?”
“那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像陆一一样弄到要去住院难道就好吗?”
李非珉不愿意多说,回到房间里先给陆一发了一条微信:“Test, test, 拿到手机请回复。”然后把消息提示音调到最大,这才闭上眼。
常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苦恼李非珉可能真的进入了叛逆期。这学期以来,儿子顶嘴的次数增多,她靠家庭权威镇压已经压不住了。李非珉一直是她的骄傲,凡事都会听她的,虽然人是过于机灵,有点皮,但比起一般的男孩子好管教的多。她想来想去无能为力,有点头疼地回了卧室。
“我能带着这袋暖宝宝进去吗?”打麻醉之前,陆一问。
“我帮你拿着。”陆俊上前。
“我想带着…”陆一脸色不太好,“行吗?”
“行吗?大夫?”陆俊帮着问医生。
“实在紧张你就带着吧。”麻醉师是陆俊九转十八弯的一个熟人,安慰陆一说,“小手术,别怕,打个半麻就行。”
陆一看见针头有点犯怵,别过脸去。
陆俊有点好笑地说:“这么大人了,怎么害怕打针?”
陆一不吭声。他死死攥着暖宝宝,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起效果后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腹部的疼痛消失殆尽,整个肚子都像一个老茧,丧失了所有能感知的神经。他本来有一点想睡,但手心的热让他睡不着,于是整个手术过程中,他都睁眼感受着几个人围着他肚子干活,体验十分稀奇。
“现在这些男孩子真白,你们看这肚子。”一个医生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手臂肤色跟陆一比了比。
“老杜,你本来就黑好吧?”
陆一心想,这群医生怎么这么无聊。
“阴毛剃了吗?”
“手术区的稍微剃了点,但孩子估计没发育完,本来毛就不多。”负责术区备皮准备的护士答道。
“你才没发育完,你全家都没发育完!”陆一想到这个就很气。手术前一个护士阿姨十分熟练地指挥他把裤子脱了,说要清理部分阴毛防止术后感染。陆一刚纠结一秒,阿姨就说:“小孩,我们见得多了,你别害臊。”
纯良少年就这么不得不脱下裤子。
“这孩子下边长得挺好看啊。”一个医生有点无聊地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每次都观察人家丁丁是什么癖好?”
陆一心如止水,已经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医生夸他。
忽然一个拿工具的护士说:“人孩子还没睡着呢,你们嘴上都收敛着点。”
终于安静了一会,陆一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自己皮肤,虽然不痛,还是紧张地握紧了暖宝宝。
“咱们夜宵吃什么呀?”一个医生问。
“宫保鸡丁。”先前说陆一小弟弟好看的医生开口道。
“晚上看丁丁,夜里吃鸡丁,你不亏姓丁。真的,就是你这个姓不好,让你这么猥琐。”
“那幸好我是跟我爸姓,跟我妈姓更完蛋。给我纱布。”老丁说,“我妈姓朴。”
“我要告诉嫂子。”一个护士笑着恐吓。
陆一听着这群人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聊下了手术台吃什么外卖,听得自己都饿了。
“毛孩子睡了吗?”老丁问。
“没。”陆一轻声答。
“想看你的阑尾吗?都化脓了,还挺酷炫。”老丁热情洋溢地推荐,“我夹给你看啊!有点像毛毛虫!”
“我不看!我不看!”陆一连忙说,“谢谢您好意,我怕看了以后吃不下东西。”
“你就一根阑尾,这次不看以后没机会了。”老丁仍然坚持卖安利。
陆一紧紧闭上眼。
老丁乐了,又把阑尾夹走了。
“老吓唬孩子有意思吗?”护士说。
“这孩子可真行,算是能忍疼的,有些大人都没这么能捱。”老丁有点怜爱地说,“搁以前就是用刑也不会招供的好汉,就是董存瑞邱少云。”
陆一心说:谢谢您夸奖。我要是真好汉,我就自己坐着就阑尾割了,绝不在这听您废话。
上头又响了一阵动静,陆一这次真的觉得困了。渐渐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是被下身的刺痛痛醒的。
“得用导尿管。”陆俊默默儿子的头,“忍一下就好,过两天就能拆了。”
陆一恹恹的躺着,下身十分痛苦,陆俊不忍心地抱住儿子,说:“住几天院就好了,没事了,啊。”
陆一渐渐习惯了下身的刺痛,继续昏睡。陆俊掩上门跟着护士出去,记下了一堆饮食要点。
“过个两三天,等能排气了就能出院。”陆俊听完点点头,先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几天假。
“我儿子病了,刚动了小手术,只留阿姨照顾我不放心,对,先帮我请三天吧。不用来看,谢谢好意,就是小手术,阑尾炎,谢谢谢谢,过两天我请大伙吃饭,这次对不起了。”陆俊陪着笑脸打完电话,才想起来自己从上午过来以后还没吃过东西,年纪大了,胃不好,这会陆一出了手术室缓过劲来,开始难受了。他趁陆一睡着了走到楼下买了两罐八宝粥,站在垃圾箱旁边狼吞虎咽地吃了,回到病房看着陆一,满心满眼都是内疚。
“这么大的事,怎么先打给同学,不先打给爸爸呢?”陆俊看着陆一熟睡的脸问。
手机响了,是苏洁。
“怎么陆一不接我电话?”苏洁问,“他在家吗?”
陆俊走到走廊里,掩上门,疲惫道:“孩子急性阑尾炎,刚动完手术住院呢,手机没带。”
苏洁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没照顾好?”
“是我没照顾好。”陆俊不像往常那样跟苏洁呛声,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
苏洁也不抬杠了:“要不要我回去?我真不放心。”
“小手术,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已经请了几天假照顾儿子,你就别折腾了。”
“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不操心吗?”
“你处理完手上的事再从美国回来都要两三天,到家的时候陆一都出院了。”陆俊揉揉眼睛,“能怎么办呢?”
苏洁没话说了。幸好陆一这次只是个阑尾炎,她才稍微安下心来。陆俊又说了会陆一的情况,这才把电话挂掉了。深夜里,他显得有一点老态,他回到病房坐到陆一旁边,伸手捂住陆一输液的手,怕孩子伸在被子外面的手太凉,捂一会,他轻手轻脚松开,搓搓手掌,再捂上去,就这么坐了一夜。
李非珉坐在班上感觉没意思透了。
陆一不在,也没回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非珉把发下来的作业本整理好按陆一的习惯摆放在课桌上,新发的试卷也一张张叠着。他们班语文老师要求每两周写一篇周记,这周正轮到检查完周记发放作业本。李非珉手痒痒地翻开陆一的周记本看,看着看着有点想笑。
这个人文笔也太懒了,难怪语文老师爱怼他。每篇周记都一个套路,要求至少八百字,陆一绝不可能憋到八百一十个字,写的跟小学生流水账似的。字也写得很潦草,跟他的颜值形成强烈反差。
李非珉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模仿陆一的字迹写了两行字,长叹一声趴了下去。
“陆一这两天生病,请假一周,我们班想派两个班委去慰问一下。”地中海在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说,“班长和团支书,你们俩行吗?”
李非珉猛地坐起身举手说:“老师,我有空!”
第26章
李非珉既不是班长,也不是团支书,他积极举手便挤占了一个名额。地中海跟两个班委商量后,最终决定让班长和李非珉翘掉周二下午的班会,利用那个时间,代表他们班去慰问陆一。
“还有一天才能去看陆一,真久啊。”李非珉从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每一分钟都仿佛是电影慢镜头。下午的音乐课开始排练《东方之珠》,他唱了几句,痘哥忍无可忍地回头说:“李狗,你能不能不要唱得那么大声?你的调已经围绕地球跑了三圈了!听着你唱歌我就再也没找到调。”
李非珉往常肯定要怼回去,今天却垂头丧气地默认了。这份“丧气”维持到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他一把抱住奥利奥,揉面团似的摸奥利奥的头,奥利奥试图挣脱了几次,想去喝水,都被李非珉摁在了怀里,敢怒不敢言地龇牙咧嘴。
“过来跟你爸视频。”常云向李非珉招手。又到了每周两次与李申科视频的时间。
李非珉挪着步子过去,举起奥利奥的爪子,对着镜头说:“奥利奥,快叫你爹。”
奥利奥依然蹬着小短腿想跑。
李非珉爸爸李申科憨笑:“我俩儿子最近伙食都不行啊,怎么看着像瘦了?”
“没瘦,我找的角度。”
常云在旁边对丈夫说:“我看你瘦了,你胳膊那是啥?那么大一块疤。”
“虫子咬了抓破的。这里虫子多,长袖都防不住。”
常云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要她丈夫注意身体,李非珉就在镜头里站着露脸。李申科去援建,工作强度很大,白天要监工,晚上还要写报告,那边娱乐并不丰富,偶然到大荒原里更别想着上网,所以李申科有空就跟家里视频。只是父子之间向来没有太多的话,男人不善表达自己的爱,视频的时候都成了闷嘴葫芦,只剩常云家长里短地聊。
“今年说有家属可以来着过春节,机票食宿全包。”李申科问,“你们来吗?来的话我去打申请,看看能不能申上。”
常云皱眉道:“想你是想你,就是非洲太远了,蛇虫鼠蚁的,怕孩子去了折腾。”
李非珉来劲了:“老爸!我想去非洲!”
“你来也只能待在我们基站,就是作为家属代表吃个年夜饭,陪我两天。”
李非珉“哦”了一声,丧失兴趣。
常云问:“申了就有名额吗?”
“老万说我是援建老同志了,会优先照顾,我估摸着申了就有吧。”
“我再想想。”
一家三口又聊了会天,那边有人喊李申科,不知道问他取什么钥匙,李申科匆匆挂了视频。
“老妈,你去吗?”李非珉把奥利奥放到地上,“我看老爸是想你了,暗示你去呢。”
奥利奥连滚带爬跑到碗边,没刹住车,整个头都埋到水里,用鼻子喝了一嘴水,原地疯狂甩脑袋。
“老夫老妻有什么好想的。”常云愁道,“主要是你,带不带你去?”
“去啊!你去我不得去啊!”
“你爸要是在欧洲打工,我就带你去了,在非洲…你这么娇贵…”
“我哪娇贵了?你自己不也打算去,你还是个女的呢,你都行,我一个大小伙有什么不行?何况就去几天,过完春节就回来。”
“就是因为才就去几天,不想你折腾。”常云站起身,“再说,你寒假没准还要上补习班。”
李非珉绝望道:“就因为要让我上补习班,所以才不让我跟着去吧?”
“等你上了大学,我就不管你了,你爱上哪上哪。”
“什么都是等我上了大学,你就骗我吧,等我上了大学,你不还是该管的都管?”李非珉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陆一还没有回复他。恰好常云到他房间送洗干净的衣服,看见他拿着手机,又忍不住说:“信任你才没有没收你手机,你要不克制点,晚上十点以后把手机上交,我替你保管。”
李非珉投降道:“我关机还不行吗?”
那头陆一躺在病床上,麻醉失效后动手术的地方有些灼痛,但还在忍受范围内。直到今天,陆俊才把他手机带来了,但仍不许他玩太久——因为陆一只能躺着,看屏幕对眼睛不好。
他点开微信,看到李狗前一天发来的消息,抿嘴笑着,单手慢慢编辑消息。
“Test, test,李狗收到请回复。”
“信号发射,biubiu~”
“信号连接中,loading~”
然而等了几分钟,李非珉还没有回复,陆一有些失望地继续发。
“信号连接失败,warning!”
“Signal break!六一端口检测无误,李狗端口尚未连接。”
陆俊进门,说:“发完差不多就把手机收起来啊,无聊的话抬头看电视,手机离你眼睛太近了,非要跟你爸一样戴眼镜吗?”
“戴眼镜也挺斯文的。”陆一把手机锁屏放到枕头边。
“斯文?你爸上大学的时候,外号叫四眼蛤蟆。”陆俊坐下来,拿热毛巾给陆一擦脸,“你知道我们那时候把眼镜的英文叫什么吗?”
“还能叫什么?不就是glasses?”
“我们叫‘戴鼻挂耳’。”陆俊把毛巾放热水里拧一拧,又给陆一擦了一遍手臂,“戴在鼻子上,挂在耳朵边,所以叫戴鼻挂耳。洋气点念,debiguaer!”
陆一乐不可支,说:“你别讲笑话,我笑了肚子疼。”
父子间难得有这样融洽的时光,两个人都有点感触。
“身上还难受吗?”
“不难受,就是插尿管不舒服。”
“明天我问问护士能不能早点拔了。”陆俊就着陆一用过的脏水给自己抹了把脸,端着脸盆说,“行了,我出去给你妈回电话,她刚刚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陆一目送他爸出去,心里莫名觉得生病挺好的,一生病,什么都有。
陆俊跟苏洁说了陆一的情况,安慰远在重洋的苏洁:“今天医生看了,说没问题,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家了。”
“家里有人照顾吗?”
“我让金阿姨到时候住家里照顾,我下班把应酬推掉回家。”
苏洁也知道陆俊所在的私企因为行业属性,订单都从酒桌上来,推掉应酬已经实属难得,于是不再苛求,只说:“你让我跟儿子说两句。”
“儿子快睡了。我开视频吧,你看两眼。”
4.7寸的画面承载不住思念,苏洁只恨自己的手穿不透手机,不能摸摸儿子。轻声细语讲完两句,她挂掉了视频,在办公室里喝掉了一杯极苦的美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应付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