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东祁上下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宫里虽然不如寻常百姓家那般“憬年”，却也挂起了大红灯笼，平添了几分热闹。
冷烨穿了件暗红色厚夹袄，外套一件绣着赤金色云纹的流云锦长衫，为了防风，他还特意披了件纯白色貂绒的披风，白色毛茸茸的领子围了脖子一圈，映着他绝美的面容带着几分清冷。
如雪的银色发丝用白玉簪子挽起一半，剩下的披在身后垂到腰际，额前有几缕碎发如帘，将那双美目稍稍遮住。
现在刚下朝不久，时间尚早。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缎的包裹急匆匆向长庆宫走，眉间一抹喜色，脚步轻快。
“皇上。”小福子照旧在韩萧房门前守着，冷烨如此打扮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仅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惊艳。
冷烨的心情似乎不错，对小福子笑了笑，道:“他醒了没？”
冷烨的笑容太过炫目，小福子愣了下才道:“醒了，醒了，这会儿正洗漱呢！”
“行了，你先退下罢。”冷烨挥挥手打发掉小福子，轻轻推开了门。
“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洗漱穿衣什么的我自己来么？”韩萧刚从水盆里掬了把水在脸上搓了搓，就听到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小福子又来帮他了，有些不高兴。
“伤一好脾气就大了？已经学会对下人发火了？”从盆边拿过备好的手巾递到韩萧手中，冷烨含笑道。
听到是冷烨的声音，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韩萧愣了下，才拿手巾将脸上的水擦干净。把手巾还给冷烨，他转身回到床前摸索着拿起外套往身上穿，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折子都批完了？”
在一旁望着韩萧穿衣的动作，以及走路时的稳健有力，冷烨忍不住微笑，他的韩萧……真的在慢慢变回以前的样子。
心中微动，冷烨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韩萧的身后，在人毫无防备地情况下他张开手臂自身后环住了他。
“！”韩萧猛地一颤，穿衣服的动作立马僵住。虽然冷烨并没有收紧怀抱，二人之间还有些距离，但如此靠近已经足以让他被笼罩在冷烨的气息中了。朝后偏偏头，韩萧压抑住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而产生的剧烈心跳，道:“你要干什么？”
“……”冷烨没说话，他的手摸上韩萧刚扣上的扣子，一颗颗重新解开。他的身高实则是比韩萧差了半寸，于是呼吸恰落在对方敏感的耳垂，很容易就让韩萧的耳根泛起了一抹红晕。
不多时，几枚扣子全被解开，冷烨轻轻一扯就把韩萧刚穿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冷烨……”心下一紧，韩萧挣扎了一下，然而心跳的速度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颤:“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怪？有么？”冷烨挑了下眉毛，见韩萧耳朵越来越红终于出了声，他松开韩萧，一扬手把那件衣服丢到一边，然后塞给韩萧一个包裹，退开几步道:“今天别穿那个了，我命宫里的裁缝新给你做了一件，你换上看合不合适。”
“……”韩萧的脸由红变白，他回过身“瞪”了冷烨一眼，怒道:“你不早说！偏等我穿好那个再给我脱了！”
“好了好了，下次我不脱你衣服就是了。”看韩萧分明的是恼羞成怒，冷烨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
“你还想着下次？！”韩萧声音高了几分。
冷烨忙一本正经道:“不不不，没有下次了，这不今日过小年么，我就给你做了件新衣服。”
韩萧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哼”字，背过身去换衣服了。
见此冷烨扬了扬唇角，他刚才帮韩萧脱衣服是想试探一下经过将近一月的努力，韩萧对他的容忍度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不管怎样，刚才自己向韩萧靠近甚至就快“脱”掉他的衣服，那人都没有一把推开，不是么？
依旧是韩萧最喜欢的藏蓝色，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几朵玉兰花，简洁大方，裁剪十分得体。尽管几月来卧病在床使得韩萧的身体大不如前，脊背没有曾经那么宽厚健硕，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却也不会显得他太瘦削。
除此之外，为了防止韩萧大病初愈抵抗力差惹了风寒，冷烨别出心裁地在这件衣服上添了两处设计。
那就是衣服的袖口和领口处分别加了一圈灰色的兔毛。寸长的绒毛随着韩萧的动作轻轻晃动，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韩萧自然也发现了这件衣服的不同之处，他摸摸脖子周围一圈毛茸茸的东西，再摸摸手腕上一圈绒毛，脸色终于越来越黑。
“你确定这毛茸茸的东西是给我穿的，女人才穿……”
韩萧正因为冷烨特意的设计而不满，冷烨却拿起一件黑色狐裘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一边系着细带，一边笑道:“好看，好看！而且外面冷，我还想用过膳陪你一起出去走走呢。”
“是不是你还要把自己的手给我，让我当拐杖？”韩萧接口道:“我现在自己能走了，你随便找根棍子给我就行。”
不是第一次从韩萧嘴里听到拒绝的话，冷烨早已习惯。他点着头嘴里答应着“好好好”，手却一把拉过韩萧的手紧紧握住不再松开。
对冷烨的幼稚有些无奈，韩萧只得由着他。用过早膳后，二人一起往外走。
虽说韩萧的伤势已无大碍，但走路的速度还是有些慢，冷烨便随着他一小步一小步的走，时不时提醒他一句。
“当心些，前面有个台阶！”
“这条路你有没有印象？昨日刚走过的，从长庆宫到承乾宫就走这条。”
“这一段路碎石比较多，你自己一个人时千万不要走这里，磕了碰了可怎么办？”
“……”一路听冷烨碎碎念，韩萧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子，忍不住道:“我哪次出门不是和你一起，怎么会有一个人的时候？”
“……”冷烨一愣，想想也是，于是笑了笑没再说话。怕韩萧一次走太多路会累，冷烨拉着韩萧走走停停，休息了多次才走到一辆马车旁。
听到马匹喘息的声音，韩萧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因为一直是冷烨牵着他的手，所以他习惯了对方往哪走他就跟着，竟然没发觉这条路是他从未走过的。
“怎么回事，你要带我去哪里？”韩萧道。
为韩萧紧了紧披风，冷烨道:“想不想出宫看看？从今天起算是过年了，外面可热闹着呢！”
“……”出宫……冷烨愿意陪他出宫？韩萧良久说不出一句话，他早就想出宫看看了，假如他的眼睛还看得见。一直以为冷烨只想把他锁在深宫，却没料到对方心细如此，连他想要出去走走都察觉的到。
“冷烨……”嘴唇微动，韩萧不知说什么才好。
“快上车罢，这样天黑之前还能赶得回来。”冷烨笑道，捏了捏韩萧的手，护着他上了马车。
小李子可谓全才，竟然连驾车都会。待二人坐稳之后，小李子驾起马车一路驶出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小鸡冻，可能晚上十点后还有一更~这样明天就能有肉啦~~~
第35章 梦之吻(下)
出宫之后冷烨让小李子找了家名叫“春风度”的客栈放马车，当做暂时落脚的地方，他与韩萧二人则随处在皇城中游玩。
其实冷烨很少微服出宫，一则宫外不比宫里安全，二则他并不喜欢外面的热闹。若不是记得慕白说过的话，他想与韩萧一起过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今日冷烨是不会主动提出带韩萧出宫的。
大街上已经有许多买卖年货的商贩，人来人往颇显拥挤。沿街的店铺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偶有孩童拿了三两个烟花炮竹用香火点了，噼噼啪啪炸裂的声音十分震耳。
许久不曾出宫，这次韩萧脸上明显带着兴奋。他自小长在深山本没有太多机会接触闹市，后来随冷烨进宫更是没怎么有机会在大街上闲逛了。
可惜现在他看不到那些繁华，只能凭借听觉，小贩带着口音的吆喝声惹得他只想发笑。
见韩萧兴致这么高，冷烨才觉得没有白带韩萧出来这一趟。怕被拥挤的人群挤散，冷烨紧紧攥住韩萧的手，并且护着他防止被挤到。
“噼啪！”有顽皮的孩童丢了根炮竹在韩萧脚边，因为毫无准备，所以韩萧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哪家的孩子，一边玩去！！！”冷烨瞧得心急，脸色陡然变黑，对那几名小孩吼了一声。要知道韩萧的腿才好，可经不起跑啊、跳啊之类的动作。
“哇——”
那些孩子本是见冷烨生的漂亮，而且一头银发亮晶晶的很惹眼，才围上来跟他们二人闹着玩，谁知被冷烨吼了一通，于是嚎啕大哭。
听见小孩子的哭声，冷烨更加腻烦，拉着韩萧就要走。
“冷烨，他们不过小孩子有些调皮而已，你跟孩子置什么气？”韩萧有些无奈，他扯着冷烨的手没有动，反而蹲下身拉过离得近的一个小男孩给他擦眼泪，哄道“别哭别哭，这个哥哥跟你闹着玩呢。”
“呜呜~他好凶~”那孩子抽噎道，指着冷烨给韩萧看，一副要告状的样子。
见此冷烨故意对他瞪了下眼睛，还扬起手作出一副要打他的样子。不过脸色却缓和几分，毕竟看起来韩萧对这些孩子很不错，他也不好太过分。
韩萧似乎很喜欢小孩子，他挨个儿哄着那些小孩，一会儿捏捏这个的脸，一会儿拍拍另一个的头，不一会儿那些孩子非但不哭了，几个人还有说有笑的，很快与韩萧打成一片。
冷烨在一边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那些孩子不喜欢他也就罢了，连韩萧也只顾的跟那些孩子说话不理他了。于是脸色重新变得阴沉，他抿着嘴看韩萧与那些孩子嬉闹把他搁在一边。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他扯扯与韩萧牵在一起的手，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不是来玩的吗？”韩萧头也不抬，接过拿起一根点燃的炮竹丢了出去。“噼啪！”一声，韩萧跟那些孩子一起“咯咯”笑起来。
“……”冷烨咬咬牙，闷声道:“是来玩的。”
“哥哥，你的眼睛看不到吗？”有一个头发黄黄的小女孩盯着韩萧的眼睛有一会儿，见他与人交流都是侧着耳朵听别人说什么而不是看着别人的眼睛，忍不住道。
“是啊，哥哥看不到你哦，怎么办？”韩萧笑道，童言无忌，他并不在意对方直接道出他的缺陷，捏了捏小女孩的肉嘟嘟的小脸，韩萧道:“不过哥哥已经摸出你长什么样子了，很漂亮很可爱。”
“那个哥哥也很漂亮，就是好凶哦，他一直瞪着我……”小女孩道，吓得往韩萧身边靠了靠，抱住他一只胳膊。
“……”见她抱韩萧的胳膊，冷烨更加火大，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韩萧了，今天却被一群小屁孩占了韩萧的便宜，怎么行？！
“冷烨，看样子他们很怕你……要不……”察觉出冷烨的不高兴，韩萧既无奈又好笑，他小心翼翼地跟冷烨打商量:“要不……你先去别的地方等我，我再跟他们玩一会儿就去找你？”
“什么？！”冷烨憋了一口气，忍不住道:“就为了这几个小孩，你……你……”本想说“你要赶我走”，话到嘴边又感觉太别扭，于是改为:“你能找到我吗？这么多人，万一你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韩萧笑着保证:“我就在这里不动，大不了你回来找我好了。”
“……”见韩萧铁了心要跟这些小孩子玩，冷烨只好退让一步，道:“其实，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的，不就是逗小孩……”
“粽子糖~五文钱一包的粽子糖欸~”
这时有货郎的吆喝声传来，小孩子大多嘴馋，于是不少人都嚷嚷开来:“哥哥，我要吃粽子糖~”
“冷烨，你看……”不忍听到那些孩子可怜巴巴的祈求声，韩萧向冷烨求助。他轻轻拉了拉冷烨的手，小声道:“要不你去买些糖来罢。”
冷烨看了眼几乎是在街尽头的货郎，微微皱眉，虽然不忍心拒绝韩萧，但离得太远了，让他离开韩萧，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不用求我，我不去。”冷烨硬声道，他别开脸不去看韩萧，心里却有些忐忑，到底是怕惹韩萧不高兴。
“我们要吃粽子糖嘛~”那些小孩子见了吃的就不依不饶，拖着韩萧不撒手。
韩萧忍不住笑道:“好好好，哥哥带你们去买，正好我也从没吃过粽子糖呢！”说着就要起身熏声去找那个货郎。
“！”冷烨心中一动，韩萧从没吃过粽子糖？
……
“烨！等处理完六王爷的事，我想出宫好好逛他个三天三夜！这些年尽忙着打仗了，听师父说皇城里有各种吃的玩的，我还没怎么见识过呢！到时候你会陪我吧？”
……
是了，韩萧曾经说过他想把皇城里的那些零嘴吃个遍，什么糖人儿、马蹄糕、冰糖葫芦、瓜子酥……一样也不放过。自己当时好像承诺过他，不过只是戏言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也一直没有兑现。
思及此，冷烨不禁感到深深地愧疚，他一把拖住韩萧，道:“我去买罢，你在这里等着别乱动，前面人太多，我怕挤到你。”
见冷烨突然改变主意，韩萧微有诧异，不过还是顺从的点点头，笑道:“好，我等你。你快些，我们可都等着吃呢。”
冷烨“嗯”了声，松开二人一直紧握的手，向前方的人群挤了过去。
韩萧则继续蹲下身，在路边和那些孩童嬉闹，等着冷烨买粽子糖回来。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有人大喊:“让一让，让一让！”接着是马鞭抽打皮肉的声音，“呼啦啦”车轮转动的声音，人们惊恐的喊叫声……乱七八糟各种响成一片。
“这马疯了，快让开！！！”有人大喊。
人群骚动起来，路人纷纷逃窜。路边的那几个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他们大多数是路边小贩的孩子，见大家都跑于是也哭着跑向自己的父母。
冷烨刚买了粽子糖往回走，没几步突然听到马匹受惊的声音，粗粗一瞥见马是往韩萧所在的方向跑的，心道不妙，立刻加快了脚步往前冲。奈何人太多，而且大家都抱头乱窜，就算冷烨想施展轻功都没有落脚借力的地方。
“别动！都别乱动！危险！”韩萧叫道，听声音那驾失控的马车离得已经很近了，而且速度极快。
韩萧在战场上常年与马匹打交道，他对马蹄声很敏感，听出这匹马虽然受惊，不过并没有横冲直撞而是走的直线，也就是说如果大家都站在路边给马让出道路，是不会有危险的。
“靠边站！不要慌！让马车先走！”韩萧指挥着那些人，在韩萧的指示下，那些小贩也发现只要靠边站就不会有危险，于是不再惊慌，大家纷纷站在路边。
偏巧这时韩萧身边的一个孩子看到他父母站在街对面，因为害怕他自然而然的想要跑到父母身边，于是哭着往街对面走。
“爹！娘！呜呜！呜呜呜！”
“嗬——”一声马嘶叫的声音，马车冲了过来。
“啊！！！娘亲！！！”
“宝儿！我的宝儿！”
“当心！！！”
三声呼喊几乎是同时响起，声音未落，那匹疯马已经带着马车呼啸而过，一口气跑到街那头撞上了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不再动弹。
“韩萧！！！”粽子糖撒了一地，满街都回荡着冷烨撕心裂肺地呼唤。
韩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下死死护着那个叫做“宝儿”的孩子。在马车冲来的那一刻，他凭借过人的耳力分辨出宝儿的方位，并且在恰当的时机救下了那个孩子。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冷烨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唯一让他有知觉地便是韩萧倒在了地上。
刚才他眼睁睁看着飞奔的马车撞向那个孩子，眼睁睁看着韩萧不顾自己的腿飞身一跃护着那个孩子。只隔了三丈的距离，只差了三步，如果再快三步，冷烨相信他可以一脚把马踹的调转方向，至少，他可以在马车冲来时护住韩萧。
冷烨疯了般冲上去，跌坐在地上也不管韩萧是不是对他的靠近排斥或者抗拒了，他一把将人拉起来护在怀里，紧紧搂住。
“韩萧，你不要吓我，韩萧……你睁开眼看看我啊……韩萧……”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冷烨抚着韩萧染上灰尘的脸，一遍遍叫他的名字:“韩萧，你怎么那么傻，自己都照顾不好干什么去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