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失控。
沈芝杋被身后的人撑着才勉强站稳了脚步，她又惊又怒，浑身都不受控的在抖，她举起指头对准陆潜川，教训道：“潜川！跟你钱叔道歉！”
不等陆潜川反应，梗在两方之间的陈奕恒脸色已经变得匪夷所思的难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猛地看向沈女士的眼神都变的有些古怪，他纠结了一下措辞，态度依然有礼却更显严厉：
“阿姨，潜川打人是不对，但一开始错不在他…是地上这位说话太难听，逾越在先…恕我冒昧问一句，他为什么要道歉？”
沈芝杋被他问得一噎。
半天才跟上一句：“但毕竟他钱叔是长辈！他一个小辈先低头认一嘴错，有什么问题？”
陈奕恒直接就笑了，满是讽刺和苦涩的味道：“沈阿姨，你这是道德绑架，这不是潜川的错。”
“你！”沈芝杋气得眼镜瞪得浑圆。
她的目光游走在两个青年之间，表情也变的越发古怪。
“呵…”她忽然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自己人，这胳膊肘都要拐上天了。”
她眯着眼睛盯着陈奕恒看：“奕恒，你该不会…也是喜欢我们家潜川吧？”
“沈女士！”陆潜川直接推开陈奕恒：“我麻烦您就事论事，不要难为其他人！”
沈女士却觉得对方这就是间接承认了她的猜想。
她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一个两个…都不学好！”
陆潜川眉头一皱，刚要反驳。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
接着大门被从外面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
那人的鸭舌帽在跑动中掉到了地上，两名保安从后面将他桎梏住，一人揪住了他身上的黑色棒球服，一人拽着他的手臂压在了身后。
那人一边大力挣扎，一边大声吼着：“放开我！”
陆潜川突然眉心一跳。
那人像是感应了似的，猛地向他这边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陆潜川心口又是一慌。
周冽像一只看到希望的困兽，他向他这边伸出手，拼尽全力的喊他：“陆潜川！”
一声又一声，混着绝望和渴望。
“什么人都放进来！公司养你们是做什么的！？”沈芝杋忽然站出来痛斥后面跟上来的几名安保。
周冽像是被人忽然在太阳穴上砸了一下，他猛地偏头过去，眼睛瞪得像是要吃人：
“你他妈敢玩我？！老子艹你妈！”
————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周冽弄出的大动静吸引了过去。
那位不甘心的董事乘机在办公桌上随手摸了个什么，推开前头挡着的几个人，大跨步地朝着眼下的目标走近了几步。
他面目狰狞地抄起了手中的铁质桌立眼看着就要挥下去！
“去你妈的！”周冽哑着嗓子怒吼了一声，反手朝着身后轮了一拳，虽然这一拳落了空，但好歹让抓着他不放的人全都惊得松了手。
周冽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疯了一般的向前冲：“陆潜川！！”
这一边陈奕恒也在稍慢了一步后，从余光里瞥到了危险。他忙伸手去拦，把陆潜川往身后推。
于是这砸下来的第一下，擦着陈奕恒的胳膊狠狠地刮过。
疼得他条件反射地快速收回了手。
不罢休的张董事再次将凶器被举过了头顶。
满头冷汗的陈奕恒还想着再伸手去拦，陆潜川却先他一步往前一挡，自己迎上前去。
周围惊呼声迭起。
周冽却忽然从一边冲上来，果断地抬起腿，狠狠地就是一脚！
随着一声痛不欲生的痛呼，张董事咣当一声侧身砸在了办公桌边上又被桌边弹到了地上。
周冽这一脚一点余力没收，下脚又狠又辣，简直像是动了杀意。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忘了动作也发不出声音。
就看见周冽满脸阴鹜地走到张董事面前蹲下，拎小鸡仔似的揪起了对方的衣领。
“你敢动他？”
周冽的胸廓大幅度的起伏，他的情绪波动很大，声音都不受控制的发抖。
接着他高高地举起了拳头，猛地向下砸了下来！
“啊！”张董事紧闭着眼睛惨叫。
“周冽！”陆潜川在同时吼出了声。
周冽的拳头戛然停止在半道上。
他冷冷地打量着对方，似笑非笑地嘲讽道：“算你走运。”
接着他收回了拳头，揪紧衣领的那只手突然松了力道，张董事立刻又摔回了地上。
反应过来的另几个董事赶快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周冽站起了身，向后退了两步，却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完全将陆潜川护在了身后。
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对面：“我倒看看，你们谁他妈敢动他！”
“还有你。”周冽冷冷地把目光忽然转到了沈女士的身上。
沈女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单单玩我可以。”周冽朝身后指了指：“这他妈是你亲儿子！你为什么要诓我？！！”
沈女士没忍住讥笑了一声：“那是你自己蠢！一点脑子都没有，怪得了谁？！”
“妄想着当英雄，就该有本事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沈女士把周冽变得越发苍白的脸色看到了眼里，更加肆无忌惮地嘲讽道：
“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呵！没有我儿子，你连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你凭什么强出头？你还说不是你自己蠢？”
“你闭嘴！”大概是被戳到了痛处，周冽哑着嗓子怒吼了一声。
站了上风的沈女士冷笑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并没有闭嘴不言的觉悟：
“不过也多亏了你的，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多了，我在这还要谢谢你。”
“其实你条件真的不错，只要你够实相，就凭你这次帮我的大忙，我都可以与你承诺，以后不管是谁当家，我都可以保你在华橙风生水起。人，要懂得识时务。你以为潜川多看重你？呵呵…他是我儿子，我还不了解他…从小到大，这孩子就是个冷血…连亲弟弟都不让分毫…你一个外人…顶多…就是他的一条狗。他能宠你上天入地，也能弃你如敝屣，全看他自己。希望你还是尽早看清尽早脱身，依仗了不该依仗的人，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要你闭嘴听不懂人话么？！你他妈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就在那里瞎几把扯淡！”
周冽赤红着眼睛吼道。
沈女士明摆着一副怒气不争地嫌弃，她不再与之浪费口舌，转而把话头引向了陆潜川：
“潜川，你是我儿子，妈也不想闹的这么难看。我只要你把该给连岳的还给他。还有，这次的位置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暂且让出来，闹成这样，虽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但确实已经不是我们陆家独一家的事了。凡事以公司为重，连岳会代替你一直到风波平息，该你的股份还是你的，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谈。”
“我话都说到这了，如果你还是冥顽不灵…那我们一家人只能法庭上见，到时候的结果还是一样。但撕破的脸，哪怕是我们一家人…有些东西也是圆不回来了…我希望你能明白。”
她这边话音刚落，陆潜川终于抬起目光看了她一眼：
“说完了？”
沈女士深吸一口气，从容道：“嗯。”
陆潜川冷笑：“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一趟，又是演习又是作假…真有意思…”
“既然都说完了…”陆潜川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这里是我的办室…我实在没空招待各位，所以…可以请在场的各位现在立刻滚出去么？
“潜川你！…”
陆潜川本还笑着，此刻却阴沉下一张脸：
“听不懂么，都给我滚！”
张董事大概伤的不轻，一直哎哎叫着疼，被下了逐客令，立刻被人忙不迭的架着出去了，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沈女士气急败坏地拿起了手包，咬牙切齿道：“潜川，你太让我失望了！”
陆潜川一脸无所谓地朝她做了一个慢走的姿势。
沈女士愤然转身，摔门而去。
人一下子走空了。
只剩下另外的三个人。
和一地的狼藉。
周冽有些欣喜的转过身，急切又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抓陆潜川的手，他紧张的厉害，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手汗。
陆潜川却不动声色地当着他的面抽走了自己的手。
周冽捞了一空，陈奕恒在一旁面容古怪地望着。像是被人兜头一盆冷水倒下，周冽呆了呆，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陆潜川…”
陆潜川转过身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他抬手指了指门，说道：
“没听懂么？戏演完了，就给我滚出去。”
————
周冽的手还顿在原处，脸上的表情也还没来的及收拾好。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
“陆潜川…”周冽木讷地动了动嘴，唇齿像是被制动住的齿轮。
他已经顾不上旁边还有个碍眼多余的陈奕恒了。
“我没想过会这样…”
“我以为她是真的想要帮你…”
“我只是…想尽我所能…”
周冽把手放回了身侧，捏紧了拳头再松开，像是一棵倔强的松，此刻却心甘情愿的低下了头。
他蓦然止住了口舌，又极尽诚恳地开了口：
“对不起。”
陈奕恒眉梢一挑，显然是有些意外。
陆潜川的表情却复杂的有些古怪。
接着传出了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冷哼。
“一句对不起又能怎样？”他冷眼看着周冽的表情变得越发无措：“不该发生的通通都发生了。”他抬手指了指周冽：“因为你。”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站在这里和我说一句没有用的废话，就指望着我能够原谅你？”
“你凭什么？”
周冽的脸色一阵红一阵苍白。
他像是憋着一股子劲，却又不得不生生压下。
陆潜川的态度陌生的让人生疑，周冽隐约察觉出些不对，却也找不出头绪。
他的思绪都被陆潜川在生气这个事实率先绊住了，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想要立刻解决的首要问题。
“出去。”陆潜川不由分说地又冲他指了指门。
“陆潜川！你不原谅我可以！但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周冽显然是有些急了，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维，说话间，他已经急切地向前跨近了好几步。
他只想告诉他，这个错误他认了，只要可以弥补，让他怎样都可以。
他只想告诉他，别一个人扛着，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想分担一些。
他只想告诉他，他想他想的要疯了，想继续折磨他也请换一个法子。
……
可偏偏什么都没说出口，就被陆潜川毫不迟疑地打断了：
“听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是混着冷淡的讽刺。
周冽心里顿时一片惨然。
“听你虚情假意的跟我道歉，最好能够继续蒙蔽我，瓦解我的意识。然后你好再伺机坑我一把？”
他用怀疑的眼神将周冽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
“沈女士到底承诺给你多少好处？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哗然。
周冽更是像是被人迎面狠打了一巴掌，所有的五官都瞬间扭曲了。
偏偏陆潜川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敢说录音的声音不是你的？”他咄咄逼人的看着周冽。
周冽哑然地张了张嘴，他没法承认也无法否认。
“所以你要怎么解释？有人逼着你张嘴了么？拿枪指着你的头让你诬陷我么？嗯？”
“还是怎样？毫不知情的被骗了？其实你要告诉我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么？”
“你以为…”陆潜川语气幽幽：“我会相信么？”
“就凭你和沈女士今天在我面前表演的这出戏？呵…”陆潜川自嘲地笑了笑：“你以为…我就会相信了么？”
“骗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次，保不准还有第三次……我看起来是真的很蠢么？！”
说到这，他居然笑出了声。
“我不想听怎么办？”他渐渐收起了笑意，冷眼盯着周冽看：
“所以…现在你要怎么办？还要继续说么？”
陆潜川一耸肩：“我让你说。”
“只是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一个字，都不会！”
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可以轻易读懂的鄙夷与恶意。
陆潜川淡淡地扯了扯唇角：
“我早该知道…”
他轻飘飘地丢下了最后一句：
“养不熟的白眼狼。”
已经不存在最后的一根稻草这么一说了。
陆潜川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对于周冽而言都是超纲程度的暴击。
他几次想在途中打断对方的话，却越往后越没了底气。
他从震惊到难以置信，表情错愕的几乎变了型。
“你他妈…这么想我？！”他极其愤怒地吼了一声。
吼完他便愣住了，把眼睛轮圆了死盯着陆潜川的表情看，仿佛想找出一丝否认的破绽。
可惜，没有。
陆潜川是认真的…
周冽的周身都僵住了。
接着他又像是卸了气，慢慢地把头垂下了。
“你原来…”周冽的嗓音低哑的有些可怕，说着的是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原来…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他垂着头，失落着，委屈着，愤怒着…
每一帧的样子，都刺疼了陆潜川的眼睛。
“陆潜川。”周冽缓缓地把头又抬了起来：“我只问一句。”
“最后一句。”
“你是认真的么？”
陆潜川看的见他眼睛里游弋着的希冀，却还是平静地按响了座机键。
“保安在哪？”他问。
几个安保人员很快便赶了过来。
陆潜川眼睛也不抬：“请周先生出去。”
“不用。”周冽出声制止了几个意图向他靠近的保安。
他走了几步，从容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鸭舌帽。
“我自己可以走。”
说完他把帽子又扣到了头上，接着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干脆利落的开门，再哐的一声把门给带上了。
————
周冽走的太干脆。
倒是让留在房间里的一干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措手不及。
几个安保人员稍做停留后便马上退出了办公室。
陆潜川站在原地愣着没动，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直到陈奕恒忍不住去喊他：“潜川？”
他才仿佛如梦初醒地动了动。
陆潜川尴尬地冲着对方提了提没什么弧度的唇角，他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取出了两只玻璃杯和一瓶纯净水。
他拧开瓶盖，往其中一只杯盏里倒了大半杯水，再推给了陈奕恒。
在往另一只玻璃杯里倒水之前，他似乎稍稍犹豫了片刻，瓶口对着杯口停顿了数秒，最后又移开，而是直接拿着塑料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几口凉水。
他像是渴极了，又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情绪的过分外露让他有些不可控的暴躁，有外人在的空间更是让他十分不自在。
陆潜川头一次觉得这寻常的空间里憋闷而又不畅，他一边仰头配合着喉结的不停滚动，一边单手几下扯开了原本打得漂亮的领结。
陈奕恒看向他的目光渐渐染上了忧色。
他内心有稍许疑惑，犹豫了片刻后，陈奕恒还是决定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潜川…虽然这事与我关系不大，我也确实一直不看好那个周冽，但就今天这个事态看来…我以为，他和阿姨联手做戏的可能性不大…有可能…你是误会他了。”
他会这么说倒不是想为周冽开脱，而是存了私心，多少有些宽慰的意思。只是陆潜川后面的态度却让他始料未及。
对方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遂即点了点头：“我知道。”
陆潜川给空瓶子拧上了瓶盖再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转头冲他笑笑：“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陈奕恒有些吃惊：“能问是为什么么？”
陆潜川看了他一眼，没做声，然后沉默地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桌立，再摆回了办公桌上。
他面朝着办公桌的方向没有回头，却突兀地开了口：
“如果只是针对我，只是针对我这个人的话。怎么说都可以。”
“说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我没关系。”