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之受了内伤，体力不济，没办法用轻功带着陆子离上山，只能凭着记忆里的印象，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及膝深的大雪里上山。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山风大作，把衣服吹得哗哗作响，寒风像针一样刺到了人骨头里。
背上的陆子离冻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萧慕之，喷在萧慕之脖子上的呼吸时断时续，好像随时要没气了。
“子离，撑住，马上就到了。”萧慕之把陆子离放下来，把自己的外袍脱了，裹在陆子离的身上，又捧着他的手，给他搓手呵气。
“姐姐……”陆子离的眼睛半睁半闭，喃喃说着什么。
萧慕之低下头凑近了去听陆子离在说什么，听到陆子离杂乱无章的念着：“姐姐，我冷……姐姐，快救救娘……..好冷……..”
萧慕之忽然想起当年在梅山顶上初见陆子离的那个大雪天，当时项绿怡带陆子离来梅山上求医，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境况？
多少故人，都随风而逝。
萧慕之又给陆子离搓了一会儿手，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才到半途，离山顶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越往上走风越大，气温也更低，萧慕之怕陆子离熬不过去，一咬牙准备将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度过去给他取暖。
萧慕之自己也浑身冰冷，全凭意念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些天一直在风雪里奔波，他体内的寒气也越来越重。
当萧慕之的内力刚刚抵达陆子离的体内，他立刻赶到自己的内力被一股冰凉的内力往外吸。
萧慕之知道这是天魔卷在汲取自己的内力。
当修炼天魔卷的人力量不足的时候，天魔卷就会驱使人主动吸收别人的功力，就像他刚遇到陆子离的时候那样，那时候陆子离刚练天魔卷没多久，功力不深，就总会不自觉的去吸收别人的功力。
萧慕之一时忘了这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回自己的内力了。
内力的飞速流失让萧慕之的体温很快下降，然而陆子离也丝毫没有转醒的趋势。
“子离…….”萧慕之轻唤着陆子离的名字，伸手轻抚着陆子离的脸颊，他也不剩什么内力给陆子离吸收了，如果兜兜转转是最后一起死在最初相遇的地方……..
萧慕之再次醒来的时候，虽然全身上下依旧疼痛，但周身已经变得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着梅花的清香。
这种香气他很熟悉，是属于出云斋的气味。
萧慕之吸了一口气，丹田里的内力恢复了一些，显然有人给他疗过伤。
萧慕之从床上半坐起来，看看了四周，果然是在他从前的房间里，只是没看到陆子离的人。
不知道陆子离怎么样了。萧慕之正准备下床去找陆子离，门被推开了。
外面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乐笑翁。
“怎么？不要命了？就这样子还想下床？”乐笑翁一脸不满的看着萧慕之。
“徒儿见过师傅……是徒儿无能，辛苦师傅替徒儿疗伤。”萧慕之一到乐笑翁面前，就不自觉换了一副乖乖好徒弟的样子。
“你这是要去找项家那个小娃娃？”
“是，不知子离怎么样了？他伤得很重，走火入魔的厉害。”
“他比你好，一时半会死不了。”乐笑翁把手揣袖子里，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数落道：“你先和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传出去好意思说是我乐笑翁的徒弟吗？”
“师傅…….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情…….”
乐笑翁久不下山，这几年更是闭门谢客，上山求医的人辛苦上山一趟也见不到乐笑翁的面，渐渐来的人也少了，萧慕之说了几个时辰，才把这两年清风盟和武林发生的大事说清楚。
“难怪项家那小娃娃内功这么乱，原来既练了天魔卷，又练了天心诀，再加上他本来项家的内功，不走火入魔才怪。”乐笑翁抚着花白的胡须思索道。
“那师傅可有办法抑制住他体内的魔性？他已经走火入魔错杀了钟离赋......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怕他终有一天会为天下不容。”
“当初我和他爷爷有过命的交情，当年那个女娃娃送他上山的时候没能治好他，我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现在既然你又把他送上山来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徒儿代子离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对了，你爹这一年多一直没出现吗？”乐笑翁道。
“没有。”萧慕之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亮，“难道师傅知道我爹的行踪？”
“江湖就屁大点地方，你爹还能跑哪儿去？无非是去慕雪城和姓凌的小子厮混在一起。”
“慕雪城？”萧慕之被乐笑翁越说越糊涂，要灭清风盟的人也是慕雪城，他爹怎么会也在慕雪城？“师傅你是不是知道我爹和凌家之间的一些往事？”
“我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当然比你多。”
“那我爹…….为什么要去慕雪城？他和凌采之之间........”
“我当年看你爹根骨好，和我也有缘，要收你爹做徒弟，他却死活不肯答应，一定要回慕雪城。我当时就不明白，慕雪城有什么好的，凌峰对他又不好，又不教他武功，还总拿他当炼药的工具。后来才知道你爹是为了凌家那小子才要回去的，对你爹来说，凌家那小子可是重要得很，嗯，就像你对项家那娃娃一样。”
第59章 废功
听完乐笑翁的一番话，萧慕之心里顿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爹和凌采之之间会是这种关系。他从萧荣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他们年少的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也猜想过他们日后因为门派翻脸所以导致慕雪城现在和清风盟势不两立，但是他没想到是这种感情上的纠葛。
在萧慕之从小到大的印象里，父亲沉静寡言善于谋断，他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也甚少提起，所以萧慕之从来不觉得萧荣是一个多情的人。但是从乐笑翁的话里来看，萧荣却深情得很，至少对凌采之的感情绝对是非一般的深厚。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这几天先好好休息，江婆婆煎了药，按时吃，你要是不好好调理，小心毁了自己根基。”
“是。徒儿遵命，谢谢师傅。”
乐笑翁说完就往外走。
“师傅…….”萧慕之连忙出声拦住乐笑翁，“那个……子离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吗？”
“不行！”乐笑翁一言否决，“这段时间我要闭关给他疗伤，你不要让他分神。”
萧慕之想自己怎么就会让陆子离分神了，但乐笑翁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反驳。
之后一段时间，萧慕之都在房间里卧床休息，一半时间睡觉，一半时间运功疗伤，每天就只有江婆婆来送药和一日三餐，“江婆婆，师傅和子离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身也不知道，你师父把子离带到梅林里的石室中就没出来过。”江婆婆把菜和药都一一摆好，“你也别担心，子离这孩子福大命大，小时候看他身体那么差，不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吗？再说你师父见过的病人多了去了，他既然说了要救子离的命，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江婆婆说的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萧慕之还是很焦心陆子离的情况。
奈何乐笑翁嘱咐过不许人打扰，萧慕之也不敢去找他们。
萧慕之只能一边练功疗伤，一边焦急地等待着。
如此过了近半个月，萧慕之的内伤才刚刚缓过来一点。
这天午后，萧慕之刚刚吃了饭喝完药，看着外面难得的出了太阳，就想着出去走走。
一出门，就信不溜达到了在梅林外面。“都过了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两个人出来？是好是坏也该有个结果了吧…….”萧慕之正溜达着，忽然听到梅林里传来打斗的声音。
萧慕之心道不好，梅林里就乐笑翁和陆子离两个人，如果打起来的话恐怕又是陆子离走火入魔了。
萧慕之急忙往梅林里冲了进去，陆子离走火入魔起来的状况实在太可怕了。
萧慕之赶到梅林里的时候，陆子离和乐笑翁确实是动起手来了。
不过情况却不是他想得那样，陆子离并没有走火入魔，而且在和乐笑翁交手的过程中完全落了下风。没等萧慕之出手，乐笑翁早已轻轻松松地点了陆子离的穴位制住了他。
“师傅，你们没事吧？”萧慕之看看乐笑翁，又看看陆子离，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个人的样子都有点奇怪。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功力都没了！”陆子离不理萧慕之，只对着乐笑翁恨声说道。
“你一身功夫那么不正，除了对自己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还有什么用？这样的功夫留着作甚？”乐笑翁慢悠悠说道。
“我武功路数正不正，与你何干？是你说废就废的吗？” 陆子离当日走火入魔之后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混沌，体内更是像随时要爆炸一样难受，备受天魔卷的折磨。因此，当乐笑翁把他关在石室里，引导他练功的时候，陆子离很自然就跟随着乐笑翁的步伐走，因为有了乐笑翁的内力牵引，他确实舒缓很多。但是陆子离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天魔卷的消失，他体内的内力也都如数消失。陆子离气急，乐笑翁并没有和他说过会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我没了武功，还怎么当武林盟主，和那些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乐笑翁摇摇头，“你这娃娃和你祖父一样争强好胜，命都留不住，还要武功。”
“师傅，到底怎么回事？子离的武功没了？”萧慕之忙把话头接过。
“不是要想办法去掉他体内的魔性吗？我思来想去也就这个办法行得通，而且对他的身体也有好处。一般人练天魔卷到他这个程度，根本无计可施，也幸好他练了天心诀，又有碾玉观音帮忙，才能消融掉他体内天魔卷的功力。”乐笑翁说着，又转头对陆子离说道，“嘿，你这小娃娃已经是福大命大了，你却还惦记着那一身来路不正的武功。”
“那现在子离的情况如何？”萧慕之道。
“他体内的魔性已经七七八八去得差不多了。”
“那子离的内功，也和天魔卷一起没有了吗？还能再回来吗？”
“世上那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内功没了是回不来了，除非从头练起。”乐笑翁转头看着一脸绝望的陆子离，“小娃娃你年纪还小，以后一心一意练功，别再想着走捷径了。”
“你说得倒轻松。”陆子离咬牙道，“我多辛苦才到练到这个地步，你说毁就全毁了。我还不知多少年才能再练回去。”
“嗯。你这个倒是说得没错。你之前练天魔卷太急于求成，以至现在武学根基受损，以后勤加练武，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恐怕武功是再难回到从前那个地步了。”乐笑翁道：“不过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如果你愿意留在出云斋，我可以教你重塑内功体系。”
陆子离不说话，如果乐笑翁肯教自己自然是好，但他一时还无法从内力尽失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这大冷天的，你们都站在外面做什么？”江婆婆从梅林外走了进来，看了看僵持在林子里的三人，“我刚做好了饭，你们快趁热来吃。”
乐笑翁在石室里呆了大半个月，也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听到有吃的，也不管陆子离和萧慕之了，抬腿就往梅林外面走。
江婆婆说完又走到陆子离面前，上上下下看了陆子离好几眼：“哎，这么多年不见，子离都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小时候还是个天天跟在婆婆后面要糖吃的小娃娃呢。”江婆婆说话间，手一抬，就解了陆子离的穴道。江婆婆顺便拉起陆子离的手往外走，“走，跟婆婆去吃饭，还记得子离最爱吃婆婆做的如意糕了，婆婆特意给你做了好些个呢。”
在江婆婆面前，陆子离一腔的怒气也不好发泄出来，只得憋了回去。
陆子离现在没有内力，身体虚弱，又是大雪封山的季节，他一个人也没有办法下山，只能暂时留在了梅山上。
乐笑翁教了他几句内功心法让他独自去参悟，也不再管他和萧慕之了。
陆子离便常常一个人整日整日的坐在房间里，独自钻研着乐笑翁留下的口诀，不出门也不说话。对陆子离来说，没有内力固然难以接受，但同时也卸下了他心里的一些负担。
当日杀掉钟离赋的情形还时时回荡在眼前，虽然当时钟离赋为了保全温冷香而舍弃了项泽，但自己却亲手杀死了钟离赋。
那种自责又不敢面对的心情，像昆虫的齿，一点一点蚕食着陆子离的心。
“吱——”房门被推开了，冬日萧条的斜阳从门口照了进来。
“子离…….”萧慕之站在门口，被太阳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有满腹的话想对陆子离说，但好像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是啊，该说什么呢，谈论钟离赋的死，还是谈论陆子离就这么流失掉的内功？好像都不太合适。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很长了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陆子离先开的口：“我杀了钟离赋，你难道不要替他报仇吗？”
萧慕之偏过头去，眼眶微红。如果是别人杀了钟离赋，他一定要替钟离赋报仇，可为什么杀了钟离赋的人偏偏是陆子离？
好一会儿，萧慕之才说道，“当时你走火入魔，杀了他非你所愿。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我师妹和钟离赋的遗腹子以慰他泉下之灵，如果我师妹执意要报仇，就让她冲我来吧。”
“哼——”陆子离轻哼一声，从房间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脸色像大病初愈一般苍白如纸，“有时候我想，你喜欢的人也许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借着我的身体醒来的百年前的亡灵。你认识的那个小王子，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可是你知道项殇是怎么样的吗？”陆子离走近了，停在萧慕之的眼前，苍白的脸色更衬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项殇他从小心里阴暗扭曲，残忍嗜杀，斤斤计较锱铢必报，你何必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第60章 萧＆凌一
“不许这么说自己！”萧慕之喝断了陆子离的话，“我们总会在某一段时间里迷失本心，但终归会找到内心所在。你只不过在某些时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已。何况项殇和陆子离，从来都是你。甚至，陆子离才是原本那个你。”
陆子离嘴角浮起一个惨淡的微笑。
萧慕之忍不住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轻抚着陆子离的背部，“我过段时间要回长安，你好好留在出云斋，这里很安全，又有人照顾你，我师父不会亏待你，他使你废了武功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怪他。”
陆子离敛下眉眼，不说话。
二月初春，化雪的一天，在萧慕之下山回长安之前，陆子离就率先离开了出云斋。
萧慕之照例推开房门去找陆子离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房空不辞而别了。
“他的心不在这里，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就让他去吧。”乐笑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萧慕之的身后，说道。
“可是他现在没有武功，独自外出，不知有多危险。”萧慕之想起在芙蓉镇遇到陆子离的时候，他就差点被人卖了，越想越不安，拔腿就往外走，“师傅我还是去找找他吧。”
乐笑翁在身后叹一口气，随萧慕之去了。
虽然在出云斋休养了一段时间，但萧慕之的内力到现在也才回复三成不到，不能全力施展轻功下山。
化雪时分的山道又极其泥泞湿滑，萧慕之自己都差点摔了好几跤，也不知道陆子离怎么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下山的。
萧慕之越想越担心，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加快了。
还没等萧慕之走到山脚，山下遥遥走过来一人。
漫山将化未化的白雪里，那人一身灰色的长衫，手中身上都无半点长物，看步伐有几分疲倦憔悴的样子，但身长玉立，远看都知是个美男子。
那人越走越近，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双和萧慕之一样的眼睛，脸部轮廓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更加肃穆一些。
看到此人，萧慕之不觉停下了脚步，待抬头定睛看了一眼之后马上加快了脚步朝那人走去。
“爹！真的是您！”萧慕之几步冲到来人的面前，半跪在他的脚下，叫道，“孩儿不孝，未能保全清风盟，请爹恕罪。”
“这件事不怪你，这本来就是我和凌家旧日的恩怨。”萧荣把萧慕之扶起来，打量着一年多未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