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末左右各拿着一双竹筷,自己吃和喂杨毓忻两不耽误,很快, 这一只烤羊腿就被两人消灭了。
靠在椅子上,林徽末回味着方才的美味,又想着阿忻纳戒里那头完整的寒山羊,心中既是期待又是忐忑。
忽然想起了什么,林徽末直起身体,手肘杵在桌子上,单手托着下颌,看向杨毓忻,道:“说起来,那个甄荟小兄弟,我瞧着他有些眼熟,也不知在哪里见过。”
一说起甄荟,杨毓忻的神情微冷,淡淡道:“不必理会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徽末一愣,有些惊讶地看向杨毓忻,道:“阿忻,你认得他?”
“不认识。”杨毓忻眼皮子不抬,一面慢条斯理地吸收着玉简里面的内容,一面分神回道:“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确实不认识那个小少年,也瞧不出他有什么问题。可他一看到他,无关相貌气质,他心底油然涌起的便是几乎满溢的杀意。要不是不想给林徽末留下动辄杀人心性暴戾的一面,方才在坊市他就要动手了。
林徽末一呆,“看他不顺眼?”
林徽末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得到这么一个任性的答案,不过转念一想,阿忻平时确实挺任性的。
“很奇怪?”杨毓忻有心让林徽末多了解自己几分,此刻也停下阅读玉简的动作,抬眸看向林徽末,认真地道:“我是人,自然也有着自己的喜恶。”
“比如你,阿末,从第一眼开始,我对你就不讨厌。”
林徽末嘴角一抽,下意识想起三年前自己无意中路过那条小巷,酒香四溢飘出高墙,他没能忍住诱-惑,爬了阿忻墙头的初见。应该说,幸亏当初阿忻对他的观感是不讨厌吗?
这段时间没少从柔姨那里听来阿忻少年三两事的林徽末,不知第几次感慨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不然,以着阿忻从小到大的性子,初见时若是心生恶感,恐怕他坟头的草都得三尺高了吧。
林徽末又想叹气了。以着杨毓忻那等眼睛不揉沙子的性格,若是知晓身为他友人的自己却对他生出不该有的情感,阿忻揍他一顿还好,若是从此割袍断义两不相干,林徽末的心都在抽搐。
情人虽然没有什么希望,但兄弟挚友这一层关系也不错。
比起日后再不相见,现在的日子虽然有些磨人,但在日后回想起来,未尝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可算是第一个“睡”了阿忻的人呢。
林徽末苦中作乐,谁料下一刻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很是漫不经心地道:“而现在,我很喜欢你。”
林徽末:“!!!”
林徽末怔怔地看向杨毓忻,见他人又阖上了凤眸,玉简贴在额头处,仿佛如一个炮仗扔进他的心底,差点就将他炸懵了的话根本就不是他说的一样。
一阵静默后,林徽末抬手掏了掏耳朵,日有所思的后果越来越严重了,现在他醒着也开始做梦了。
却不知凤眸阖上,看似认真阅读玉简内容的杨毓忻正以着神识小心地窥伺着林徽末,在“看”到林徽末掏耳朵的动作后,杨毓忻:“………………”
心塞!
灵器级别的飞舟,飞起来自是又快又稳,还带着御风的屏障,离开船舱站在甲板上,眺望云海起伏,日破云霞,倒是不错的景色。
林徽末看了一回就没什么兴趣,林徽真倒是兴致勃勃,谁叫他之前被人带着御剑的时候光恐高晕剑了,这会儿站在飞舟上,他一点也没有晕眩的感觉,自是十分兴奋。
只是,每日的风景都是这浩渺云海,看多了,林徽真也没什么兴趣了。
如此,就过了五日。
第六日清晨,飞舟抵达了天华山脚下的留仙郡。
一行人走下飞舟,看着笼罩在熹微晨光中的小小郡县。
留仙郡并不大,遥遥看着,比起秣陵城还要小上许多,但房屋建筑却是鳞次栉比,没瞧见几家民居,反而一家家客栈连成了排,单是他们走过的这一条街上就有至少十家客栈。
街道两侧,还有不少修士在摆摊。每一个摊位都是一丈有余,上面摆着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矿石兽皮妖丹灵草丹药,种类繁多,不一而足,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物件的等级并不高,多是笼着灰色灵光,有些更是一丝灵光也无。而这些修士也大多炼气筑基前后的修为,多是天华门的外门弟子。
留仙郡是天华门登仙路的必经之地,即使不是大选之年,每年也有为数不少的修士凡人慕名而来。而今年是弟子大选之年,留仙郡内各家客栈更是早早爆满,一路走来,众人不时能够看到有人匆匆走进客栈,片刻后就脸色阴沉地从客栈中走出,显然是有灵石也无房可订。
每隔十年都有会这么一遭,留仙郡内的人也是见怪不怪,唯有没有订到房间的人兀自懊悔,没有早来几日。
安于歌却是早有准备。
早在他一年前下山历练,他便先去松峦峰找宋谷平师侄借了他在留仙郡的宅邸。
安于歌不曾对任何人言明的是,他这一次所谓的下山历练,本就是为了寻找林徽真。为此,他走了不少林家村,还顺手解决了几个为祸一方的魔修。要不是这一次天海小秘境闹出来的事情不小,安于歌还真没法顺利在弟子大选前找到林徽真。
将开启宅邸的信物交给林徽末,安于歌看向杨毓忻,道:“杨兄,在下需得先回天枢殿见过师尊。你可是先往天华门一趟,见一见掌门师兄?”
杨毓忻这一回本就不是参加弟子大选的人,自然也无需等到七日后走登仙路上上天华门试炼。元婴修为放在外界都可以开宗立派了,在天华门亦可堪为一峰长老。
可若这个元婴期是杨毓忻,安于歌反倒觉得,掌门师兄并不会只给杨毓忻区区长老之位。以他的资质心性,不出十年就能够晋入化神,十二峰的峰主之位亦是够格。
如今天华门六殿十二峰,六殿殿主齐备,十二峰中,集仙峰、飞凤峰、起云峰和聚鹤峰的峰主之位却是空悬。杨毓忻的资质本就旁人可比,将他之前的修炼速度放慢十倍都是天璟大世界的天骄人物。有此资质修为,再加上背后的杨家,元婴之境入主一峰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天华门不仅和太禹杨家的联系加深,日后可守望相助,天华门本身的实力也会上一个台阶,巩固其道门之首的地位。
安于歌提议,杨毓忻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他本身对天华门并无多少憧憬向往之意,也早打算好了。哪怕背地里下黑手,也不能让阿末跟林徽真去一个峰。最好就像是安于歌说的,让林徽真拜入离祁真人门下,有安于歌在旁看着,别有事没事地麻烦阿末。
而他,阿末去哪个峰修行,他就跟过去挂个闲职长老的名头。日夜相伴,岂不快哉!
日夜相伴,杨毓忻不信,他就打动不了林徽末那个榆木疙瘩。
离开留仙郡,安于歌换上一件白底镶紫边的长袍。
天华门等级森严,门下弟子有外门弟子、内门弟子、执事弟子、宗室弟子和秘传弟子之分。
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自不必多说,所谓执事弟子,指的是天华门一般长老的弟子,宗室弟子则是六殿十二峰殿主峰主的亲传弟子,而秘传弟子,则是掌门亲传或是六殿十二峰内经历练被认定有资格角逐掌门之位的弟子。
安于歌师承离祁真人,乃是天枢殿殿主的亲传弟子,为宗室弟子。
天枢殿是六殿十二峰中最为特殊的一殿,别峰峰主亲传弟子记名弟子,再有长老和普通弟子,数目不下一百之数。唯有天枢殿,满打满算,就只这师徒二人外加负责洒扫的童子,连个长老也没有。
不过以离祁真人正道第一人的名头,若真想收徒,恐怕这天枢峰都得被人挤满了。
每一次的弟子大选都有人希望离祁真人能够看上收徒,但次次失望而归,仿佛他此生有安于歌一个弟子便足矣。每当别人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安于歌都会笑得矜持,表示,缘分不到,师尊暂时没有看上的弟子,不代表日后没有。
可他心里却巴不得师尊仅他一个弟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才好。要不是不想堕了师尊的名头,安于歌甚至连离开天枢殿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两年的时间,回想起自己当初的种种行径,却恍如隔世一般。
安于歌心下叹息,而后在天枢殿正殿大门外跪下,俯首行礼,恭敬地道:“弟子安于歌,历练归来,拜见师尊。”
静默片刻后,天枢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人缓步走出大殿,清冷的声音响起,淡淡道:“起来吧。”
“是,师尊。”
安于歌起身,恭恭敬敬地立于离祁真人的身前,唇畔带笑,曾经求而不得进而几成心魔的执念已经褪去,只化为最为纯粹的师徒温情,坦然地看向养育自己多年的师尊。
现如今唯一一个晋入大乘期的修士,公认的正道第一人。
离祁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我又一回来啦~
boss的非正式表白,被林哥当成自己幻听了o(╯□╰)o
boss: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第58章 11
以玉冠束起的长发是白色的, 并非凡间垂暮之年死气沉沉的颜色, 而是纯净如昆仑山上终年不融冰雪一般的无垢雪色,干净冷彻。他的相貌无疑是俊美的, 修士在晋入大乘期后便有寿元四千载,离祁真人的年岁尚不及其中的三分之一,是当世最有可能晋入渡劫期的修士。比起与他同辈还苦苦挣扎在出窍、化神的修士, 除了一头霜雪长发, 离祁真人看上去比他的徒儿也大不了几岁。
只是,一双黑眸早早勘破世事, 清冷透彻至极, 自不似那些不足百岁的年轻修士。往往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仿佛心底种种皆被这双眼眸看透。
曾有一段时间, 安于歌几乎不敢与自家师尊对视, 唯有心底的龌龊让他看透,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中会浮现失望之意。
好在如今,他真正放下,也能够坦然直视他的师尊。
“你受伤了?”离祁真人忽然道,随意一拂袖, 安于歌右手袍袖被劲风卷开,露出泛着紫黑色的手臂。
“小伤而已。”安于歌手腕一振, 袍袖垂下,掩去了手臂上的紫黑色。
他这一路历练,意在寻人,亦有心磨炼剑意, 遇到为祸一方的魔修时自不吝动手。剑意虽有破万法之力,但他重塑根基不久,修为从金丹中期掉到金丹初期,虽战力反而上了一个台阶,但对上一些金丹中期、后期的魔修时自不能毫发无损。
他这伤势还是在泽国南边一个叫林家村的地方,跟一个尸傀派魔修动手所致。没来得及将伤势养好,天海小秘境之事爆发,他急着向天泽海赶就没有养伤。
好在,伤势并无大碍,剑意盈身,那个魔修的毒还需一段时日就能够排净。而他也找到了师尊的小徒弟,虽然相貌稚嫩许多,但眉眼间,依稀是梦境中的模样。
人没有找错,心性却是好了许多,许是因为他这一回没有因天海小秘境一事家破人亡吧。
比起这些,他这点小伤,着实不算什么。
“自己的身体,怎可轻忽。”离祁真人眉头一蹙,低声训斥道。不待安于歌回答,离祁真人抬手就挽起了他那只袍袖,手掌覆在紫黑色的手臂上。
安于歌只感觉一股暖流淌过,这几日总是时时泛着些许酸疼的部位就恢复如初了。
“日后出门,切记,事事小心,纵是小伤亦不可忽视。”
离祁真人冷声训斥道。
“多谢师尊。”被师尊冷着脸训斥了一番,但话里话外却是关怀之意,安于歌抿唇一笑,俯身就是一揖,恭敬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自当谨记师尊教诲。”
离祁真人:“………………”
半晌没有回应,安于歌有些疑惑地抬头,却见他师尊已然转过身去,一手负在身后,缓缓道:“自去修养吧。”
这一回,安于歌迟疑了一下,没有应,转而道:“师尊,这一回弟子下山历练,遇到了一个小少年,名叫林徽真。木火双灵根,悟性极佳,心智不俗。”顿了一下,安于歌的声音平缓,“弟子如今已经成就金丹,按照门规,应该到别峰另立府邸。弟子看林徽真很是不俗,若是他能够通过这一回的弟子大选,不如师尊再收一个小徒弟怎么样?”
安于歌笑语盈盈,道:“别的师侄都有不少师兄弟,弟子瞧着……”
话还没说完,离祁真人霍地转身,一双眼眸冷冷地看向安于歌。
不同于一般人眼瞳的黑褐色,离祁真人的眼瞳极黑,比夜的最深处还要幽黑深邃。此刻,那双眼瞳中翻涌着难解的情绪,晦涩至极,让安于歌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一样。
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似乎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但最终还是被拖拽着沉入深渊。
安于歌用力地咬了一下唇角,低声道:“弟子无状,妄议师尊之事。”
离祁真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拂袖,低声道:“自去吧。”
“此事,为师自有成算。”
“是,师尊。”见他师尊并没有将话说死,安于歌的眼眸一亮。刚才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让师尊厌恶起了林徽真呢。要他说,林徽真这种俯拾皆宝的好运道,不收到门下着实浪费。
听说天璟大世界已经数千年来未有人成-功飞升了,有林徽真在,说不定他师尊就能够十拿九稳地飞升仙界,成仙得道了呢。
安于歌安心地回去修养了,还有七天就是弟子大选的时候了。每次的弟子大选后,六殿十二峰的殿主峰主连同诸位长老就会现身主峰广天殿中挑选弟子。他师尊从来没有去过,他得早早去看着,免得有人慧眼识英才,将林徽真给抢先挑走了。
安于歌走得放心,完全不知道等他一离开他师尊幽居的天枢殿,这座古朴但是恢弘的殿宇顿时就发出牙酸一般的吱嘎声,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捏住了宫殿,蛛网似的裂纹迅速蔓延开来,整座天枢殿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成废墟。
眼见着自建派以来就镇守天华门核心之一的天枢殿就要毁于一旦,一个身穿墨绿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急匆匆地赶来,高呼道:“师叔,师叔息怒啊。”
离祁真人无悲无喜地看向来者,眸光淡淡,与身后“轰”地一声已经化作废墟的天枢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者,也就是天华门的掌教真人清微真人都想要苦笑了。
离祁真人身后,坍塌的宫殿正消耗着天枢峰的地脉之力,逐步修复着破损的部位。天华门的立派祖师在建立宗门的时候下了大手笔,方圆万里的灵脉节点都绘制着相当精妙的法阵,以南斗六星为阵眼镇守山门。哪怕数万年的传承,天华门又多出了十二峰拱卫,但天华门最根基所在,仍是这六殿。
六殿沟通着天华门的地脉之力,一旦受损,便会引地脉之力自动修复。可以说,除非天华门的地脉之力被耗尽,天华门护山大阵便无破除之日。
但纵是地脉之力雄厚,也禁不住三天两头地抽取吧?
身为一宗宗主,天华门地脉的变动自然瞒不过他的感知。一发现是天枢峰这边的问题,清微真人就知道,这事儿一个弄不好就要糟。
最近,他那离祁师叔的心情相当糟糕。本以为安于歌回山一事能让那位老人家开怀几许,但瞅着这情势,估计这事儿就糟在了那位小安师弟身上。
清微真人愁得都想拽胡子了。
两年前师徒之间的其乐融融哪里去了?
从前是腻歪得他心里泛酸,回头瞅着自己一众徒弟不顺眼,觉得个个不如安于歌对师叔贴心。可如今这么一瞧,噫,与其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当初就是那么不贴心的样子呢。
起码落差没有那么大。
不经意揪掉自己两根白胡子,清微真人瞄了一眼神情冷然淡漠,让他这么一个合体期大能看了都心里发虚的正道第一人,没敢提眼前正在修复的天枢殿的事情,只小心翼翼地道:“那个,师叔啊,安师弟他,第几层了?”
“第五层。”
好半晌,在清微真人以为离祁真人根本不会理会他的时候,他听到自家小师叔淡淡地说道。
第五层!!
清微真人一没留神,又扯下一把胡子。苍老而矍铄的脸上写满了纠结,清微真人忍不住道:“第五层,这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安师弟怎么就修到了第五层?!难道安师弟是天生的剑修苗子?”他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道,不自觉地小声念叨出声:“这要是万剑宗知道了,还不得眼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