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任安立马一脸愤怒,喝道:“就你那腿,能跑得过城管执法吗?你旁边人都利索收摊走了,就你还磨磨唧唧,等着被抓呢?你逞能也有个限度吧?我说你三级残废似的,不好好养着,还出来卖地沟油?”
程林哭笑不得,说着:“哥,我没卖地沟油。”
任安瞅着程林裤子上染上的血点,气不打一处来,他以报废一辆新车的代价助人为乐,结果对方一点不珍惜他的劳动成果,要不是他路过的时候碰见,这笨小子还不得被城管抓走了!
话说任安平时很少来学校住,这几天临近毕业季,迎来送往搞得活动挺多,不少饭局就安排在西门美食街。任安跟朋友吃饭的地方正好在程林摆摊地斜对面,喝酒喝到一半,到窗口吸烟,就看见城管车闪着灯靠近程林麻辣烫摊子了。
任安瞅着别人都跑了,就小贩还傻愣着等着被人抓似的,他当机立断,跑下去抱起小贩就跑了。
很久以后程林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当初那幕不可思议外加莫名其妙,他问任安到底为什么,按照正常情理,根本没必要那么关心他。任安板着一张大爷脸,不屑解答道:“流浪的小猫小狗随手喂几次都还有感情,何况为了送你去医院报废了我上百万的车,老子心疼老子的钱打了水漂。”
那是后话,这会程林被任安解救到安全地带,大眼瞪小眼一会,程林才小声说着:“哥,那什么,城管不抓人,他们现在都文明执法,也不会强制收你摊,就是一圈人站你旁边,盯着你收。”
任安听后,顿时尴尬了,这不显得他特没常识似的,虽然他对于城管业务确实没什么常识。
任安反正就是特别想朝着小贩后脑勺子来一巴掌。
十五分钟后,俩人又来到西门,程林瞧着自己摆摊地方空荡荡的,又懵逼了。
文明执法的城管把没人看着的摊子拉走了,三轮车、桌椅、锅碗瓢盆,啥都没剩下。
程林扶着一旁的电线杆子,腿一软蹲到地上去了。
任安用脚尖踢了踢程林屁股,说着:“没事吧?”
程林哭丧着脸,抱着头蹲地上不吱声。
任安更加尴尬了,他画蛇添足抱着人就跑,以为干好事呢,结果弄得摊儿都没了,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为了掩饰尴尬到姥姥家的心情,还伪装强硬道:“行了,又不值几个钱,你怎么不想想我昨天晚上报废的新车?”
程林拿手背使劲擦擦眼睛,有气无力地又扶着电线杆子站起来,小声说着:“三轮车不是我的,是我借的……”
任安无语,转移话题道:“想吃什么?请你吃个饭。”
程林还是一个劲儿搓眼睛,任安忍不住又用脚尖碰了碰小贩小腿,说着:“傻愣着干嘛?等着城管给你送回来?说,想吃什么。”
程林耷拉着肩膀,整个家当都没了,他跟被卸掉了灵魂干尸没什么差别,更没力气,也没立场跟见义勇为的车主哥计较,他被任安吼了几嗓子,怯怯地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包子铺。
任安无语地领着程林走到包子铺门口,问着:“吃包子?确定?”
丧失灵魂的程林木然点头,任安郁闷地喊来服务员,说着:“一样来两个,每样都上。”
几分钟后,程林眼前堆满了包子山。
程林目光黯淡地抓起一个包子,咬到馋了好久的软绵绵热乎乎的发面皮儿,突然间豆大的眼泪就完全失控地往外冒,吧嗒吧嗒砸到餐桌上。
任安简直傻眼,程林沉默地哭着,一边哭一边大口吃着包子,那种吃法看得任安目瞪口呆,赶紧伸胳膊去按住程林往嘴里硬塞包子的手,说着:“不都给你买了嘛,都是你的,没人抢,慢点吃,慢点。”
程林放下包子,低着头,半晌才小声说着:“哥,我那个摊子摆了三年了,再差一点,就能存够钱去租个店面了。”
他说一半,打了个哭嗝,使劲抹把眼泪,又说着:“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
说完哭得更狠,抓起包子又往自己嘴巴里硬塞。
任安头一次见男人哭成着德性,心里像被狠狠蛰了一下,他看着小贩抓着包子的手,红红的,很粗糙,明明看着年纪不大,好像已经受了相当的苦难,这得积攒了多少心酸事儿才能哭成这崩溃的德行。
任安怕小贩呛着,把包子从小贩手里夺出来,却也不安慰了,让小贩痛痛快快哭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一不小心变成了日更,求表扬。
第5章
包子铺就是狭长的一个小房间,勉强摆下了三张桌子,另外两桌客人瞧着小贩哭得那么惨,说话声音都自觉压低了,卖包子的老板娘平时偶尔去程林那里买碗麻辣烫,都认识,刚才也看见小贩摊子被城管拉走,此时同情地给端上来一碗牛肉汤,里面多切了几片厚实的肉块。
任安不时给小贩递过去张纸巾,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手指敲了敲桌子,问着:“你存了多少钱?还差多少?”
程林抽抽鼻子,说着:“想存够十万就去租个小店面,还差一两万。”
任安立马皱了眉头,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说着:“行了,别哭了,你这帐可对不上啊,上次问你一晚上卖多少钱,你小子可是说生意好的时候小一千没问题,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卖了三年,十万块钱都没攒下?数学没算好还是银行骗了你的钱?”
小贩低着头不说话,任安把那碗热乎乎的牛肉汤推到小贩面前,说着:“看你带伤上阵的架势,不像偷懒的,你那点东西,成本能有多高?一晚上一千,我看卖一百万都有可能,你怎么才挣了这么点钱?”
任安本来想再加句“是不是没脑子”,不过看着小贩哭肿了的红眼睛,没说,又想起来下雨那天小贩在KTV门口给人送的三千块钱,也就明白了一点,话锋一转说着:“八万也够了,这边十几平米的小店面,一个月也就一万块钱左右,简单装修两三万,还卖麻辣烫?进货也用不了多少钱,正巧借着这个契机,干脆找间店面先租着。”
这事儿被任安这么一说,好像变得非常简单,八万块钱都绰绰有余,任安看小贩心情平缓一点,又说着:“你好歹还有八万块钱是吧,也还年轻,有力气,比你还惨还穷的人,大街上也不少,是吧,哭什么哭,有力气不如去看看哪里店面合适。来,把阿姨给的牛肉汤喝了,回去休息几天,把腿养好……”
任安说完,心底又升起淡淡的尴尬,他长这么大,好像几乎没有搜肠刮肚哄人的经历,刚才算是头一遭了,自己一大老爷们容易嘛,算了,就当跟哄着外公家的大金毛玩一个道理了。任安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说着:“把你摊子弄丢,我呢,也稍微有一点连带责任,咳,要不,帮你打听打听店面,想开在哪里?还是学校西门?”
程林听着,心里挺感动,哑着嗓子说着:“哥,谢谢,我……我再想想。”
程林心里压着沉甸甸的事儿,根本吃不下东西,跟老板娘问着:“阿姨,我打包带走吧,您牛肉汤白送给我的对吧,您可别算账上。”
老板娘笑着骂他鬼精明,过来帮他打了包,程林从自己腰包里掏钱,任安已经拿出钱夹子,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了老板娘,说着:“不是说请你吃,别磨叽。”
任安人长得高,一米八八,模样帅气周正,说话语气自带气场,完全一副大哥大模样,程林听任安说话声音一高,立马不敢吱声。
任安结完帐,用手机叫了个专车,要送程林回去,程林跟在任安身后,抬眼偷偷瞄了好几次,才鼓足勇气似的问着:“哥,您叫任安嘛?我看开的药单子上写的是。”
任安回头瞥他一眼,说着:“嗯。你呢?叫什么。”
“程林,前程的程,树林的林。”
任安点点头,拍了程林肩膀一下,说着:“嗯,上车。”
俩人上了车,程林指着路,十几分钟后,到了程林住的地下室,任安扶着他下楼梯,程林掏出钥匙开门后,任安还是被意外了一把。这居住条件,真是连他外公家大金毛的狗舍都不如,这怎么跟个阴森森棺材盒子似的,阴暗潮湿,不开灯一点光线都没有,也就几平米,放着一张单人板床,家徒四壁,除了角落里的冰箱,好像再没什么家当。
程林拉开灯,不好意思地局促站在门口边,他其实不想让任安一起过来,不过想把那天的钱还给任安,所以没拒绝对方送他。程林把床单捋了捋,让任安坐,然后蹲下从床底下拉出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袋子药和一沓钱,递给任安说着:“哥,谢谢那天你给买药,还给我打车钱,我没动,再加上医药费,我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给您这些……”
任安没接钱,倒是拿过盛着药的袋子,打开一看,药都没开封。任安指了指程林渗了血水的裤子,说着:“把裤子脱了。”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流氓,又加了一句:“换换药。”
程林本来想说不用,可在任安沉甸甸的目光下,愣是不敢吱声,这位好心哥帮他一次两次三次,一回生两回熟,都有种是朋友的感觉了,程林没多想,站起来直接把裤子脱了,还傻兮兮干笑着:“哥,我自己还真不大会上药,以前有口子,我都不管,过几天自己就能好,发脓的话,用针挑破把脓挤出来就行。”
任安外婆是医生,他从小在外公外婆家长大,耳濡目染,对日常基础医护了解一些,听着小贩这么讲,简直无语,不过更让他无语的是小贩脱裤子的速度。
好吧,除了助人为乐的高尚品德,任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小贩,其实也是因为对方看着顺眼,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一脸倒霉受气包模样,感觉不帮他一把,要么就被大雨淹死了,要么就掉进坑里冲走了,要么就吃包子噎死了,看着流浪猫都还喂把猫食呢,更何况这小贩比流浪猫更符合他的审美。
任安看着坦荡荡脱了裤子让他帮忙换药的小贩,微微觉得自己有点污,不过不怪他啊,这都是天生的,基因里带着的,他也没办法啊!
于是任安也坦荡荡扫描着小贩光溜溜的两条腿,然后拿着药道貌岸然道:“内裤都破好几个窟窿了,该换了。”
小贩低着头,脸红到了耳朵尖,小声点头说着:“哎哎。”
任安瞧着小贩耳朵尖,心里暗笑,刚准备动手解开绷带,听见小贩电话响了。
因为俩人离得近,任安听见电话里的人上来就说道:“小林,帮我准备五万块钱,明天转给我。”
刚刚还红脸的小贩,瞬间又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任先生吧,内心也是蛮细腻的……
脱裤子就是换换药,你们别想多了,我们任安多正派。
第6章
任安站直身子,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听见程林对电话那边说着:“东哥,是你之前提到的创业项目吗?现在急用钱吗?不是 ……嗯,我有,还是你建行的账号吗?好……嗯……我给转账,嗯,东哥你忙吧。”
程林挂断电话,攥着手机低头沉默了一会,抬眼看向了任安,黑亮眼睛里的眼神很复杂,欲言又止地微微张开嘴唇,似乎又放弃什么似的,叹口气避开任安的目光,再次低下了头。
任安虽然满肚子疑问,不过涵养良好地什么都没主动问,重新拿过来药袋子,开始给小贩换药。
一阵沉默之后,任安突然听见小贩开口说着:“哥,您说我账对不上,其实都能对上。摆摊卖麻辣烫,不用付房租,也不用给开工钱,成本也不高,有时候几毛钱的菜,我能串出二三十串,这几年其实挣了不少,可是都有用处。”
小贩抬眼看了看任安,任安没打断他,安静地继续处理着伤口,小贩迟疑了一会,继续说着:“给我打电话的,是韩东哥。我小时候没有家人,就是在垃圾桶旁边捡垃圾吃的流浪小孩,韩东妈妈见我可怜,把我领回家里去。阿姨自己带着韩东,是单亲妈妈,生活挺难的,还分我一口饭。”
“我上到高中的时候,阿姨生病,家里没了收入,我就不再念书了,打工挣医药费。韩东哥从小成绩好,考上了好学校,韩东哥拿到通知书没几天,阿姨就走了。我跟韩东哥一起离开老家,在这边打工挣点钱。”
“韩东哥念书好,以后会挣大钱,有大出息,他跟几个朋友要创业,从我这里拿点钱,其实我也帮不上他多大忙,他需要帮忙,我能尽力,都尽力。哥,做人得知恩图报是不是,要不是阿姨当初把我领回家,给我口饭吃,给我件衣服穿,我现在可能还在垃圾桶边捡垃圾吃,说不定也早就得病死翘翘了。”
任安的手顿住,小贩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二十来年的经历,轻描淡写的,任安却听得心里揪得慌,问着:“韩东妈妈的医药费,韩东的学费生活费还有创业费,都是你一个人负担的?”
小贩点点头,说着:“嗯,所以我钱没乱花,人情比钱重要,钱花完了能重新挣,人……我现在特别后悔阿姨在世的时候,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条件,哥,真的,特别后悔,要是那时候钱再多赚一点,带着阿姨来大城市看好医生,说不定,她不会走那么早。”
任安用绷带把小贩的伤口稳稳妥妥贴好,瞧着小贩破了好几个窟窿的内裤,知道他平日肯定是对自己苛刻到了极点,省下的钱,攒下的钱,全都还了一份恩情。任安问着:“你借给他五万,估计没钱租店面了,准备怎么办?”
小贩笑着挠挠头,说着:“我没事,再重新攒攒吧。”他脸上带着笑,可眼圈还是有点红,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问着:“哥,你是干什么的?”
任安挨着小贩坐到硬邦邦的床板上,说着:“在读研,明年毕业。”
小贩眼睛亮起来,说着:“哥,你跟韩东哥一样啊,他也是研二。哥,你们研究生上课怎么上啊,研究什么啊?”
任安瞧着他的小样,有点想摸把小贩的后脑勺,像安慰外公家大金毛似的。任安忍住了手,说着:“要不,带你去蹭一次课?”
小贩眼睛更亮,兴奋问着:“哥,你带我去上课吗?是去教室吗?万一被赶出来怎么办?”
任安笑道:“不会,老师不管那么多。”
程林心底里对大学校园相当向往,问题一个接一个,从图书管理到底有多少书,到校园里情侣爱去哪片小树林,任安好脾气地坐在几平米潮湿小屋里的硬板床上,给小贩一一回答,他讲得幽默,惹得小贩不时开怀大笑,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的,更亮更黑了。
程林对任安一点戒心都没有,把任安当成认识了好久的朋友似的,最初的拘谨和胆怯慢慢消退,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聊天,包括那段关于在垃圾桶旁拾荒饱腹的童年岁月。程林换了个舒服姿势,往床里面坐了坐,靠着墙。
大概外面已经是深夜,程林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说着说着话,睡了过去,任安拿起程林手机,输进去号码,也记下了小贩的电话。
把小贩放到躺平,任安给小贩带锁上门,从黑漆漆的地下廉租房里走出了,夜晚微凉的风带着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任安深深呼吸几口,看着自己手机上刚输入的“程林”两个字。
刚开始以为是个傻头傻脑霉运不断的地沟油小贩,没想到这小屁孩心里兜着这么多事。
听过很多命运坎坷人物的故事,真正接触的并不多,任安抽出一支烟,站在楼梯门口点上,想着小贩说自己小时候捡垃圾吃,想着小贩嘴里塞着包子哭得要断气似的,任安心里沉沉的。
程林又是舒舒坦坦睡了一大觉,醒来后看到手机上的短信,竟然是任安发来的,上面写着:“下午两点,学校西门,带你去听课。”
程林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任安真的把昨天的话当真的,他自己都没当真!他赶紧回复短信:“谢谢哥!一定准时到!”
程林把自己全部衣服都扒拉出来,挑了件平时不舍得穿的白衬衣,从动物园淘的,因为掉了两个扣子,商家低价处理了,还有一条没穿过几次的牛仔裤,动物园卖货的大姐说流行低腰瘦腿的,非得给程林推荐,程林被说得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买了,也是,裤腿那里有点开缝,瑕疵品,便宜。
所以下午两点任安来门口接程林的时候,看着小贩一身发廊装扮,那低腰瘦腿牛仔裤和明显大三码露出脖子锁骨和小半块胸膛的骚包白衬衣的时候,噗嗤一声笑出来,程林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衬衣下摆,冲着任安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