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我一人便够了,你们的亲人也有来探望的,去陪陪他们吧。”
“多谢大师兄。”
很快,严明堂就只剩下顾白棠一人。
夜色幽深,夜空中不时有烟火窜起,将平日里严肃冷清的严明堂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息。
顾白棠将案几整理了一番,又去泡了一壶茶,最后坐到椅子上,翻阅这几日各地送上来的刑事案件审理进程。
翻到其中最新的两册,《庚寅年七月十七碧水湖心亭伏魔堂三弟子遇害》和《庚寅年八月二十四执法宫严明堂失火》。
顾白棠微微蹙眉,将那封皮翻开,详细看了经过。这上面的记录,如今看来,都是冠冕堂皇,欲盖弥彰。记录案件是执法宫左长老主管,执法弟子如此记录,想来也是受了左长老的意。
顾白棠看的越发心烦,眉头深皱,他将那册子放下,手肘撑在案几上揉起了太阳穴。
不知为何,他近一月来,头颅总是隐隐作痛。前日碰上司务院的御宿师伯,特意向他老人家讨教,御宿师伯竟说,他这是头风发作。
顾白棠不解,自己才二十岁,以往也没有这种经历,怎么好好的就有头风了呢?
夜色已深,外面的烟花爆竹却是热闹非凡。顾白棠不堪其扰,心中被这不绝于耳的烟花爆竹声吵的越发烦躁。
他近来脾气也是如此,心中像是有一股被压抑了许久的烦躁,总想着发泄出去,稍微一点小事就能让他心神不宁。
更深露重,有人踩着落花走进了严明堂。
顾白棠微微掀开眼眸,看到一个披着草绿色披风的修长人影携一盏红灯笼缓缓而来。帽檐遮住那人的眼,看不清容颜,只能借着晕红的灯影瞧见那人白皙细腻的下巴。
顾白棠复又闭上眼,鼻息间沉沉地出了一口气。
进了严明堂,姜夙兴将灯笼挂在一旁,伸手揭下披风,将那上面的落英抖去。
“西城虽然没有雪,却到处都是梨花。瞧这些小花,铺天盖地的。我记得我刚来西城时,特别爱这些梨花。可是自从那回「除花节」我们三四百个人,扫了整整半个月才把城里的梨花清楚干净,我就再也不喜欢这些小东西了。”
将披风放置在一旁的软榻上,姜夙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热茶下肚,渐渐的感觉到身体热络了,这才舒爽的叹了一口气。
一转过身,却见顾白棠半敛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头疼的紧吗?”这个月来顾白棠时常头疼,姜夙兴也是知道的。要说顾白棠金丹期的修为,早就该百毒不侵,像这些寻常小病都不该找上他。可是偏偏奇怪,连御宿师伯都说,这病不能根治,只能将养。最主要的是,放松心态,不要压力太大。
顾白棠能有什么压力呢?他是执法宫的首席,压力自然大。可是姜夙兴知道,在顾白棠心里,还有更大的压力。
姜夙兴走过去,想要帮顾白棠揉揉。这时顾白棠却盯着他问出一句话,让他当场愣住。
“你什么时候参加过「除花节」?”
此话一出,姜夙兴后背一麻,心道不好。西城有个「除花节」,正是为这满城的梨花而设置。每年开春三月和暮秋时节,全城弟子都要对城中的梨花进行大扫除。前世姜夙兴只参加过一次,知道了那其中的苦楚,后来每逢「除花节」,他便自告奋勇宁远去古剑书阁规制书籍。
这一世,姜夙兴去年九月才来到西城,根本就没有时间参加什么「除花节」,他这方才触景生情说漏了嘴,没曾想就引起了顾白棠的怀疑。
顾白棠的眼眸漆黑一片,像是高山深谷里的沉沉潭水,深不见底。
大概是顾白棠果真是肃杀之人,这双眼睛在静静地盯着某个人时,会让人心底无端端的生寒生冷。
姜夙兴避开这双眼睛,垂下头用茶盖刨那碗中的茶叶,笑道:“是前些日子年前玉鼎宫「扫年除尘」,师父还要派我们去打扫英帝宫。你晓得英帝宫前那些梨花有多可怕,打扫的时候十分麻烦,把我累的够呛。师兄们便说这点梨花不算什么,要每年三月的全城「除花节」,那才叫一个折腾人呢。”
他说完便放下茶杯,靠到顾白棠身后,双手搭上顾白棠的脖子。轻声道:“白棠哥,你可是头疼病又犯了?”
姜夙兴的手刚被茶杯捂热,手的温度温热。顾白棠原本僵硬冰凉的后脖子被这样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按捏,顿时觉得舒畅无比。
不自觉的将头往后仰,刚好靠在姜夙兴倾过来的肩膀上。
“别把我说的跟老头子一样。”顾白棠闭上眼睛,被这样揉捏着脖子和后脑勺,他脑子里顿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顾着安心的享受着姜夙兴的揉捏,方才那一瞬间的「除花节」也就被姜夙兴这样糊弄过去了。
姜夙兴弯唇一笑,“哟,我看你平日里都紧绷着一张脸,你还怕自己被人当做老头子啊。”
“别人当我是什么我不管,你不能当我是老头子。”顾白棠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看过来。
姜夙兴道:“放心吧,你不会变成老头子的。你如此修为,不出三十岁定会练成「驻颜术」。届时必定永葆青春,年轻貌美。可怜我啊,到现在也不过是个筑基初期,也不知未来是个什么模样。”
顾白棠忽然伸手扣住姜夙兴的头,给他来了一个深吻。吻毕,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夙兴,你要尽快把修为提起来,如此你我二人才能共赴云雨。”
姜夙兴被他这般咬着耳朵说话弄的面红耳赤,推了他一把,“好不正经的你。”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严明堂中寂静,四下无人。
顾白棠没说话,只唇角略带几分笑意,继续翻看那些案件卷宗。
“我前日里听师父提起过一件事,说是等开了春,长乐的人要回去,咱们西城得派人护送。”姜夙兴瞧着顾白棠的侧颜,低声说道。
顾白棠的目光专注在卷宗上,提起朱笔批阅了几处,闻言轻嗯了一声,道:“我听说了。”
姜夙兴道:“那领头的长老,可是伏魔堂的大长老颜则天呢。听说他要从这一次御法大会里拔得头筹的弟子中选出一些信任之人,组成一个使者团,出使长乐。明里是护送七山祖师和长乐大公主,暗地里,实际为调查周辉的去向。”
顾白棠拧着眉,神色严峻,看样子,又有几分不耐。
姜夙兴道:“我猜测这一次去长乐的人里,一定有秦尊,他是颜则天最信任的弟子,定会将其呆在身边;也定然会有楚纨。只因那凰曦公主的灵修小雅只与他一人亲近,若是他不去,长乐也定然接不回他们的小公主。听说这次去长乐的人,修为至少要筑基后期,我就很难去的了。”
“去不得就别去,有什么好去的。”顾白棠将卷宗用力的阖上,在随手扔到一旁。
姜夙兴见他这般,便轻声道:“好,我不去,你也不去。颜长老他们此去长乐,不管查不查得出什么,咱们眼不见心不烦。咱们只管在这西城好好清修,外界的事,都与咱们无关。可好?”
话落,手轻轻落到顾白棠的手背上,安抚他。
顾白棠仍蹙着眉,他头疼又犯了,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姜夙兴的话,只胡乱点了头。
眨眼过了十五元宵,这天十六早上,姜夙兴去玉鼎宫给明正请安。
走到书香阁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道:“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此去长乐是办大事,我需找几个得力帮手。顾白棠是个金丹中期的修为,为人又严谨,你二人因何总是不肯答应让他去?”
姜夙兴脚下一顿,立在原地,屏住呼吸。
里面传出师父明正的声音,明正为难的道:“颜师兄,你明知道白棠他对他师父的死耿耿于怀,还让他去调查周辉的事情,这不是故意要难为他么?依我看,还是换个人吧。那个卓溪年不是也挺不错的吗?跟白棠的修为也不相上下,便让他去吧。霍师兄你说呢?”
霍长老沉默了一会儿,道:“溪年为人冲动,容易轻率行事。依我看……此事,白棠去得。”
闻言,门外的姜夙兴心中一惊。现在他可以肯定一点,这三位长老肯定都在怀疑顾白棠与周辉的关系,只是一直没有明说而已。
这次长乐一行,颜长老一心想拖顾白棠下水,明正百般阻挠,霍长老举棋不定。
现在霍长老做了决定让顾白棠参与此次长乐一行,莫非心中也是想要考验顾白棠?
现在连执法宫大长老都开始怀疑顾白棠了,这可如何是好。姜夙兴心中正忧虑时,只听里面明正说道:“既然两位师兄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这出使长乐的人中,还需再加一人,通关文牒上我这掌教大印,才盖的下去。”
“何人?”颜长老和霍长老同时问道。
“便是我宫中弟子,姜夙兴。”
第42章 伏羲嗜血
二月中旬,出使长乐的人名单已经列出来了。
但是,在正式出行日前,具体名单是保密的。姜夙兴也只能大概猜到这其中的人员,顾白棠绝对跑不了,而他自己,因着有师父担保,想必也是在其中的。
而忧心忡忡的,又岂止是姜夙兴一个人。出使长乐这件事,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整个西城传的满城都是。
这天,顾家的人要离开西城。临行前,顾家二老与姜夙兴话别多时,俨然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
顾家老四顾岚悠还对姜夙兴笑道:“二嫂子,记得有空和我二哥一起到京城来玩。我在天香楼给你们订酒席,预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他这话说的越发没边儿,顾家大哥顾文宗不悦道,“行了老四,没点规矩,你二哥还在旁边站着呢,你倒是不怕他。”
“哎呦,我给忘了,我二哥呀,可是最小心眼的,我方才这么说你,他肯定心里恨极了我。”顾岚悠拿扇子拍了拍自己的嘴,装模作样的道:“二哥二嫂好好修行,将来成就一对神仙眷侣,也让我们顾家百世流芳,嘻嘻!”
姜夙兴在一旁笑得好不尴尬,顾白棠冷着一张脸,他不想与顾岚悠鬼扯,有几分不耐烦,冷道:“快走吧。否则错过了今日的仙船开拔,又得等五日后了。”
仙船扬帆起航,两人目送顾家人离去后,一同转身往回走。
“听说姜老爷子要去仙游?”步上台阶,顾白棠轻声问身边的人。
北门的山路上种植着桃花和腊梅,红的粉的,交相辉映。两只追逐的鸟儿从面前飞过,一头撞在桃树上,砸下一堆桃花来,刚巧落在姜夙兴头上。
“啊?是啊。”姜夙兴被这些粉红色的桃花砸了一脑袋,指着那两只晕头转向的笨鸟大笑不止,“这是什么鸟,怎的这么笨!”
他白衣黑发,笑容青涩又肆意。立在这些桃花间,颇有一种风韵。
顾白棠忽然想起以前在舅舅跟前读书时念道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记得他当时问舅舅,这世上可真有这样‘无双’的人物?
舅舅诧异地反问他:“难道你不觉得舅舅我就是这样的人物?”
顾白棠当时十三岁,大眼圆脸,稚气未脱。面对着舅舅这样的问话,十分老实说道:“我以为这话是形容年轻男子风姿卓然天下无双,舅舅已经四百多岁了,怎能再称‘公子’?”
虽说童言无忌,然秋长老气的不清,怒道:“好啊,本座都担不起?那世上便没有这样的人物!”
若问顾白棠,他舅舅秋逝水样貌岂止是如何?他也会老实地承认,舅舅仙气凌然,谪仙在世,整个西城都无人能比。
可舅舅本就出自仙家,天生高出尘寰数十万丈,从未尝过人间烟火。仙则仙矣,却少了人味,只适合于端坐于高台之上,供人仰望跪拜,让人生不出七情六欲。
秋逝水也一直想把顾白棠教导成为这样的人,不食人间烟火,神仙般的人物。
可是人说,要先出世,必先入世。七情六欲,本就是这尘世最毒最猛,也最美最迷人的东西。若没尝过,何谈舍弃?若已尝过,怎能舍弃?
舅舅想将他变成无情无欲的仙,而姜夙兴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变成了一个七情六欲的人。大概舅舅厌恶夙兴,由此而起。
顾白棠唇角露出笑意,“连鸳鸯都不识得,也好意思说鸟笨。”
姜夙兴满脸不相信,“我书读的少,你们西城的鸳鸯在树上玩儿?”
顾白棠抬手扣着姜夙兴的后脑勺转了一个圈,给他看身后的一湾湖水。那上面还成全结对的飞舞着几对鸳鸯,正在嬉戏打闹,好不快活。
“你把鸳鸯认成鸟,不是书读的少,是蠢。”顾白棠勾着姜夙兴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
“你竟敢说我蠢?”姜夙兴转过头,更加不可置信,“我从小到大,哪个不是夸我聪慧懂事?你竟然说我蠢?”
顾白棠一笑,抬手捏住他的鼻子,“你是聪慧,可是这并不妨碍你的蠢。一个人的智慧与否与其是否爱犯蠢,并没有必然联系。”
说罢,转身潇洒往山上走去。
他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姜夙兴居然还被他镇住了,跟在后面想了一路,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遂高高兴兴地追上去,“白棠哥,你平时总是木楞楞的不爱讲话,几时从哪里学来这么有道理的话?”
“这话是我说的,并不是从旁人学来。若非说从何人那里学来?可能就是你了。”顾白棠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道:“毕竟我也是头一次见一个聪慧如斯的人蠢成这个样子。”
说完便抬腿就跑。
他腿长,功夫又好。等姜夙兴反应过来这是在骂他的时候,顾白棠已经跑到百层台阶以上,一眨眼消失了。
“诶!你等等我啊!”姜夙兴又气又好笑,等他爬上台阶,顾白棠的人影已经跑到祭坛广场的中央了。
他正要追过去,忽然瞧见司务院那边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朝他走来,手里提把锅铲,腰上还绑着围裙。
正是他大哥姜昼眠。
“诶,你跑哪儿去了?老太爷到处找你呢。”姜昼眠离着老远就拿锅铲指着姜夙兴,大喊道。
姜夙兴急忙忙跑过去,“我晓得了。你注意点形象成不成,好歹是我哥呢,这样我可不敢认你。”
说完也是朝着御膳房跑,老太爷还有七山祖师这段时间都老爱跑去找御宿长说话聊天。
到底是人以群分,七山和姜老太爷年纪一大把,跟其他小辈长老聊不到一块儿去,就爱往御宿那里跑。
姜夙兴来到雅芳斋外面,看到茶舍里三个人正在下棋。主要是七山和姜老太爷对弈,御宿是坐在一旁喝茶睡觉。
这画面看着委实不和谐。若看面相,自然是七山和姜老太爷看起来老,两人都是枯树皮一般的脸,须发皓白;可若按年龄,御宿才是这三个人中最大的,可是他看起来最年轻,穿一身白玉袍,往长椅上那么一靠,眼睛一闭,慵懒而悠闲,至多不超过三十岁的模样。
御宿的具体年龄姜夙兴不得而知,只知道姜老太爷和七山祖师年龄都在一千岁以上,而这?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饺思擞蓿蓟挂虬荻ダ瘛V徊还薏话烁耐罚裨蛘饬礁隼先思一挂橘朐诘亍?br /> 两个老人家在下棋,御宿在睡觉,姜夙兴走过去,也不敢出声,只乖乖地立在一旁等候。
御宿眼皮都没掀开,声若梦呓:“阿醒,茶凉了。”
姜夙兴忙不迭的去换了热茶回来,给三位都重新奉上。御宿闭着眼睛端起茶杯,轻抿了半口,就搁下了。
“茶叶没换,该打。”
“对不住师伯,我这就去换。”
姜夙兴咚咚咚跑去换茶叶,清洗茶具,等回来时,那两位已经下完了棋,去江面上钓鱼,而御宿仍躺在榻上睡觉。
将新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姜夙兴悄悄退出了茶舍。
这个冬天姜夙兴都甚少见到御宿,听哥哥姜昼眠说,御宿长老,一整个冬天都在睡觉。也是近来开春了,才见着他几面,往日里都是见不到的。姜夙兴就很奇怪,这御宿长老,莫非是跟动物成精变来的?怎的这么爱冬眠?
可是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他自己打消了,缘由是修真界有条铁打的规矩,那就是新天建立后,一万岁以下的动物不许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