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尚道人还在那支支吾吾，顾玿朝他友好一笑，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友好:“没事少放屁，说正事，再不说只能先卸只胳膊了。”
无尚道人一个激灵，说话立刻利索了起来:“顾公子，这个我也没埋什么，硬要说的话，我也只往里面埋了死尸……哎这些死尸可都不是我杀的，都是我从各地收集的，有些还花了一番大价钱呢。”
陈田七和孙卯是惊呆了，顾玿眯起眼睛:“几具？”
“大概……可能……也许……两百吧……”
“两百？你这是从哪本野书看来的，两百具普通死尸就能布个镇魂阵给你压邪气？”顾玿突然展颜笑了，笑得无尚道人直发抖。
“是……一个云游道士那买的，他告诉我，当初那个什么，就你刚刚提的那个魔头……景明君！对，就是他，用两百具死尸在他的洞府布下镇魂阵，镇压邪气，他才会如此平步青云……”
无尚道人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顾玿还没来得及收回笑容，摇摇头:“你知道他洞府里一共几具死尸吗？两具。镇魂阵只是一个构想，但是他没实践，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需要两万死尸。而且他是个大魔头，你们不都说大魔头一身邪气吗，他干嘛还要布个压邪气的阵，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你这两百具死尸埋在这，先不提你这阵法画得对不对，因为无论你画得对不对，这只能用来招邪，不能用来镇邪。”
无尚道人听罢，瞪大了眼睛，很没出息地又躺了回去。
“大哥，那现在怎么办？”
顾玿就任由无尚道人躺这了:“再破阵，实在不行就把它引出来砍了，或者找那弹琴的大兄弟商量商量帮把手。”
地面下隐隐传来咆哮怒吼，“啪”一声响，一只干枯腐烂的手破土而出，抓住了孙卯的腿。
孙卯这才回神:“啊！松开松开！”
一只接一只，霎时地面上涌现出了无数只手，无尚道人又被迫“悠悠转醒”，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
陈田七本来想躲开想要抓他的手，一不小心蹦哒到了一只手上，发出“咔擦”一声清脆的响声，怕是被他踩断了骨头，软绵绵地垂着，却还在甩来甩去。
无尚道人再怎样也都意识到顾玿不一般了:“顾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可要救救我……”
话还没说完，顾玿便把他踹到一边，截住了伸向无尚道人的手，无尚道人赶紧爬起来躲到陈田七边上去。
这只手的主人是孙卯。
陈田七觉着此人绝对是惹事第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孙公鸭，你又咋地了？！”
孙卯翻着白眼歪了下脖子，直扑向顾玿。顾玿一个侧身躲过，往他脑门上拍了张黄符。孙卯的本来正跃起，此刻僵在半空，摔到了地上。
孙卯在地上想挣扎却动不了，一通乱叫，哈喇子流了一地。
陈田七不忍直视:“孙公鸭你再不给我清醒清醒这个样子够我笑你一年了啊。”
此时不光是手，埋在底下的两百死尸竟开始钻了出来，地面上冒出了好几颗头颅。陈田七忍住没去骂躲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无尚道人:“胖和尚，你可真行，可别再拽我了。”
眼看地面上钻出的死尸越来越多，方才听到的琴声也越近了。
一声琴鸣在耳边响起，陈田七和无尚道人赶紧抬头，发现有一黑衣男子正坐在一棵树上右手似在空中拨弄。
仔细一瞧，才发现此人左手手腕上有个小玩意儿，从里面射出了几条丝弦钉入树干。
那些死尸听到琴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黑衣男子手中动作不停，垂眸和抬头的顾玿眼神交汇。顾玿率先朝他点头致意：“在下顾玿，九天派的小兄弟，幸会。”
陈二狗子惊讶：“原来大哥就是那个被雷劈的那个顾公子啊！”
那人依旧波澜不惊：“魏清潭。”
顾玿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报姓名，只觉这名字很是耳熟，却也记不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只好先解决眼前的事。在自己手指上又划了一刀，用血在孙卯额头上画了个符，接着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拍，孙卯在地上痛苦地嚎叫，面目狰狞。
那些死尸原本被魏清潭的琴音所扰，退后了几步，此刻竟也不受控制，朝活人扑了上来。
无尚道人胡子一抖，下意识地把陈田七往前推，陈田七心里一边把这个死胖子碎尸万段，一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就听一声琴音，把手伸向陈田七的死尸像是被利刃劈成了两半。
“铮铮铮！”又是三声，地面上躺了一堆分尸的死尸。
那些死尸竟也发现了不对，齐齐朝魏清潭所在的那棵树而来，用干枯的手指大力地嵌入树中，竟也想爬上来。
魏清潭左手一拉，收回了钉入树中的丝弦，平稳地跳落到那些死尸身后。又甩出一根丝弦套上了旁边死尸的头，左手微微一动，整个死尸的头部被割了下来，紧接着又放出七根弦直直没入死尸体内，绷紧弦后又是一阵琴音。
一旁人看得目瞪口呆。顾玿一阵牙疼地想：“那么多年了九天派的人还是这么凶残……”
孙卯倒在地上抽搐了一番，七窍中缓缓飘出了黑雾。顾玿眼疾手快，掏出一张符来，黑雾渐渐合拢到符上，隐隐能从中看到一张被水泡得发胀的，扭曲的脸。
孙卯似乎是恢复了神智，但是七窍却慢慢流出血来。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不想动弹，直勾勾地盯着这团黑雾流出了两行带血的泪。
因为在刚刚被附身的时候他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口口声声叫妇人嫂子，说他们有困难可以找他的那个人，把跪在孙府门口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轰了出去。他们衣衫褴褛，在冬天里瑟瑟发抖饥肠辘辘。他还看到把她们轰出去的那个男人突然心生愧疚愧疚，于是回去拿了几个肉包子，又觉得那三人始终是心腹大患，于是把肉包子丢给了家里的一条狗。
等到那人晚上睡觉时翻来覆去，起来派人寻找那三个母子，想把他们接到府里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冻死在了街边。
孙卯听到了一个孩童奶声奶气地问：“娘，为什么孙叔叔要赶我们出来？我想爹了。”
妇人抱着他哽咽道：“我们可能会给孙叔叔带去麻烦吧。”
“没有！没有！对不起！”孙卯在意识里几乎是声嘶力竭，“早知如此，我当初一定……”
一定什么呢？
孙卯把这句干巴巴的话咽了下去，到最后也只有一句“对不起”了。
顾玿把带血的手指往树枝上一擦，直指黑雾，身后一双修长的手也拨动了一根琴弦。烟雾笼罩中的人面更加扭曲，随后一点点消散。
再消失的最后，一小团烟仍旧想冲向孙卯，却在半路就散了个干净。
不远处早诵堂里传来了叽叽喳喳劫后余生的欢喜声，陈田七过去把孙卯扶起来：“有点出息吧，走着，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罢把头转向顾玿和魏清潭：“谢谢两位大哥了，明天我一定和这厮一起来道谢！”
孙卯突然叫了他一声：“二狗子。”
“干嘛？”
“你说……”孙卯吐出口气，眼中流露出迷茫，“我回去该怎么面对我爹呢，该怎么跟他讲？”
“平日里怎样便怎样呗，难不成跟你爹说这件事？你爹非疯了不可。你呢，也看开点，这事也不能怪你，又不是你干的。不过都说父债子偿，你以后行点善积点德吧。哎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你爹，小心这种报应又搞你头上来。”
“当然。”孙卯整个人都软倒在陈田七身上了，却还强打起精神，“你怎么跟个婆娘似得啰嗦。”
“哎呦喂，关心你几句你这只公鸭又开始嘎嘎乱叫了是吧。”
两个熊孩子是溜了，黄海观里的其他弟子也纷纷表示这不是人呆的地方，集体收拾包袱回家。
经过这一出无尚道人也算是清楚自己在寻仙镇是混不下去了，这下也不管这里还有两个大活人在，失魂落魄地拍拍屁股收拾东西去别的地方继续混日子去。
顾玿见能走的都走光了，不由得心道：“这寻仙镇的门派估计也都这幅德行了，还不如自己立一个来得实在。”
顾玿本是随意一想，可这念头一跑出来他竟觉得还挺不错：“真是个好主意……不过魏兄，你何必要这么盯着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受的武力值也是不低的，还可以说是非常高了
第6章 忆往昔
顾玿回到顾府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不过顾老爷正跪在饭桌旁，顾夫人寒着脸。
看到顾玿进来，顾老爷来不及惊讶，赶紧咳嗽一声在地上摸索了一阵:“阿芝，你的耳环掉哪了？爹这找遍了也还是没找到……”
顾芝赶紧反应过来，干笑了几声，瞅着顾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爹，找不到那就先别找了，先过来吃饭吧。”
顾老爷站起来的时候腿一阵酸麻，小心翼翼地坐到凳子上，顾夫人白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顾老爷这才“发现”了顾玿，惊讶道:“玿儿，怎么回来了？”
顾芝点头:“是呀，大哥不是才去了一天都不到吗？”
“哦。”顾玿笑了笑，“黄海观没了。”
顾芝:“……”
“……”顾老爷面色古怪，“你说的没了，是什么意思？”
顾玿一本正经:“弟子全走光了，无尚道人也收拾细软跑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呵。”顾夫人冷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顾老爷一眼，“玿儿回来也好，就算要修真也不能在这个说没就没的门派里。”
“嗯。”顾玿点头，“所以我想自己立一个门派。”
顾夫人送到嘴边的饭硬是没吃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调整自己的表情。
顾老爷很头疼:“你这是又在闹什么，你自己立门派别说有没有弟子了，你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这跟骗子岂不是没有什么区别？”
“你就当我是个野鸡门派的掌门吧。”顾玿清清嗓子，开始复述自己一路打的草稿，“那个，爹，在黄海观待的时间虽短，但是和无尚道人谈天过程中受益匪浅，无论什么事还是需要自己去实践才行。”
“于是你就想自己实践去当掌门？”顾夫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两侧，“我终于是知道那么多骗子是怎么来的了。”
顾玿索性就着顾夫人的话点头承认了:“我还想外出游历一番开阔眼界。先前由于我……自身的原因，一直都待在顾府里，也没出过寻仙镇，这次还是想出去看看。放心，我一定很快回来。”
这下顾老爷和顾夫人面面相觑，这个理由还真让他们无法拒绝，一下子就把刚刚那个立门派的事抛到邋遢角了。
最后顾夫人叹气:“想去便去吧，小心着点，早点回来。”
听到顾夫人发话，顾老爷这才点头:“早去早回，别让我们操心。”
顾小公子睁着大眼睛看看这又看看那，奶声奶气地道:“大哥要走吗，是要魂魄飞去地府吗？我也要去！”
顾芝用一勺鸡蛋羹堵住了他的嘴:“省省吧，不要给大哥添麻烦哦，而且大哥也不会去地府！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顾小公子懵懵懂懂的，愣是没明白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分开来还是听得懂的，便连连点头。
顾玿用过饭推开卧室房门的时候，突然后撤一步仰起脸朝屋顶上的人道:“魏兄，不如我让人收拾一间房间出来？现在这个天晚上其实也挺冷的。”
屋顶上的人摇头，继续坐着，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顾玿去哪魏清潭就盯到哪里，有人这么盯着自己，跟被监视了一样，换做谁也不会感觉舒服。
顾玿便让自己摆出一副认真的脸:“魏兄。”
魏清潭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虽然魏兄丰神俊朗又十分厉害，但是我没有断袖之癖，所以恐怕要……”
一根丝线擦着顾玿的脸过去，钉入木板三分。魏清潭淡淡地一瞥:“引魂盘是你的？”
“不是不是，哪能是我的呀。只是这等邪物不能被别人拿去祸害人家，于是只好先收着了。况且它的主人在三十年前就死海里了，我现在拿到也可以算是我的了吧。”
“收好它。”魏清潭从屋顶跃下，“你明天要出去？”
“啊……嗯……”
顾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乖乖，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会要跟着一起去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顾玿好不容易从一家子手底下逃生，骑着匹小黑马晃悠，就看到了缀在后面跟着的魏清潭。
顾玿:“……”
九天派什么时候允许弟子这么乱晃了？！他什么时候又惹了九天派的人了？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天黑前顾玿总算是到了临县，寻了个客栈:“掌柜，来一……算了，两间房。”
顾玿把行李往桌子上一放，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不用猜也知道那大爷一定又在屋顶坐着:“魏兄，我在隔壁给你订了间房，你不住可是很浪费钱的。”
上面安静了一会，顾玿听到窸窣的声音，接着隔壁房门便被打开了。
顾玿松了口气，拿出引魂盘放在桌子上，神情严肃，拿出符纸用手指沾点茶水往上画了几笔。把符纸放向引魂盘，却浮在了引魂盘上方。
顾玿又拿剪刀剪了两个小纸片人，手指掐了一个诀，就见引魂盘轻微晃动起来。
顾玿闭着眼睛保持姿势不变，一滴汗顺着额头滴在了木桌子上，渗了进去。
其中一个小纸片人动了动，站了起来，挪着小步子走到顾玿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见过景明君。”
顾玿松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陈年旧事涌上心头，竟一时无语。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安静不动的纸片人:“阿睿呢？”
“当年景明君坠入沉舟海，身体……四分五裂，他们怕您夺舍重生，便想要毁了你的残魂，于是阿睿他自刎……”小纸片人弓着身子，竟也流露出了几分悲伤的味道来，“阿睿的魂魄已经被那些人当做是您毁坏了，在此之前他收集了您的残魂让我送出去。情急之下我把您的残魂放到了九天派附近，本想就算被发现九天派的唐道长应该也会帮您一把。之后我再次赶到沉舟海的时候，阿睿已经身死。我本也活不成，幸而有引魂盘，让我得以保全残魂。”
顾玿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半晌还是松开了，整个人像是脱了力，瘫倒在椅子上:“我对不起你们。”
“景明君千万不能这么说，若是当年没有你，我和阿睿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我们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何来对不起一说？而且先前是我感受到景明君的时候太激动一时疏忽，才让引魂盘里的那个怨魂逃出来，给景明君惹了麻烦。”
“不怪你。”顾玿深吸了几口气，“这次太匆忙，先在纸片里将就一下，改日给你找一副好的躯壳。对了，余晖，碎光剑呢？是不是被谁拿去收藏了？”
碎光原为景明君佩剑，颇受其他人忌惮，在他死后那些自诩正道的人大多都想方设法从他那刮走些东西。
哪知余晖支支吾吾了一会:“碎光……已经断了……断剑沉海里了……”
“……哦，断了啊。”顾玿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出神，“断了便断了吧……就是可惜了，跟了我那么多年，这把剑还是老头子给我铸的呢……”
“景明君之后有什么打算？”
“你问我怎么打算……”顾玿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这个身体一点灵力都没有，原本想入个门派学习学习他们的招，日后也有个遮挡，不用惹那么多麻烦。可谁知，那些门派的确有趣得很。还想着把该拿的东西拿回来，其余的，种种田也好。可仔细想想，那些东西就算拿回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现在倒是觉得，还不如做个野鸡门派掌门到处蹦哒的好。”
纸片人又行了一礼，一如多年前刚开始跟着顾玿一样:“无论景明君去哪里，余晖定当跟随。”
隔壁房间里，魏清潭正盘腿打坐。缓缓睁开眼，把目光移向墙面，一双清凉眸子种投射出的目光仿佛要透过墙面。
举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类似手镯的东西，乍一看就像是用普遍的小铁片经打磨而成，可仔细一瞧就可以发现这铁片里有光在流动。
若是隔壁的一人一纸片看到必然会惊讶，因为这块铁出自——碎光。
魏清潭把袖子拢了拢，遮住了左手手腕，顺手一挥熄灭了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