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用了。”
想一想当代绿林盟主高冷的出手,高冷的说一句:看我的帮主夫人——
那简直是武林的绝代悲剧。
于是乎,他默默将十年来对帮主终身幸福的担忧、再次咽了下去。
平京夜如白昼,集贤巷的人潮中忽有一骑奔至,瞬又绝尘而去。
欧阳少名何等眼利,纵是在楼上一瞥,也已看到马上那青衣翻飞的身影。
他指尖抚着折扇,脸容渐渐泛起意味莫测的笑。
“闷了这么久……平京终于又变得有趣了啊。”
在青原策马回到府邸的同时,以轻功回城的白灵飞也潜进了太学府。
太学府距集贤巷只两个市集,学生多为官宦子弟、皇族公子,平日不会寄住府内,这晚又适逢七夕,还在后院的太学生更少之又少。
他甫踏足后院,便已在其中一个厢房前停下脚步。
他对任何一个敌人的气息、都没有自己的小不点那么敏感。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推开门——
这一剎那,他彷佛连心也再不属于自己。
“飞哥哥﹗”
是他。自己甚至不用去看,闭上眼也能找到他。
无论相隔多远、分离多久,自己一定要回来,去照看他永远长不大的小不点们……
那是远远超过承诺本身,他生命中不可失去的东西。
门扉敞开,少年十指收拢在袖中,不言亦不语。
男孩坐在木制轮椅里,轻柔唤了一句,“飞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么一句,便是他活着的理由。
少年冲上前,不顾一切抱住了男孩。
手心的温度真实得令他颤抖。
直到被那温度完全烫热,他才放开了小天,开口有如低鸣:
“我回来了……傻孩子,别怕……我回来了。”
历经死劫变故,尚自能与他唯一的小不点相见,即使再坐千百次天牢、再受更多苦痛折磨,他也甘之如饴。
男孩不再撒娇,也没有吵吵闹闹的心性,只是将头埋在他颈间许久,方懂哭着说:
“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晴晴跟大牛在彼岸,是两个没人照顾的苦小孩,连唯一幸存的小天,他也没能好好照看。
他无法在明教屠庄时护住小不点,现在就连给小天少许安全感,也都无能为力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
昔日在大漠挖坟埋葬亲人的小孩,离开北域、潜心习武,继承了世间名剑——
最后的下场,却是再次为所爱的人立冢。
十多年的时光,原来自己,永远只能如此。
“我想记起那天晚上的事,但我什么都记不起了,醒过来之后,晴晴和大牛就……”
“我真的好怕……好怕自己一个人﹗你不要走……我不想你死了……”
“我一定留在你身边,永远不走、不会再抛下你。”
活着的理由,便是如何令一个人心如刀割、也要决心为此活下去。
白灵飞扬起笑,仔细抹去小天脸上泪痕,又揉乱他的刘海,故作轻松的说:
“怎么了﹖还习惯吗﹖在太学有没有捣蛋﹖万一闯了祸,明天我可要克扣你鸡腿。”
自进屋后,他第一次将目光从小天身上移开,却见房内一直有位素妆淡雅的少女俏立在旁﹗
“少公主﹗﹖”
仪雅一身水蓝纱裙,虽衣着简朴得不符身份,比之廷宴当日却是清丽了三分。
皇族少女甜甜一笑,对少年柔声道:
“灵飞大哥别怪小天,他在太学的这些日子里乖巧安静,连老师都称赞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白灵飞黯然一笑:
安静﹖乖巧﹖以前的小天每日都混在街上偷钱袋、斗蟋蟀,又怎会跟这些扯上关系﹖
然而离开芍药居后,他却失去了那夜的所有记忆,就连景言问他为何在施曼菁的书榭内,小天也是茫然不知,之后这皇太子数次有意无意引他回忆往事、却是令他头痛欲裂,久而久之,两人都不敢对男孩重提当晚的情景。
初次醒来的时候,他闻得恶耗、再看到双腿的模样,曾嚎啕大哭过一场。
以后的日子,他已是很少再笑。
短短时日,这个孩子已经跟快乐绝了余生的缘份。
——苍天若有恻隐,何以不许自己用此后所有,去换他一天幸福﹖
“对对对﹗仪雅说的话你总信了吧﹖我天资这么好,又尽得你真传,你还怕我学不成那些知乎者也、山不在高吗﹖”小天撑着腰,用招牌充大侠的口吻说道:“你给本少侠听着,来日我一定可以考上状元、金榜题名,到时候你要供养我一辈子的鸡腿,不许反悔﹗”
——就算再辛苦,也要努力的笑啊……宁小天,从今晚开始,只能让他看见笑着的你,知道么﹖
至少这样,才能令他相信你是快乐的,那他才能快乐起来啊。
“你不要口出狂言,别忘了,有我当你的见证人,如果你考不上就要等着啃鸡腿骨,谁怕谁来着啊。”
白灵飞愕然,只见仪雅掩嘴轻笑,竟是能与他们打成一片,没丁点贵族骄女的架子。
“听到没﹖你敢不听话,看我怎么修理你,我保证不会反悔。”白灵飞出拳、装作要在小天头上打出个爆栗,小天一阵笑骂过后,少年才认真的问:
“有没有被人欺负了﹖”
“没有啦,你不是又想逞强替我出头吧﹖”
“没有就好。”白灵飞这又转向仪雅,收回玩笑神色,淡然问:“少公主怎么不在皇宫里﹖”
仪雅随意坐下来,手放膝上,侧首的动作娇憨天真。
“你说夜宴吗﹖”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嫣然一笑,“去不去也没关系,反正我不太想去,倒不如在这里给小天说故事、猜猜拳更好啊。”
这种笑容,怎么看怎么稔熟啊。
“……你果然是那家伙的妹妹。”
不得不说,这对同父异母的皇子公主,某程度上还真是惊人地相似。
“飞哥哥﹗刚才仪雅姐姐说,在很远很远的西方,原来会有懂跳舞的蛇啊﹖是不是真的你说嘛﹗……”
☆、变革之刃 (已修)
七夕宴后,经历几许风浪的皇宫终重归平静。
这日安庆王、赤川王联袂入宫谒见文定皇后。含华宫内燃了皇后钟爱之奇楠沉香,此香属香中之王,从域外经金延运进平京,其香气随时间而变化,珍贵非常,故一向只供南楚皇族所用。
为表对两位亲王的敬重,文定皇后亲自沏茶接待。
“闻知少公主因抱恙而缺席七夕宴,不知现在是否安好﹖”安庆王悠然道。
皇后闻言蹙眉,对左右侍奉的宫女低道,“快去紫竹苑把少公主请过来。”
“皇嫂且慢——”安庆王连忙阻止,“倘公主仍是病重,便千万别打扰她静养。”
“哪里是,仪雅还是年轻,翌天又精力充沛缠住陛下了。不过也幸得她日夜陪伴,陛下心中欢喜,龙体尚自安康。”文定皇后将手一挥,宫女领命而去,她这才展颜一笑,“倒是她不懂事,连累两位皇叔费心了。”
“听说焕康不日便到平京,赶赴今年武状元考试﹖”
赤川王抚髯而笑,放下空茶杯,摇头叹道:“犬儿功夫实在不值一提,老臣只是想,正好让他到都城见识一下、跟同辈切磋锻炼而已。”
宫外通传,绯色罗衣、腰系白玉的仪雅此时来到。
她头上只斜斜插了一支翠云湘簪,进厅后盈盈施礼,宫女随即上前为她左右侍候,她却含笑摇头,亲自为三人添上新茶,向赤川王奉上茶杯:
“六皇叔怎能如此谦虚﹖仪雅小时候得见过焕康大哥竞马远射的风采,他英雄了得,定能在选拔中脱颖而出的。”
赤川王开怀大笑,状甚宽慰,“得公主这般看得起焕康,实是犬儿之幸啊﹗”
仪雅坐入文定皇后身侧的旁座,见她拈了拈金香炉边缘,顿即指示侍女重新换过沉香。
殿内香气复又从浓归淡,皇后这才点头,对仪雅淡道:“本宫派人去紫竹苑宣你,你何以能这么快来﹖”见仪雅的装扮,便又皱眉:“来见两位皇叔,为何穿着仍是不合宫规﹖”
平素仪雅并不讲究华衣盛妆,鲜有穿戴公主宫服,宫内上下均是知道,而帝君宠爱皇女,亦没对此多加要求。然而此番来面见两位皇族长辈,礼节宫规自然是另一回事。
“回母后,仪雅刚才在御书房为父皇送汤,见到尹玲、慧柳两位姐姐匆匆而去,这才随她们到母后寝宫来。”她心念数转,脸上仍是漫烂的笑容:“本来仪雅在探望父皇后,便要出宫到太学府恭聆讲经博士授课,为免高调烦扰了文老师,才莽撞穿了这身衣服。没料到途中来见两位皇叔,是仪雅考虑不周了,请皇叔们见谅。”
她辩解得体,言辞更温婉有礼,文定皇后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问她:“你近来经常去太学府听课,又是什么缘故﹖”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蒙受父皇与母后的宠爱,仪雅身在天家,又得赐火翅鸟金印的亲王身份,理应多磨炼自身,将来在父皇需要时为他分忧,又可向太学子弟作个榜样,以示皇族与寒士等同,皆需刻苦寻求学问。”
当然,在听课的时候暗中照看小天、确保他不受太学贵族孩子欺负,还有下课后跑去市集给小天买吃买玩的事,就不在她向母后禀明的范围之内了。
“少公主如此懂大体,年纪轻轻便博学通理,皇嫂管教确实有方,老臣惭愧。”
皇后睨了仪雅一眼,欣然对安庆王道:“四皇叔言重了,仪雅毕竟是皇女,待皇太子立妃后,她也要出闺嫁婿,这些经纶道理,明白就可以,学多了也是无用。”
“母后说的是。”
说起皇太子纳妃之事,赤川王忽然脸露难色,皇后眸起浅笑,悠然开口:“六皇叔何必顾忌,有事但说无妨。”
“景言皇太子已二十有三,按皇族历代传统,早已过了娶妻之龄——”
“这事亦缠扰本宫多年,他是陛下唯一嫡子,太子妃对整个皇室都意义非凡。”文定皇后浅浅一叹,“英国公之女凤玲郡主、乃至杜太傅千金明溪,哪位才貌不是万里挑一﹖只是皇太子立场异常强硬,本宫与陛下多次游说,他仍断然回绝纳妃之议。”
她将仪雅召来身边,焦急的说道:“论婚嫁当以长兄为先,但公主已是二八年华,皇太子难道是想害她不得出阁么﹖”
“母后,皇兄心里一向只得家国天下,男儿志在四方,他无心于娶妃之事,也是理所当然啊。”
仪雅内心恨不得景言婚事再晚几年——平京的权贵之后,尽皆是飞扬跋扈、志小气短之辈,要她要那般的人共度一生、她又怎会嫁得心甘情愿﹗
文定皇后收回感慨,低声叹道:“届时武状元选拔,仪雅亦会在场,让焕康与她多作认识,也是好的。”
赤川王自然连连称是。
“待陛下龙体好转,老臣与六皇弟便会返回封地,我俩正好在离京之前看看,南楚新一代到底是何等精英辈出。”安庆王淡然道。
先帝念这两位皇子军功显赫,在拟旨传位前,早将南楚最重要的封地赐予二人——赤川王获封到运河交汇的两湖之地,后者则封到物产丰饶、几可与金延看齐的扬州。
闻得两王不日即离平京,文定皇后神情一动,叹道:
“这些年愈来愈少昔朝故人陪在陛下身边了……两位皇叔若有闲情,便多来平京几趟吧。”
两王脸上一僵,满厅立时陷入微妙的沉默。
也是仪雅出言、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文老师的讲课半个时辰后便开始,仪雅就此告退,留待选拔当日再拜会两位皇叔了。”
她躬身作礼,又辞别文定皇后,这就往太学府去了。
安庆王离开皇宫,驰出平天广场,沿河向集贤巷而去,直登位临汾离水的春日楼平台。
几大商会领袖已恭候多时,春日楼主欧阳少名亦在席中,正在轻摇白画扇、气定神闲向他致礼。
堂里两个主座上已坐一人,皇太子景言作剑手打扮,一身黑衣武士装,亦以皇族后辈的礼数起立迎他入座。
待一切整顿好,景言也不多作绕圈,开门见山便直入正题:“去年湘河洪水暴发,湘西之地十万农民失去耕地、沦为流民,当地瘟疫频生,又缺粮食,国库已抽调不少银两前去赈灾,但治水、重建之事逼在眉睫、无可拖延。工部亦已批下去、最快月末便开始整修疏通江南大运河。南楚国内,无一处不正在大兴土木。”
他扫视全场,不少纵横江湖的商会领袖,都被那一眼冷睨所慑。
只有欧阳少名目光凝定,与景言四眼隔空相视。
“朝廷为鼓励经商,对平京各商社征税维持不变,至今已有五年。近年北上的河运兴旺,以浙林茶叶作例,在江南采货后到洛阳一赵,保守来算也值上四百两。几年下来,诸位所挣的数目想必相当可观吧﹖”景言玩味的一笑,又再续道:“朝廷计划将平京各商社的征税加上两成,用作应付国库各项开销所需。想来以各位挣的数目,对比起这小小的两成,实在不算什么吧﹖”
——以往朝廷对商会征税只占收入一成五分,如今竟然增至比双倍还多﹗
众皆哗然。
“您这么加税成,无论我们以往挣了多少、也会一次过赔掉,何况我们还有兄弟家小要养活,一个帮社从采购到店销少说也牵累几百人,请殿下三思﹗”
安庆王也是嗤之以鼻,他是亲王身份、对景言更是一贯不友善,当即沉声冷道:“皇侄恐怕有欠考虑,当时陛下就是为促进商贸,才定下轻赋税的政策。如今你虽监国,难道就能漠视陛下的旨意了么﹖此旨一下,等于向商社泼了一道冷水,平京里还有谁会再行商﹖少了经商的百姓,税收只会不增反减,如此舍本逐末,显非良策。”
春日楼一向属安庆王一系,如今他出言护住平京各大商会,也是景言预料中事。
“陛下轻赋税、促商贸,所谋便是国家富强、百姓安康,现在加税补助国库、赈灾救危,正是为了此意,又何来舍本逐末一词﹖”他悠然起立,走到平台栏前。
春日楼下人潮来往、均聚在那对“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牌楼下仰望上去:
皇太子为听民意、纡尊降贵到集贤巷与商社领袖开会,早在清晨便传遍平京。集贤巷内黑压压的人群,都是为求争睹皇太子风采而来的。
景言的嗓音复又回传堂中:
“南楚各业,还有哪一行比运河转口、工商贸易的回报更高﹖想赚那份量的银两,就得拿出相应的代价,这些道理,恐怕在座老板会比我更清楚。”
——这皇太子是何等胆量,竟以做生意的道理来跟他们角力斡旋﹗
“容我再问大家一句,今年初全国农民征税加至六成五分,但无论天灾人祸,最先遭殃的却是他们,这当中岂有半分公平可言﹖在下请各位设身处地想想,同为南楚子民,希望各位老板莫要轻视湘西百姓的苦难。”
这话他暗运内功遥传开去,集贤巷中虽人声鼎沸、车马相挤,却无一人听漏片言只语——
那种真切,彷佛是那傲然立于平台上的皇太子,正逐一站在每人身边清楚诉说﹗
集贤巷内的议政分子、平民帮众立即拍手叫好。
平台上商会老板见到这般群情汹涌,一时骑虎难下、都在斟酌该作何言语。
安庆王为之气结,这才知道为何以景言的城府之深,竟如此爽快应这春日楼之约——
他是算准集贤巷的议政书院和帮会一心向着湘西灾民,不吝利用群众民意逼使商会就范﹗
欧阳少名瞇起双眼,忽尔摇头一笑,在众目睽睽下离席,与景言并肩俯视集贤巷。
——两位当世人杰,一为南楚八军元帅,一以剑技傲视楚都,皆是含笑望向对方,而那笑也大有深意。
“取之于民,还之予民,乃治国根本之道也。湘西水灾之所以祸连甚广,全因贪官中饱私囊,侵吞用作修建湘西石堤的公款,所以洪水一来,石堤不堪一击,酿成祸患。”
“敢问太子殿下,朝廷这些年对农民苛刻重税,可曾为他们做过点什么﹖丰收之年农民将大部分收成上缴,失收之年却没收到朝廷一粒米粮,这又是公平么﹖国库空虚,罪不在民,而在朝中将私欲置于国家之上的贪官污吏,然则殿下再加重税,岂非袒护官吏、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