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很荣幸,让你有这样的机会。就是不知殿下在这半日闲里,想与我说些什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都说世有高人,通天彻地之大能,来去如风任驰骋,却多年偏安一隅,道是在等人,今日见公子,也算知晓何谓世无双了。此实是钟柯之幸也。”
我面色不动,“承蒙抬爱,君念惶恐。”
“钟柯有生之年,能见识一番这位高人的手段,果真不同凡响,此乃钟柯第二幸也。”
我笑:“哦,我会转告他的。”
钟柯一双眼睛沉沉盯着我,“眼下元钦已死,正逢灵剑山庄大乱之时,梁国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等我们掌控了灵剑山庄的情报网,我竭尽所能,也要与你们过上几招。”
我摇摇头,道:“钟柯,你今日来寻我,这是第一个错误,偏偏这么不巧,你还寻到了我,这是第二个错误,你寻到了我,不把我抓起来,还坐下来与我谈天,这是第三个错误,眼下,你听见了我说这句话,这是第四个错误。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缘何会一个人在这里,君罗,去哪里了?”
钟柯的脸色忽然变了。
“最大的错误,就是你说的,元钦死了。”我叹了口气,“元钦也许确实是死了。那日他带着钟离离开,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是个很大的空子,只要他没死在世人面前,那他就是没死。你既知道君罗,就该知道君罗是做什?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我往下面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他回来了,我先走了。”
“你们,与燕云,是什么关系?”他在身后问。
我道:“负债的关系。”
走出茶楼的时候,我看着对面等候的君罗,想起方才与钟柯的对话,对话中的君罗,终究是一头扎进了红尘里。
我对他说:“你这头发,什么时候我给你理一理吧。”
君罗抬头看了楼上的钟柯一眼,道:“好。”
我给燕云传了信,将灵剑山庄的事情告知,让他派人与元钦接洽。安排妥当了之后,我们踏上了前往大安的路。
几日之后,我收到燕云的回信,说莫鲜衣已经和元钦见过了面,钟柯既已知悉我们的存在,势必会想方设法地阻挠,他已经派人在梁国制造混乱,拖住钟柯,方便我们行走。另,莫鲜衣走之前说要来大安走一遭,让我多多照看。
我将这封信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十分怀疑燕云的重点其实是最后一句。
我们到达大安都城时候,莫鲜衣已经在了,刚安顿好他就找来了,依旧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分外鲜活。
我对他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并不适合呆在王宫里?”
他哈哈一笑,道:“我本是江湖人,一把剑一匹马,也能驰骋天涯,但是我这个人,讲究的是万事随心,我不是因为王宫而留在王宫,我是为了燕云。”
尽管我对此事已经猜到一二,但听他如此说来,也愣了一愣。
他坦然道:“若我说,我喜欢他,愿意留在他身边,你信不信?”
我信。
“燕云呢?”我问。
“他自然喜欢我,虽然他并没有明说,我也知道。”他顿了顿,“燕云身上太重,许多事不能由心,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迁就他就是了。”
他仔仔细细打量我,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微妙,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虽然没见过你,但是也知道燕云有个弟弟,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那时候,燕云还没有这么负累重重,那是他最快意的时候。”
我心里一堵。
“后来,即便知道是身不由己,我也恨过你。”
我沉默。
他却又笑了,拍拍我的肩,“我见过他最疲惫,最茫然,最孤独的模样,你知道,在那样的位子上,可说一句举目无亲。这些,我都陪他走过来了。后来见你,便也觉得你人不错,眼下周国和越国正在交战,我要上战场了,所以特意饶了一回路,来与你告个别。”
我吃了一惊,“你要上战场?”
“嗯,我还没见过两军交战的场面呢,所以去见识一番。”
莫鲜衣,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所有江湖中人都有的洒脱随性,快意由心。我相信燕云是真的在乎他,他跟在燕云身边长达数年,整日在王宫里,却能保留着这样一双眼睛,燕云将他保护得很好。
我笑了,“也好,就像你说的,你自己高兴就好,谁也管不着。只要是你想去做的,做就是了。”
莫鲜衣向我举杯,“正是如此。”
安都城外七芒山上有一个候君亭,我和君罗到那里的时候,正是明月初升,山间树影交错,偶尔有夜虫鸣响,更添寂静。
大安的太子楚庄,就坐在这里等候。
他看见我们的时候,站了起来,朝我们拱了拱手,道了声:“君先生。”
动作不疾不徐,举手投足便是大家风范。五年前我曾远远见过他一次,那时他穿着一袭以金色滚边的黑色袍子,眉眼清冷疏离,眼睛漆黑深邃,叫人探不到底,浑身上下,都具备一名合格的太子应该具备的东西。
我就只见过他那一次,那时,他在与肖夫人的人见面。
如今再见,我看到他的眼睛里,见到了曾在元钦的眼睛里见到过的东西,万物枯寂,漫漫凄芜。
他却还能温和地笑出来,唇角上扬得恰到好处,用最舒缓的声音说:“旧闻君先生大名,今日见到,才知何谓百闻不如一见。”
君罗淡淡道一声:“过奖。”
楚庄看向我,“这位是?”
我看着他,那些往事浮现又淡去,曾经技不如人败于他手也喟叹过一场,如今却什么都不剩了,也能淡淡一笑,道一句:“在下君念,久仰大名。”
明月皎洁,夜色无边,此一时彼一时,有些往事也湮没在黑暗中,永远尘封了。
君罗看着楚庄,缓缓道:“太子所要的两全,敢问,何谓两全?”
楚庄敛下眉眼,一贯完美的面具终于支撑不住,脱落下来,露出底下最隐秘的痛色,他的唇角缓缓勾起来,声音低哑,“小离走了。”
“她在我身边三年,从来没对我笑过。她过得不快乐,是我囚禁了她。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最后也没能保住,三年来,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得沉默,再也不会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毫无芥蒂地对我笑,那个时候,她还在元钦的身边。我曾经以为一切都会好,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于是我放她走,她就走了。”
从楚庄的嘴里,我们听到了同心琴里没记载下来的另外一段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真的,是个起名废!基本上每到一个城镇,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要……卡一次文。说真的,这篇文最开始的时候,俩儿男主,一个叫铁牛,一个叫铁栓。
今天这一章,是过渡章,我是真的真的,想,不,出,名,字,了。
先前那些章节的名字,也是相当相当地凑合。
多多包涵一个起名废吧……
第15章 往昔三载
楚庄生在皇家,他的生身母亲并无任何身份背景,是他父皇年轻的时候从宫外带回来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是江南人士,都说江南山水养人,生得明眸皓齿,一张宜娇宜嗔的美人脸,一下子就勾住了帝王心,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怀上龙嗣,却在还来不及告知帝王的时候,被陷害流放宫外。他的母亲在宫外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了他,自知以自己的背景这辈子回宫无望,便安安安心心地带着楚庄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镇生活,一过就是七八年。
宫外这七八年的生活为楚庄的性格奠定了基础,他身处平民之中,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百姓在皇权律令的压迫下过得是如何地困苦艰辛,对眼下政治上的巨大弊端有深刻的认识。后来宫里一番风云变动,皇帝后继无人,这时就有曾经伺候过楚庄母亲的老宫女告知皇帝自己尚有一子流落民间,皇帝一听,火速派人调查楚庄母子的下落,继而楚庄母子便被接回了宫,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兵荒马乱,楚庄就在八岁那年,被封为了太子。
接受了正统皇家教育之后的楚庄,便知道皇朝如今是皇帝昏庸,臣子奸佞,十二岁破例入朝,那时候他的年龄还是太小,没有心机,不懂得官场黑暗,说话也不知迂回,第一日就向皇帝谏言,将朝中大半官员都参了一本,并直言不讳道皇帝应该如何如何,此举便将朝中官员得罪了大半,连他的父皇都对他生了不满之心。这些以我一个局外人来看,楚庄这样的一个太子,若是运筹得当,想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皇朝也并非没有可能,但如今他这种做法,便是彻彻底底地葬送了这种可能。
如今的楚庄,在朝中便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但不论如何,这也是他的国,是他的责任,他对天下时局心里有数,便知道非要走上联姻这条路不可了,一番衡量之后,他选择了梁国。
他到梁国走了一遭,在那里,他遇见了钟离。
在客栈里见到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的时候,他就想,这个姑娘,肆意飞扬,真璀璨。这是当一个人有了依靠,被宠爱,被纵容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恣意率性。
他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姑娘身边的那位公子,他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两个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心里微微羡慕,觉得真好,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这样单纯美好的感情,实属难得。出手相帮,也是出于这一心理。但是后来再相遇,这个姑娘说,她叫做钟离,她身边的这位公子叫元钦,两个人是师徒关系。
钟离,他自然知道梁王就有个女儿叫做钟离。知道钟离和元钦是师徒关系的时候,他心底隐隐一动。
那个时候的钟离,还是快乐的。不得不说元钦是个很好的师父,钟离在他的保护下,纯粹简单,开心就笑出来,生气了也能直接发泄,发泄之后基本就雨过天晴了,心思从来不藏,一眼看过去简单明了,根本不需要揣度。这样的姑娘,在楚庄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从未遇见过。
人总是追求美好的事物,然后留在身边,楚庄也不例外。即使,他看出来钟离心属元钦,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
于是他对梁王说,他要娶钟离。
就像荔枝树不能生长在北方,苹果树不能生长在南方一样,若是强行移植,只能枯萎。他娶到了钟离,三茶六礼,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普天同庆。他那个时候想,得她一人,这十丈软红,再无他求。
入了洞房,烛火摇曳,满室红光。伊人静坐,在等他。
他用喜称挑起她的红盖头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的,她眼睛里璀璨的光,却尽数消逝不见了。
钟离用一双空洞若死的眼睛盯着他,站起来,对着他行了一礼,从来都是高高扬起的头此刻顶着重重的凤冠,低低地垂下去,语气无波无澜:“钟离,见过太子。”
他的心蓦地一沉,“小离……”
钟离的眼睛浓墨勾挑,眼神却是死的,楚庄都能想象,若她卸去脸上的妆容,脸上该是如何的惨白,这不是他所见过的钟离,那个钟离不会用这样中规中矩,呆滞死板的语气和他说:“钟离眼拙,竟看不穿,林定就是楚庄。此前对太子殿下失礼之处,钟离知错,日后定然谨记于心,不会再犯。”
楚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离自行摘了凤冠,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殿下,该喝合卺酒了。”
楚庄接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己手有些抖。
“小离……”
“殿下招呼一天,也累了,热水已经备好,殿下去洗漱吧。”
楚庄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小离,你在怨我。”
“钟离不敢。”
“你与元钦!”楚庄压着声音,面色沉郁,“你们是师徒,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若是在一起,会遭天下人的耻笑,谩骂,攻击,你们要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你想要元钦辛苦经营的灵剑山庄就这样毁于一旦吗?你为你们的未来想过吗?小离……”
“殿下,”钟离打断他,毫无波动的一双眼终于抬起来,“我已经被你们用天下万民要挟过一次了,你还要用元钦来再要挟我一次吗?而且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说这些并没有意义。我嫁给你了就是你的妻子,以后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别的,殿下不必多虑。”
楚庄看着她,钟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却远去了。
他低下头去,凑近她,近到呼吸相闻,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心里却愈发空得厉害。
他错了吗?
不,他没有错,他喜欢这个女子,他想与她在一起,她是他经过三茶六礼,明媒正娶,天下万民见证下娶回来的太子妃,他才是钟离堂堂正正的夫君,他没有错。
可是这样的钟离,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的新婚之夜,他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钟离就躺在他身旁睡着,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床的一角,一脸沉静。
钟离这一生,只有在灵剑山庄的那两年才是真正明媚的。遇见元钦之前,她一直在努力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公主,为的就是能让父亲多看她一眼,这样她就能在宫里活下去,种种后宫权术的倾轧之下,她为了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活得差一点连自我都没有了,她以为这就是极致了,没有更坏的境地了,如今才知道不是。
她又回到了她在宫里的那种状态。
钟离很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太子妃。她经常进宫,讨好皇后,留心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也经常出府参加一些宴会,结识一些权贵的夫人,尽心尽力替他铺路,做一些她不擅长却必须要做的事情。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姽婳告诉他,太子妃每回从宴会上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吐得昏天黑地,第二日起来便头痛欲裂,可是她从来不告诉任何人,连太医也不敢传,就是怕此事传出去落下话柄,给别人攻击他的机会。
太子妃的食欲越来越不好了,传的膳往往用不到一小半,但是她仍然勉强自己吃下去,每次吃下去的都会吐出来,她说不能让自己垮下来,她若是垮了,他就更步履维艰了。
太子妃越来越憔悴了,每回梳妆都要打上厚厚的粉底,用的胭脂也越来越艳,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气色。穿的衣服都空了一圈,连腰带都系不紧,还是她帮着改的衣服。
姽婳说着说着就哭出来:“太子,太子妃真的很辛苦……”
这些,他每回见她,她都只字不提。
过年的时候,宫中有宴会,楚庄和钟离一起出席。
席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有位妃子漫不经心似的,眼中笑意盈盈:“听闻太子妃在外面学了两年武艺,不像我们这些生长在深宫大院里的妇人,没什么见识,太子妃不若就为大家舞一段剑助兴,如何?”
场中一阵寂静。
楚庄袖子下的拳头握了起来。
钟离面色不变,淡淡道:“好啊。”
一柄秋水长剑,剑柄上镶了宝石,是女子用的款式。
她这样尽心,这样讨好。
剑舞完了,取悦了皇帝,赏了许多珍宝。
皇帝说:“太子,你娶了个好妃子。”
楚庄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作为一个太子的基本功,他也淡淡笑道:“多谢父皇夸奖。”
有几位夫人向钟离敬酒,钟离什么都没说,仰头就喝了。
大安的酒,极烈,钟离一直未能适应。几杯下去,胃中火烧火燎的,下腹一阵剧烈绞痛,温热的血,淌了出来。
钟离执杯的手一松,表情终于裂了。
昏过去之前,她看见的是楚庄焦急惊惶的脸。
一阵兵荒马乱,钟离躺在床上,手抚着小腹,眼中一片死寂。她终于看向一直守在床边的楚庄,缓缓地,重重地,对他说:“楚庄,我恨你。”
过往三年,钟离一直坚持着,尽力做好一个太子妃,多大的苦难都咬紧了牙咽下去,如今一个孩子打倒了钟离。
那个时候的钟离,与我一开始见到她时,一般无二。
后来传出了元钦要娶亲的消息,钟离听了,默然许久,转身就吐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