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越战战兢兢问:“出什么问题了吗?”
“就是情绪不对。”郭学德伸出手摁住回放键,视频迅速回调退到最开始。再摁下播放键,屏幕里,王子越从青石板路的尽头走来。
他脚步忙乱,浑身散发着竭尽全力的虚脱感。但他的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随着家门的靠近,那快乐的情绪仿佛能穿透屏幕传递给观众。
李祎道:“这段演得挺好的呀。本来就是要表演秦闻源的大喜至大悲,这一开头的大喜不是有了吗?”
“不是大喜至大悲。”郭学德立即出言否认。
出于从业多年的直觉和艺术敏锐感,他感察觉到深深的违和。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清楚。脑海中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灵感,每一回伸手想要抓住,灵感却似流水从指缝间灵巧溜走,叫人捶胸顿足、好不焦心。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固执道:“我觉得这个情绪不对。秦闻源回家的时候会这么开心吗?这不正常,秦闻源的心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王子越忍不住反驳:“可是剧本根本没有写秦闻源经历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他少小离家,一心想回故乡。现在他终于回了家,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郭学德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再好好想一想,我觉得他回家时的情绪应该是悲伤的。这段戏不是大喜至大悲,反而是大悲至平静——不,秦闻源最后应当是大彻大悟,这才是他的心境,也符合我们电影的主旨。”
“大彻大悟?”
王子越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闻源历经千辛万苦回了家,结果一家人死的死、疯的疯,他还能大彻大悟?他这是去法国留学还是去西天取经?
王子越表情复杂地看着郭导,他能揣测出郭学德现在的心情。这位老艺术家可能是想通过结尾独角戏把整个电影的哲学水平都提高一个层次。可是,如果电影前段的情绪铺垫不够,人物的心境转折会显得十分突兀。不但不能让观众理解角色的行为,还会让他们觉得电影在强行灌鸡汤。
司柏志出言指点:“王子越,你要代入成角色本身来思考问题,而不是用外人的眼光揣测他的心理。”
我已经很代入了啊,还要怎么代入呢?王子越实在理解不了两位前辈的话语,不自觉地开始着急上火。难道他愚蠢到连大白话都听不懂了吗?
有人建议:“要不再拍一条?”
郭学德果断否决:“不行,再来一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消耗演员的情绪。大家先休息二十分钟。秦闻源,你去院子里转转,好好组织一下情绪,想想我说的话。”
“……”
王子越只好听从导演的指导,穿着戏服走进秦家大院。
第十七章 我是要成为影帝的男人!
秦家大院是典型的晚清民居,若是无视其中各类摄影器材和错综复杂的电线网,还是别有一番古典风韵。
王子越在庭院内来回徘徊,怎么也无法揣测出郭导的心思。
刚刚那一条戏,他自认为已经贡献出最佳演技,但郭学德还是不满意,甚至连“大喜至大悲”这个基本的演绎思路都给否了。
从悲伤变为大彻大悟吗?实在搞不懂为什么。
工作人员们都在院外休息,古朴庭院一时沉静如水,石榴树的枝头时不时簌簌摇摆,愈发显得环境无比幽静。
无人的廊下,一张躺椅孤零零地摆放在石榴树前。
王子越走过去,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摇椅。藤椅开始慢慢摇晃,宛若顺水漂流的兰舟。
望着衰败枯萎的石榴树,他的心里愈发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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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进度一筹不展时,一些消极想法都冒了出来。
不行,都还没有尝试呢,怎么能先认输?
王子越给自己加油打气,这样弱小的我还如何守护雅典娜!
他闭上眼睛,微风轻轻吹拂脸颊,略微抚平了急躁的心情。
影帝也给了建议,说是要代入成角色本身思考问题。他干脆把心一横,反正郭导都说了,我演什么都是在演自己,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吧!
现在不是秦闻源回家,而是我王子越回家。我在外面受尽了委屈和痛苦,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从海外回到故乡。此时此刻,家门就在我的眼前,我会是什么心情?
王子越闭上眼睛,沉心静气,苦苦思索,眉头紧紧皱在一处。
为什么是悲伤?为什么我回了家反而会伤心难过?
秦闻源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子越开始回忆第一场戏。
那时,他在书房里与叔叔据理力争。他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做我叔叔,我可以自食其力,我就是要出国。
叔叔呢?
叔叔说了什么?
叔叔说你去吧,但你一定要回家。
然后呢?
然后,秦家为他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践行宴,他坐在叔叔身边,给族里的长辈挨个儿敬酒。那时,他是多么春风得意,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热忱和希望。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回家了。
很多年以后,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颗死去的心,他回家了。
他已不再年轻,对未来失去了全部的热情,宛若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故乡的道路中。
那时的他,心情会是……
——原来如此!
王子越猛地坐起身,摇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原来郭导是这个意思!
短暂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工作人员都返回来各自岗位。
郭学德询问新人演员:“这一条可以么?”
王子越重重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跑向起始点站位。
“ACTION。”
王子越睁开眼睛,坚定地迈出步伐。
和煦春风吹动点点柳絮,安宁沉静的小镇仿佛飘起了绒绒白雪,如梦似幻。
青年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拘谨而局促地打量着周遭的老屋和居民。
他已经离开这里很久很久,久到忘记了家乡的面貌。
可是,一旦走上这覆着青苔的石板路,所有遗忘的回忆霎时复苏,鲜活得仿若昨日重现。
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人眼眶发热。
走着走着,青年慢慢停住脚步,痴痴地立在道路中央。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吗?
他恍然生出了某种错觉。
或许,过去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时间倏地倒回从前。
——回到那个时候。
那时,他没有离开家乡,没有和族人吵架,没有带着行囊一去不回。
那时,他只有十几岁,成日在院子里乘凉玩耍。
那时,日光西斜,月光洒落,他看着平淡的日子一天天流逝,心里只有那些属于少年的天真烦恼……
——我回不去了。
青年的眼中溢出了清澈的泪水,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淡淡水痕。
还记得离乡那日,天早早黑了。晚冬寒冷刺骨,呵气成霜。他坐在通往码头的马车,年轻的心脏火热而不知疲倦。
当时,我有好多好多梦想。
我想要改变自己,改变这个家族,改变这个世道。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要大声地笑,大声地哭,大声地呐喊,大声地歌唱……
而现在,我久久地站在这里。
春风和柔,草木清香。故乡美得如同明信片上的油画。世间是如此温馨,充满无限生机。春去春又回,花谢花又开。
而我呢?
我已心神俱疲,热情和希望全部离我远去。
青春一去不还,人生蹉跎而过。
——我已回不去了。
我曾以为我的生命会纵情燃烧,如烟花般璀璨夺目。但我现在明白了,天地之大,凡人的一生是何其短暂。命运如同飞驰而过的车轮,无情碾过苍茫大地。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飞溅的尘埃,渺小又平凡。
——回不去了。
他迈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秦家大门。
厚重大门虚虚掩着,秦闻源推开门,勉强勾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叔叔,婶婶,我回来了。”
四下一片沉静。
秦闻源合上门扉,慢慢步入庭院。
“管家?老丁?”
“叔叔?”
依旧无人答话。
“人呢?”
秦闻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厢房门口,“人都上哪儿去了?”
陈旧的窗棂积着层厚厚的灰尘,秦闻源朝屋里望了一眼,凌乱的杂物堆积在空荡荡的拔步床上,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秦闻源在院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门口,静静地坐在门槛上。
他木讷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镇居民路过秦家大门。
秦闻源勉强打起精神,提高音量喊住他:“喂,你知不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
那人看了他很久,才依稀回忆起他的名字。
“秦、秦少爷?”
他惊诧道:“你还活着?”
“你说的什么话?咒我死吗?”秦闻源无奈地笑骂他一句,又问,“他们去哪儿了?”
男人嗫嚅道:“死的死,跑的跑,秦家早就没人了……”
秦闻源麻木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波动。
他怔怔地看着男人:“你说什么?”
男人怜悯地看着他:“秦少爷,你回来的太晚了。”
“你说什么?”
秦闻源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颤抖的双手揪住了男人的衣襟。
“谁死了?谁又跑了?跑去哪儿了?你说啊!”
那一声声嘶吼如杜鹃啼血的哀鸣,其中涌动着巨大的忧愁和绝望,沉重的情感几乎将人压垮。
男人惊慌地推了他一把,急匆匆地跑开了。
“秦少爷也疯了!这家子人真是作孽。”
疯了?
疯了……
秦闻源无力地躺在地上,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几乎将他的双眼灼瞎。
“叔叔,叔叔……”
秦闻源嘶哑地唤了几声,挣扎着站起身。
他脚步虚浮地返回秦宅,走入毫无生机的空旷庭院。
他穿过一条条走廊,如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我回来了,你要我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你呢?你在哪里啊?”
“叔叔,你快回来啊……”
秦闻源慢慢跪在庭院内,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庞。
大院里的人和物,那些旧日时光,那些欢欣、泪水……全都都烟消云散。唯有青灰色的残破檐角,默默地注视着一个孤独的游子,他的眼中已流不出一滴泪水。
“我走不动了,没有力气去找你了。”
“你去了哪儿?快回来吧。”
“我走不动,我真的走不动了……”
一个人的情感是有限的,当他第一次遭受巨大打击时,他会感到愤怒、会懊悔、会恐惧……可是,当命运一次次无情搓揉他的灵魂时,他会变得不痛不痒、无知无觉。
这时的他已不再是情感丰富的人类,只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片刻后,秦闻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开始在空荡荡的宅院毫无目的地行走,一边踱步,一边回忆旧事。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童年的卧室,卧室摆着一张陈旧的雕花木床。
他推门进屋,在床沿坐下。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积满灰尘的床面,床榻的每一条纹路他都无比熟悉,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
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瑟瑟触感,回忆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了小时候。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他在小床上安然入睡。慈祥的乳母就躺在身边为他慢慢摇蒲扇。
“喵~喵~”
调皮的玩伴在窗外模仿野猫的叫声,那是他们的暗号。
等到乳母酣然入睡,他如小兽般矫健地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跑出卧室。
院中的小伙伴不见踪影,那位出身大家、端庄美丽的婶婶则站在回廊中。她责难地望着他,不由分说地把他抱回卧室。
叔叔坐在廊下的躺椅里。
那时,叔叔还很年轻,成日里像个老头子似地懒洋洋地摇躺椅。他笑眯眯地看着小侄子拼命反抗却还是被妻子抱回卧室。
他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那是秦闻源小时候天天听到的调子。
此时此刻,那个曲调又重新在耳畔响起,就好像时光并未匆匆流逝,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持续到永远、永远……
秦闻源灰败的眼神中点亮了一丝色彩。
他们会回来的。
乳母、小伙伴、婶婶、叔叔……他们都会回来的。
他想起了秦镇的方言,想起了和煦的春日,炎热的夏季,金黄的秋天,雪白的隆冬……春天离去了还会再来,花朵凋谢了还会重新开放。
只要我等下去,他想,他们就会回来。
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直到吾身化为尘土,直到没有人还记得世间有这样一个家族存在过,直到我们的喜怒哀乐、悲苦人生,全都化作一本破损泛黄的族谱,深埋在腐朽发霉的寂寥大院中。
乱世浮沉,人生恍若漂泊无依的青萍。
命运如清风,将我们吹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们会再度聚首吗?
不,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
王子越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蓝宝石般的天空。
他放下了一切痛苦,灵魂无比轻松惬意。
他澄澈的眼神化为一只白鹤。
鹤优雅地舒展羽翅,发出一声清唳,直直飞入九天。它是那么自由自在,天地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束缚它。
飞吧,他想,飞吧。
飞出这萧条乱世,飞出无情的命运所编织的陷阱……
飞吧。
“CUT。”
监视器里清晰地反映出青年洗尽铅华的清澈眼神,郭学德痴痴地望着特写画面,喃喃道:“就是这种感觉……”
王子越回到导演椅边,司柏志好奇地问他:“你刚刚想到什么了?”
“嗯……”王子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我要起飞了!”
闻言,穿着戏服的副导演李祎哈哈大笑,夸赞他:“你这孩子很有灵性嘛。”
剧组的其他人也纷纷表扬王子越,被大家围着称赞时,王子越有些羞赧,还感到十分得意和兴奋。
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两天一直盘踞在心头,那种惴惴不安又蠢蠢欲动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他已经作出决定了。
——我要做演员。
我想要做一个好演员,要让所有人都为我的表演惊叹。
没错,我要做影帝!
第十八章 曹公子,请开始你的表演
截至目前为止,《乱世浮沉》的摄影部分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后期组的工作了。
临走时,王子越与郭学德合影留念,还发了微博。郭学德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说以后有片子还会找他。
再过两天,《荧屏之吻》第五集 也要开拍了。这一集有苏知仁的戏份,所以王子越这边的工作刚结束,马上就要赶回D市参加拍摄。小助理预订了明天的机票,叫新人演员今天早点休息。
谁料,王子越刚躺下不久,忽然有人来敲门。
他翻身下床,开门后,余玉宇捧着手机惊慌道:“子越,曹尚转发了你的微博!”
卧槽曹公子在网上冲我放炮了?王子越心道不妙,赶紧翻出手机登陆微博。
打开微博一看,曹尚果然转发了他的微博:
“曹尚V:呵呵,说的像你是男主角一样[doge]//王子越V:《乱世浮沉》今天杀青,感谢郭导和剧组的大家对我的帮助![图片]”
虽然曹尚只说了阴阳怪气的一句话,但此条转发一出,顿时引爆网络社区!
要知道,曹尚可是黄山地产老总曹大儒的独生子,而且他年纪轻轻,相貌也算得上潇洒,所以网络上一大批年轻人对他产生了迷之崇拜感。
虽然曹尚平时不怎么发微博,但他已经拥有了百万级别的可怕粉丝数量,比娱乐圈大部分艺人还要有人气。
哪怕曹尚成天因为花边新闻上娱乐版,网民们也认为这是富二代普遍的生活方式,不但不会嫌恶他,反而还认为他性格耿直、敢作敢当,不像有些明星表面上装清高,私下里比谁都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