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潭原本因为顾玿停下来而到了他前头，闻言转身，阳光下他那张和性格格格不入的秀气阴柔的脸倒是显出了几分精致和英气。
他没有催促顾玿，只是站在前边默默地等着他。
第9章 入鬼道
景明君出世的时间到现在为止算不得长，再加上当时闹得轰轰烈烈，因此坊间话本中景明君还是很受欢迎的，只不过是另类的欢迎。
话本中景明君经常被塑造成荒淫无道、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的形象，历来都是这些主角最后要打败的最大对手。至今已有多种死法，可谓是十分精彩。
芊芊姑娘还没醒，他们便提早来守着了。鹤霄子在打坐，魏清潭在冥想。而顾玿，在看话本，还是别人打自己的话本。
掌柜和店小二不放心，早早地关了店门也跟着守在一边，瞅着这三位大爷。
顾玿的情绪很饱满，简直跟着情节走。主角磨难时感叹；看到与红颜知己在一起约定相伴一生时笑得欣慰；看到主角被诬陷时感到愤怒；当主角击败最后的大魔头景明君时感到喜悦。
是的，喜悦。
掌柜和店小二光是看顾玿的面部表情就可以算是在看戏了。
月上中天，顾玿合上话本，最后无声地感慨:“写得真好，我都想打我自己。”
魏清潭睁开眼睛把小话本拿过去翻了几页又递回去:“别看了。”
“还是很精彩的，打发时间很有用。”
鹤霄子也缓缓睁眼:“来了。”
顾玿、魏清潭自然是察觉到了，而掌柜和店小二一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放心又叮嘱道:“你们……可千万要让我女儿恢复原样。还有，小心点吧。”
他们先前看了好几个请来的高人的死状，不用猜也知道是芊芊姑娘干的了。
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声音，想必是芊芊姑娘起床了。接着，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笑完便用甜甜的女孩儿的声音唱起了童谣。
但是若是仔细听她唱的是什么，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索命鬼，来索命，乖乖把命交上去。挖眼睛，割舌头，削去手脚堵七窍……啊，你们终于来了。”
房门发出了“吱呀”一声的哀叹，芊芊姑娘的脸上涂了胭脂水粉，看上去也别有风情。就见她穿着花裙子转了个圈，对着门外的三人道:“好看吗？”
鹤霄子和魏清潭自然不会应答，倒是顾玿点头:“好看。”
芊芊捂嘴笑了起来，随即又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既然好看，那便毁了吧。”
说罢眨眼间竟是到了躲在一旁的掌柜和店小二跟前，两人当即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却发现自己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掌柜的咽了口唾沫佯装镇定:“芊芊，你别乱来……”
芊芊姑娘手里拿了把剪子，竟是对着自己的眼睛去的，边还发疯似得笑道:“毁了吧，毁了就好了。”
一旁的鹤霄子出手了，手中拂尘一甩，本想打掉芊芊手中的剪刀，哪知芊芊一闪身躲了过去，似乎很不解:“为什么？你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
鹤霄子把掌柜和店小二挡在身后：“姑娘，别再作恶了，把身体还给芊芊姑娘吧。”
芊芊歪了下脑袋：“你在说些什么啊，我让你让开，你不让，那只能杀了。”
芊芊姑娘手一抬，众人只觉耳边都是阴魂的哭泣声，似从远方传来，又像是就在你耳边哭。鹤霄子面色凝重：“竟然入了鬼道。”
三人的四周都是和烟雾一般似有似无的阴魂轮廓，顾玿和魏清潭被阴魂隔绝在一旁。这些阴魂看得见摸不着，还要护着身后两个普通人，鹤霄子很快便捉襟见肘，竖起来的头发都歪到了一边，看上去十分狼狈。
掌柜和店小二赶紧扯着鹤霄子的袖子：“道长，那边草丛下面有个地道！芊芊最害怕地道，下去她就不会追下来了，等到明天一大早就能脱险！”
鹤霄子叹气，只能开出一条通往地道的道来。掌柜和店小二十分灵活熟练地扒开草丛钻了下去，可见没少做这种事。鹤霄子身上挂了不少彩：“你们先下去，顾小兄弟和魏小兄弟还在上面，我得把他们救出来。”
那两人哪管这么多，一进入地道便知自己安全了，听着上头传来的打斗声，只知道这次请的高人又是个不靠谱的。
芊芊姑娘满脸的怒容：“你拦我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们跑了！去死吧！”
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琴音，芊芊的动作明显一僵，转过身看向被她隔离开的一处。拦着顾玿和魏清潭的阴魂全都化作烟雾消散了。
魏清潭对着芊芊又弹了一声，芊芊的手不受控制地再次抬起来，不过这次却是退散阴魂。她的脸此时已满是怨毒，发出凄厉的叫喊：“你们！放开我！啊！”
魏清潭面不改色，手指又是一拨，芊芊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顾玿在一旁一边拿折扇给魏清潭扇扇风，一边还在聒噪：“哎呀轻点轻点，别这样对人小姑娘……”
跪在地上的芊芊怪异地笑了起来，却带了哭腔：“你们一个个就是不让我好过是不是！为什么！”
顾玿走到芊芊面前蹲下，温和地道：“姑娘，既然你入了鬼道那便回你的道上，在这里害人就不好了。”
被强制跪在地上的芊芊轻蔑一笑，眼里突然流出了两行血泪，两颗眼珠离了眼眶掉落下来，脸开始发肿青紫。
顾玿渐渐收回了温和的神情：“哎呀不妙。”
一阵琴音袭来，却是慢了一步，顾玿天灵盖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竟一时没站稳，幸好有一只手即使扶住了他。魏清潭难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你……稳住心神。”
“别慌别慌，我的身体哪是这么容易就被夺走的。”顾玿在这种情况居然也笑得出来，“芊芊姑娘既然想要我的身体，那得好好谈一谈。”
芊芊原来是透过顾玿的天灵盖直想夺了这副身体，可还没钻进去，就觉一股大力袭来，把她震回了原来的身体。
魂魄归位，原本凄惨的尸体突然慢慢恢复了正常，变回了原来那甜美可人的样子。芊芊刚一回神，眉心就被一根手指抵住，顾玿一双漆黑带笑的眼睛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会将人吸进去。
鹤霄子想上前，被魏清潭伸手拦住。
芊芊闯入顾玿夺取身体不成，顾玿却是可以。只不过他没拿芊芊的身体怎么样，只是想窥一窥她的记忆。
但是没想到，入目的便是掌柜的脸。
顾玿一愣：也就是说，芊芊姑娘根本就没有被夺舍，从头到尾都是她。
“不是说脑瘫吗？看来被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有点少但是今天晚上可能还有一更
难得这么勤奋请夸夸我
第10章 窥记忆
顾玿可以感觉到这是个很幽暗的地方，并且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角落里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身上只披了一件宽大的男式外袍，松松垮垮的。不用猜，这便是芊芊姑娘了，此时正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顾玿走近一些，看到了宽大衣袍下的锁链，芊芊姑娘的手脚全都被锁住，那客栈掌柜竟站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服。
顾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寒意蹿上了他的脊梁，扩散到了全身，让他不由得僵住了。
“芊芊。”
掌柜走到女孩面前，拽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拉，露出了一张漂亮却又麻木的脸。他的表情近乎痴迷，另一只手摩挲着因常年不见光而苍白的脸颊：“看看爹好不好？”
女孩依旧不为所动，像个活死人。
掌柜放平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些：“芊芊，想不想出去？”
芊芊的眼珠子这才动了一下，张开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可能是长期不说话的缘故，此刻就像砂纸摩擦过一样：“放我出去……”
“好好好，放你出去。”掌柜在女孩颈间嗅了好久，“你和你娘真像，特别是这双眼睛。”
如果不是顾玿碰不到这老流氓，此刻怕是已经把对方打趴下爬不起来。
许久，他往芊芊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项圈，解开手脚上的枷锁，牵着她往外走。顾玿跟了上去，发现这是个地道，出了地道后再环顾四周，可以肯定这个就是先前掌柜和店小二藏身逃命的地道了，也难怪芊芊姑娘不敢下来。
芊芊似乎很怕光，出来后从原本就雪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过那嘴唇却是没了半点血色：“去……阴的地方……”
“好好好。”掌柜停止了不安分乱摸的手，牵着芊芊去了房里，把项圈上的铁链子绑在了房间里的床腿上，“爹还要去看店，晚上再来把你带回去。”
芊芊原本无神的眼睛缓缓聚焦，朝顾玿看去。
这里是芊芊姑娘的记忆，掌柜是看不到他，可在记忆之中对方就不一定了。
芊芊极艰难地对顾玿说了两个字——救我。
顾玿不由自主地想上前，刚迈出一步，四周的景象便扭曲了，他已站在了地道内。
此时没有点灯，顾玿隐约看到角落里有个人，怕是芊芊姑娘了。而还有一个人，此时却出了地道。顾玿及时上前，总算是看清了对方的脸——店小二。
此刻地道里只剩下芊芊和顾玿。
顾玿转过身背对她，和善地开口道：“芊芊姑娘，我想你应该听得到。”
角落里的小女孩抬起头，忽然笑了，是先前他所听到过的，那个清脆的笑声：“好看吗？我的记忆。”
“这个……芊芊姑娘……”
“我要杀他们，有错吗？”
顾玿挑眉：“没有错，的确该杀。”
“但是你们却拦我。”角落里的女孩一改之前的呆滞，此刻把身上散乱的衣服一拢，饶有兴趣地靠在墙上道，“他对你们怎么说的，说我是个疯子还是生下来就是个脑瘫？他对外来来去去就这么几套，还叫了那么多人来杀我，自己和那个……谁？一起躲在这地道里，还真以为自己安全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他们俩从这个地道里挖出来。”
“后来他们总是打我，直到有一天那人喝醉酒回来，又把我认成了那女人。哦，看到了我身上还有他身边那个小跟班的痕迹，就又打了我一顿，最后用剪刀把我眼睛给弄瞎挖出来了。他很喜欢我的眼睛，他说我的眼睛不能再看别人。”
芊芊说着眼睛里突然渗出血来，一滴一滴滴到了地上，她却毫无所觉，继续道：“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呢，好像是死了。他把我扔到了乱葬岗埋了，和他的小跟班一起。”
她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摸了一手的血，也不在意：“然后我就回来啦！他们两个吓得半死，我觉得有趣的紧。特别是我在他们面前挖自己眼睛，他们那个瑟瑟发抖的样子……哈哈哈……”
女孩子好听可爱的笑声在空旷的地道里回荡，倒是瘆人了。
芊芊甩了几次胳膊，锁链碰撞发出了声音，想以此提醒顾玿：“你还想继续看吗？很快我就要被挖眼睛了哦。”
“不了，多谢芊芊姑娘，我想我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也不管黑暗之中对方看不看得到，顾玿朝她摆摆手。
顾玿眨眨眼睛，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慢吞吞地起身，顺便把地上的芊芊也扶了起来。
鹤霄子上前：“顾小兄弟，你这是……”
“你个老道士怕什么，你不拦我我杀了那两人便自会走。”
芊芊缓缓走到地道前，鹤霄子本想拦住她，被顾玿拉住了衣袖：“哎鹤前辈，我们不用掺和，这算是偿命吧。”
鹤霄子不赞同：“怎能眼睁睁看人就此丧生？”
顾玿见他如此执着，只好慢慢叹了口气：“那么前辈，对不住了。”
鹤霄子只觉自己后背被拍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便动不了了：“你！”
“定身符，一会儿我就给您撕下来。”顾玿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芊芊走到地道旁，霎时间万鬼齐哭，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
顾玿用那把不知哪位高人的山寨货剑在地上划了几道之后别回腰间：“那么大动静，幸好及时画了个阵。”搞不好有一大帮人怕是要被吓醒跑来围观。
无数只阴魂在地面刨起坑来，还有钻入地道的，里面很快便传来掌柜和店小二的惨叫和求饶声。
坑越挖越大，很快二人便灰头土脸地被人从地下“挖”出来。芊芊一蹦一跳地到他们二人跟前，二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很快被阴魂制服住，动弹不得。
芊芊把脸凑到掌柜面前：“你还喜欢我这双眼睛吗？”
掌柜咽了口唾沫，只知道一个劲摇头。
芊芊嘻嘻笑了一阵，把手指伸向掌柜的眼睛：“不喜欢那就不要看了吧。”
伴随着对方凄厉的惨叫，芊芊把一颗眼珠子丢到了地上，看着地上满地打滚的人感到十分愉悦：“别激动，还有一个呢。”
芊芊挖出了掌柜的两颗眼珠子，留他在地上哀嚎，转向了店小二。
店小二此时把头歪在一边，像是昏了过去。
芊芊又哼唱起了那首歌：“索命鬼，来索命，乖乖把命交上去。挖眼睛，割舌头，削去手脚堵七窍……”
突然，她一拍手，开心地转了个圈：“既然他挖眼睛了，那么你就割舌头吧。至于削手脚堵七窍，你们一起吧！”
看到这，顾玿怕鹤霄子老人家心脏承受不了，把他转了过去，顺便也招呼魏清潭：“别看了别看了，我给你们讲讲我看到的。真是……哎，也怪不得她。，只不过因果报应，之前芊芊姑娘杀了几个掌柜和小二请来的修士也是事实，那三人死后都不会善终了。”
芊芊动了动手指，便有阴魂上前拉出了店小二的舌头，芊芊捡起之前掉在地上的剪刀，放在舌头上一用力。
店小二活活疼醒，却又没了舌头说不得话，只能“啊啊”乱嚎一通。
芊芊还欲削手脚堵七窍，被顾玿喊住：“芊芊姑娘，还是到此为止吧，也差不多了，是时候上路了。”
芊芊低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点点头：“你说得对。”
天渐渐亮了，地上原本哀嚎的掌柜和店小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白骨，最后消失在原地。芊芊抹了一把眼泪，不过已经没有血了：“我好像要魂飞魄散了。”
芊芊朝顾玿咧嘴笑了笑：“谢谢，如果能报答的话……”
一夜过后，地上只留一具没有双目，面目被打得肿胀的少女尸体。
顾玿拿下鹤霄子背上的定身符：“实在是冒犯前辈了。”
鹤霄子听完前因后果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叹气：“罢了罢了，我也该告辞了。”
“前辈后会有期。”
鹤霄子点头，突然道：“你很像一位故人。”
顾玿微微一笑：“是吗？”
“举手投足很像，行事也很像，不过要真讲讲，你们却又一点也不像。”鹤霄子深深地看了顾玿一眼，“若是那位故人，怕是没有你那么耐心和好脾气，他表面虽看起来温和，骨子里却是一个高傲的人，没有像你一般如此洒脱。况且，他也永远不会叫我前辈。”
“那这个人真是没意思。”
鹤霄子摇头：“罢了罢了都是故人了，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像你一般年纪。你和他当真有缘，他也曾经说过要立一个叫长云的门派当掌门，不过是在临安。”
“啊，那真是好巧。”
魏清潭转头看着真笑着说好巧的顾玿，不知怎的，眼角也忍不住一弯。
鹤霄子走后，魏清潭道：“就算她死时怨气极大，又埋在乱葬岗这个阴气重的地方，但是入鬼道后也没有万鬼齐哭的能力……你干的？”
“谁知道呢……”顾玿对着芊芊姑娘的尸体转了一圈，嘀咕道：“芊芊姑娘啊芊芊姑娘，不知你这身体能否暂时借我用用？放心，过段日子一定好好安葬你。”
第11章 闹茶摊
此时的江南正是梅雨季，这细雨接连下了几天也没有停的征兆。茶摊老板早已习以为常，正等着这条道上有人经过来着喝个茶歇个脚。
有一辆马车穿过朦朦胧胧的薄雾朝这驶来，马车上下来三个人，茶摊老板赶紧招呼着：“三位，来这喝个茶歇歇嘛。”
见他们过来，茶摊老板赶紧摆了三只碗，拿了茶壶把碗倒满。等他们走进来，才发现这三人看上去倒真不像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