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见状,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叹息道:“唉, 看来檀越终究不是有缘人。哎, 天下之大, 究竟何人才是贫僧的知音……”
还没有感慨完,一个声音在林徽真的身后响起,清朗而带着细微的疑惑:“这是寒山羊?”
林徽真倏地扭头, 却见身后站着一个高了他一头的青年,相貌清俊,如芝兰玉树,不是他哥又是何人。再往后瞄一眼,那个背对着他们,正在一处摊位前询问着什么的人,不就是让他避之不及的大魔王吗。
林徽真顿时有一种乱花灵石被抓包的忐忑不安。
林徽末来得有些晚,他并没有听到和尚的报价,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感慨。他只睁大着眼睛看着地上那只寒山羊,忍不住俯下身,抚摸了一下那根宛如玉石一般闪烁着森冷寒光的犄角。
“《异物志》有载:南海有山,名曰寒山。山有异兽,类羊,故名寒山羊。其性戾弑杀,天赋属水,生即为妖丹一转。”林徽末慢慢道出记忆中典籍记载的内容,眼眸明亮,“然其肉鲜味美,可堪龙肝凤胆,也不知是否真如记载的那般美味。”
身为一个老餮,林徽末当年在通读修真界必学的几本书之一《异物志》的时候,想的完全不是这些妖兽如何如何可怕,而是……其中寥寥的几个记载中注明了“味鲜”的异兽,他好想尝一尝啊。
那和尚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看着林徽末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什么稀罕物。他也顾不上烤架上的羊腿肉串,油乎乎的手掌就是一拍大腿,高声道:“吾道不孤也!这位檀越,敢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欲往何去?”
在林徽真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方才还对他爱搭不惜理的和尚直接冲到了他哥面前,伸手就想拉人。其热情的模样,看得林徽末都为之一怔,根本避无可避。
一方面是没有想到这个和尚会这么激动,另一方面则是,这和尚修为不凡,金丹期甩他好几个大境界,他根本就避不开。
就在那和尚的油爪子即将抓住林徽末的手,来一场执手相看泪眼……咳,同道之人大会师的时候,林徽末的腰上一紧,一只手伸了过来,揽住了他的腰部,直接将人往后一拽。
和尚扑了个空。
而林徽末则一个踉跄,被迫后退了三步,撞进了杨毓忻的怀里。
“没事吧?”即使出手免除了林徽末被熊扑的危机,杨毓忻看都不看那个激动得过了头的和尚,微微低头看向被他勒在怀里的林徽末,低声问道。
林徽末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道:“没事。”
而后,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挣开杨毓忻搭在他腰上的手掌,林徽末努力笑得自然,尽量不去看杨毓忻。他的衣裳并不单薄,而杨毓忻的体温也不见得多高,甚至因为当初灵根为冰的缘故,他的体温要比寻常人低一些。但林徽末却觉得,他的手烫得很,隔着衣裳直接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
一意识到这些,林徽末就忍不住去想今天晚上可能出现的情景,看到寒山羊的见猎心喜顿时去了三分,有些担心晚上同塌而眠的时候,睡熟了指不定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待得第二日醒来,身体再起了什么反应,那还不得尴尬死了。
要不,他干脆在飞舟上闭关五天得了。
林徽末心里是一团乱麻,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自然而然挣开杨毓忻的手掌时,那双琥珀色的凤眸骤然暗沉下来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瞬,却是十足的危险。
“哎呀,杨檀越,你这是做什么!”和尚看向杨毓忻,认真地道:“贫僧只是想对这位檀越一见如故想要交个朋友而已。”
他的话,顿时让在场众人纷纷看向杨毓忻,那意思,认识的人?
杨毓忻抽了抽嘴角,虽然他很想拉上人转身就走,但一想到这个和尚的身份来历以及他可能带来的东西,杨毓忻叹了口气,缓缓道:“尹东城。”
和尚先是瞪着眼睛一脸纳罕地看着杨毓忻,他完全没有想到杨毓忻竟然会回他的话。而后一脸感慨地掏了掏耳朵,长叹一声,道:“时至今日,这个名字也就能够从杨檀越口中听到了。阿弥那个陀佛,自从贫僧皈依我佛,诚心侍奉佛祖之后,连父母家人都只称呼贫僧‘不戒’了。”
众人:诚心侍奉佛祖……?这酒肉和尚哪里来的信心?
“哦,你法号不戒啊。”
杨毓忻一脸漠然。
不戒和尚尹东城:“………………”
说来这个尹东城,与杨毓忻也算是旧识。毕竟,尹东城出身的东城尹家,正是依附于杨家的世家之一。如果将尹东城跟着尹家主去杨家时与杨毓忻见过那几回当做交情的话,尹东城也算是……看着杨毓忻长大的。
东城尹家人以食入道,所行之道虽然在修真界大部分人看来是小道,但大道三千,尹家老祖凭着这小道走出了今日的出窍期,便无人再敢小觑食修。
尹东城,便是尹家家主的长子。
尹家东城为尊,虽然长子取名东城有些取巧,但未尝不是对尹东城充满了期许之意。而他也没有辜负尹家主的期待,木水双灵根,虽不是上上等,但木水之气有利于食材的保鲜,未尝不是走食修一道的好资质。再者,他还有一条皇帝舌,对食物的品鉴可谓是天生的大家。
会吃又会做,那段时期,尹家主对尹东城可谓是满怀着期望,就指望着他将食修一道发扬光大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尹东城刚晋开光期不久,有一个云游僧人途径东城,碰巧见到了尹东城。
然后就不得了了。
那云游僧人看着尹东城的目光之火热,眼眸之明亮,要不是眼前这位穿着破烂袈-裟的云游僧人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亮出的钵盂带着梵音寺的莲花梵印,他早就被尹家主打出去了。
后来方知,这个毫不起眼的云游僧人乃是梵音寺主持方丈的师弟法明,合体期佛修大能,修真界里头数一数二的强大修士。他来到杨家,目的就是想要将尹东城收为亲传弟子。
当时,尹家上下都想疯了。
合体期的大能主动收徒,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问题是,那位大能出身佛门,所收的亲传弟子自然也会是佛门弟子,而尹东城被寄予了厚望,是杨家未来的家主,那这馅饼里头就是夹着玻璃碴了。
哪怕梵音寺乃是正道一品宗门,其底蕴之深十个尹家都不及百分之一,若能跟梵音寺搭上关系,对尹家的发展相当有利,但谁家父母舍得自家儿子去当和尚啊。
再者说,尹家也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一开始,尹家是拒绝的。
只是,法明却不愿放弃。要是尹东城只是普普通通有慧根佛性的修士,他也不至于如此。毕竟,修真界里头不乏有慧根的好苗子,可谁也不能强迫他们修佛不是吗。
但问题是,尹东城不同!
佛修有特殊的法门,他们看人看物的时候,与一般修士不同。所以,其他修士没看出尹东城有什么稀奇,但在法明的眼中,这个青年整个人都笼罩在浓郁的金色佛光之中,其佛光之盛,堪比他如今已经洞虚期的师尊,梵音寺前代方丈。
再听说尹东城的生辰乃是四月初八,为佛诞日,分明就是上界佛陀转世,哪怕法明自知唐突,却也无论如何不想放过梵音寺的未来佛子。
为此,法明在东城一住三年,终于如愿将尹东城带回梵音寺,收入自己门下。许是尹东城当真天生佛修苗子,入门二十三载,一路从开光飙升至如今的金丹中期,被梵音寺奉为佛子,亦是这一代梵音寺最出色的弟子。
只是,瞧着这个光着膀子烤羊肉串的大和尚,任谁能想到这会是梵音寺最出色的新秀弟子?
杨毓忻冷漠脸,饶是他冷心冷情如此,也不禁同情一下梵音寺。
当初那么热切地将人弄进门来,有没有想到现在今日情景?
不戒和尚决定不理会那个打小就不讨喜的杨毓忻,他只看向林徽末,单手竖起,口诵佛号:“阿弥那个陀佛,敢问这位檀越名讳?”
林徽末:“……在下林徽末,见过大师。”
“哦,林檀越。”不戒和尚笑眯眯地看向林徽末,略一弯腰,蒲扇似的手掌拽着寒山羊的犄角就将整只死羊都提溜起来,前后展示了一下,道:“檀越请看,这只寒山羊妖丹乃是二转,虽死了两日,但一身血肉精华仍存十之七八,无损于肉质的鲜美。这羊头,可以红焖。羊腿烤了最为酥脆可口……”
不戒和尚比量着寒山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如数家珍事无巨细地介绍着做法和口感,林徽末一开始嘴角还忍不住抽搐,但后期,他却是越听越入神,神情间也带上了向往之意。
老餮爱美食,这没毛病。
林徽真默默扭头,呔!哪家庙里出来的和尚,佛祖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吧。
林徽末听得认真,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就随着不戒和尚的手掌动作,不时地还点了一下头。虽然他不会做菜,但多听听总是没错的。
……直到,那和尚提起寒山羊的一条羊后腿,将后腿之间的某物展示给林徽末看,振振有词地道:“还有羊鞭,品质绝对上上等,可比虎鞭什么的强多了。来一碗鹿茸炖鞭腰,保你龙精虎猛金枪不倒……”
“停停停!”林徽末涨红了脸,猛地摆手。他抹了一把脸,几乎不敢回头瞧一瞧杨毓忻的表情,干巴巴地道:“大师,我明白了。”
林徽真死鱼眼,他没能忍住,道:“大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戒和尚看了一眼林徽真,“啧”了一声,双手负于身后,淡淡道:“无他,经验之谈而已。”
林徽真:淫-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戒和尚:即使佛祖将我贫僧抢去当了和尚,贫僧的心一直是向着厨神哒╭(╯^╰)╮
话说,当年一直以为羊鞭是羊尾巴o(╯□╰)o
sou扔了1个地雷,虎摸亲,么么哒~
严肃脸,话说仙人掌是怎么养的呢,那是被我溺爱死的= =每天都不忘浇浇水,于是,烂根了o(╯□╰)o米兰是肿么挂的呢?怕烂根少浇水,于是人家干巴死了OTZ
第55章 111
林徽末一脸木然, 本来不戒和尚前面介绍了那么多, 他是越听越心动。可他最后非要来个重点介绍那什么羊鞭,虽然男人都知道都明白那效用,对吃那玩意儿也没什么忌讳。可偏偏, 这和尚就在杨毓忻的面前这么大剌剌地指着那羊鞭,且不说他家阿忻如仙履尘一般的人物,和这什么羊鞭有着多么大的隔阂。单是他最近对阿忻不可说的心思,他就办不到在阿忻面前买下这只寒山羊。
这是在是……
林徽末的脸上阵红阵白。
就在林徽末绞尽脑汁想着措辞,好快快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 一块灵石从他身后嗖地一下扔了过来,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淡淡道:“买了。”
不戒和尚抬手就将灵石接住, 掂了掂,好家伙, 是一块上品灵石。他不禁拍了拍羊大腿,大声道:“都归你了。”
众人:“!!!”
林徽末霍地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一身云锦白衣, 那昳丽极盛的容貌,那淡漠出尘的气质。就是他, 买了一头带着羊鞭的寒山羊!
杨毓忻上前一步, 手一拂, 直接将这头寒山羊扔进了纳戒之中。而后冲不戒和尚伸出手, 道:“菜谱。”
不戒和尚微微眯起了眼睛,道:“贫僧的食谱,可是很贵的。”
杨毓忻向不戒和尚要的菜谱, 自然不是凡间烹饪菜肴的方法,而是尹家秘传的,既能够保证食物的美味,还能够尽最大可能挽回食材中灵气的方法。就像是这只寒山羊,哪怕血肉中蕴含着血气精华,但没有精妙的手法,修士最多只能够吸收十之一二。可若是经由尹家人处理,便能够提升至十之三四,甚至五六。
杨毓忻嘴角一挑,从容道:“只要你叫得出价。”
不戒和尚咂咂嘴,仰脸想了想,冲杨毓忻伸手,道:“有空白玉简吗?”
玉简扔过去。
不戒和尚将玉简贴在额头上,神识一动,刚想将烹饪寒山羊各个部位的菜谱刻印在玉简中,一个声音传音入密而来,是杨毓忻。
“再来几个酿酒的方子,越多越好。”顿了一下,“价码好说。”
不戒和尚狐疑地看了一眼杨毓忻,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特地传音了酿酒的方子而不是直接开口。好吧,从来对口腹之欲没有什么追求的人,当年小娃娃年纪的杨毓忻面对他精心烹饪出来的美食却仍是那么一张死人脸,让当时还年轻气盛的他气得肝疼,赌咒要做出让那死小子心悦诚服菜肴……啧啧,这才二十几年,那小子竟然转头向他讨菜谱方子了。
该不会三年前的蚀灵藤将他脑子给搞坏了吧?
不戒和尚不靠谱地猜测着。
很快就将寒山羊的种种烹饪菜谱刻进了玉简中,还没忘将他这些年修炼之余琢磨出来的酿酒方子一并加了进去。不戒和尚一面揉了揉额角,一面将玉简递给杨毓忻,口中道:“贫僧的方子可都是独家出品,贵得很。看在你我也算是旧识的份上,这些方子不外传,贫僧只要……”
话还没有说完,那枚玉简却被怼回了他的面前。
不戒和尚一愣,看向杨毓忻,这是干啥?反悔了不成?
却见杨毓忻凤眸冰冷,淡淡道:“少了。”
“啥?”不戒和尚一愣,他往这么一个玉简一股脑塞了三十五个方子,二十五种不同烹饪寒山羊的方法,十种酿酒的方子,这还少?
杨毓忻嘴唇紧抿,传音道:“羊鞭的没有。”
不戒和尚:“………………”
他习惯于将食材的每一个部分挖掘出绝顶的美味,羊鞭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瞧着杨毓忻那冷冷淡淡的样子,与羊鞭的风格可谓是半点也不搭。本以为烹饪羊鞭的方子给了他也是白费,所以就贴心地没有加进去。可万万没有想到,杨毓忻他竟然首要地关注了羊鞭方子在不在……
不戒和尚一直游刃有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瞠目结舌地看向杨毓忻,仿佛在看着某个怪物一样。
满打满算也就三年没有见过面,这个杨毓忻究竟是怎么了?!
不戒和尚缓缓地,缓缓地将玉简再次贴在额头处,扒拉了一下羊鞭的处理方子,默默地输进了玉简中。
这一回,杨毓忻才满意地颔首,将玉简也一同收入了纳戒之中,冲不戒和尚道:“说出你的价码吧。”
不戒和尚只抬手扶额,道:“贫僧的头有些疼,暂时想不到什么价码。这样吧,等贫僧日后想到了,再找檀越兑现。”
听了不戒和尚的话,杨毓忻没有什么表情,从方才就耳朵通红脸色变了又变的林徽末霍地看向不戒和尚,那目光……简直就像是在防狼一般,充满了强烈的审视意味。他抬手就抓住了杨毓忻的手,低声道:“阿忻……”
这种暂时想不到,日后再兑现什么的,简直就像是在挖坑。
这和尚虽然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但万一呢?
万一让阿忻自残自尽怎么办?!
修士的诺言不能随便下,否则日后修行,心魔缠身,天劫难渡。
杨毓忻手腕一转,反手就将林徽末送上门的手掌握在手心里。他看着林徽末紧绷的神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温声道:“放心。”
而后,他看向不戒和尚,看向林徽末的那点温情,在侧头的片刻之间就消失得半点不剩,只冷冷地看向不戒和尚。
不戒和尚的嘴角抽了抽,虽然佛门的清规戒律,除了女色以外,其余的他都破得七七八八了。但他自认还是个好人好不?被人这么盯着,不戒和尚都想要念叨“阿弥那个陀佛”了。
“贫僧保证,一定会是在杨檀越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杨毓忻和羊鞭不得不说的故事,实在不是提价码的好时机。
杨毓忻点了点头,道:“可。”
算是应了不戒和尚的条件。
而后,杨毓忻眼睛一扫,看向烤架上裹着一层蜂蜜炙烤着的羊腿。
不戒和尚立刻将羊腿奉上。
“一个上品灵石买下那只寒山羊,是贫僧大赚,这只羊腿就附赠几位了。”
不戒和尚串羊腿的手法巧妙,紫竹签子坚硬无比,纵穿进腿骨之中,牢牢地将羊腿固定在竹签子上,也没有伤到肉质分毫。
杨毓忻伸手接过羊腿,看了一眼烤架下蓝中带红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