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终究还是抬起头,对着白少央说了一句话。
“你的确是个好孩子。”
他顿了一顿,仿佛喉咙里梗着一根刺似的,无比艰难地吐出了下一句话。
“可你不像是我的儿子。”
你热血、淳良,雪白纯粹得叫人没法拒绝,可你和那个道不清正邪,说不明黑白的孩子有着太多不同。
所以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不像是我的儿子。
不像是那个既无情又多情,既狠心又善心的孩子。
韩绽无言的目光落在了白少央的身上,像是□□他胸口的一把剑。
白少央的身子剧烈地晃了?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伤得白少央几乎梗着脖子说不出话, 伤得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眼前是何人, 忘了自己是何人,只想冲上前去大喊一声。
喊一声“我才是你的儿子”, 喊一声“你怎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转念一想, 他却又觉得这些话都说得不对。
这大概是因为大名鼎鼎的伪君子这辈子也是韩绽的儿子, 他们两个都是白少央,只是一个人在日光的暴晒下呈现出了不同的两面,一面老道, 一面青涩, 仅此而已。
——难得你能对自己有这么清醒的认识。
伪君子在心海里冒出头来, 冲着白少央吐了个泡泡。
——我还一直觉得你是个漂亮的小傻子。
——难道你如今不这般觉得了?
白少央几乎习惯了伪君子喷薄而出的恶意。
——我仍旧觉得你是个小傻子, 这一点只怕千年万年都不会轻易改变。
伪君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态度悠然得像是在围观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码。
——但你如今这副惨兮兮要掉泪的模样, 倒比之前要可爱多了。
白少央感到十分欣慰, 然后决定有机会就把伪君子拖出来打一顿。
不过他现在需要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目前的审判上,即便他从未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真的有什么称得上是罪孽的话,也许就是他对韩绽等人的谎言。
他这几天撒的谎,只怕要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多到从前的白少央不敢想象的地步。
那如今是把这艰难的谎言都继续下去,还是干脆把牌都摊开,让伪君子的亲友们把自己扒个底朝天?
白少央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先走走一条极为艰难的路, 等他结结实实地碰了壁,碰得头破血流,才能知道这路是怎样的走不通,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头。
于是他抬头看向韩绽,那目光像是暗火一般从对方的身上流转而过,落下了一路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你是当真以为……我不像是你的儿子?”
他目光凄凄,语调切切,仿佛生在山崖间的一株小草,日日夜夜都企盼着阳光和雨水的眷顾。
可韩绽既不是阳光,也不是雨水。
他是一颗固执得令人绝望的顽石,只能一心坚守自己的信念,不能事事顾忌,人人周全。
所以他看向了白少央,看向了这个曾经甜甜地叫着自己父亲的孩子,看向了这个汇聚了各种优良品质的孩子,看着自己理想中的血脉和后代。
如同初春枝头上的一抹新雪,这个少年身躯下包裹的灵魂纯粹得叫人心碎,但那里面没有爱恨的纠葛,没有恩仇的反复,更没有贪欲与情义纠结之下的复杂产物。
它太简单,太纯粹,以至于能够一眼看穿,不费多大力气就能看透。
这或许是韩绽曾经想象过的白少央,但那不是他印象中的白少央。
于是他只能实话实说,即便这有可能会伤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心。
“你实在不像是他,我认识的那个孩子是个自私又无情的小混蛋,而你是个挑不出缺点的好孩子。”
韩绽深深地叹了口气,在白少央摇摇欲坠的目光里接着说道:“可那个小混蛋救过我的命,救过叶深浅的命,救过许许多多其他人的命。”
等说完这句话后,他才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硬起心肠,对着自己疼爱无比的少年投去一抹质询的眼神。
“所以我必须问你,他如今在何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少央目光一颤道:“你觉得我能是什么人?”
他直直地盯着韩绽,那眼底仿佛有一个世界闪耀繁华过,但转瞬之间便悄然覆灭。
“我身上的血肉是你给的,我的这手刀法是你传的,我的每一道伤疤都在,每一处胎记都留着,你觉得我还能是什么人?”
他越说越是愤慨,越说越是委屈,几乎把一切都挑到了明面上,仿佛之前压抑着的痛苦和酸楚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陆羡之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面上连着变了好几层颜色,就连韩绽也被他说得心底一颤,铁石般的面容第一次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自然检查过白少央的身体,自然清楚他身上的伤疤和胎记都在。
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既叫他觉得爱不释手,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的孩子。
于情,他应该欢天喜地地接受这个崭新而又雪白的白少央。
但于理,他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害过自己救过自己的孩子,想着那个叫他又爱又恨的白少央究竟去了何处。
这道理白少央自然是明白的。
可他即便能在理智上明白,在感情上也无法与韩绽产生任何共鸣。
于是这委屈和愤懑越演越烈,就要透过双眼溢出来了。
郭暖律似乎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双眉一挑道:“你说这身刀法是韩绽传的?”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他传的。”
郭暖律道:“那就与我比一场。”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郭暖律淡淡道:“我对你和韩绽的关系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刀法和他的刀法有何不同。”
简而言之,他就是想打一场架,没有什么耐心听这对父子叨叨唠唠。
白少央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若想比试,我自当奉陪,可你口中的‘他’究竟是韩绽,还是你和陆羡之共同的朋友?”
郭暖律的眼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唇角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后者。”
他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按到了剑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能出无名短剑。
但这可不是什么打架的好时候。
这询问才进行到了一半,询问者怎么能先把被询问者给干掉?
叶深浅及时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跳了出来,对着白少央道:“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白少央还未说话,郭暖律却冷冷道:“你早就该说这话了。”
他仿佛已经猜到叶深浅想说什么了,所以故意说了这话。
叶深浅忽道:“我今天请你来这静心亭,并非是逼迫着你承认什么,只是想验证一心我的一个猜想。”
白少央疑惑道:“什么猜想?”
叶深浅道:“你既听说过‘离魂症’和‘失魂症’,那你可曾听说过那‘双魂症’?”
白少央老老实实道:“从未听过。”
他发现面对这叶深浅的时候,最好还是撒一些太过拙劣的谎。
叶深浅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似的,请他挪动脚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白少央微微迟疑了一瞬,然后才听着他的话坐在了那还温热的位子上,叶深浅这才站了起来,像是被茶客包围的说书人一般,拍了拍无形的惊堂木,不紧不慢道:
“我多年前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位家住旗山村的姑娘在幼时被强盗掳掠,不幸失了贞洁,在一夜之间受了极大的刺激。不过这位姑娘比起那些死去的女人来说还算幸运,至少她活了下来,而且还趁人不备逃出了强盗窝。只是她回到家乡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伙强盗是如何凌虐她的了。”
陆羡之叹道:“她若想不起那些恶心事儿,也算是一件好事。”
叶深浅继续道:“但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姑娘的身边人就渐渐发现这姑娘身上有些不大对劲了。”
郭暖律道:“如何不对劲?“
叶深浅道:“这姑娘的性格反反复复,记忆也东短西缺,简直就像……”
后面的他还未说完,白少央就苦笑道:“就像是一个身躯里住了两个人?”
他若还不明白叶深浅说的是什么话,就实在白白活了这十多年了。
叶深浅点头道:“后来‘摇铃神医’黄碎铃路过旗山村,然后才诊治出这位姑娘是患了‘双魂症’,这样的病症一万个人里也未必出得了一例,多半是小时候受了极大刺激的人才会有的。”
得了这病的人就像是被鬼上身了一般,时不时地性格大变,说话做事都会像是另外一个人。但这两人其实都是一人,只是一片魂魄分成了两片似的,只有一片魂魄能承载着那不可言说的痛苦,唯有如此,另外一人才能保持着本性,不至于被这巨大的刺激和不幸给击垮。
他停了一停,仿佛顾虑着什么似的,对着白少央说道:“我本来已把这个故事给尽数忘了,可我刚刚一听你说曾被村里的恶霸欺负过,就忽然之间想了起来。”
故事或许是故事,可里面的道理却是假不了的。
白少央已然明白了叶深浅想说的是什么,也懂得了对方拉着自己来询问的依据,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叶深浅能想到‘双魂症’并不出奇,可他为何偏偏是借着“被恶霸欺负过”这句话想到双魂症的?
这中间似乎存着一种奇异的联系,可白少央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我还以为你的脑袋瓜子终于灵光了一回。
伪君子似是再也看不下去,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开了口,无情地打破了山村少年白少央的幻想。
——强盗欺负那姑娘,和恶霸欺负过你,这两者的相似度还不能让人遐想么?
白少央忽然听得愣住了。
像是被北风冻住了似的那么愣住了。
他看向叶深浅,只见对方竟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瞅着自己。
他再看看陆羡之,发觉这青年也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嘴张得好半天都闭不上。
他再转过脸,瞧一瞧身边的韩绽,发现对方那磐石般坚毅的面容之上,竟和彩虹一般不断变幻着颜色,那眼底也仿佛有怜惜、同情、愧疚等情绪依次闪过。
他面前的三人当中,唯有冷面剑客郭暖律的面色还是不变的。
不过这个黑脸的青年已经撇过了头去,不敢去看白少央了。
这些大侠少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面对这些复杂而深情的眼神,白少央忽觉得自己的一个头好像有一千个头那么大。
他如今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悬崖上面是一种明面上的尴尬,悬崖下面是另外一种不能言说的尴尬,前进一步,后退一步,都是千里万里的尴尬。
于是伪君子及时地冒了出来,接管了他的身体。
这一次,白少央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地把身体交给了他。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聪明得让人哭笑不得的笨蛋了。
——你一定要和他们解释清楚,别让这误会越搞越大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但在别人看来,白少央只是闭了闭眼,然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
趁着还没有人意识到身躯的主人换了人,伪君子便眨了眨眼,对着叶深浅和韩绽道:“你们猜得不错,我如今这状况的确与当年那恶霸脱不了干洗。”
山村少年愣了一愣,随即在灵魂深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
——张朝宗你这王八蛋,你在这些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伪君子却唇角一扬,用一丝雪亮的笑意照亮了心底流淌着的小小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融合
第198章 清清白白就是我
白少央此刻只觉得讽刺, 一种前所未有、无可抑制的讽刺。
他居然相信了张朝宗会乖乖地帮忙解释清楚, 居然认为对方会像个乖宝宝一样,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捣乱。
然而伪君子怎么可能地乖乖和他们解释?
凡是白少央所希望的, 他都要反着来做,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高明和强势。
从某种角度来说, 白少央或许不是最幼稚的那个人。
那个全天下最幼稚的人此刻正操控着他的身体, 一边无视着他的呐喊和抗议, 一边容色恳切地对着友人、情人和亲人说道:
“我的确是患了‘双魂症’。”
他将目光投向了叶深浅,唇角含了一丝凉凉的笑意。
“但这病症已经许久没发作了。”
叶深浅道:“但几日前在千绝岭时,你身上的病症突然就发作了?”
他或许明白白少央发病的真实原因, 可有些事即便是心中有谱有底, 还是不能在郭陆二人面前透露半字。
白少央道:“不错。“
韩绽皱眉道:“你就没想过和我说说这件事?”
白少央只扬了扬眉道:“我为何要同你说?”
他的委屈和愤懑已经不见了, 那面上的神情蒙蒙淡淡的, 像是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酝酿了许久的温情和眷恋都已荡然无存了。
韩绽只诧异道:“你……”
你的态度如何转变得这般快?
“你什么你?”白少央只冷冷道, “你不是一直吵着嚷着想见我么?如今我随了你的愿出来了, 你还想对我说什么?”
韩绽被他梗得一时无言,竟想不起要说什么。
日光仿佛也跟着他和白少央之间的冷场而黯淡了下来,整片天就灰灰蒙蒙地摊在那儿,像是褪了色的一块绸布,什么靓丽的颜色都含不住了。
他是说不出话来了,陆羡之却是眼前一亮道:“小白,当真是你?”
白少央含笑相对道:“是我。”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字,却好像是天大的一笔横财砸在了陆羡之的身上, 砸得他眼里冒出狂喜的光芒,人也一蹦三尺高,若非一旁的叶深浅压着肩膀,他几乎要撞到头上的亭盖了。
郭暖律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白少央,那审视的目光从白少央的头脸扫到白少央的全身,仿佛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
白少央也是乖乖地站在那儿让他看,等他看完了之后,才潇潇洒洒地一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丽质天生,所以你看了就挪不开眼?”
他本以为郭暖律一定会冷言相讥,没想到对方认真地点了点头,差点没把他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
端正了一下坐姿之后,白少央才悻悻地抬起头,然后发现郭暖律正冲着他笑。
笑得像一抹炙热的阳光融化了积压在山头千年的寒雪,露出寒雪下面藏着的绿草与红花来。
白少央忽然觉得为了朋友难得的一笑,自己就算被戏弄个几回也不打紧。
也许这份笑本身并不迷人,可就是因为它在郭暖律的脸上绽开,所以才格外地让他珍重。
然后他想到了另外一种迷人的笑,脸一转,便看向了站在中间的叶深浅。
这个男人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白少央,像老猎人看着掉进了陷阱的狐狸,正在思量着怎么扒了这小狐狸的皮。如他这样面上看不出深浅,笑里瞧不出喜怒,倒弄得白少央坐不想坐,站不想站,有些忐忑不安地僵在那边。
虽然坑了叶深浅的人是白宝宝,可表面上和他云飘雨荡的人却还是白少央,这厮若是高高兴兴地听他瞎扯,没准还能被蒙过去,若是还记着“陷害”之仇,只怕白少央还不能轻易骗过他。
想到此处,白少央只咳嗽了一声,强掩尴尬道:“没把这件事更早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妥。”
叶深浅挑眉道:“所以我真的猜对了?刚刚的你不是你,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白少央道:“刚刚的我是没经历人事的我,现在的我是什么都经历过的那个我。虽然我们用着同一个身躯,但你最好把我们当成两个人看。”
可一个人怎么能被当做两个人看待?
这就像是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撕成两张看,每张都是窄的、破的,即便对半分开,也不会得到完整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