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上福伯,又觉得不对劲,多瞄了一眼,弟妹手上何时多了朱墨刺身,况且,那刺身的纹路,像极了老么手上那只五行麒麟纹的爪跟。
他定眼想瞧得清楚,却又被福伯挡上,只瞥见手背上的一抹红影。
跟进了大厅,褚遂良无法冷静。
心绪转了千回,眉眼间难掩失望,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登善兄。」
褚遂良一凛,明显的受了惊吓。
「杜构,这城里的状况如何?太子又如何?还有我家老么,您可有瞧见!」转身没了失望的悲伤,故意说得心急。
「城已然封上,在下出来得急也没能打听些什麽,倒是太子似乎出了城,这沿途都能听见招集士兵抓拿太子之声。」做了个请字,让褚遂良入座又道:「这次太子起兵造事,在下总觉得有诡,是真是假,在下也没能辨得清,只是皇上谕令以下,要收回怕是…」
「这这…」
「日前听闻晋王以北上追击太子党羽,这会儿,应该入了汴州了。」
「入汴州!」褚遂良心里更是一凛。
这扶桑人定不可能是太子引去,只因那汴州还有褚宁,依着太子的个性,绝不可能让自家老么伤神的。
如今,只怕是太子也身陷困境,遭扶桑人追杀。
「是,怎地?登善兄汴州可有熟人,这得赶紧让他们避战去,听闻那扶桑大军已埋上千军万将誓与大唐争个天下之名。」故作叹息。
褚遂良无法冷静坐在位置上,起身踱了两步。
他心里又是一凛,扶桑与太子联手,倘若真如那位乐少侠所言,那麽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扶桑将在汴州除去太子。
可为何在汴州!褚遂良侧脸看了杜构一眼,蹙眉。
「那我家老么呢?您可有瞧见?」
「他…不是在宫中吗?」杜构顿了一会,似乎选了个安全的答案。
褚遂良故作心安,吐了口气:「也是…有皇上护着他,我们祖奶奶也安心些。」
杜构听了微微蹙眉却有只是一瞬,又道:「皇上…倒是挺爱惜九将军的。」
褚遂良背过身,袖里拳头紧握。
原来是这般心思!
多说了几句为大唐共尽效尤之语,蹒跚离去,难掩疲态。
他缓步走出大厅,侧眼瞄了旁院厢厅,再次对杜构作揖,才转身离去。
走出杜府在洛州的宅院,他踩上凳子上了马车,撩起车帘,一脸凝沉。
「果真,如乐少侠所言。」半掩面,难掩伤心失望。
这杜构还曾救了他一命,怎地如今变成了这模样。
车上的人低头思索,问了杜府上厢房的位置,在马车转过三个街口後,跃身出了马车,往杜府别院奔去。
***
齐王李佑长箭射出,划破褚风头盔,青丝四散,褚风仍护在李世民身前,解下将息功,喝地发功。
杜构隐身於偏厅,见了褚风心里更是一喜,就是这副皮相,还有那双眼眸。
眼前褚风闪避药罗葛休齐,那太子向前两步欲挡下他无礼的视线却被皇上给挡下了。
「皇上对你,可真好。」杜构轻语。
他说的彷佛与褚风是熟识的情人,还带上吃味的醋劲。
背过身,越过被俘的齐王,冷眼看着他。
啧了一声。
竟然想伤他的褚风,真是,罪无可赦!
双指拈上一抹黄粉,抹上李佑的衣袖,像个疯子似的想夺权篡位,那就让你真成了疯子。
一辈子,醉生梦死,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第十七章 太子之死 17-4
一道暗影跳过飞檐,划过天际,无声也无尘,黑影压身贴上屋棱,贴耳於黑檐之上,动耳侧听。
屋内偶有水声,水落声不大,听起来像是拧帕巾滴水声,滴滴答答,拧怕巾的人偶有细语,偶有轻笑声,却始终是自言自语,未闻应答。
「扶桑刚刚来消息了。」
拧水声又起,说话的人,声嗓温和,可手劲并非一般。
唰的一声似有掌风,脚步声再起,每一步都踏得札实,那地土上感觉像被烙了印一般的深沉。
乐笑泉不敢大意,摒气低下呼息,滑过飞檐,翻身隐身於檐下梁上,戳破天窗上糊纸,定睛一瞅。
那人该是杜构,脚步无尘扬,却能步步踩出沉淀的脚印子,见他走向床榻边,大掌挥过被褥,被褥如烫熨过一般平整,似乎容不得一丝皱褶,这番功夫,若非有十载以上的内力,绝对无法成就。
「他们往汴州追去,遇上了褚宁,记得…你都喊她宁儿,对罢?」
乐笑泉定睛,见着床踏上人微动,再次弄皱了被褥。
「这被子又皱了,你别动了,睡一会儿?」杜构再次刷平被褥。
他大掌画过床上人的脸,轻声哄着。
床榻上的人像是花上大半的力气别过脸,脸色清白。
「那褚宁果真碍事。」杜构说得平淡,拿起热茶啜了一口。
褚风一顿。
「在下已回了扶桑人,顺道一块除去她,不过,你也知道,褚宁自小学得快,又学得精,这一连追赶,又被她逃过了几次。」杜构轻笑,还带了点骄傲又说了几句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话,一脸与有荣焉的神情。
他顺了顺褚风青丝,眼里有几分回忆往事的温情。
「她也同你一般,看透天机?」
乐笑泉看着无法动弹的褚风,又看了看四周的小径,让他背着褚风逃,似乎逃不过眼前这丧心病狂之人。
「看你的样子,是了。」杜构撩起一缕青丝:「她可真聪明,引了扶桑人南下,可也得有命到洛州,是不?」
乐笑泉一阵恶寒,这杜构每句话都说得无情冷血,语调却如雅士书生般轻柔,人命在他眼里,如蝼蚁般脆弱渺小,死不足惜。
「尚有一事…说完便让你歇息,你忍忍?」杜构为褚风掖被,看着他,嘴角微微弯起。
「这皇上钦命晋王追讨太子,赐丹顶红烈毒,让太子自尽,演场假戏伺机放了太子,这…在下本也料着了。」看着褚风,手指抚上他的脸:「才想着引扶桑人,逼太子上汴洲,顺道杀了褚宁,而晋王赶至时,赐毒之际,扶桑…啊…说太多了。」
褚风冷眼,瞪着他。
杜构再次轻笑。
「这几日与你相处,在下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他缓缓起身,瞄了褚风一眼。
杜构静默了一会儿,推开木窗,发出咿呀一声,仰首观星,一脸自在。
「在下真觉得你现在这模样,可怜,又无助,便也让人差信告诉家父,想必,这两日也能传进皇上耳里。」背对着褚风,却扬起嘴角,满意地听见褚风撑起身子摔落床榻的声音。
乐笑泉听闻後虽是一惊,却掩住鼻息,隐身,沿着天窗屋梁,进了屋里。
这杜构,是想让皇上前来救九公子?
「在下就是多说了几句,途遇先生,其受毒害,命在旦夕,你说,你的二哥,可会来这洛州?」杜构说得缓慢,故意将字句说得分明。
「你!」褚风倒在地上,发颤的手紧攥着被褥。
杜构缓缓转身,见了他倒地,再次笑了出声。
「瞧你,为你的二哥心急了?」走近褚风,单膝跪地,蹲在他的身侧。
「放心。他可是皇上,在下还知道分寸。」转个身,他随意地坐在一旁:「让皇上来有两个原因。」
他拉上被褥,盖上褚风,还说了几声让他别着凉的话。
「一便是在下想知道,皇上和你,到底有什麽关系,不过看你的神情…」杜构笑了笑:「哎呀,在下都为承乾不值了,看来还真有什麽。」
眼里滑过一丝不悦,脸上却是笑得张狂。
「二…你也知道,这承乾和褚宁两人,四掌四腿根本就是天下无敌,打得扶桑人节节败退,在下就想瞅瞅,我们大唐天子亲手…」
褚风单袖挥起,袖缘打再杜构下颚,啪得一声,身子再次倒地。
「亲手弑子,还我大唐天下安宁之耀举。」杜构偏着脸,张嘴缓缓说完,不恼不怒,还夸着褚风有力气了。
乐笑泉在梁顶抿唇,皱眉。
他没把握打赢这杜构,若此人仍继续待在厢房里,他是不可能将九公子救出。
低伏於梁上,未过夜半,扶桑人再次差人传信息,杜构这才出了厢房,乐笑泉随即翻身,自天窗入屋。
一过屋梁,手便摸上一件冰凉的衣裳。
这…羽丝!
乐笑泉看了褚风一眼,只见褚风闭目,手指微抬拉拉自己的衣领。
九公子早已知晓会有人来救他,才将这羽丝给了在下?
又瞄了眼褚风。
「穿上。」只有唇形。
乐笑泉套上羽丝,皱眉思忖这羽丝定是九公子丢上的,羽丝轻薄如丝,要丢上着三尺高的木梁上,也需要几分功力,可九公子看起来虚软无力,难道是故意的?
看向褚风,只见他也看向自己,两眼清透,有神,和刚刚那虚软摔下床的无力完全不同。
褚风轻轻摇头,让乐笑泉静待,再次闭目养神。
眉头微皱,贝齿轻咬微颤的唇。
二哥…
***
皇殿上,一名大臣作揖低头,瞄了眼皇上。
李世民扶额,已有两刻,手上攥着书信,已成了一堆纸团。
「克明。」
「臣在。」杜如晦再次低头,皇上此番喊得是他的字号,引他心惊。
「朕…是朕对不起你们杜家。」他说得语重心长。
这信说的是褚风命危,只字未提太子,他杜构一名三品上刺史,十年来奉公守礼,忠君爱家,此下片段书信中,却未提太子一字!
「皇上!」杜如晦趴地,他受不起。
自皇上开国前,便跟着皇上四处参谋策计,虽不如九将军数次舍命相救,自诩与皇上也有数年的征战情谊。
此时,皇上却与他道歉,於兄弟於臣下,都太过沉重。
「朕应了九风。」救承乾,倘若自己真入洛州…
李世民细语,字句含在唇里,并非真要让杜如晦听清。
他仰头靠在龙座椅枕上,眼看殿堂上天顶麒麟纹。
杜如晦微微起身,就见李全扶上他,领他上座。
「克明,这信,你大可不用呈上。」
「皇上,臣对不起大唐。」杜如晦老泪涕下。
他的构儿怕是掳了褚风,而非家书说的与故友同聚,他彻夜未眠便是大义灭亲,上奏圣上。
「九风这阵子与朕提及杜荷多次。」李世民拉上鼻梁,恢复神色。
他抬手让李全斟茶,闻香。
仍是一壶碧螺春。
杜如晦低头,想起爱子,长袖拭泪。
「於他,那小子认为未能救上杜荷,都是他的错。」李世民口中的那小子,说的是褚风。
他缓缓放下茶杯,走下殿堂,站在杜如晦跟前。
杜如晦仍在拭泪,这丧子之痛,如今想起仍是一道流血伤疤。
「朕,会去洛州。」叹息。
「皇上…皇上…」杜如晦痛哭,再次跪地。
「朕去救杜构。」伸手拉上杜如晦:「克明,这是朕唯一能还你的。」
「这万万不可!」杜如晦跪地。
他将这信看了整晚,夜不能眠,怎地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孩儿有这般邪佞背主的思想,掳走了褚风。
自觉对不起圣上,早已让下人备好白绫,打算将此信呈於圣上之後,回府自缢。
李世民长袍一挥,脸色凝沉,走出大殿。
「备战马。」
李全大喊一声,跟上脚步,经过杜如晦跟前时,瞅了他一眼。
「杜大人,恕小的多嘴。」
「李公公请…说。」
「皇上此次前去洛州,可是真与九将军断了多年情谊。」
杜如晦一愣。
「大人细想,皇上至洛州定会遇上太子,这太子与九将军皆陷於难,您说皇上该先救谁?」
「在下…」
「大人,老奴只是心疼皇上。」李全扶着杜如晦上座,又道:「皇上自是知晓你的忠心,不忍你再受丧子之痛,为你救上杜构杜大人。」
杜如晦渐渐懂了,再次掩面。
「太子…皇上谕令让晋王追去,赐毒,可杜大人你我皆知,这毒能有几分真假,如今,大人的一片忠心,将皇上拉去洛州,救了九将军和杜构,可遇上太子,这谋变造反之罪,岂不是…」
「岂不是…得让皇上手刃…」太子!
杜如晦起身,却腿软跪地。
「老奴,说这话确实多嘴,大人,老奴只想说,皇上救上杜构杜大人乃真因为这大唐需要您,甚至不顾自己为难。」李全不能多说,碎步跟上。
李世民脚步停在那片染香园,抿直唇线,皱眉闭眼。
「皇上…」
「李全。」哽咽,嗓音沙哑。
李全一愣,低头。
「他说,这天下,是我和他俩的。」
「是。」
「他说,是他牺牲了杜荷,就为了救承乾,对不起杜大人。」
「…是。」
「他说,他信了黑颈是假死的。」
「……是。」李全看了皇上一眼,没有怪罪。
这黑颈之事,不是他这下人该回应的。
主子的床第耳语,并非他能多语。
「朕应了他救承乾,可朕…」
「皇上!」
「你说…他会怪朕吗?怪朕还是去了洛州。」救他。
「皇上,不管是九将军也好,先生也好,定也料到皇上的性子,皇上,此番救的是杜构,与郑风和先生…无关。」刻意说了郑风和先生。
「…李全。」
「是。」
「回来後,让人送上百斤碧螺春至扬州郑家。」
「是。」
李世民再次罢袖,入屋换上战袍。
***
雨落璐州,杨柳飞絮,小桥流水上皆是白絮红粉花瓣,伴着涓涓水流声,漂向远方。
「二哥,杜大人会瞧见的…」
李世民弯起嘴角,大掌滑过他的脸,放开怀里九风。
「为难了?」
九风摇头,看了眼睛过巷口的杜如晦,似乎不打算弯进向弄,选了大街方向走去。
「杜大人,自十四岁跟着二哥,忠心不二,二哥於他就是天地,倘若他知晓你我这番约定,对二哥,於这天下,不是好事。」
「这话,说得伤人。」李世民背过手,看着流水。
皱眉,九风这话说得实在,实在的伤人,心里的情感如被人否定了一般。
他是皇上,也是人,也有情。
袖里的手被冰凉的手握上,他微微一顿。
「我…恋了二哥许多年。」九风声音微颤。
李世民侧身,眉眼舒开,眼里有些惊喜。
「倘若是我让二哥为难,那麽我定比二哥伤心…二哥,这话…这情…你懂吗?」九风抬眼,眼里竟是比他还要伤心的泪光。
李世民低头,亲吻九风的眉眼。
「你这话说的霸气,和二哥有几分相似。」
「这话,说得…」九风靠上他的胸怀,轻笑。
「嗯?」李世民故作微怒,看向他,身子贴近。
「实在。」
李世民跟着扬起笑容,笑得开怀,揽起怀中的人,又是一阵亲密。
有谁,能以他的痛为痛…
还有谁。
☆、第十八章 王不见王18-1
晋王领上黑骑军队一路扫荡扶桑余党,看似无意却是有意为李承乾开路,领他们三人入了洛州。
抬眼见了熟悉的身影站在屋檐上,李治假意没看见,转身让骑兵退下休憩,一行骑兵得令退出城门府衙,前往校兵场,练哨习武。
「他在洛州杜家别府。」李治仍是啜茶,手拿着军书,看起来像是喃喃自语。
「信息是从扶桑人那里探得的,还说得令要灭了褚风的女儿。」李治多斟了一杯茶水後,看着窗外。
丝毫不在意梁顶上的人,翻身入室。
「连褚宁也除去?」
「是。不留活口。」
李承乾眉头拧起,微露怒意。
「大哥。」
李承乾一愣。
「心里没有天下,是吗?」
李承乾轻笑:「没有。」
他双手背在身後,就站在李治跟前。
「我有。」
李承乾点点头,取下腰间玉佩放在桌上。
「父皇赐毒了?」
「赐了,也下在茶水里了。」李治喊上一旅黑骑站在门外。
他提气一振,将门窗振开,让外面的人都看见了李承乾。
李承乾提起茶杯,一口饮尽。
「这天下,要给心里有天下之人,大哥,不行的。」嘴角溢血。
李治点头,眼眶微热:「大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