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卡进入小区，汽车又径直停放进地下车库，再由电梯直抵十三楼。
蔺荀下车甚至走进电梯，都俨然看不出任何异常，比正常人还要更像正常人。
穆烨背抵着轿厢看蔺荀，观察这人究竟是不是真受伤了。
除蔺荀跟穆烨外，轿厢里还有个女孩，大概下班比较晚。
蔺荀对穆烨的打量熟视无睹，表情肃穆地挺直背脊，装得无比淡定自如。
电梯到达八楼，女孩踩着高跟鞋顾自离开。
蔺荀就跟猛然被飓风吹倒的大树般，歪歪扭扭地倒向穆烨：“累死了，快扶我会。”
“……”穆烨无语。蔺荀把半边重量压他身上，沉得让他动弹不得。
“你走开，”穆烨使劲推着蔺荀，“刚还好好地，别给我装死。”
蔺荀顺势揽着穆烨肩膀：“我真累，你送佛送到西，让我靠一会。”
穆烨刚要说话，便听电梯门猛地响起来，接着缓缓停下。
这声音比穆烨的话管用百倍。蔺荀不假思索地远离穆烨，收敛表情重新摆出一副轻松淡定的模样。
电梯门开启，外面却空无一人。
穆烨好笑地盯着蔺荀。
蔺荀尴尬至极，摁住按键让电梯门闭拢，又冲着轿厢内壁兀自发了好一通牢骚。
蔺荀掏出钥匙开门前，给穆烨先打了一剂预防针：“我最近非常忙，没时间收拾打扫，所以家里比较乱。”
“哦。”穆烨没怎么当回事：“能理解，我有时候也会偷下懒，觉得能看得过去，能住下去就……”
蔺荀把门打开，又摁亮旁边墙壁的灯。
浓密的黑暗被骤然驱散，亮光笼罩着偌大的房间，也让满室的凌乱跟狼藉无所遁形。
地面洁白的地板被染成灰色，鞋柜旁遍地扔着的鞋子令人无处落脚。
室内装修精良，一应家具显得高档豪华，然而糟糕透顶的室内环境，却将这些奢华跟美好破坏殆尽。
穆烨还没说完的话猛地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看向蔺荀，唯有惊叹道：“……你能把自己收拾干净，也挺不容易。”
蔺荀嫌弃地打量着房间，自知不堪入目，偏还要嘴硬地辩解道：“我一般每周让家政过来打扫一次，你要明晚过来，这里保管干净得能让你当镜子照。”
“哦。请家政啊，好棒。”穆烨夸得毫无诚意。
“……”蔺荀自然听出穆烨暗藏着的挖苦。原还企图辩驳几句，可目光绕着房间转好几圈，实在没能挑出可入目之处，便幽幽地瞟穆烨，扔给他一个“你等着瞧”的眼神。
屋里脏乱成这样，穆烨便没必要换鞋，感觉自己该担心的，反而是进去会不会把鞋底给弄脏。
蔺荀察言观色，倚着门框道：“喂，你这样就很过分了啊。”
穆烨走进客厅，将堆满衣服杂物的沙发收拾出能坐的面积。
又看见茶几上面摆着一盆病怏怏的无精打采的盆栽。盆栽叶子光照严重失调，近乎以绝对优势倾向右边，感觉就跟患了歪脖子病似的。
穆烨视线牢牢地盯着盆栽，大脑强迫症作祟，迫切地想动手把歪脖子盆栽给扳顺。
“医药箱呢？”穆烨只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蔺荀皱眉盯着地板，也觉得换鞋跟不换鞋没什么区别，便就这样径直走了进去。
又翻箱倒柜地四处翻找医药箱。
穆烨坐着看蔺荀颇不耐烦地找着，没能忍住也加入寻宝队伍。
“你家真有医药箱？”穆烨深深地质疑。
蔺荀烦躁道：“有啊，我记得就放这的。”
最终，穆烨从客厅的沙发下面，找出积着厚厚灰尘的医药箱。
至此，穆烨对蔺荀的自理能力已然有无比深刻的认识。
蔺荀仰头望着天花板。穆烨则翻开医药箱，认真查看里面药品是否过期。
还好，药基本没过期。
穆烨把已过期的药清理出来，放茶几让蔺荀直接扔掉。
他找出需用的药物，又问蔺荀伤哪里了。
蔺荀闻言转头看向穆烨，却恰好撞见穆烨望过来的视线。客厅明亮温馨的亮光，勾勒出穆烨柔和迷人的面容，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
“你要没事我就走了。”穆烨见蔺荀愣着没动静，便催促道。
蔺荀连收敛情绪，尽可能冷静地撩起外衣，露出腰部大片的青紫肿胀处。皮下组织出血严重，不过皮肤并未破损。
穆烨看见伤势便骤然变色：“这么严重？”
“还好，这点伤已经算轻的。”蔺荀故作轻松地安慰道：“骨头没事，就看着比较严重，其实只是皮外伤。”
穆烨表情变了又变，到底没去拆穿蔺荀，不自觉地放轻语气道：“还没超过24小时，涂药可能会加剧伤情。家里有冰块吗？我先给你冰敷，能有效促进血液循环。”
“没有。”蔺荀摇头。
穆烨思索着，又问蔺荀：“你有多久没清理冰箱？”
蔺荀表情茫然。
穆烨斜睨蔺荀，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随即目标明确地直奔冰箱，果不其然发现蔺荀压根就从没清理过。
穆烨从冷冻室挖出几块冰，又找出塑料袋，加入适量的凉水，让蔺荀放在腰部受伤青肿的部位。
冰水一接触皮肤，便冻得蔺荀陡然打了个冷颤：“好冰。”
“里面有冰块，不冰才怪。”穆烨将蔺荀试图移开的冰块又摁回原处。
穆烨态度坚决毫无商量余地，蔺荀便只能投降，他躺下任穆烨仔细地调整冰袋放的位置，眼神情不自禁地，便认真观察起穆烨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室内又过于安静，以至蔺荀能听见穆烨轻缓的呼吸声。
他肤色很白，凑得近了，更能看出这张脸的精致无暇。浓密卷翘的睫毛蝶翼般扑扇着，五官线条柔和不失锐利，柔软的唇轻抿着，脸颊便轻松地勾出酒窝弧度，甜得犹如蜜糖。
蔺荀接着又发现穆烨头发有一缕翘了起来，便鬼使神差地动手给他压下去。
穆烨被惊动，表情迷惑夹着茫然望向蔺荀。
蔺荀故作无辜道：“你头发……有点乱。”
“哦，没事。”穆烨揉着头发：“大晚上的，又没人看我。”
还是这样看着更舒服。蔺荀默然道。
穆烨今天是把刘海放下来的，薄薄的刘海碎发搭配利落的蓬松短发，既显得帅气有型，又瞧着乖巧温顺。
蔺荀想着便直言不讳道：“你这发型比之前见面的要好看。”
“……”穆烨微愣：“谢谢。”
“我看你平时很低调的，之前见面干嘛弄成那样？”
蔺荀这话问得很没眼力见。
穆烨幽幽地瞥着他，接着尴尬保持沉默。
蔺荀却没能因此善罢甘休：“书上说，越故作镇定，越在意自己外貌的，其实就越不自信。你觉得这话靠谱吗？”
半晌，穆烨不答反问。狠戳蔺荀痛处道：“至少我不会把自己房间弄得像个狗窝。”
“你说得轻巧。”蔺荀冷哼道：“你知道要把房间打扫干净有多难吗！”
“跟做饭比呢？”
蔺荀纠结思考着，随即道：“做饭吧，收拾房间也难，反正我觉得每个能做饭能收拾房间的都是天使。”
穆烨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他看向蔺荀，又指着自己。
蔺荀：“干嘛？”
穆烨大言不惭道：“你面前就有个天使。”
蔺荀顿时尴尬移开视线，他事前可没想要夸穆烨。
他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你认为婚礼应该定在什么时候？还要拍结婚照。婚庆公司由我去联系，你就负责找伴郎，做好你爸妈的思想工作，把你亲戚跟能过来的宾客统计出来，再列个名单给我，方便安排酒店跟婚宴。”
第17章
从蔺荀屋里出来，穆烨便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出浑身的鸡皮疙瘩，他连裹紧大衣，疾速朝电梯走去。
离得最近的两部电梯楼层相差不远，穆烨便两部电梯都按下去，就等着看哪边能先到。
这游戏穆烨百玩不厌。
可能起初a电梯超出b电梯，接着b电梯又赶超a电梯，总之结局难料。
这次穆烨赌赢了，最终a电梯再度赶超b电梯，停下来敞开大门欢迎穆烨进入。
穆烨进去按键让电梯闭合，背倚着轿厢思考蔺荀说的话，脑袋里面一团乱麻，无法理清。
还有十几天便要过春节，这时候再筹备婚礼极其仓促，两人便商量将婚期定在年后。
除此以外，穆烨还比较顾虑蔺荀的爸妈。
毕竟从今晚蔺荀父母的态度来看，对自己的不满已然非常明显。
蔺荀却不以为然，道这事他爸妈反对无效，总之不管情况怎样，婚礼必须照办。
其实穆烨还有件难事没跟蔺荀提。
举行婚礼并非小事，拍结婚照，请婚庆公司，订酒店，订婚礼用品，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花费，必然得花一大笔钱。穆烨现如今还欠着蔺荀的钱，更没法拿出多余的钱来。可让蔺荀承担所有的开支，他又觉得过意不去。
而且穆烨平时工作很忙，还要抽时间照顾他妈，根本没时间更没精力去筹备婚礼。
他可能什么忙也帮不上。
穆烨疲惫扶额，对此深感愧疚。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穆烨取出蔺荀坚持要给他的车钥匙。
时间已近十二点。蔺荀原本让穆烨今晚留宿的，打趣说家里还有客房，让他放心不会被占便宜。
但穆烨不放心将他妈单独放医院，仍坚持要去医院。
蔺荀劝说无果，只能放他离开，又将车钥匙给穆烨，让他开车回去，以免碰见黑出租之类的，再出点什么事。
穆烨辩不过蔺荀，清楚他也是关心自己，便没再拒绝蔺荀的好意。
这晚穆烨睡眠质量严重下降，夜里醒过几次，后面近四点的时候，才迷迷糊糊进入深度睡眠。
醒来便愕然发现居然快迟到了。
他连忙收拾洗漱，又打电话给他妈订早餐，让医院直接送进病房。
陈容见穆烨这么忙忙碌碌，忙不迭说让他先去上班，自己这边没问题。
穆烨赶去公司，就不巧地撞见门神般杵门口的经理。
经理穿得西装革履，仍掩不住浑身的吝啬气息。他苦大仇深地板着脸，皮肤油腻，绷着西装的啤酒肚俨然如同怀胎五月。新换的假发显现出黝黑浓密的头发，却无法欺骗穆烨的双眼，毕竟他可亲眼见到过经理的秃顶。
穆烨深深怀疑，经理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总看他不顺眼，对他实施打击报复。
实际这事真要评理的话，穆烨也倍感冤枉。
他对经理毫无兴趣，对经理的秃顶更不感兴趣。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的阴差阳错。
那次公司组织省外旅游，旅游项目还包括漂流。
漂流时，公司一群人当即卯足劲地向外泼水，战役打得如火如荼。
便突然听对面漂流艇里传出一声粗重的惊叫声。
穆烨连抹掉满脸的水，眼角余光隐约瞥见有什么东西迅速滑进水底，接着四周便接二连三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穆烨顿觉不妙，目光谨慎投向对面的漂流艇。就看见他们经理双眼喷火地瞪着自己，之前浓密的黑发变得稀疏，还严重秃顶。
原来经理居然戴着假发，难怪发质这么好。
穆烨接着又想，这假发质量堪忧啊，怎么会被水给泼下来。
众目睽睽遭泼掉假发，经理攥紧拳头，简直杀死穆烨的念头也有了。
同事提醒穆烨，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趁漂流艇还没下去，纵身便跃入水里，然后把假发给捞出来还给经理。
当时经理接过假发看他的眼神，堪称穆烨回忆里无法忘怀的噩梦。
而此刻，穆烨便感觉这场噩梦仍然延续着。
经理盯着穆烨，不苟言笑地苛责道：“自己看时间，你到底有没有把工作当回事，你要实在感觉自己屈就，我这里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就只迟到五分钟，你这分明没事找茬。
穆烨心里清楚，表面却不能这样说，毕竟他还得靠这份工作赚钱，还得仰仗经理以后多关照。
“经理，不好意思，我以后保证不会。”穆烨赔着笑脸，又违心奉承道：“经理，你今天用的什么香水？特别好闻。”
经理斜着眼睛看穆烨，脸色稍有好转，夹着轻视意味道：“香奈儿的，跟你说你会买吗？”
“我哪儿买得起。”穆烨悻悻然道。
经理听穆烨这样说，当即情绪好转，拍着穆烨肩膀道：“好好加油。这不贵，就几千块钱。进去吧，以后别再迟到了。”
穆烨连点头，清楚这关便就这样过去了。
穆烨的工作要到处跑，收集房源，判断房源真实性，还得自己去找客户。前期不但不赚钱，还得自己赔钱进去。他要掏钱到房产网打广告，要跟附近的小区保安维护好关系，这些全需要钱来进行周转。
还好穆烨如今已经度过难捱的跌跌撞撞的前期。他手里目前房源足够，跟客户关系也保持得很好，哪里有房源穆烨能提前知晓，还有以前客户能给穆烨介绍新客户。
下午陪客户看完房出来，穆烨接到蔺荀打过来的电话。
问他人在哪里。
穆烨报出大致地址，猜蔺荀只是随口一问。接着说道：“我下班就把车给你送过去。”
蔺荀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很快。”穆烨道：“我这还有客户，不跟你多说了，我过去给你电话。”
他说完听蔺荀那头没声儿了，便将电话给挂断。
接着迅速收到蔺荀发来的短信：“你敢挂我电话！胆儿够肥的啊。我要吃辣子鸡跟红烧茄子。”
——话题转得可真快。
穆烨看完短信便收起手机，这事说着没完没了，他准备闲下来再回蔺荀。
客户告诉穆烨，说要先考虑考虑。穆烨连道没事，让她慢慢考虑，要觉得不合适，自己还能再给她推荐其它房子。
与客户告辞离开，穆烨便回公司打卡，接着又坐公交去医院。
公交里又闷又挤，散发着一股怪味。穆烨无比艰难地找到空地，然后取出手机给蔺荀回短信：“我没时间回去做饭，外面买的吃吗？”
短信才发出去，穆烨手机便猛然接着响起来，屏幕显示来电人是蔺荀。
穆烨迟疑着接通电话：“喂。”
“你敢挂我电话！”蔺荀跟着便怒气冲冲地吼道。
“……你收到短信了吧？”
蔺荀余怒未消：“嗯！”
“外面买的吃吗？”
“不吃。”蔺荀说完稍稍停顿，又改主意道：“我只吃那家店里的。”
蔺荀并未说明白，然而穆烨偏偏听懂了。蔺荀指的肯定是之前带他去吃过的那家店。
穆烨认真思索着，接着道：“不行，那里很远，又不顺路，我去还得转车。”
“我就吃那里的。”蔺荀态度无比坚定。
“你不能将就下？”
蔺荀不假思索回答道：“不能！”
“哦。”穆烨没好气道：“不能就算了，你自己饿着吧。”
“……”蔺荀沉默着不再言语。
“……蔺荀？”
“嘟——”手机另一头骤然猝不及防地挂断了电话。
穆烨盯着进入主页面的手机屏幕，表情颇为费解。
蔺荀这是吃枪药了吗。
他莫名其妙的沉吟了会，没觉得自己哪儿有过错，便企图迅速将这事给抛诸脑后。
反正他也总跟不上蔺荀的思维模式。
穆烨表面这样想着，脑海却不由地又浮现出蔺荀昨晚的惨状。
蔺荀虽然不断强调说自己没事，可穆烨很清楚，这伤也定然不会好受。挨打的人要换成他，这会可能趴床上根本没法起来。再说，他听蔺荀刚才说话的语气，似乎依稀还夹着不容掩饰的委屈。
穆烨思考得越久，心情便越复杂，简直能自己脑补出蔺荀这会可怜兮兮等着他求投喂的凄惨模样。
他最终到底没能够控制住自己，又特意绕远路赶去蔺荀之前带他吃过的饭店。
跟老板买了一份辣子鸡跟红烧茄子。又捎带着给他妈点了爱吃的菜。提着一块送去医院。
把饭盒交给他妈，穆烨便借口自己还有事，没在医院久留。他提着餐盒下楼，接着开车去蔺荀家。
他没有小区门卡，中途便给蔺荀打过电话。蔺荀也没问穆烨原因，只说他会通知保安。
因此穆烨进小区时，并未遭受任何阻拦。
他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又从地下车库的电梯直达十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