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陈嘉觉得如今这情形甚是诡异。
她身受重伤,却无一人来探望她。且不论他人,为何连表姐都没来看望她?
不过一墙之隔而已,难道表姐还在生她的气?不可能,表姐不是那样的小气的人。
她一定得出去,不能再像个聋子一般。
这日,陈嘉估摸着忍冬将要进屋,便下了床匍匐在地上,装作寻找着什么东西。
忍冬进来后果然好奇,“公主可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陈嘉佯装苦恼道:“可不是嘛,殿下前些日子赠予我的那个玉佩落在床底了。这玉佩殿下可是宝贝得很,每次见到我都要仔细检查一番,如今愁死我了。”
忍冬迟疑了一会,“公主还是先服药吧,等下奴婢再帮你捡起来。”
陈嘉不依,“不行,今儿不能将那玉佩捞起来,我是没心思管其他的事儿。”
忍冬无奈,只好拿了一盏灯,跪下身子,将头探入床榻之下,仔细寻找。
寻了一会儿,却没有看见。
“公主,您确定这玉佩是落入这下面了吗?”
“是啊,没有找到吗?你再找找看?”
“这玉佩十分重要的,你一定得找到啊。”
陈嘉一边吩咐道,一边拧起藏在棉被里的木棍,对准忍冬的后脑勺,飞快的挥了下去。
“公主…”忍冬来不及质问便倒了下去。
陈嘉抓住时间,迅速的将二人的衣裳交换了,混出这软禁她多日的屋子。
终于出了屋子,她却发现这西暖阁外面却是重兵把守,形势十分严峻。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将西暖阁围了起来?
陈嘉想要进去探望林娇,询问如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光景,却被殿外的侍卫拦住。
陈嘉想了想道:“我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令,来探望林郡主的。”
那侍卫疑惑的望了她一眼,严厉道:“皇上下了命令,在太子被害的真相未查清之前,谁都不能和嫌疑人接触。怎么,你不知道?还是说—”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你是乔装打扮混入宫中的贼人?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陈嘉连忙慌了神,她好不容易才与忍冬换了身份逃了出来,怎能再让人抓住把柄?
情急之下,她亮出腰间的令牌,喝道:“放肆!我乃东宫掌务,尔等可还有疑心?”
那侍卫接过令牌后,辨明真伪,最后对着陈嘉赔笑道:“对不住姑娘了,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我等不敢怠慢。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陈嘉哼了一声,收回了令牌,便要继续进大殿。
那侍卫再次拦住她,为难道:“姑娘,您确实不能进啊。没有皇上的手令,谁进去都得掉脑袋。”
他比了下抹脖子的动作。
陈嘉停住了步子,打量这四周,兵甲重重,看来这侍卫并不是有意为难她,这儿的确是被围禁了。
但为什么呢?太子殿下遭了奸人的暗算,怎么会和表姐扯上干系啊?
她又朝里面觑了一眼,委婉打探消息:“我记得里面住的可是云南王家的郡主啊,这样处置怕是不妥当吧?”
那侍卫似乎也来了兴致,毕竟守着这么大的秘密,偏不能对人说,心中亦是觉得煎熬,如今有人向他打探,自然是要好好吹嘘一番。
“这事啊,我也就跟姑娘说,您听了可不要传出去啊。”
陈嘉忙不达迭点头,却是不喜他这般卖关子,恨不能将那侍卫的舌头拉出来,三言两语的就说清事情的经过。
那侍卫“嘿嘿”笑了两声,“这里头啊,关着的可不只一位郡主,南羌的昭和公主还有云南王家的世子都在里头呢,热闹得很。”
什么?她们犯了什么事?
那侍卫见陈嘉脸上的惊讶之色,心中越发得意,这东宫的掌务都不知道这事,他一个阶品更低的却是知晓了,好不得瑟。
“您可知道这次谋害殿下的是何物?”
不是一只猫吗?陈嘉翻了个白眼,示意他快快说下去。
侍卫连忙道,“那猫可不是一般的猫啊,是昭和公主从南羌带来进贡之物,你说这事南羌能脱得了干系吗?
南羌进贡的东西啊?陈嘉点了点头,“那为何将郡主和世子也抓了起来啊?”
侍卫吹了个哨子,显摆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那猫虽是南羌的猫,但那猫身上的毒|药却是云南特有的,这事啊,云南王也别想甩开干系。”
说罢,他又张望了一番,神秘兮兮道:“前两年,皇上派太子去云南削藩,云南王离了故土被迫搬迁到这京城里,表面上看着服服气气的,可谁知道他心中有没有打着什么其它主意呢?
毕竟从手握重权、富甲一方的云南王到京城里仰人鼻息的闲散王爷,这落差可真够大的。”
他这话是暗指云南王有谋逆之心!?
“姑娘可还记得太子殿下先前的事情?”他指了指脑袋,意指太子变傻之事,“祭天时安排随行侍卫的人便是云南王,谁知道他是尽心尽力还是假情假意的保护皇上和殿下呢?
啧啧啧,他是真的捉不住刺客还是有意放水,可就说不准了。”
姨父?所以姨父若真是心怀不轨的话,侍卫里潜伏着刺客到也不是不可能。难道…
陈嘉大受震撼,只觉得脑子里电闪雷鸣一阵接过一阵,将她轰得外焦里糊。
那侍卫见陈嘉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便开导道,“姑娘你该不会是被吓着了吧。嗨,这些事都是那些贵人们该烦恼的,我们还是当好手里的差事吧,其它的就别多想了。”
陈嘉扯了扯嘴角,貌似无意,“我不过是好奇罢,哪里就会烦忧了。”
她从荷包里取出几粒碎银子,递给那侍卫,“刚才烦劳侍卫大哥跟我唠嗑这么多了,这点钱就给几位大哥买酒吃吧。”
这还是她从陈贵妃那处学来的,这调|教宫人,就得讲究恩威并施,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再好不过了。在外面求人办事,亦是如此。
那侍卫得了好处,面上就更好看了,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却被陈嘉抢白,“我还有宫务在身,就先回去了,今日多谢诸位大哥指点了。”
几个侍卫朝她挥了挥手。
陈嘉心里难受得紧,她觉得这侍卫并没有骗她,但她又不情愿相信。
云南是她儿时最美的记忆,表姐是她最亲近的人,太子亦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这两人怎么会处在敌对面了呢?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太子的寝宫外面,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子准备回去。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与太子相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一下。
“站住!”
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只是语气极为冷淡。
陈嘉转过身去,细细的观察对面的人。
太子此刻的状态好了许多,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不似那晚狰狞可怖,她的声音听着也清亮了许多,但没了之前的亲昵。
哦!
她总算察觉出见到眼前人生出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了——太子对她极为冷淡,再没有之前亲密信赖的样子了。
怎么回事?
“大胆!你是何人,见到孤为何不下跪?”
太子一步步的靠近,怀疑的目光不住在她脸上扫视,“为何在孤寝宫外面鬼鬼祟祟的?你,究竟有何居心?”
陈嘉呼吸一窒,“殿下,如今又不记得我了吗?”
单是说这话时,她喉咙那处便如同烟熏火燎一般,灼痛无比。
太子扬了扬下巴,傲慢道:“你是谁,孤为何要记得你?”
陈嘉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又一次被面前这人忘记了。
可太子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愿意再与她发生纠葛所以借着这个借口同她了断呢?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叫她难受无比。
“殿下,您怎么就跑出来了?”半夏慌慌张张的跑到太子面前,替她披上大氅,“这天儿冷得不行,殿下身上余毒未清,怎么能吹风呢?”
太子推开半夏,自己将那大氅上的带子系好,嘟囔道:“孤做什么还要向你们请示不成?”
半夏连忙赔罪,“是奴婢僭越了。但是,您也不能不爱惜自个的身子啊?”
她又凑上去替太子整理衣裳,权当没看见边上还有陈嘉这么个人。
陈嘉就在边上静静的看着那二人的动作,心中越发悲哀,面庞的泪珠成串的滑下。
她如今就是个外人,连添衣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的泪珠一滴到地上,太子便抬了头,重新注视着她。
太子虽不记得面前人了,但对她感到莫名亲切,见她掉泪心头也不是滋味。
“孤问你话呢,为何不答?你到底是何人?”
“殿下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太子妃吗?”
她竟是我的太子妃?
太子这会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震惊吧,肯定有的,她可不记得自己成过亲;怀疑吧,也是有的,她身份尊贵想要攀附她或是谋害她的人多了去,谁知道面前人说的真假啊?
可不知怎的,她想了半天,心里头还是欢喜更多一些。
但她是太子,可不能就这么轻信于人,失了储君的沉稳,又绷着脸问道:“孤可不记得东宫里什么时候有了太子妃?”
太子这是在怀疑她说了假话吗?
陈嘉扯下脖子上的玉佩,扔到太子手上,自嘲道:“果然,那日的话都是骗人的。这玉佩还你,此后咱俩之间便再无瓜葛。”
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太子下意识的拉住陈嘉的胳膊,阻止她的离去。
她接过手中的玉佩,觉得十分眼熟,她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佩,取出来,两块放一起嵌合得刚好。
这玉佩是一对,是她从小就贴身带着,从未离开过,怎么会落到那个女子的手上?
莫非她还真是孤的太子妃?
太子望向半夏问道,“半夏,你告诉孤,她说的可是真话?”
那日太子说这话时,半夏也是在边上的,她听得真切。陈嘉将最后一抹希望放在了半夏的身上,目光殷殷。
半夏踟躇了一下,忽然朝着陈嘉跪了下去,“公主,我家殿下前些日子遭了奸人的暗算,脑子里的淤血还未散清,又将前段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了。还请您不要责怪殿下。”
所以她又忘记了?所以陈贵妃才会叫人拦着她,不希望她知晓这残酷的事实吗?
半夏抿了抿嘴,又道:“何况前段日子里,殿下她心智若孩童,说的话只当玩笑之言,怕是算不得真的。您,还是忘记了的好。”
她怕陈嘉不应,又朝着陈嘉磕了个头。
算不得真?让她忘记?
陈嘉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叹道,“也好。”
就这样断了吧,她总是一个人担惊受怕,总是一个人在回忆里走不出来,总是一个人憧憬未来,却忘了她只是一个人。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人啊!
她的独角戏,应当落幕了。
她挣出太子的桎梏,一字一句的说道,“殿下,就当我们从未遇见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傻太子要下线了,新属性比较魔性…_(:зゝ∠)_
第25章 记起
只当从未遇见过?
太子的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她很不高兴,甚至还有几分难过。
按理说,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因此不管那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应当是毫无波动的,可此刻她心中却是十分的难受,像是绣花针在扎她的心一般。
怎么会这样?
那个女子为什么要用那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她?她真的负了她吗?
她究竟忘记了什么?为什么没人肯告诉她。
“半夏,你们可有事情瞒着孤?”她神色凝重。
“啊?”半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挣扎片刻之后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奴婢不敢欺瞒殿下。”
太子有些犹疑。半夏和忍冬从小就跟着她,十六年来情分非常,应当不会骗她的。
对,她怎么能因为一个只是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陌生女子就怀疑陪伴自己多年的下属呢?
对,她什么都没有忘记,用不着愧疚。
可即使这般在心中说服自己许久,太子仍旧不敢直视陈嘉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和失望,沉甸甸的,她没有勇气去对望。
但她的手却是舍不得放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凭心而动。
半夏见太子和陈嘉难舍难分,心中不满,便提醒道;“殿下,我们该出发了,皇上和大理寺卿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孤知道了。”太子不耐烦的点了下头,又望向陈嘉,“将你的名字告诉孤。”
呵!
这会又来要她的名字,是觉得她当真蠢,甘愿一而再再而三的将真心送出去践踏不成?
陈嘉讽道:“告诉你又如何?你不还是会忘记。既然如此,那知晓与不知晓又有何区别?”
太子的唇角翕动几下,将那句“放肆!”从嘴边急生生的咽下。
半夏眼见太子还是这般的固执,只得将目光转了陈嘉。
“公主,您毕竟是皇上册封的公主,也算是殿下的妹妹了,做什么事情可不能只全按着自己的心性来做啊,你也得替我家殿下考虑一二啊。
您这般不清不楚的纠缠着殿下,让路过的朝臣们看见如何做想?让昭和公主、让皇后娘娘如何看殿下?您也不想挑起两国战争吧?”
发自内心的讲,半夏是真的不希望太子娶太子妃,谁都配不上她家太子。
可比起那有名无实的昭和公主,殿下似乎对丞相家的小姐更有爱慕之意,也就是说陈嘉的威胁比昭和更大。
“殿下,您与公主的年纪都不算小了,这般亲密的动作实在不妥,就算是寻常人家的亲兄妹也没这般没礼法的,何况咱又是在最看重礼法的皇家,咱也不是那血脉相承的至亲。
这种事也只有那没教养的人家才会做的。”
她又撇了一眼陈嘉,笑道:“公主啊,您说奴婢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啊?”
她扯了扯太子的衣角,眼神里的炫耀之意毫不掩饰。
陈嘉如半夏所言,强行挣脱了太子的桎梏,却没有离开,反倒是向前走近。
“啪”
半夏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左边脸颊上却是火辣辣地,疼痛异常。
“你!居然打我?凭什么!”她捂住红肿的脸颊,又惊又怒。
“怎么,不该打吗?”陈嘉个子比她高半头,又微微退了半步,俯视着她,轻蔑道:“我一个公主,教训一个妄想以下犯上的奴婢,还需要理由吗?”
半夏气得岔了气,待眼眶蓄满泪珠,望向太子道:“殿下,奴婢都是为了您好啊,奴婢受点委屈什么的没有关系,但是您可不能再和这种言行粗鄙的人在来往了,不然让陛下知晓了只怕会对您失望啊。”
陈嘉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这滑稽的一幕,猫儿眼里流动的再不是那莹莹如蜜汁般的情意,此刻那里面满满都是讥讽与冷漠。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半夏竟隐藏得如此好,平日里对谁都是好言软语的,却不料半夏也能说出这如刀剑一样锋利的话,句句都在剜她的心窝子。
果然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她猝然想起前些日子,她与太子私下相处时,背后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双嫉妒的眼睛在监视着她们呢?那时半夏心中又在算计着什么呢?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紧缩,指节响动,周身散发着寒意,她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狮子,紧紧地盯着那侵犯了她领地的人。
半夏何尝没有察觉陈嘉的变化,她转而抱住太子的大腿,掩面哭泣,“殿下,殿下您要相信夏夏啊,夏夏也是为了您和公主才会那般直言的,都说忠言逆耳…”
“啊”
半夏捂着右脸,眼睛瞪得如铜铃,里头写满了惊讶,“殿下,您为何要打夏夏?您怎么舍得啊?
夏夏可是陪伴了您十六年啊,将您当做了亲…弟弟一般疼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怎么就舍得打夏夏?”
太子冷笑:“你不是说自己是忠臣要谏言吗?岂不是在骂孤昏庸暴戾?”
“没有,夏夏没有那个意思,夏夏只是觉得殿下身边不应该有那粗鄙之人…”
“住嘴!孤做什么,竟要靠你来指点不成?”太子的剑眉高高扬起,神色凛然不可侵犯,“半夏,看来是孤这些年对你太过放纵了,叫你忘了本分,心也变得越发的大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