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俩这般可真是平起平坐了?」褚风笑出声,几分慵懒。
李承乾一顿,点头:「应了不委屈你的。」
褚风听了眼眶发热:「就你待我如此。」仰头亲吻承乾唇片,轻咬他的下唇,眼里尽是感动。
再相拥,又是一阵耳鬓厮磨,轻语呢喃,床帘纱晃,情意绵绵,承乾揽着怀里人,见他舒眉睡下,又是一阵安心满足。
房外一阵吵闹,褚宁叩门,扣了两声便听林彪上前阻止。
「为何拦我。」褚宁拧起柳眉,一脸恼怒。
她已许久不见爹爹,这一听闻爹被救了出来,还来不及和太祖母道别,就赶来酒楼。
「这……掌门和九公子许久不见,两人定有许多话要说说,这……」林彪黝黑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害羞。
「我与爹爹也许久不见,许多话,也得说说。」褚宁再次抬手。
门伊呀打开,李承乾挂上外衣,发上马尾散下,林彪一见,自然知晓方才屋内两人必经情事,只下怕是打扰了掌门和九公子。
「掌门,属下未能……」
「没事,宁儿,你爹方才睡下,你可有急事?」
褚宁杏眼自李承乾身上瞄了一圈,从头打量到脚,嗯了一声:「你,这副模样,可是祖奶奶说的情事过後?」
林彪噗得一声,讶异地看着眼前褚宁。
「是。你爹刚睡下。」李承乾脸上浮上赧红。
林彪下巴垮下,又是一阵惊讶。
有褚风这爹,这般不守世道常规的教法,现在这个娘,又一脸理所当然的说着房第之事。
褚宁仍一脸自然,点了头,转身离去,再回头喊上林彪:「你还愣着,打扰人家做什。」
林彪赶紧赔不是,跟上脚步。
这褚家娃儿,真的不是一般。
☆、第十八章 王不见王18-3
「那郑风呢?」
杨妃摇摇头,按了按杜焰的手:「无事,听闻宫中运出了一车碧螺春已运往扬州。」她卷起丝帕巾,为杜焰拭汗。
那黄斐、列青下葬後,杜焰在那两人坟前跪坐痛哭三日,自那日後,杜焰便这麽病着,脸色青白无血色,发着高热,昏迷中喊着黄斐的名。
杜焰安下心:「我九哥……应该也安然了。」
杨妃拍拍他的手:「无事,要不娘为你去郑家探去?」
杜焰牵起一抹虚弱笑容:「不,说到底,这局会如此混沌都怪上我,能知晓九哥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若非他一时冲动,烧了小岛,乱了大局,太子也不至於蒙上连扶桑扰国害民之罪,不过,一切都安稳了。
太子已故,可郑风仍在,九风已去,可褚风仍现,足已,足矣。
他胸口一滞吞下喉头鲜血,这一吐,怕是眼前杨妃又得哭上数日。
头枕绣花枕,双眼看着床帘纱,想起往日在扬州与黄斐相处时日,嘴角牵起一抹笑,他伸手拉上杨妃的纤手。
「娘。」轻喊一声。
再喊,也没多少时光了。
杨妃一顿,眼眶含泪:「嗯。」轻轻应答。
「那李恪可算是我的弟弟了。」嘴角轻笑。
「是啊,就小你个五才。」丝帕巾再次画过发汗的额鬓。
「长得可像我?」
「不像,不过……」
「不过?」杜焰再次吞下涌上的鲜血。
他抿了发乾的唇,掀起眼皮,想再多看一眼杨妃。
杨妃嘴角微弯,双眼含泪,哽咽道:「不过,他打小就爱缠着九将军,这点,同你一般。」
见了自己的孩儿病重,喂蔘喝药,都过了一轮月,仍毫无起色,难掩心痛,侧脸拭泪。
杜焰一顿,跟着轻笑,双眼逐渐模糊,看着轻纱随风飘扬。
他彷佛见着了黄斐就站在木门边,问着自己手上是否有无尾蛙、八脚虫,非要问个清楚,才会走向自己。
再次回神,听见杨妃哭嗓喊着自己的名,喊着孩子、孩子。
「娘,别哭……」轻笑时,吐了一口血,他真的忍不住了。
杨妃赶紧用上丝帕巾,擦着他的嘴,坐上床榻揽上他。
「孩子……娘没哭,娘不哭,你快好起来,嗯?」纤手已沾满鲜血。
杜焰点头,闭眼,耳边再次响起黄斐的声音,喊着他木然,说着他来世也要姓褚,让自己偏心他。
他嘴角上扬,露出好看笑容。
「斐……」轻喊一声。
「孩子啊!别丢下娘,嗯?」
杜焰点头:「娘……我睡一……会,你陪陪……我,可好?」唇角溢出鲜血。
他是真的乏了。
没了黄斐的日子,每日都觉得累。
耳边杨妃的呼喊渐渐飘渺,垂下手。
木门开启,李恪喊着娘亲,再进二扇木门,就见娘亲抱着一人,双手沾满血渍。
「娘,娘?」李恪身上还穿着作战盔甲,轻摇杨妃。
杨妃鼻酸泪落:「恪儿,他,是木然,你哥哥木然……」
李恪一顿,见了床上已没了气息的公子,揽上杨妃:「娘,没事的,恪儿去找御医,嗯?」
眼前杜焰已然断了气,李恪只能说上几句安慰话语,安慰杨妃白发送黑发之痛。
杨妃摇头,紧紧攥着他的手,再次泪落。
李恪叹息,让人拧上湿帕巾。
他为娘亲擦手,为床上兄长洗面净容,才见着他腰上挂牌写着杜焰两字。
杜焰,杜如晦的庶子,即是木然。
那麽月霓口中的爷,虽为太子,是否也是郑家掌门?
太子是否仍活着。
摇摇头,骂了自己荒谬。
太子,早已去了。
**
承乾之死已传遍整个大唐,百姓未挂白麻布,低头私语说着太子密谋起兵之事,酒楼茶馆内文人雅士又是一番探讨,更有说书摆了张桌子,打了灯笼,变造起缘由始末,将太子叛变之事改得没一处真实,茶楼掌柜见客官们听得津津有味,也就随人道去了。
茶楼门边是一阵热闹,角落烛灯座处做了一身穿缎衣大爷,听了说书的故事,便让身侧人打赏。
「李全,赏些银子给那说书的。」
李全点头,碎步走去,便听说书人频频点头道谢。
「皇……老爷,他说的可都是假的,您怎地还赏呢?奴才听的可是一肚子气。」
李世民啜了口茶:「乾儿能像说书那般逍遥自在,朕心里也好受些。」
抬眼,却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一个起身,撞上的桌脚,洒了一桌茶水。
「皇……老爷,您没事罢?」李全赶紧拿上帕巾。
李世民看着前方,前方背对他的人影一顿,转头。
「九风……」细声,李全却听清了,跟着抬头。
褚风看着李世民,牵起笑容,嘴角梨窝旋起,马尾跟少年时一般紮得老高,眼里流动的光流闪着一抹俏皮。
他轻启唇,无声地喊了一声:「二哥。保重。」
雕花的木梯与廊柱之间一瞥,只见褚风,不见他身侧人影,依稀听见一位姑娘的说话声,喊着褚风爹。
褚风低头眼里满是宠爱和那姑娘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先出了茶楼。
他站在那隙缝之中,轻轻笑着,再次抬眼看着自木梯走下之人,那人披着斗篷,伸手抚上他的脸,张臂扬起斗篷,便将他一揽,齐步走出茶楼。
李世民向前两步,却止步,手掌扶上桌面,沾了一手茶水。
「李全……」
「奴才在。」
李世民看着远走的背影:「那碧螺春可送上扬州郑家了?」眼眶发热。
一声保重,再见,也不再见。
李全应了声:「昨日便让人赶着送上郑家。」
李世民沈沈地吐了口气,接过帕巾擦脸拭手:「回长安。」
毅然转身。
李全赶紧跟上,望了眼後侧马车,斗篷在马车前伫步。
他看得仔细,那斗篷下之人,似乎也望着自个儿这方向。
「皇上,那郑掌门看着咱们呢。」
李世民止步,却没有回头。
他心里何等酸苦。
「朕与姻姻的第一个孩子,朕第一个亲手抱起的孩子,李全,朕乏了……」
李全低头赔不是:「怪奴才多嘴。」
李世民仍是伫立,单手抬起:「他,可上了马车?」闭眼,拉上鼻梁。
李全侧头,弯身禀告:「正起步入轿。」
李世民迈开长腿,跟着往前:「甚好,甚好,甚好。」
往後,再也没有李承乾,再也没朕的第一个孩儿,只有郑风。
只有,郑风。
反向马车内,躂躂马蹄,黄土飞扬,店家撒上个几瓢水压压扬起尘土,马车再过,只留下两道木轮痕。
马车缓行过了两里路,车内一片无声静默,李承乾仰头靠上车边,斗篷滑下,露出侧边英俊脸庞。
他撩起车帘,看着市集牵马镖师。
「年前……你我春围之後,还曾在市集边和大非小非见面,彷佛一切都像昨日。」
褚风侧身为他拉好斗衣,单手牵上他的手。
此刻提及黄斐,李承乾怕是自觉无颜面对黄裴。
「岁月如流水,黄斐、列青之事不是你我能掌握。」细声安慰。
火麒麟九生九世轮回,连他也无法算清,否则早在遇上列青时,自己便能为他俩算上一卦,驱凶迎吉了。
「当年我与父皇经祁连山沿途入了西蕃之地,在一处雪湖边遇上黄斐,他领着我与父皇一行军旅,等待救兵。」李承乾揽上褚风,像是忆当年。
褚风乖顺倚靠,静静聆听。
「他们一家见父皇乃为秦王,便拿出羽丝让父皇穿上,父皇推迟,你可知当时黄斐提出了什麽建议?」轻笑,似乎也不是真要回应又续道:「那小子不过四、五才,双手叉腰,一把拿过羽丝便撕成了三块布,让自己娘亲稍作缝补,就做了三件羽丝。」
褚风轻笑出声:「那羽丝也就他能撕破。」
羽丝,丝丝如钢铁,世上只有一人能毁,那人便是遭轮回咒诅的黄斐。
李承乾点点头:「这是,五个大汉都撕不了的羽丝,就只有他能扯破,还傻愣愣地问着大夥,为何见他如见鬼神,有怪力似的。」再次轻笑,一笑过後,掩面,眼热。
褚风鼻酸双臂环上承乾腰际:「黄斐命中注定九生九世遭轮回咒诅,此生已了,他已前往下一世轮回,乾儿,该好好地放下,让他好走。」
李承乾点头,哽咽。
手掌轻抚褚风肩头,经过城门时,放下车帘。
车帘外,一匹黑马急奔入城,那人一身黑色胄甲,背上还背上一把弯刀。
驾一声,伸手拿出令牌,就听城门侍卫其步站好喊了声:「参见吴王大将军。」
吴王李恪快马入城,过了茶楼,拦下李世民马轿,再次从李全口中听闻丧讯,仍是唇颤,双泪聚下。
☆、第十八章 王不见王18-4(完)
太子之位已然空下,朝中大臣拥戴晋、吴两位皇子,朝野分成两派,相互制衡争抗。
「……吴王乃前朝公主所出,这归咎正统,扯上前朝武将,那势力定会偏衡。」正二品下文官林谦举牌作揖。
龙座上李世民愤然大怒,左掌重拍龙椅把手。
「你和朕论正统!」他是气怒。
杨妃於立冬前,久病仙逝,这才刚过百日,大臣们便迫不及待与他论个正统。
林谦赶紧跪地:「臣万万不敢,臣所言乃是忧心武将与文官偏衡,乃至朝中不安啊!」
李世民愤然起身,面向右侧木窗。
那右侧便是杨妃昭媛宫的方向,眼里藏不住寂寥。
她,也离朕而去了。
吴王李恪拱手上前:「父皇,此下母妃百日刚过,儿臣心痛难复,实在无心於朝政,儿臣儿臣实在无法在此下与诸大臣论东宫储位。」低头哽咽。
兄长杜焰逝去,母妃心痛懊悔,痛心一生无法让杜焰好好过日子,至杜焰死前才得以相聚,悲痛至极,每日以泪洗面,不过二月,跟着病重,立冬飘雪之夜,便也跟着去了。
晋王李治跟上:「儿臣也赞同三哥所言,东宫储位固然重要,可眼见吐鲁番再次骚扰我大唐边关,众大臣是否该以此事为重才是。」
他话一出,大臣们不敢多言,点头道是。
李世民看这局势,晋王早已笼络大臣,眼前吴王又是……
又是一个无意於皇位的孩子。
挥袖,让晋王主持吐鲁番派兵之事,喊了吴王留下。
晋王闻言一愣,眼尾扫过门边侍卫,就见侍卫点头应了为其听门。
李全见了微叹,侧头提醒皇上。
「知道。」李世民淡淡地应了句。
他坐回龙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却一言不发,看着纸上的文句,思索时,习惯地用笔按了按脸颊。
「你,想将李暻接到你府上?」
吴王点头:「大哥已走,如今太子妃也跟着去了,儿臣想着暻儿今儿个满三才,与儿臣的坤儿差两才,两兄弟读书识字,也有个伴。」
「你可知道,一旦收了李暻,你与东宫之位,就此无缘?」李世民停笔,起身走下台阶,坐在阶梯上,挥挥手,让李全暖茶。
李恪见父皇随地而坐,微愣後,点头:「儿臣,无意东宫之位。」
李世民斟了两杯茶,招手,让李恪坐在身侧。
一旦收了李暻,便与叛国太子扯上干系,往後别说东宫,连皇子都会当得委屈。
「朕,听说了,你去了趟汴州褚庄。」推上茶水。
李恪谢恩,端上茶杯:「儿臣,儿臣想着找先生……」太子已死,那褚风该怎办!
「不枉,九风这般疼你。」李世民轻笑,啜了口茶:「见着了?」
「不,褚庄里只有褚宁,父皇……可见过褚宁?」
李世民一顿,轻笑:「不曾。可是先生的女儿?」
李恪点头,说了点家常,说了褚风生了对双生,却只领了褚宁一人回来,说起褚宁,又说了她与褚风是一个性子。
「她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按常规。」
李世民大笑:「这倒像极了你九叔叔。」
李恪微抬眼,看了父皇一眼:「父皇可曾想过寻寻先生人在何处?」
李世民啜茶,抿唇:「朕寻他,寻不着的,他若有心,朕就在这皇殿中等他,不是?」轻笑。
李恪跟着轻笑。
他手握茶杯,缓缓转着茶杯。
「直到儿臣有了坤儿,当了爹,才知道,孩子若真与自己相似是喜也是忧。」
李世民闻言一愣。
李恪再转手中茶杯:「儿臣大胆的揣着父皇心思,大哥陨殁,父皇定不愿再见皇子为东宫之位相残。」
晋王早已布局收拢大臣,父皇定也知晓,却毫无动作,如今,自己请奏扶养前太子之子,也算是为父皇,免去心中所忧。
李世民一脸欣慰:「恪儿,立春一过,为朕去趟扬州。」
「扬州?可是郑家镖局?」
「前年潞州一役,那郑家帮上了点忙,朕应了送些礼过去。你趁这机会,戴上暻儿、坤儿去扬州走走,散散心。」起身,双手背後,走了两步。
李恪答应,跟着走了两步。
「恪儿。」
「是,儿臣在。」
李世民拍拍李恪的背,欲言又止:「朕是欣喜,喜你像极了朕,朕,甚感,甚感欣慰。」越过李恪,喊了李全,迈步走回书殿。
李恪愣着,眼眶发热,哽咽。
他用缎袖擦拭眼眶。
以往,他都认为皇上不喜欢自己。
「父皇……」
**
扬州郑家热闹得很,黄裴又添了个胖丁,他疼得紧,惹得老大、老二跟着吃味,现在在堂中闹得很,叫喊着爹偏心。
褚风抱上小娃,食指逗弄,就见娃儿小手握上他的手,咿咕一声,努努嘴渐渐睡下。
「你们两别闹了!」黄裴趁机教训孩子,一手提起一只娃,对着刚进门的掌门行礼後,走出大堂,边走边喊着:「九公子,我一会儿回来,我家老小,让你顾上一会儿。」回头又对着怀里两个小娃念了几句。
李承乾缓步走向眼前逗着娃儿的褚风:「你我若能生娃儿,今日早已不知……」
褚风脸上微红,单手捂上他的嘴:「这话,怎能在大堂上说。」
李承乾拉下他的手,见了娃儿傻愣愣地笑,食指也逗了几下。
他想起了李暻。
褚风见他不语,直盯着娃儿,也是一阵沈默。
「听闻李暻过到吴王府上了。」
「嗯,由他顾着,我也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