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白少央这样的人本该用不着任何人来提醒才对。
然而白少央却道:“这我知道,只是你的身形与那甄可碧更为接近。”
付镇兰诧异道:“你要我带着这刀去冒充甄可碧?”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由白少央说上句话他来猜下句话的模式。
白少央点头道:“这三十人除了几个独行侠之外, 大体分为三拨势力,一是甄可碧隶属的‘无崖山’群盗, 二是宁仇所在的‘大棺门’,最后便是昔日‘异人帮’的残众。咱们既已冒充了宁仇砍了甄可碧一刀,接下来便该冒充那甄可碧去挑一挑‘大棺门’了。”
若他是一个高明的纵火犯,便该知道放火不能只点一处,得在东南西北多点几处, 才不至于被这浸浸凉凉的冬风给吹灭了。
说完这话,白少央便有意瞧了瞧一旁待着的苏如意, 面上笑意明晰道:“事情能做得如此顺利, 还得多亏了苏和尚。”
现在说顺利未免有些太早了,但苏如意却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意。
于是他也笑了笑,但却笑得不深, 那笑纹走到两颊那边便止住了, 给面上平滑的肌肉留了很多变化的余地。
“异人帮”那处由顾小姿、路凭川和薛二娘负责,他们在这儿就只需煽风点火、到处捣乱就行了。
计划既已定妥,白少央一行人便顺着山路走了下去,只是走到一半,却发现一处泥地上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似是有人在上面画了什么东西。
这几日九和山上突降暴雨,一经雨水冲刷,任你什么痕迹也要被冲淡一半,饶是如此,白少央仍可看出这人画的是一只大花猫。
这花猫蠢模蠢样,虎头虎尾,倒像是猫中安禄山,大名鼎鼎的“云州三杰”之宠——玉狸奴。
白少央一看便知这是叶深浅画的,面上顿时就有了一道异样的光彩,心海里泛起一阵阵的暖狼,只一圈又一圈地打在心岸上。
但暖流过后,疑心便跟着浮了上来。
叶深浅不会没头没脑地画只玉狸奴给他看,这人惯于在画里藏话,他特意描下一只张牙舞爪的玉狸奴,定是想好生警告一下白少央,但又不愿让这山上的其他人察觉到。
可这泥地上只看得出一只玉狸奴,其它痕迹都被冲没了,如何叫白少央知晓他的意思?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得拿树叶掩盖了这痕迹,然后和付镇兰等人继续前进。
苏如意这一路上倒也很是安静,只是一双积年招风惹情的眼,却静静地腻在了白少央身上。他若把眼光落在了十处地方,便有七八处是落在白少央的身上,有时是瞧他的肩,有时是看他束在背后的头发,还有时就往下面去看了。
付镇兰将他这一点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什么话都没说,身上却有了动作。他只在挪动脚步时稍微改了一下方向,变了一下速度,便用自己的身躯将白少央的背影牢牢挡住,仿佛一道高大如山的屏障,将所有或爱或恨的目光挡在了外头。
苏如意瞧得有些无奈,在无人注意时面上撅了噘嘴,委屈得竟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孩子。
白少央倒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只是他乐得装作不知,也便一路无声无言地走下去了。
他看见山脊如龙般在云下游走,听见山风在耳边发出有力的呼啸,忽觉得老天若是有眼,便该善待叶深浅盛花花那样的侠士,也善待他这样能做大事儿的伪君子,如此一来,他的气运便该像这迎面扑来的狂风一样,只会越来越强,不会越来越弱。
甄可碧折了臂膀又没了刀,可谓是失心失意、丧志丧气到了极点。
然而他若再不振作起来,这哗哗流着的血不一会儿就要流尽了,到时他虽免于受这断臂的痛苦折磨,却免不了要去地下会一会阎君。
甄可碧自然不想这么早见到引路的小鬼无常,于是便发了狠心,用剩下的一只手臂从衣服上拆下了碎布碎巾,硬是把伤处扎了个严严实实。只是这断面太大,即便他包扎及时,还是让血流失了不少,若是遇上山中猛兽,只怕也得把命交代在这儿。
于是他捡了根枯木杆当做拐杖,凭借着地形的遮掩小心前行,避开兽群聚集之地,直到天黑了才看到了自家兄弟搭的帐篷尖。此处守夜的人只有一个轻功不甚高明的廖小柳,他平日里与这廖小柳关系也不怎样,可此时见了他,却仿佛有苦水酸水从心里齐齐泄了下来,两眼睛止不住的热乎。
廖小柳见甄可碧没了一条臂膀,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起他,一边瞧瞧伤势,一边问他是如何受的伤。
甄可碧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你先拿伤药过来。”
廖小柳立刻听话地去帐篷里拿了金创药和包扎带,一面给甄可碧处理伤口,一面听他解释事情原委,直听得火冒三丈,大骂这宁仇是个无情无义的王八。
不多一会儿,“无崖山”的盗匪们就都赶了回来,听闻了甄可碧被砍去一臂的事情,皆是义愤填膺,怒得红头胀脸,咬牙攥拳,恨不能立刻杀上那“大棺门”,将宁仇的脑袋给砍下来当凳子坐。
甄可碧眼见弟兄们如此义气,心中倒也颇为感动,便对着他们说道:“既然他们已对咱们存了杀心,那咱们更该先下手为强才是。到时少了一堆人和兄弟们抢人头,这钱财便都是咱们无崖山的了。”
他想了一想,眼中忽地精光一闪道:“只是他们的人数虽不及咱们多,手段却十分阴毒。咱们这些弟兄贸贸然地杀上去也讨不了什么便宜,不如埋伏在一地,设计把那宁仇等人给引过来。”
廖小柳问道:“敢问甄哥,咱们要怎么埋伏,怎么引他们过来?”
甄可碧道:“小柳,你可还记得那雇咱们杀人抢头的黑衣主顾是怎么约定见面的?”
廖小柳想了想道:“他说若有紧急事宜,便要吹几分长哨,约咱们在山顶上见面。”
甄可碧面色苍白地笑了一笑道:“大棺门的驻地离山顶近,咱们若是吹一分长哨,你说他们是来还是不来?”
廖小柳诧异道:“可那长哨是特制的……咱们并没有啊。”
甄可碧道:“谁说咱们没有,这儿不是有现成的长哨么?”
他把眼睛往旁边一瞄,便有一个驴脸长身的瘦汉子走了出来,正是口技惊人的“黑翅哨”乌云声。有这么一位擅长模仿世间万声的汉子在,不愁引不出那帮没人气儿的大棺门人。
廖小柳没说话,乌云声却道:“甄哥,若是把那群肥羊引来了该如何?”
甄可碧阴阴一笑道:“你都说他们是肥羊了,还问我作甚?”
乌云声听了他这话,一张驴脸却笑得更长了三分,眼睛里都仿佛映出了金子的光。
如此计划停妥,这群人便吃好喝好休息了一夜,然后第二日便在山顶上吹起了长哨。
乌云声的确是口技惊人,那长哨一起,竟仿佛能够响彻天地一般,登时就惊起了一众飞鸟。
无崖山的十三个汉子就此守候在山上,就连断了一臂的甄可碧也埋伏在了此处,势要和一众兄弟同进同退。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经传来,战斗一触即发。
——五个时辰后——
但是白少央等人赶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只看到血流成了一河,断肢堆了一片,分不清哪门哪派的尸体们七七八八地躺在地上,仿佛一片片冬日里的落叶。白少央横眼一扫,发现这里竟死了二十五人。
他是想过反间计可能达到的效果,可却没想到这一计能直接干掉了大半的亡命徒。
倍感困惑的白少央和付镇兰等人四处搜寻,没发现那宁仇的尸身,但却发现了一个活口,而此人正是身受重伤的廖小柳。
一经盘查之下,白少央才明白了他其实高估了两样东西。
一是高估了这些人杀红了眼之后所剩下的理智,二是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兄弟义气。
“大棺门”的人接到信号上了山顶之后,的确是与“无崖山”一众盗匪展开了大战,死了三人之后,双方才发现彼此之间产生了误会,正要停手之际,“异人帮”的人却也上来了。
原来从甄可碧那里离开之后,付镇兰便冒充他杀了“大棺门”的一人,而另外一边的路凭川则蒙着黑衣扮作宁仇的模样,剁了“异人帮”右护法的脑袋,这才引得“异人帮”气势汹汹而来,势要将“大棺门”的人碎尸万段才行。
他们这么一来,原本止息的纷争又再度响起,“无崖山”见“异人帮”想一口气除掉“大棺门”,便也喜闻乐见地参与了进来,中途双方斗成了一团,杀得红了眼爆了青筋,杀到后来竟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后来“大棺门”和“异人帮”有几人趁势不妙便借机逃走,总算留了点种子,原本人数最多的“无崖山”却是被彻底击垮了。
顾小姿听他们狗咬狗黑吃黑,简直听得心花怒放,想得是喜不自胜,多日来的郁闷之气,仿佛都在这一天这一刻一扫而光了。
然而白少央却是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连面色也渐渐沉寂下来。
薛杏儿似有所觉道:“白少侠可是有话要说?”
白少央苦笑道:“我不过是觉得咱们这次赢得太轻松了一点。”
顾小姿诧异道:“轻松?小姬、周千盛、朱万本都死透了,你还觉得我们赢得轻松?”
白少央只缓缓道:“小姿姑娘莫要误会,我只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要知道这计划虽然有效,但却不算是太过高明,那幕后设局之人不该看不穿才对。可如今伤亡这么多,却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第二,那幕后黑手既有大把大把的金银,为何不找一处心齐的江湖匪帮来围剿咱们?他偏偏找了心思不齐的三路人马过来,岂不是自己把刀子送到了我们手上?”
薛杏儿秀眉一扬道:“也许那幕后黑手此刻已不在九和山?”
白少央没有接话,付镇兰淡淡道:“但凡有点势力的江湖匪帮都是要验明雇主真身的,你当他能那么容易瞒过去?这人既然不愿透露身份,自然只能雇佣这些不入流的人了。”
这话虽然也说得通,但白少央却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顾小姿笑盈盈道:“不管怎样,若不是白少侠设下妙计,咱们也不至于赢得这般快。既是人逢喜事儿,还是往好处想一点的好。”
她一向都觉得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因此也格外听不得白少央讲的丧气话。
白少央把目光看向了“小山神”路凭川,只见后者说道:“虽然还有五个漏网之鱼,但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对咱们已构不成什么大威胁。我看不如回去禀明何公子,明日就启程去千绝岭,一路挺入捧月林吧。”
顾小姿展颜一笑道:“不错不错,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大山了。”
白少央眼见队伍内难得有些笑声和喜气,便也跟着笑了一笑。
可他心底总是有着一股难言的忧虑,眼皮子也没来由地直乱跳。
他们这一队人马进入那人鸟绝迹的千绝岭,当真能一路顺风,平安无险?
作者有话要说: 打戏要集中到第三波决杀,所以这里就简略啦~~不好意思哦么么哒
接下来可能要有高能,我就不剧透是哪种高能了
第167章 挺身入千绝岭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一下竹枝枝作的第二首同人歌歌词,谢谢竹枝枝~~
书人说
曲:《遮天》小旭音乐团队
词:苏竹枝
回手挽枪花如风(沈挽真)
云端路上偏冷(云观路,萧冷)
暖歌游人醉(舒小醉)
燃摇曳的心灯
谁遥望三千远峰(姬遥峰)
顾盼笑颜生(顾小姿)
幽兰剑影横(付镇兰)
付前尘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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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之)
羡 年少如惊鸿
弹指露峥嵘
行风踏月长流入云州
遍识风起云涌
(郭暖律)
恨 一剑破长空
情与义千金重
曲水断千阳挚友与共
且听金戈从容
(杨绿)
错 一泓碧水朦胧
月下 谁解情衷
(叶深浅)
从来江湖起风波
霜雪潋滟夺魄
招流云在侧
深落寞浅淡泊
(韩绽)
乌衣刀下鬼神慑
念暮沉天阔
孤刀守一诺
此城谁可破
=============
(解王)
曾 相逢太匆匆
情深何所钟
白羽金风拂槛露华浓
青衣愿与君同
(昭瑶)
箭 流星裂苍穹
昭日月挽长弓
瑶池倾城一舞横波慵
胜却人间相逢
(罗知夏)
无人甘心平庸
经冬 方知夏重
(徐意川)
白手燕回尘世客
重忆前尘阡陌
应何人之诺
一树桃花灼灼
(言秦)
月下谁吟别时歌
约誓归野鹤
檐下雨婆娑
天涯各萧索
(白少央)
请剑横刀乱烟波
回首前世如昨
胸中血犹热
莫笑我仍执着
(说书人)
寒风朔长夜吹彻
续一段传说
刀光血影绰
剑鸣作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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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歌在群里,几十张同人图都在我的微博:绯瑟-么么哒,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盛花花讲完前尘往事之后, 便与叶深浅一道出了山洞。
而等出了洞见了光, 叶深浅才发现对方身上的伤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好几倍。
他的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从额间一直划到眼角, 像一只血红色的蜈蚣静静地趴在额上, 肩上、腰上和膝盖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皮损伤,使得他周身上下都散着一股逼人的血腥气。
要这么看, 叶深浅刚才一指就逼得对方收手,也有大半是因为这些伤的关系, 盛花花若是一丁点伤都没收,他也未必这么轻易就能拿下对方。
可惜叶深浅自恃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身上从不带什么金疮药和包扎带之类的,此刻为了包扎盛花花的伤口,他也只得脱下外袍撕扯成条状, 再给对方细细包扎起来。
包扎过程中盛花花始终是一言不发,他的两靥始终紧绷着, 散发着一种阴郁而冷漠的味道, 蹲在墙角随意开花的那种恣意快活似乎是再也回不来了。他的一双眼睛也不看叶深浅,只一直低低下垂着,仿佛被这冬日的阳光给刺痛了、蛰伤了似的。
叶深浅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了几分。
凡是听了盛花花那段惨痛往事的人, 又有几个不为他伤心感怀的呢?
为何这世上好人总是如此命途多舛, 杀人放火的恶人却大多是身缠金腰带身穿金缕衣?
为了不让盛花花看出来,他暗自把这恨意吞了下去,转面含笑道:“我记得你之前叫小白为老张,可是有什么特殊缘故么?”
这个问题藏在他心里已经许久了,如今大大方方摊在盛花花面前, 正好也转了他的注意力,好叫他不那么伤心点。
盛花花听了这话,只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很像老张。”
叶深浅疑惑道:“是长得像?”
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老友,盛花花的面上忽地含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因为这份笑纹的蔓延,那额上的伤疤也跟如山峰般耸了一耸。
“他长得与老张并不如何相似,可他站在那儿一看过来,就活脱脱地会让你想到张朝宗。”
叶深浅疑惑道:“他的举止神态竟和张朝宗这般相似?”
若是相貌相似那也没什么,可两个从未见面的人能在举止上相似成这样,也算是极为罕见了。
盛花花感慨道:“的确很相似,相似到了一种我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他的面上忽现出一层怀念的神色,仿佛是因为叶深浅的话想起了许多年前的美好回忆。
叶深浅顿时感了兴趣,不由得6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盛花花略想了想便道:“他说话时的小动作,一笑一怒的神态,还有走路的姿势、坐着躺着时的姿态,甚至连喝茶吃饭的模样都让我想起老张。”
一个见过张朝宗的人想模仿他的神态举止并不难,可若是双方素未谋面,只凭后世记载和传说,便几乎不可能是模仿得如此相像,只能是天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