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广霁正在欣赏一个巨大的立式管风琴样式的摆件,风琴管上的黄铜散发着迷人的色泽,长身玉立在风琴旁的沈广霁像是一道优雅的风景,周念玖察觉到店里不少女孩子都在偷偷看他。
“沈老师。”周念玖很快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沈广霁问。
“关于昨天的问题,我想当面回答沈老师。”周念玖说。
“希望是个让我们都满意的答复。”沈广霁说。
周念玖说:“世界很大,我很渺小,但是这么渺小的我还是想竭尽所能地看看这个大的世界,也想要发掘这个世界的更多不为人知的美丽。我用了很长时间去观察看到的美景,然后去芜存菁将它们最美的一面呈现在画布上,但是我觉得这远远不够,我感到自己已经被局限了,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用心而不是用眼睛画画,所以我想要暂时远离纯粹的艺术创作氛围,去感受一下其他不同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打开这个局面。”
“你很有自己的想法,这样很好,”沈广霁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不过他还是遗憾地说,“只是可惜我第一次给保送票就没给出去。”
周念玖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沈老师。”
沈广霁说:“真要谢谢我就陪我走走好了,我正好缺个向导。”
周念玖说:“我平时很少来这些地方的。”
沈广霁说:“你认路吗?”
周念玖说:“啊?”
沈广霁说:“没事,走吧。”
在同一条巷子走过第三次之后,周念玖终知道沈广霁那句你认路吗是什么意思,这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大画家居然是个路痴!意识到这一点后,周念玖直接接过引路权,每次到了路口都是率先走到前面。
沈广霁什么都没说,但是勾起的嘴角证明他心情很不错。
周念玖觉得和沈广霁相处很轻松,不单单是因为对方随和,没有一点名画家的架子,而是觉得和他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包括看东西的眼光,对事物的看法,一开始就处在同一个频率上,有种难得的默契。
到了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当熟稔了。
“沈老师,你看那家店,场景是不是很雷诺阿?”
周念玖说的是一家小酒馆,店主在外面摆了几张桌椅,有几个年轻人已经等不及天黑,坐在外面喝酒谈笑,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庞上,酒精让他们的肤色红润,眼睛闪闪发亮。
“是,有种明快而甜美的气息。”沈广霁说,“其实你的画也很明丽,但却有种凌驾其上的冷峻,就像是作画者将情感剥离高高在上地俯瞰被描绘的风景。我一开始就是被你这种别具一格吸引才开始关注到你,也关注到你从来只画风景,不画人物。”
“不是不画人物,是因为画得不好所以都没拿出来。”周念玖很坦率。
沈广霁说:“是因为你之前说的减法?”
周念玖点点头,说:“我总会不自觉地忽略一些深层次的东西,或者不是忽略,而是难以理解,所以我很难把握模特的个性,画出来的也总是不像他们。”
沈广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苦恼的样子,忽然说:“走吧,再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沈广霁说:“新天地。”
“啊?好的。”周念玖看了下时间,先给文明远发了信息说要晚点回,然后说,“沈老师,我们从TK路出去打车吧。”
沈广霁道:“不用,我们骑车去。”
“骑车?骑什么车?”周念玖困惑地看看周围。
沈广霁打开导航,说:“走吧,车子就停在前面。”
周念玖瞄了一眼他的手机,看见上面代表目的地小红点,想到沈广霁的路痴属性,多半是他之前怕走丢找不回来早就标记好了的。周念玖跟在沈广霁身后,眼睁睁看着沈广霁走向路边的非机动车停车带,然后掏出钥匙从容地解锁了一辆小电驴——嫩嫩的粉红色。
难道沈老师儒雅的表象下其实藏着一颗少女心?
周念玖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可丽饼的滋味
周念玖戴着粉红色头盔坐在小电驴的后座,车子在最右侧车道灵巧的穿行,时不时与旁边的自行车擦身而过,这样的近距离让他心里忐忑,忍不住将腿往里面收,手紧紧的抓着车架。
“前面要拐弯,扶稳了。”沈广霁说。
“什么?”头盔挡住了声音的传播,周念玖没有听清楚,但很快他就明白对方说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惯性让他重心不稳,他本能地抱住沈广霁的腰。
空中忽然绽开一朵烟花,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天空是将暮未暮的橙红色,显得烟花并不十分明亮,但还是引得很多行人都停下来观看。
沈广霁也把车靠边停下来,回过头问:“S市现在可以放烟花的吗?”
“好像只有过年才可以。”周念玖连忙松开手从后座跳下来,对于这样的白日焰火他也搞不清楚状况。
“虽然不合时令,但是看起来很不错,不是吗?”沈广霁说。
“是啊。”周念玖摘下头盔,他还是第一次在夏天看到烟花,没有因着寒冷冬夜而显现的温暖,只余下纯粹的光明与美丽。
花朵还在次第盛开,但他们没有停很久,新天地不远,沈广霁按着导航顺利到达目的地,那边的广场摆了好些摊位,看上去热闹得很,周念玖跟在推着车的沈广霁身后,好奇地左右看。
“HI,沈!”一个金发的外国青年热情地迎上来,“抱歉我的朋友,今天实在是走不开,我的小娜娜如此美丽,我无法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你重色轻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请务必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的朋友,要知道你和我的历任女朋友一样重要。”金发青年一脸歉意。
“在一个换女友如同换衣服一样频繁的家伙心目中有这样的地位,我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好吗?”沈广霁嫌弃地把手里的车钥匙扔给他,“呐,你的小情人,物归原主了。”
金发青年讨好地用力的抱了下自己的朋友,然后注意到他身后的人:“这位俊美的东方少年是谁?难道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他们说的是法语,周念玖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看着金发青年夸张地表情,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安德列,收起你脑子里龌蹉的思想,”沈广霁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周念玖,我新认识的朋友。”
“爱情如此美好,你怎么能用那么粗鄙的词来形容,新认识的朋友?这难道是你们东方人对有好感的人的含蓄表达?”安德列耸耸肩,然后向周念玖伸出手,用蹩脚的中文说:“你好,我叫安德列 卡希尔。”
周念玖礼貌性地跟人握手,说:“你好,我是周念玖,很高兴认识你。”
安德列冲他挤挤眼睛,说:“沈说你是他的朋友,而我是沈的朋友,那我们也是朋友了。”能把这句绕口的话说得这么顺,他没少练习。
朋友吗?原来他是这么跟这个人介绍自己的,有点突然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周念玖下意识地看了沈广霁一眼,毕竟在他自己而言,沈广霁是除家人之外第一个能这么合拍的人,能成为朋友那是再好不过了。
“安德列,收起你勾搭姑娘的那一套。”沈广霁再次用法语警告他。
“好啦好啦,让我的小娜娜先带你的小朋友吃点点心,今天我们可是有准备正宗的可丽饼。”安德列把他们两个带到一个摊位后面,一个娇小清秀的中国姑娘腼腆地冲他们笑笑。
“亲爱的小娜娜,这就是我的好兄弟沈,还有他的小朋友周,麻烦你替他们准备一份点心,我想请他们坐一坐。”安德列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热恋中的含情脉脉,他亲昵地亲了亲娜娜的脸颊,娜娜羞红脸推了他一下,转过身去手脚麻利地干活了。
沈广霁叹了口气,用法语说:“安德列,你还是赶紧离开中国去祸害其他国家的姑娘吧。”
“沈,你不能这么残忍,离开我的小娜娜,我会活不下去的。”安德列迅速回绝。
“我们都知道你会活的很好。”沈广霁转过头用中文跟周念玖说,“你不是说无法很好地捕捉模特内心深处吗?爱情是人类最无法遮掩的情感,天性浪漫的法国人尤其是这样,试着把安德列当作观察的对象,看看对你有没有帮助。”
沈广霁并没有避讳安德列。
安德列中文水平仅限于简单日常问候,稍微复杂一点需要连蒙带猜,虽然对友人说的话似懂非懂,但是结合周念玖的反应,金发青年立马本能地用法语抗议道:“哦,沈,你不能这样。”
“你还欠我一份道歉不是吗。”沈广霁示意周念玖先去安德列的女朋友那边看一下。
周念玖无法参与他们的对话,这样的安排更好合他心意。
“哦你这个坏家伙,在我第一次和你打交道的时候就应该学会离你远远的。”安德列无奈地摇摇头,说,“好吧,为了你的爱情,我只好牺牲一下我的爱情,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是朋友,不是情人,”沈广霁再次更正,“其实我更愿意他来当我们学校的学生,可惜他不肯接受我提供的入学名额。”
安德列满不在乎地说:“也就只有你们中国人才会这样古板地区分朋友和情人的界限,我觉得你的新朋友看上去很不错,真不打算试试吗?”
“不。”沈广霁说,“难得发现的璞玉,可不能被爱情那种不可靠的东西给毁掉。”
安德列摇摇头看着他的朋友,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爱情从不会摧毁什么,它只会栽种、浇灌,让生命之树发旺结果。”
“你是指结出犯罪的果实吗?这孩子可还未成年。”沈广霁道。
安德列难以置信的摇头:“哦不,我总是搞不清楚你们东方人的年龄,而且你们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
“相信我,很大一部分中国人也同样分不清欧美人的脸,很多时候只能靠头发颜色来区分。”沈广霁说。
“还好我亲爱的小娜娜不包括在里面。”安德列庆幸地朝自己的女朋友送了一个飞吻。
娜娜并没有注意这边,她在和周念玖说话:“安德列常常把沈挂在嘴边,他们是七年前在巴黎认识的,安德列当时是在一个时尚工作室当摄影助理,沈则是在法国游学,两个人租在同一个青年寄宿中心。”娜娜灵巧地翻动着烤盘上的饼,“不过他们一个工作没点,一个则是早出晚归,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基本没碰过面。”
“那他们怎么认识的呢?”周念玖没有朋友,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氛围。
娜娜说:“据说是他们过多占用公共厨房资源,干扰了其他室友的正常生活,被房东在同一天轰了出来。”
“这也算理由?”周念玖表难以理解。
娜娜抿着嘴笑笑,说:“安德列的说法是因为他们做饭的味道太香,严重伤害了其他被欧洲暗黑料理统治的人的心灵。总之他们被赶出来之后,就一起合租了一套公寓,就这么熟悉起来了。好了,来一块热腾腾的可丽饼烤,挑一下你喜欢的口味吧,巧克力酱配香蕉还是蜂蜜配草莓?。”
“请给我巧克力的。”周念玖说。
娜娜麻利地卷了一个递给他,然后把其他两个分别做成两种口味,打包起来给后面的两个送过去。
安德列眼明手快的取走草莓的,沈广霁理所当然的拿起巧克力的咬了一口,说:“她做得比你好。”
“当然,我的小娜娜是最棒的。”说着他就又跟女朋友腻腻歪歪起来。
周念玖吃着甜丝丝的可丽饼,跟沈广霁说:“他们看起来真要好。”
“安德列是个感性的人,也很懂得尊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重和体贴女性,这可能跟他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有关,”沈广霁看那边的两个没有注意他们,就轻声说:“可惜的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女孩能让安德列停下流浪的脚步,短暂的恋情总是如漆似胶,因为不知道这段感情在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他每次都像焚烧自己一般地热恋着。”
周念玖看着不远处的那对恋人,忽然觉得嘴里的可丽饼苦涩起来,他说:“明知道不会长久,为什么还要选择开始呢?这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不负责任的不是吗?”
沈广霁记得自己曾经也这么问过安德列,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记得当时安德列难得严肃的说:亲爱的朋友,有些东西到来的时候是无法抗拒的,比如爱情,比如孤独,比如死亡。
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周念玖,于是他说:“安德列有他的一套生活法则,我们可以不认同,但还是值得尊重。”
周念玖却摇摇头,说:“沈老师,我可以选择尊重他,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虽然他是你的朋友。”
对于周念玖的坦率,沈广霁只是微笑道:“我之前说过,你可以把他当作观察对象,作为一个画手,你没有义务喜欢上你的每一个模特儿,你只需要捕捉他的每一个神态和动作,挖掘这些神态和动作所代表的情绪和个性,在这之前,适当的了解这个人的经历会对你完成这项解读有好处。”
不需要喜欢作画的对象吗?
这样的理念完全颠覆了周念玖的认知,自从他掌握了基本的技法之后,他便只画自己欣赏的、能愉悦他耳目的东西,在创作的过程中,那种被他第一眼就感知到的美丽被净化、被升华、被无限放大,最终在画布上呈现出纯粹到极致的画面。
难道不仅仅是未知世界,这种偏好也是局限他的要素吗?周念玖不禁多看了安德列和娜娜几眼,又或许这种偏好也是未知存在的原因之一?沈广霁这条颠覆性建议会是打破瓶颈的关键一击吗?
沈广霁注意到他的踌躇,说:“你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尝试不同的东西,这些最后都会变成宝贵的经验。”
这一席话让周念玖终于放下心底的迟疑。
是啊,路还很长,而且没有捷径,新的尝试无从分辨有用或是无用,但是这种尝试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毕竟没有比一直陷入瓶颈更坏的情况了不是吗。
“沈,你的小朋友呢?”安德列从你侬我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
“他啊,大概是回去画画了吧。”沈广霁说。
“哦不是吧,居然就这么让人家走了,你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也不请人一起吃顿饭,礼仪之邦的风范呢?”安德列夸张地摊开双手。
“以后会有机会的。”沈广霁把玩着手机上的竹雕挂件,这是那个明显不善交际的年轻画手在告别的时候送给他的。
眼尖的安德列发现了这个小东西,也很快猜出了它的来历:“亲爱的沈,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样关照一个人,先别急着否认,我的朋友,我能看出你什么时候是出于涵养,什么时候是出自真心,我不相信你对你的小朋友一点想法都没有,你这样子简直就像个蓄势待发的猎手,潜伏着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沈广霁不赞同的说:“安德列,这世上不仅仅只有爱情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陌生人产生兴趣,在他身上有比爱情美妙得多的东西。”
“你是说天赋?才能?”安德列显然不赞同他,“亲爱的沈,我记得你并不赞同才能代表一切。”
“那或许是因为那些才能都不够吸引我,不过现在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沈广霁说,“我期待他生长发旺如同黎巴嫩的香柏树,枝条荣美、影密如林、极高极大、树尖插入云中,不管身在何处都能望见它的佳美。”
安德列摇摇头,说:“亲爱的沈,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个疯子。”
沈广霁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欣赏够友人纠结的表情,沈广霁这才施施然说:“我三小时后的航班回B市,现在出发正好来得及,再会,安德列,”然后他向在一旁收摊的娜娜说,“谢谢你的可丽饼,祝你好运。”
“再会,我的朋友。”安德列用力的拥抱他,“我会去B市找你,一个人。”
沈广霁没有再看娜娜,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话说:“希望这一天不要太快。”
第12章 第十二章 李想和郑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