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真是得承认了,会相信‘柳濑’的话,愚蠢得不行呐。”
顺手扶一下毫无平衡感可言的这个躯体,目的只是为了不要在他摔倒的时候砸到自己。叶山叹叹气,蹲下来观察着友人的小腿。
纯黑色的裤子,仔细看的话确实能看出有点发抖。“你到底等了多久啊。”这么问着,叶山点着一张符文。和刚才燃起纸团不同,这一次的燃烧物是平整的纸面——这样就可以把它贴在衣服上了。
“谢啦——”柳濑愉悦地吹声口哨,“不久吧……今早有点事情来着,从逢魔时开始就到了。”
叶山皱眉,不如说更多的是蛮惊讶:
“三个多小时了?”
“算上处理事件的话,实际等候应该是两个钟。”柳濑回答。符咒生效得很快,几下子他就表现得正常许多——意思是,他开始加快速度走向车站,甚至差点把没有反应过来的叶山君甩开来。
“……我就不吐槽你为什么不多穿一件衣服了,傻子先生。”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照做了,要是去腹诽这个朋友,似乎和嘲讽自己就没什么区别——尽管平时嘲讽自己的行为并不算少。
“——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原因了,相信我。”
突然认真的语气只讲了这么一句话。
叶山追问了两句,结果柳濑什么都不肯说,看来是非得要等到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他才愿意开口了。说到底,这个家伙留给自己的秘密还多得是,比如……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崎小姐。
都已经压抑了这么久的问询的念头,再等上一阵子也未尝不可,叶山是这么想的。但想一想,好像就算自己知道了也没什么结果,总不可能指望着献祭结束以后,一个死人开始灵转着头脑继续思考吧。
话说起来怪怪的,算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想想,同样的,哪怕是早就告诉自己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说出话来,根本就不需要隐瞒吧。
再思考下去就变成钻牛角尖了,叶山摇摇头加快脚步跟上去。渐渐地身体的热度褪了下去,好在差不多到了上车的时候,还不至于受冻。
“啊啊,真是的。凛的耳朵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啊。”
到达车站的时候刚好开始播放广播,时间掐得死准,虽然好像赶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什么意义。
“承蒙夸奖。”叶山懒得去回应,“是说,突然提前的原因,不会是因为你等不下去了吧?”
倒是不难理解这样的想法,但因为这种理由被拉出来什么的,心里果然是不舒爽。
“我有种‘承认了就会被揍’的错觉——错觉?”柳濑玩味着重新念到这个词语,好像这几个字很重要似的。
了解友人这点小动作是个什么意思,“明白了。”叶山悠悠地吐出这几个字,看了看朋友手里的袋子,不像是很重,于是打消了一时兴起的“帮他拎一会儿”的念头。
“说起来,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啊?”既然目光已经聚焦过去,叶山便径自发问。
进到电车里面,能重归温暖的氛围真是太好了。相比于自己,柳濑对温度的体验也许会更甚一些吧,毕竟在冷风里呆了那么久。
柳濑手上的这个布质购物袋,拉链都被合上,完全没有办法从外表上看出是盛有什么物什。猜测一下,或者说常理推断,肯定是一些被称为玄学的东西了。即便叶山明白大致会有些什么,事实上对于具体的成分,还算是有点兴趣。
也算是不让旅途太无聊吧。车票上标明的预计行程有个约莫三五小时,在座位上睡过去也许是不错的消磨时间的方法,但未免太浪费了点。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老头子们画的稀奇古怪的咒文嘛。”柳濑眼睛一亮扑到座位上。柔软的棉料在车内的暖气下被烘热,凑上去简直舒服极了。
“顺带一提……啊,凛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喔——上面的图案超难看的。”
“哈?”
“就是,嗯,怎么说……简直是小孩子们在美术课上的乱涂乱画?连线都画不直的那种。”
就像是自己从来没有办法徒手画圆一样吧,但听柳濑的形容,好像是难看的有点过了头?以及,叶山已经毫无犹豫地接话道:
“体谅一下老年人们的手吧,我觉得还能握动笔都是值得敬仰的了……哈。”
口上说着敬仰,到头来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嘲讽。忍不住这样的念头,叶山不禁浅笑。像这样和别人说道着老者们的坏话,总感觉应该是“道德上过不去”,然而就是忍不住取笑他们的念头。
“真是,就算是凛,画得都要好看多——呜啊,别打……”
柳濑捂着生疼的后脑勺,嘴里这么叨咕着。“我总不能违着良心说凛的画工很棒吧——我错了我错了。”
“一如既往地让人火大呐,柳、濑、君。”叶山笑了起来,尽管给到任何人看,都觉得这副笑容带来的感官刺激不是“愉悦”而是“恐怖”。接收到这可怖的信息,柳濑一下子摊下来,只顾着把身子更埋进温软的座背。
“——啊啊,还是棉垫子最温柔了。”
“是吗?”叶山扬眉,好笑地看着友人一脸痴呆样。“真是适合你啊,要是再傻气一点就是绝配了。”
“面相愚蠢还真是对不住,总好过一天到晚除了面瘫就只会冷笑吧。简直教人怀疑,凛是不是面部神经错位了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山心里不免感叹。要论找一些不切合实际的比喻形容,自己还算是相当有自信,毕竟纷繁的大脑给了他足够找出所有病句的排列方式的能力。但面对这个一脸无辜的朋友,叶山又不得不感慨起,自己果然是词穷着吧。
不对,柳濑好像只是随口把能想到的都说出口罢了?不管了。
“说起来。”
“符文可装不满这么大一个袋子。”
并不是叶山提的问,而是柳濑径自说出口的。看着他还有些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叶山反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哇,你简直一副吃了瘪的样子,凛。我可以把这个超罕见的表情拍下来吗?”柳濑笑笑,随手口袋里就掏出手机,还真做出一副要拍照的架势。只不过——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这东西的摄像头已经坏了一年多了吧?可别告诉我你是用念力突然修好的它。”
叶山默默地陈述这个事实。看着友人傻笑的样子,虽然这种相处模式还是蛮开心,恰恰证实了正是友谊到了某一个深度才会有的,叶山还是感到有一点点火大。这个道理,也许和“损友间开玩笑地打起来但不会认真动手”是同一类型。
真想给他的脸上再赠送一个拳头,这是叶山的真实想法。当然相比于脑内想想,付诸于行动并不困难,这是柳濑的喉结突然吃紧的原因。
“反对暴力……”弱弱地,柳濑抗议道,反正是没什么效果了。
“于是——你向我提起了‘袋子’这个话题,然后又不想聊下去?”
“哈,哈哈。”友人干笑两声,尴尬地看看窗外——很不巧,早上的寒气让玻璃被完全的蒙住,看风景之类的借口已经彻底失效。
第63章 第二十九章·三津(六)
果不其然,在南部都这么的寒冷,何况是地处北方的这里。抵达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禁的捏紧了手,仿佛攒紧的拳头也能够防止热量的流失似的。
“哇哇,大失策,呼——”聒噪的这个人当然不会放弃语言上的感叹。柳濑默默地向旁边蹭了蹭,企图在叶山的身上寻找到热源。
事实上,这还蛮有效。早有预感的叶山君在下车前就给自己身上贴过符文,所以他依旧感觉良好。
“冷的话自己做一个不行吗。”半不情愿的一张萱草纸拍在友人脸上,写了咒文的纸是特别而寻常人看不见的,所以估计外人看来的景象就只是揍了他一拳头。柳濑坏笑着收下这份“关爱”,嘟囔道:
“你知道的,我可不喜欢学习。”
“嗯,理解了,低能儿。”
开什么玩笑,虽然不知道在除灵师的地界内他到底学了多少,至少在学校生活中,他的成绩向来是不错——可以说已经好到教人怀疑“为什么这家伙从来不按时交作业”的程度了。论天分这点上,柳濑的能力是很少有人比得过的。
“喔?凛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叶山摆摆手,把缠过来的这个家伙撇开。“不想理你了。”这么几个字将柳濑排挤开,他径直先向着检票出口走去了。
“过分——喂,等等我啊。”还在抱怨着的这个人理所当然地被甩在了后面,而且还拎着个袋子,行动多少受到了点影响。就这么愣神的功夫,已足以让其他的人群掩盖住叶山的身影。
——
“被冲散了。”
站在门口附近,回头看着里面的人潮时,叶山这么评价道。
虽然胡闹着就脱队是自己的问题,果然还是很想把气撒在柳濑头上。这有点无辜受难了呐,叶山心里明白。
“有够磨蹭了。”等待了半分钟还是没看见友人的身影。对于车站这种人流密集的区域,半分钟的等到可谓是足够漫长了,所以充斥着的情感,除了不满之外,略微地果然有点点担心。
好像没必要担心什么吧?叶山后知后觉想到。他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或者发简讯,之前在车上的时候为了省电关了机,所以还要等一阵子重启的功夫。
百无聊赖地,叶山盯着车站的时刻表,动荡中的字体看久了会伤眼睛,要是眼睛失焦地去看看,倒像是烟花一般散开来而意外地很好看。这简直是强行找出些有趣的事情来,另一方面上说明了自己到底有多无聊。
“啊啊,没有信号。”
又不是在地铁里,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啊。稍思考了一阵子叶山明白过来,这是被刻意阻断了吧。看周围的人群,用着电话的人并不少,偏偏就自己连不上那该死的通信卫星。叶山皱皱眉头,果断地拆开了手机壳。
“折断了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他苦笑笑。原本以为是被拔掉或是换了一张假的通讯卡之类,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有震惊效果的方式。在车上,毕竟一路有个三多小时,今天又是早起所以的确困倦着,叶山睡过去了一阵子——凶手只能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朋友咯?
“所以,这也算是什么仪式吗?”
即使不是自己突然撒气拉开距离,柳濑应该也会找机会和自己分开的吧?稍微有点点推理能力都能推测出这个发展趋势来,虽然听起来让人有点烦躁就是了。提前说一声又不是不可以,非得像现在这样半突袭式的吗,叶山苦笑笑。
背对人潮,叶山跨出了车站的门。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样貌已经大变样,很难看出当年的样子……
“是说,以前这里有过什么东西来着?”
记不太清,但因为地标性很强,所以叶山还是知道该是个怎样。
“山还是照旧多啊。”
大概只有远处被雾气蒙住了大半的山,还告诉着自己,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连绵的很有规律,以叶山的脚下为中心,环顾一周都是能看见的。不如说,这里的地形,简直是被围住了。
鬼使神差地,叶山迈起脚步向某一个方向走去。一身单薄的衣服好像很能够引起视线,人群中总有着眼睛在看着自己。也是,暂时还被自己的小符咒保护着所以感受不到,车站里的气象提示可显示着现在的温度没有十位数——没到下雪的程度真是万幸了,只能这么说。
“在符纸烧完之前找到路吧。”他自言自语。抬头看看天,天色尚且明朗着,太阳被云片遮了一半,所以投射在地面上,几步之外就有一个光和影的断层。
非要选择的话,叶山还是愿意走在阴暗的地方的。这和日夜、季节无关,只是他比较喜欢暗处罢了。尽管总是在强调着不想去管除灵师们的事情,理智上是抛却不开,怎么可能真像个寻常人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大概是自己矛盾的地方了,还真是有够教人反感啊。
叶山这么自嘲着,仿佛嘲笑自己就能够带来很大的愉悦似的——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蛮开心。
“我在向哪个方向……?”顿了一下,叶山意识到自己的腿并不是顺着头脑移动,而仿佛在履行着它应有的本能。出发前好像背过一份区域地图,因为没有太上心所以一瞬间想不起来。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叶山微微合眼试图想起那上面都是些什么图案。
“啊。”
想起来了。
不就是朝着旧址在走吗,有什么好疑惑的。
叶山不得不佩服起这个被称作“肌肉记忆”的东西来了,居然在没有看清路线的情况下已经找准了方向。但是一旦脱离开这种本能,他转身毫无犹豫地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因为“旧址”什么的,没有去拜访的意义。
要是给到那些思乡人士,这大概是一种毫无疑问要被嗤之以鼻的心态,居然向着“家”的彻底反方向移动什么的。
“倒是变化真够大的啊,柳濑那家伙是多相信我的认路能力?”
明明以前还被嘲笑过“简直像路痴一样”,结果却给自己出了这么一道题?好吧,虽然所谓的“路痴”不过是叶山“懒”得去找罢了,真要用起心来,他从来是不会迷路。
相比于十年前一堆拥挤在一起的复古式建筑,这里的现代气息已经相当浓厚了。有点让人不相信原本这只是个山村。刚才本能地想要去想的方向,如今背对着越走越远的方向,曾经应该是有过一个和院,门牌上大大咧咧应该写着“叶山”两个字——好像是自己刚学会写字那时候的杰作吧?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想得就挂了出来当作门匾。
停下来吧,记忆什么的。叶山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刺痛感很有效地让他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尽管记得地图,这可不代表我就知道电车的路线了。”
地图上显示的位置离这里可不短,一路用脚的话走上半天都是有可能。但想要借助交通工具的话,陌生人的叶山可没办法找对车坐对站。
以及,走路间,身上的这张符纸已经烧得差不多,没个多久就要拥抱冷空气。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出奇怪的姿势来,寻思着至少有个没人的地位,能让自己没有芥蒂地用这种近似乎作弊的手段才好。“我可不想感受寒冷”这么叨咕着,叶山瞟了瞟周围,看来只剩下“公厕”这一个选项了。
“是说,这种谜题简直毫无意义吧,柳濑到底在想什么。”
倒是有种“是不是在试炼自己会径自逃跑”之类的念头,有那么点道理就是了。而且确实,虽然只是和朋友一起出行,从立场上考虑,柳濑其实是“监督者”呐。
“我要是直接坐车跑掉了,大概后面的发展就会很有趣?还是别。”
只会给朋友也好,老头子们也好,带来极大的困扰。而且亲身经历下来,好像所谓的“天灾”并不是危言耸听,从这反常的气温上已经足以反应了。本来就没有逃跑的打算,何况真逃跑了,怕是要出大事。叶山搓了搓手,失效的咒语先让双手暴露在冷风当中,脑内纷繁的期间,叶山跻身已经走进公厕,准备下一次的符文。
说起来,那个友人应该不会被冻着吧?
并不是自满,但事实是,能够在二十岁的年纪熟练运用乱七八糟的符纸,是很少有的。叶山从来不会在“天资”这个方面贬低自己,不如说,他一直自豪着,而确实有这么做的资本。
一瞬有一种“真是生错了年代”的感叹,叶山手按按太阳穴周围,动作顺带地,揉了揉眼眶。要是战争年代,就是无战力不用的局势,那估计自己是有个机会立个功劳,叶山试图把这种不和平的想法驱散开。
出来后顺手在报刊处买了电车线路图,叶山默默地将视线聚焦到该聚焦的地方。完全不熟悉,但按照路线走应该就没问题。恰好,当他走到车站的时候,预计的车子刚好到站。
“倒是很顺利。”他轻叹。
三津,吗。这个地名虽然在聊天中还能被提到,但是已经生疏了。默默地想一想很久以前的事情,叶山不免陷入了沉思。
第64章 第二十九章·三津(七)
“记忆里的全是山呢。”
上车的时候选择了靠窗户的座位,这样能更好地欣赏外面的景色。
很少向别人提及过,不代表他已经忘记。倒不如说,受难的记忆虽然因为年龄的问题而模糊,周遭的景象,特征实在是明显,算是很难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